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幼時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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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第1章 小院
《小院的井》
小時候,我一直是個很孤僻的孩子,一起玩的伙伴不多,樂意與我講話的也沒幾個。其實那時我沒有煩惱,就是單純地不想講話,僅此而已。如果非要在犄角旮旯當中選一個的話,那便是因為思念吧,思念母親,思念馬先生,思念好不容易玩熟又離開的弟弟。但事實上,我并不想承認這些與我沉悶的性子有絲毫的關系。
那日,我像往常一樣喂完那些不怎么順眼的小雞,從院子右手邊圍起來的小花園當中走出來,不,是還沒走出來,一個高大的身影就閃現在我的面前。那時我對他的第一印象便是:嘴巴如童話書中會說話的山洞一般,鼻子又高又尖像個外國人(我那時只知曉世界上一共有兩個國家,一個是中國,一個是外國),然而舉止卻十分不符地像極了《皮皮魯與魯西西》當中的小主人公。我站在原地打量他的時候,眼前的“巨人”將我一把從地上撈起,仿佛隨手撿起地上散落的玻璃球那樣輕松。
我有些慌張地看了他一眼,我不喜有人與我如此親近,事實上,除了他也沒有人抱過我。眼前站著的這人,便是馬先生。在此之前,沒有絲毫印象的馬先生。
那時,我們家小院正中央有口水井,總是被一塊鐵皮捂得嚴嚴實實的。除了那塊平日姑姑和奶奶極力反對我們三個去觸碰的最中央的小鐵皮蓋子,其他凸起來的泥石灰井蓋倒成了一處童年中少有的光滑而溫暖的存在。我們三個經常在那里一起寫家庭作業。
那個“巨人”就是像我平日拎小雞一樣將我高高抱起而后放在了我們經常寫作業的地方。他憨憨地笑著,那時他還很年輕,眸中神采飛揚。雖然說了什么我早已記不清,但總歸是很快樂的場景。
之后,當我終于與他“混”熟的時候,他從口袋掏出了好多一塊錢,一張張地發我,還一邊發一邊傻傻地蹲在我面前,額角微微揚起問:
“這個是幾塊?”
“你會數嗎?”
“爸的毛女兒......”
小時候,我不知道他為什么會叫我毛女兒,直到見了很多人,他們都夸我的眼睛漂亮,眼睫毛很長,我就猜,可能是這個緣故。雖然這個可惡的巨人,好不容易讓那么自閉的我變得開懷,自己卻缺席了我往后的整個余生讓我很氣,但還是很想念他。不,我才不會想念他,我只是想念他起的名字,我怎么會想念那個壞人。
他在家的第二天,我睡醒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穿著秋衣秋褲站在小院左手邊的房間門口裝作什么也沒干閉上眼睛聞一下。他常年吸煙,身上有那種獨特的尼古丁的味道,與村子里規規矩矩的很多人都不一樣,我站在五米遠的地方,都可以三秒識別出來。其實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尋他作什么,只是他的氣味還在的話,我才會放心地回房,躺在二姐身邊沉沉睡去。
不知這樣的日子有沒有堅持到一周,小院右手邊的房間就沒了他的味道。
狗鼻子很靈,可以聞得到很遠的距離,我不是狗鼻子,狗才有狗鼻子,如果是的話我有個狗鼻子,那我一定有四條腿,跑的很快,也不會怕熟人,才不會那樣膽小,連每次送他離開都沒有勇氣。坐在井邊時而溫暖時而冰涼的井蓋上,獨自發呆,而后冬眠,總是學不會微笑。
