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然第一次見成鳴是在十二中的后操場。北方夏天的太陽曬得人恍惚，干燥的空氣里彌漫著消散不去的熱氣。成鳴就在這樣的烈日底下繞著操場一圈又一圈的跑，隔著很遠也可以看見他被汗水浸濕的后背。

肖然沒想到這個時間段會有人在，她手里抱著四級詞匯的英語詞典，挑了離操場中心最遠的階梯坐下，恰好這兒是全操場為數不多的陰涼點，她收回在奔跑的人身上的目光，翻開書。那時候她對他的印象不深，只是感到奇怪，不明白為什么這個男生會在那么熱的艷陽天里繞著操場一圈一圈地跑。他從越跑越快，又到逐漸慢下來的速度，好像是在宣泄什么，無聲有力。

下午的時間悄然逝去，她回過神來的時候，天色已經渲染上一片暗紅，操場上一直奔跑的身影已經不在了，她四處張望了一會，發現整個操場已經只剩她一個人。將手里的書放在階梯上，肖然一節一節地踏下去，腳下稀疏的落葉發出細微的嘈雜。

安靜的真好啊，說不出來得靜謐與怡然。

肖然繞著操場走了一圈，她有些玩心地用腳尖描繪已經陳舊的白線，循著跑道慢慢地疏散心里的倦意，徒然有些自娛自樂。后操場已經荒廢了有段時間，會來的人少之又少，同學們大多喜歡待在新建的東操場，這就成了她偶然得來的舒緩空間。

成鳴從附近的學校超市買完汽水回來，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副畫面。身形纖瘦的女生穿著規矩的校服慢悠悠地在暗紅色成舊的跑道上走著，一派輕松的樣子。他原地猶豫了一會，扭頭走上階梯，看到靜靜躺在地上的英語詞典，而后又回頭看向跑道邊上安靜怡然的身影。

“喂。”

肖然回頭，訝然地看著向她走來的男生——是剛剛那個跑步的人。他身上還是那件黑色T恤，一件淺色的外套隨意地搭在肩上。她還沒來得及將目光抬到對方的臉上，就被他手里晃的綠皮書吸引了——

“是你的書嗎？”一只白凈修長的手將書遞到她面前。肖然愣了幾秒后很快伸出手去拿，卻被突然放大的臉驚了幾秒。她好像從來沒有見過睫毛這么長的男生，肖然看著這雙漆黑的眼睛一時失了語，連說謝謝也忘了，直到對方已經轉身離開才回過神來。

肖然想說聲謝謝，但她看著已經走出操場的修長的背影，覺得自己內心的平靜有些失頻。

她第一次遇見成鳴，心跳聲就像脫韁野馬的馬蹄聲，又像是海邊澎湃的浪濤，是一場表面風平浪靜隱藏的海嘯。

他用那雙漆黑的眼睛看著她的時候，肖然甚至看見了自己有些木訥的倒影。她解釋不出自己為什么之后頻頻會想起那天下午，但實際上除了偶爾看著那本詞典出神以外，她的生活并沒有什么改變。

***

第二次見到他是在高二教師組辦公室，肖然抱著班上的物理作業走進去的時候，聽見老班隔壁桌的中年女老師極其隱忍的語氣。她對著站在一旁的男生說：“成鳴，你應該好好收收心了，英語聽寫哪次及過格?只是背背單詞的事，只要肯花功夫……”

肖然剩下的沒有聽進去了，她看著男生沉默安靜的側臉，腦袋里的弦一時間斷了，也沒注意老班對她叮囑了什么。

她還不知道他的名字是那兩個字，但情緒全然偽裝不來像對待陌生人那般的漠然。

直到肖然回到座位上，她的臉還是有些發燙，手里的筆帽抽出來又合回去，反反復復好幾次。同桌張茵拿著練習冊湊過來問了她幾個問題，肖然努力壓下心底的悸動，跟她詳細地講解。

“原來是這樣啊，我之前一直考慮錯方向了。”

“張茵，你知道，成名嗎？”肖然注意到對方疑惑的眼神，有些匆忙地解釋，“我，我剛剛在辦公室聽老師說起他。”

張茵在六班一直算是對校園消息比較靈通的，肖然一般都不會主動對八卦感興趣，于是她快速放下習題冊給她科普。

“你說他啊，”

張茵在草稿紙上隨意地寫下那兩個字，眼睛亮晶晶地看著肖然繼續說道：“肖然然，誰讓你平時一心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在學校里都待了快兩年了，還是兩耳不聞窗外事。成鳴，十三班的，人長得挺帥的。我聽他們班人說，好多女生都在追他，高一到高三的，層出不窮……”

一整節自習課，肖然難得沒有學習，專心地聽耳邊絮絮叨叨的話，有些出神。

張茵好像說好多女生都在喜歡成鳴，她們要么偷偷暗戀，要么光明正大地喜歡。她好像還說，成鳴成績很差，在十三班那樣的中等班還排倒數，是因為有關系才一直沒有下降到基礎班。最后，張茵的聲音暫停了一會，她小聲對肖然說道：“肖然，成鳴跟我們不是一路的，能不招惹就不招惹。他經常被爆出打架的事，而且被他們班主任抓到好幾次早戀，每一次都不是同一個人。”

張茵跟肖然坐了一年的同桌，她能看出來肖然今天提到成鳴的時候跟以往都不同。肖然眼睛好像比以往都要亮，琥珀色的雙眼里有藏不住的欣悅。她不希望這樣安靜內斂的人與成鳴牽扯上，成鳴那樣驕傲外露的人，是不會把一份普通的喜歡放在心上的。

但她還是低估了肖然對那個張揚的人的喜歡。

可能是因為對一個人有印象以后，即使在路上充當普通行人時，也會擁有一眼望見他的特異直覺。肖然有時候會在學校遇見成鳴，他很少穿校服，很少的時候也只是把校服外套松垮地穿在身上，他在一群本分的高中生里，有讓人一眼望見的特別。肖然有時站在人群里，會看著肆意發光的成鳴出神，每人人的少年時代，都會有一個自帶閃光的人吧。

張茵說得對，她跟成鳴不是同一類人，他們最近的距離就是一次在小賣部時，成鳴站在距離肖然一個人的間距等待結賬。肖然穿著一身干凈整齊的校服，頭發細軟地披在肩頭，她是丟在人群里再也找不著的那種人。成鳴不一樣，那時天氣已經入秋，北方冷得很早，他那天只穿了一件白色短袖，周圍大多人都穿上了薄外套，他一句話不說，低頭結賬時，自然有數不清的目光駐留在他身上。

肖然有一次在放學路上遇見成鳴時，他身邊還有一個身形姣好的女生，他們只是并肩一起走，無端地讓旁觀的她想起相配這個詞。肖然聽見張茵提起過，成鳴最近在跟她們班的章子玉戀愛。章子玉在六班是出彩的存在，她性格并不像大多數尖子生一般內斂，相反透露出張揚。她成績不錯，但是并不死板，有時會穿著漂亮的裙子到學校，能自然吸引一群人的目光。

與肖然是全然不同的性格，所以那時候她就常常告訴自己，不該有交集的人，就不該心存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