兩年前，春元節前兩日。

青陵皇城的夜空，星光黯淡，烏云遮月。

一聲聲緊急的鑼聲在城內響起，接著便是一聲聲高喊：太玄道七彩山除妖，生人勿近。

此次的妖族，竟然離著青陵皇城如此之近！

郊外的七彩山巔，忽然一聲驚雷爆出，震飛了無數的雀鳥。驚雷之后，漆黑夜空，數道白光接天而下，直擊大山之巔。

同時，一股赤炎之火從大山之巔轟然而出，如同憤怒火龍，迎白光而上，撞擊之下，發出巨響，震耳欲聾。白光在紛飛的煙塵之中，將那股赤炎之火壓制了下來。

但更多的火焰從山巔涌出，將那數道白光包裹了起來。

瞬間，一道橙光劃空而過，與那數道白光交織，熾然大盛。在光芒映照之下，天空如同白晝！

那股赤炎之火又被壓制了下來，橙光在數道白光之間驟然直擊而下，插入了火焰之中。

轟隆！

七彩山震顫！

那股赤炎之火消失在了山巔的夜空之中。而夜空的星光依然黯淡，但一切都靜寂了下來。

一個身著灰色粗布衫的身影，斜靠在才七彩山腳的一棵古樹旁，其身旁一把短刀正插在山石之中。

他盯著山巔的紅光完全隱沒，眼眸之中才閃出一絲不易察覺的輕松之色。但他的神色沒有任何變化，僅僅是額前一斜道極淺的紅細疤痕，微微顫動了一下。

他是青陵皇城的楊小風，自從十歲踏進青月門，十年來苦追厲妖蹤跡，誓要誅殺天下厲妖。

對于今天秋夜山巔，太玄道弟子誅殺厲妖的動靜，他已習以為常。甚至，青陵皇城的百姓也早已習以為常。

千年之前，月牙城主齊靈仙以天地靈力誅殺妖族無數，從此不見妖族興風作浪。但是妖族余孽仍不斷興風作浪，伺機東山再起。

好在齊靈仙之后，有無上之尊創立了長生和太玄兩道。長生道專職尋仙問藥，鉆研長生之法。太玄道則專注修煉玄境，以求永生之理。雖然兩道同是無上之尊門下，但極少來往。

青陵皇城二十年前受到妖族余孽侵擾愈加嚴重，天子親率王公大臣，步行至風雪山太玄道，祈求太玄真人百谷子下山除妖。

于是，便有了太玄道眾弟子下山誅殺厲妖的佳話。

此后，天子為了分擔太玄道除妖重任，在五府七十二郡設置了青月門，全部歸于青陵皇城青月使掌管，專職搜索妖族線索，上報太玄道。

太玄道各處的玄門收到線索，會派出弟子，誅殺妖族。妖族亡后的妖魂，亦被囚禁至風雪山的風雪塔，以地獄之火煉化，讓其妖魂最終灰飛煙滅。

在青月門楊小風的引導下，太玄道已誅殺了二十余只厲妖。而今晚誅殺的是厲妖中甚為兇猛的明凌妖，但對于他來講，也僅有那么一絲絲的輕松。

無人得知他為何對厲妖如此之恨。

即便是妖族中的壽妖或魅妖從他身邊走過，他絕不會多看一眼。唯獨聽聞厲妖行蹤，哪怕是極其微小的痕跡，即便是是不實的風聞，都會令他徹夜不眠，追尋不休。

厲妖是他心中最難以忍受之痛！唯有這種痛，才令他對厲妖恨至食其肉喝其血的地步！

但妖族多有妖法，以他凡人體質，根本不是妖族的對手，更不用提妖族中擁有蠻荒靈力的厲妖。不過，即便是不能親手誅殺厲妖，但眼見著他們化為焦灰，也會令他心中的痛減輕那么一分。

今晚七彩山巔的明凌妖，便是楊小風追尋了三天三夜，才確定了其最終的行蹤。這才有太玄道弟子御法器而至，引驚雷而下，誅殺此妖。

楊小風見山巔再無動靜，才從石縫之中拔出短刀欲走，卻轉眼看向一旁黑暗的灌木叢。

灌木叢中悉悉索索一陣微微響動之后，走出來一個三尺黑影。那身影在黑暗中并未現身，只是看了看山巔，慢慢說了一句：“又死了一個！”聲音尖細而沙啞。

楊小風對這個黑影很熟悉，也是因為有他協助，才能追尋到各處藏匿的厲妖。這是壽妖中的風靈妖，除了壽命超長之外，一無是處。

楊小風扔給他一小瓶追命散，沒有說話。風靈妖轉身隱沒在黑暗之中，暗笑而去。等風靈妖身影消失之后，楊小風這才伸了一個懶腰。

他已經三天三夜沒有合眼，今晚明凌妖被誅殺，總算讓他有了一個睡懶覺的理由。

忽然風靈妖的聲音在黑暗中再次響起：“楊頭，我這里還有一個線索，不知你是否有興趣？”

如果是厲妖的線索，楊小風沒有理由不感興趣。

“你要多給我半個月的追命散！”

楊小風點點頭，沒有說話。

風靈妖嘻嘻笑了起來，道：“這件事也是我無意聽來，事關整個青陵皇城安危！若是你領了頭功，哪里還用整天寄人籬下？”