《第一次遠方》
自從姑姑與大姐去了一趟蘭州之后,我開始瘋狂地向往汽車,向往遠方。后來不知過去了多久,總之是終于等到了離開家的機會。是那個常年不回家的人,也要帶二姐和我去蘭州玩了。當得知這個消息時,甚至有那么幾天,我以為自己以后再也不會回到只有奶奶、姑姑、姐姐和一個小土院的那個家了。
那是我第一次坐上汽車,關于此到底記憶有多深刻呢,甚至十幾年過去了,我依舊記得那輛車向我和二姐駛來,并緩緩停在我們面前的那幕場景。并且在那輛車車頭的地方,坐了個背了很多東西的老頭都清晰地仿佛被刻意加粗過的簡筆畫。兩個多時辰過去之后,我們終于到了蘭州,這個已經在我腦海里無數次被勾勒過的城堡一樣的地方。
那位汽車司機是馬先生的故交,大家下車的時候,還特意來到我和姐姐的面前告訴我們先坐著不要亂走。等所有人都下車后,馬先生姍姍來遲地出現在我們面前,臉上依舊帶著那種憨憨的笑,兩個粗糙的手掌心磨在我的臉上,隨之一手牽一個,風風火火下了車。那天馬先生的心情,看起來非常好。
因為二姐暈車的緣故,我們在外面呼吸了好一會新鮮空氣馬先生才打的出租車。但是上車后,姐姐還是暈了,坐在副駕位上的馬先生一邊手腳笨拙地拿塑料袋給她,一邊還十分慈祥地撫摸了一下我的頭,盡管這個動作與他當時的年輕氣盛一點也不符。我在想,他當時一定是在嘉獎我沒暈。然而剛夸完不久,他就不得不再轉過身去要第二個袋子,因為我也沒頂得住。那天就那樣,他坐在副駕駛位上,像一只護崽的老母雞一樣,一會將目光放在二姐身上,一會又來照顧我。
盡管當時他做的這些事,與他那一身略顯高調的行頭一點也不搭。那時他有個啤酒肚,頭發上了當時還算時尚的摩斯,皮鞋也擦的逞亮。我很開心,感覺自己好像在被一個從童話書里走出來王子照顧一樣。興許就是王子與公主結婚,生下了我們幾個不入流的小鬼,然后王子氣的長了啤酒肚。
來到住處后,他將我們安排在他住的房間里休息,自己出去了。過了一會功夫,門一聲響,他提著兩個大袋子走了進來。之后,穿著粗布鞋灰頭土臉地跟在馬先生身邊的丑小鴨,變成了兩個優雅的小天鵝。起碼那時我是這樣認為的,因為我從未見過身邊的同學穿過這樣小巧玲瓏的衣服。甚至在剛打開袋子那一刻,我以為那是馬先生給誰家的小小孩買的。
快要傍晚的時候,他帶我們出去吃飯,剛坐下就給自己點了個羊肉泡饃,翹著二郎腿吃飯的模樣,就像一個乳臭未干的毛孩子。如今想想,現在的我都比那時的他老成,當然,可能這是一種悲哀,因為我永遠也無法活出像馬先生短暫而灑脫肆意的一生那樣,翹著二郎腿吃一碗羊肉泡饃哼幾句刀郎的歌就可以有那樣幸福的表情。我覺得,他與莊子,是有些像的,同時作為一個一字不識的文盲在數學上的天賦,我又覺得他像極了一身才華卻無門道的韓非子。所以在諸子百家里,我最喜歡的兩個人,就是性子南轅北轍的莊周與韓非。
因為暈車的緣故,馬先生給我們買了許多好吃的東西幾乎動都沒動。晚上的時候,他帶我們去天臺歇涼吹風。時值炎熱夏季,房間像蒸爐一樣。上了天臺,有好些人都在那里。我坐在馬先生身邊不遠的地方一邊叼著個棒棒冰玩,一邊看星空,時而聽幾句馬先生和那些大人的閑聊。那時候的蘭州星星很少,與家鄉的簡直沒有可比性,事實上,現在也沒有。只是現在站在天臺上,沒有小時候那樣驚訝了。
那天我吃了好些個棒棒冰,每次從下面上天臺,馬先生遠遠地看見我就張開雙臂,大鵬展翅的感覺,如此夸張的動作其實只是等我走近,幫我將我手里的棒棒冰掰成兩半。我的心里很暖很暖,但那時太小,不懂珍惜,也不知什么是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