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小風在隊伍之中低頭前行,也不說話。旁邊一個五大三粗的漢子倒是拉著楊小風,聊起來家長里短。楊小風哪里有心情跟他說話,只是嗯嗯呀呀應付。
這時,附近人群中忽然傳來一陣哭泣之聲,夾著怒罵之聲。那漢子立即撥開人群,看見一個柔弱女子正被一個男子唾罵。那漢子也不問緣由,一把將那男子拉住,生生往地上一摔,直將那男子摔得吐了一口血來。
男子吃痛,大吼道:“快收拾了這家伙!”
周圍立即上來七八個壯漢,將那漢子圍了起來。那漢子哈哈一笑:“老子拳頭正癢癢,碰上你們這幾個地痞無賴,若是不想死的,只管上來!”
人群中忽然有人道:“這不是徐老六么!”
那幾個地痞無賴聽聞是徐老六,一溜煙鉆進了人群,消失不見。那被摔在地上的男子,臉色一變,也掙扎著爬起來,扒開人群,踉踉蹌蹌躲遠了,邊走還邊罵:“一個煙花巷娘們,裝什么裝!”
此時,七彩山看管苦役的小吏才擠進來,喝道:“怎么回事!”
徐老六拱手道:“大爺,沒事,有一對夫妻斗嘴,沒事啦,沒事啦!”說著,扶起來那柔弱女子,向著小吏賠笑,立即融入到了人群之中。
小吏看看沒什么大事,喝道:“莫惹是非,否則趕你們下山,工錢可沒得掙啦!”
徐老六攙扶著柔弱女子,正好走到楊小風身邊。楊小風敬他出手果斷,教訓了地痞無賴,便對他點頭示意了一下。
徐老六對著那女子道:“姑娘,這七彩山的活兒雖然是掛燈籠,但是也要上高下低,看你這身子骨,難呀。”
女子慘然一笑:“為一頓飽飯所困,迫不得已。”
徐老六道:“我跟這里的監工跟他打個招呼,調你去糊燈籠,比掛燈籠要輕松些。”女子眼角落下淚來:“多謝壯士相救。若是不棄,等下了工,小女備薄酒答謝。”
楊小風看那女子身段柔弱,臉色蒼白,卻也落落大方,怎么看也不像煙花巷的風塵女子。徐老六擺擺手道:“不過是舉手之勞,何足掛齒,你且去燈籠場等著,我打了招呼,你便可進去。”
女子忽然拉住徐老六道:“壯士,若是不棄,咱們搭檔掛燈籠如何?這勞役之中,多有一些地痞無賴,若是再碰上了,若有你在,我也不怕!”
徐老六眉頭緊了緊,道:“既然如此,你跟著我即可。不知怎么稱呼姑娘?”
“叫我紙鳶便是。”
楊小風看著兩個人,嘴角微微一顫,并無意跟兩人交談。此時,又忽然見天空閃過一道及其細微的紫光,心知那是青月門發出的太玄令。
過不了一刻,應該就會有太玄道弟子御風而下,探查線索誅殺妖孽。難道是巧合,這里也有妖族?
楊小風不及細想,快步往山頂走來,他要趁著太玄道弟子未來之前,找到龔三的蹤跡。趁著無人注意,他鉆進了叢林。沒走一會兒,在一處山石附近,忽然聽得有人在石頭后面抱怨,細聽之下,竟然是那幾個被徐老六嚇走的地痞無賴。
其中有人道:“大哥,這口氣咱們不能咽下去,想想這七彩山,也不是他徐老六的底盤,咱們去找三爺,讓他做主!”
另一個道:“三爺不是在密云樓么,咱們也下不了山,遠水解不了近渴。不過,監工樓倒是還有三爺的人,不如咱們試試,看能不能幫咱們報這個仇。”
幾個人商量已定,要去監工樓。楊小風心中立時明了,這七彩山的勞役雖然歸于監工樓,但招募勞役的事兒,卻是所謂的密云樓三爺把持。
密云樓的三爺,正是龔三!
楊小風心中多少松了一口氣,總算確定龔三跑到了這里。便等那幾個人離開時,悄悄跟在他們身后,朝著監工樓方向走來。
監工樓其實就是山腰的寺廟。
這座宏大的寺廟依山而建,但是破敗已久。天子自登基之后,便教化民風,拜無上之尊為無上神,廢棄了佛和道。也因此,天下寺廟和道觀,一夜之間,消失殆盡。有些被拆,有些被改做他用,更有一些荒山野嶺的,直接被廢棄不用。
如今天子要修整七彩山,這座破敗的寺廟被重新修葺,大門之上掛上了“監工樓”牌匾,倒也顯得莊重。
那幾個地痞無賴剛到門前,還未稟告,兩旁的守衛已經打開了大門。有一個地痞無賴笑道:“還是三爺的人厲害,知道咱們受了委屈,連大門都給咱們開好了。”
待幾個人進去,楊小風繞到附近磚墻之下,聽得里面沒有動靜,這才一躍而上,跳進了寺廟之中。憑借著十幾年追尋妖族的經驗,楊小風立即便判定了監工樓大堂一定是在大雄寶殿。按照寺廟一般布局,楊小風很快在層疊的廟宇之中,找到了大殿。
他潛行在連廊與屋頂之間,很快在大雄寶殿屋頂的一角潛伏下來。慢慢移開一片琉璃瓦,空出一條縫隙,往里面瞧去。
這一瞧不要緊,心中又是一驚。
只見大殿之上,換過衣服的龔三已經身首異處!旁邊還橫七豎八躺著幾個人,正是剛剛進去的那幾個地痞無賴。
這是怎么回事!