話音未落，楊小風已經抬起腳步離開：“青陵皇城安危跟我沒有關系！如果不是厲妖的線索，休想拿到追命散。”

“難道七里橋頭的小橙子跟你沒有關系？他可是整天等著你給他幾文錢填飽肚子。茶攤的魚老頭跟你沒有關系？你可是最喜歡喝他的茶！幫著你尋找厲妖蹤跡的那幫小兄弟，跟你沒有關系？他們可是因你才有口飯吃！還有很多你熟識的人，說不定都會在這次劫難之中死去，難道跟你都沒有關系？”

楊小風眉頭一皺，眼眸之中似乎要閃出火花來。那種火花是心中陣痛之時才有的憤怒火花，那種眼神讓風靈妖不禁后退了兩步。

但是，也正是這個理由，讓楊小風停下了腳步。似乎整個青陵皇城灰飛煙滅，也難說服楊小風。僅僅幾個熟識的人，竟然把他留了下來。

雖然他眼中只有厲妖，但是每日眼見的熟人，也并非不在他的心上。只因那種痛掩蓋了內心所有的情感，也僅是在這種生死關頭，才可能顯露出來。

兩瓶追命散扔了出去，風靈妖立即接住，嘻嘻笑了兩聲：“是冥都府，在春元節有大行動，詳情不清楚，我只是在密云樓無意聽到。以你楊頭在密云樓的威名，我想查出來應該不難。這可是建功立業的天大機會，說實話，我對冥都府并無惡意。”

楊小風看著風靈妖沒有說話，臉上有一絲的疑惑。風靈妖接著說道：“縱觀天下，皇城、五道府及七十二郡，能夠在浩瀚的人海中捕捉到蛛絲馬跡的，除了青月門，還有哪個衙門做到？”

“青月門雖然設在皇城，但只是追尋妖族蹤跡，其他并無權干涉。且僅是你道聽途說，消息真假未知。”楊小風轉身離去，“記著，回去告訴你的龔老大，他欠我的人情一直沒有還。若是想還了，就告訴我神木山厲妖藏身何處。”

風靈妖也消失在灌木叢中，只留下尖細的聲音：“神木山上的厲妖我可不敢招惹，如是被他們知道了，我必被碎尸萬段。”

“我一樣可以將你碎尸萬段！”楊小風腳步緩慢而遲滯，似乎異常疲憊，直至身影逐漸隱沒在黑暗之中。

“春元節，冥都府”

楊小風雖然困乏至極，但也明白這兩個詞加在一起，意味著風險重重。春元節，是天下每年最熱鬧的節日。屆時，青陵皇城必將匯集天下五道府及七十二郡的百姓，觀天燈，許大愿，會讓皇城水泄不通，人滿為患。

如果冥都府的人混在其中，隨隨便便殺個人放個火，都會給整個青陵皇城造成很大的麻煩。

冥都府地處北原沼澤腹地，藏匿于水下之城。千年來，無數有罪之人被判流放至北原沼澤，歷經數十代，竟然擁有數十萬之眾，自稱冥都府。

天下人的偏見，讓冥都府的人內心都懷著一顆復仇的心。隨著這種復仇的欲望越來越強烈，冥都府以妖魂之力修煉了令人聞之色變的邪術。

這些邪術讓天下百姓對冥都府的人更加厭惡，以至于老人不是以妖怪來了嚇唬小孩子，倒是一提冥都府，小孩子們都老老實實起來。

這種矛盾使得青陵皇城對冥都府的征討持續了幾百年，但是冥都府據守天然的地形，又有邪術防御，面對來來往往的鐵騎，毫不畏懼。

楊小風明白這其中的關系，但是對于他來講，顯然這個消息并不比尋找厲妖的蹤跡重要多少。所以，他自聽到這個消息之后，決定去討捕司提個醒。

討捕司以維護青陵皇城安穩為要，除了緝拿犯罪之人，也會負責監控冥都府，防止他們滲入，為非作歹。

楊小風從來沒有踏入過討捕司，因為跟他沒有關系，如同井水和江水，互不侵犯。因為青月門面對的是妖族殘余，討捕司面對的是皇城安危。

如果青月門發現雞鳴狗盜之人，多數會報傳給討捕司。至于討捕司有沒有按照線索緝拿，不得而知。不過，討捕司從來沒有向青月門報送過有關妖族的線索。

對于妖族，天下人唯恐避不及，哪里還會自找麻煩。更為主要的一點是，討捕司的討捕使武然與青月門青月使田蒙多有不合，這是皇城盡人皆知的事情。

武然是田蒙的妻子，但那是多年前的事情。因為魅妖蠱惑，致使武然昭告天下，休了田蒙。即便是后來真相大白，但兩個人已然變成了各自的眼中釘。

這也使得兩個衙門變得水火不相容。

坊間對此都當做笑談，不過兩個衙門各自職責不同，倒也并未惹出什么亂子。皇城天子聽聞，也只是寥寥數語安撫了那些諫言更換青月使和討捕使的一眾文官武將。

兩個衙門既然水火不容，若是讓他們相互競爭立功，一爭勝負，豈不是好事？

因此，多年來，青月門和討捕司暗中較勁兒，看誰立功最多。這些年來，論功行賞的次數，不相上下。楊小風斷定，如果將這條不知來源的消息給了討捕司，他們可能為之一笑，束之高閣。

但是，楊小風抱著這種心態到了討捕司，卻連正門都差點進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