只聽得大殿內一個聲音傳來:“龔三監工不力,工期延誤。此人畏罪想逃,糾集了五六個打手,想殺監事,一走了之。好在王監工及時通風報信,除了這個禍害!以后七彩山監工的事情,由你負責。你務必要趕在春元節之前,將暗道完工,否則長老怪罪下來,咱們都難逃一死!”
楊小風想看清說話之人,卻因縫隙所阻,很難看清。倒是那殿中的矮個子王監工,看得清楚。王監工磕頭長拜,大聲道:“小的明白,即便是將西郊所有人都趕上七彩山,也要在春元節前完工!”
“好,好!”說話之人似乎已經離去,只剩下王監工和幾個護衛。王監工忽然聲嘶力竭喊道:“快,把西郊的人都給我抓上來,工期延誤,咱們都得死!”
幾個護衛立即飛奔而去。王監工一腳將龔三那沒有鼻子和耳朵的頭顱踢飛,自言自語道:“碰上這苦差事,真是倒霉!”
楊小風聽了他們的對話,心中一震。因為“長老”是對冥都府總教左右臂的稱呼,看來整個監工樓都是冥都府的人。
可惜龔三為冥都府賣命,最后因為沒有利用價值,還是被冥都府害死。
楊小風從大殿屋頂潛行至僻靜處,跳了下來。他眉頭緊皺,額頭的淺疤似乎深了一些。
青月大堤有冥都府的人,七彩山有冥都府的人,密云樓還有冥都府的人。
他們到底想做什么?
如果僅僅是青月大堤,那倒是好辦,實在阻止不了,還可以說服百姓撤離。但是,除了青月大堤,冥都府還另有打算,這個計劃或許跟七彩山有關,但是七彩山能夠弄出什么動靜?
青月大堤坍塌淹沒青陵皇城百姓,然后七彩山巔殺死天子!從此天下再無青陵皇城,再無能夠征討冥都府的軍馬,也再無人被流放之北原沼澤。
因為自此之后,青陵皇城便是冥都府的天下!
果然是宏大的陰謀,幾乎不費吹灰之力。
如此一想,讓楊小風心生焦躁。
這股焦躁從心口直沖腦門,額頭那道淺疤竟然隱隱發出了紅光。楊小風自然沒有發現,但他發現一道青光劃過天空,落在了寺廟之中。
太玄道弟子!
楊小風伏身潛行,想要離開。因為他知道太玄道弟子是因為太玄令而來,而太玄令是青月門所發。如果真有妖族在此,太玄道弟子可能會詢問青月門的人。但是,楊小風此時不想讓任何人發現。
他在荒草之中潛行,忽然覺得背后一涼,急忙翻身就地滾了出去。余光順勢一掃,發現一道青光已經橫掃荒草而過,將附近的枯樹擊得碎屑紛飛。
再回頭,發現一個青衫男子已經站在了他的面前。這個男子面容清秀,不過二十歲左右的樣子,此時正冷冷看著楊小風。
楊小風站起來躬了一下身,拱手道:“天地浮塵,太玄有道,”
男子顯然很吃驚,因為這兩句話是青月門和太玄道對接的暗語,不禁問道:“你是?”
楊小風松了一口氣,在他站起來之時,已經在賭這個年輕男子并不認識自己,現在看來賭對了,便又拱手道:“青月門葉右衛隨身護衛。”
男子手指輕劃,一道青光直沖天際,這是太玄令解除的信號。然后才看著楊小風道:“太玄道,陸自清。”接著他上下打量了一下楊小風,緊接著問道:“太玄令是你所發?”
楊小風不想再有亂子,便點頭道:“是,本來我查明這里藏有厲妖,想著早點請太玄道大師前來,沒想到后來到廟宇之后,才發現只是監工們鬧事,驚擾了。”
陸自清擺擺手道:“不妨事,這本是你的職責。只是……”他半句話沒有說出口,臉上全是疑惑之色。
楊小風道:“但講無妨。”
“我剛才其實發覺有靈力擾動,追尋至寺廟之中。然后,在這股靈力散發之處,發現只有你一個人在荒草中潛行,以為是妖,是以試探了一下。”陸自清道,“你本是凡人之身,怎么會有靈力?”
楊小風心中自是奇怪,便道:“有些魅妖可以短暫時間內化身無形,會不會是魅妖?”
陸自清搖頭道:“不,魅妖的靈力非常微弱,剛才我感知到的那股靈力,倒是奇怪得緊,即不如太玄道靈力那般清澈,也沒有厲妖的洪荒蠻力渾濁。”
楊小風眉頭皺了一下:“大師懷疑靈力是自我身上發出?”
陸自清搖頭道:“但你此時身上沒有半分靈力。”說完,手指一劃,身后長劍驟然而出,懸浮在荒草之上。他輕躍至長劍之上,忽然笑道:“另外,不要叫我大師,我們年紀相仿,下次有緣再見,喊我陸兄便是。”話音未落時,身影已消失在長空之中。
楊小風攤開兩手,看了一眼,也是疑惑,但并未多想,因為不遠處人聲嘈雜,似乎在向著這里趕來。一定是陸自清靈力撞擊枯樹的聲音,引起了這些監工的注意。
此時深秋正午時分,楊小風潛行著跳出寺廟圍墻,心中頭緒眾多。有兩個事情必然需要通知,不然青陵皇城在劫難逃。
青月大堤一定要人嚴加看守,七彩山巡防一定要加強。
不然大亂子必然出在這兩個地方。但是,如果冥都府的人都已滲入,該當如何?
密云樓、青月大堤、七彩山!
三處地方的名字不斷出現的楊小風的腦海之中,忽然他一拍腦袋,暗自驚呼了一聲:壞了!
密云樓是十年前修建,青月大堤與七彩山亦是十年前修建,難道是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