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lán)色調(diào)》
那天,如往常一樣,不到十米的土培炕上,奶奶、姑姑、姐姐還有一個我,隨著夜色漸漸變深,我們相繼進(jìn)入了夢鄉(xiāng)。二姐的腳趾頭總愛碰炕頭靠邊上放衣服的紅木箱子,從小到大,幾乎大部分的時間里,我都是在吱吱作響的聲音里睡去,第二日清晨在同昨夜一樣的聲音里醒來。
當(dāng)四十瓦燈泡的昏黃亮起的時候,我習(xí)慣性地抬頭看向墻上的鐘表,見針頭指向凌晨一點多,我又躺了下去。只是還沒睡下多久,臉頰上就感覺到一雙略顯粗糙帶了些深夜空氣中濕涼的手。空氣中帶了些煙草的味道,那時我有些恍惚,“是爸爸回來了嗎?”這句話只是在腦袋里隨意晃悠了一圈,事實上我并沒有睜眼。
那雙大手在我的臉上放了許久,我聽到他跟奶奶和姑姑講話,他們提到了我的名字,大姐二姐也起來了,只有我還睡著一動不動。他用雙手冰了很久都沒有將我弄醒,便無奈說了句“瞌睡包子”就將手移開順帶掖了掖被角。那時其實我超級開心,很想起來抱抱他的脖子,告訴他,“我好想你”,但是我并沒有這樣做。
從小到大,我一直都沒有勇氣抱抱馬先生,后來終于有了勇氣的時候,他已經(jīng)有些蹣跚了,只知道咧嘴一笑無意躲開。然而始終沒有抱過他的這種懊悔,在他離開的第一年里,讓我無數(shù)次在午夜夢回中哭醒。但不是因為想念他,只是我性子執(zhí)拗,不肯輕易放下這種一生都不可能再有機會完成的心愿,才不是因為想念,不是。
他說他還有事要做,當(dāng)天晚上就要離開了。我聽到后有些慌亂,情不自禁就坐了起來,想問他,為什么剛回來就要離開,但終究只是揉揉睡眼惺忪的雙眸,目光掃過他的臉龐看向炕頭那邊的大包小包。
見我醒來,他十分順手地拿過手邊放了許久的一只袋子,像變魔術(shù)一樣從里頭掏出兩件花里胡哨的衣服,我歡喜極了,但是或喜或悲將所有情緒盡數(shù)放在臉上不是一個性子孤僻到一種境界的人所能夠做到的。遵從馬先生的愿望很快換看向他,他依舊衣冠整潔如新,兩眼神采飛揚,每個動作笨拙中更顯豪爽,像一只帥氣的大猩猩。也不知為何,我小時候一直覺得大猩猩是動物界中最帥氣的。
穿著新衣服在炕頭上轉(zhuǎn)了個圈,再次面對他時,就像過了一個世紀(jì)那樣遙遠(yuǎn)。他已經(jīng)站起了身,準(zhǔn)備離開了。我低頭看了一眼那套藍(lán)色的小短袖短褲,深藍(lán)深藍(lán)的色調(diào),仿佛下雨時總愛漏水的屋頂上掉下一滴冰涼的夾著泥土的水滴,毫無防備地打在我的后腦勺。氣憤,卻只是去抹掉,在他下次出現(xiàn)的時候,又輕而易舉地原諒。
《過夏》
馬先生年輕的時候,個頭很高,身體也非常好。忘記了是幾歲,只記得那是夏天。有天放學(xué)回家吃午飯的時候,他一個人扛了大半袋子西瓜一直從馬路扛到了家。那次他剛從山西回來,手里還提了很多其他東西,我不知道他是怎樣做到的,只知道那次跟他生氣了很久。
原因只是他給兩個姐姐買了新衣服,而我沒有。童年的我,如今想起來是有些厭惡的,那時的我孤僻敏感、自私也小氣,總之是個令人討厭的小孩,也不知馬先生和母親,是怎樣放下嫌棄做到去疼這樣一個孩子,讓她的人格漸漸變得完整。
后來有天他終于想起來“彌補”我,在縣城里買了一條看起來干凈利落的牛仔褲,與他的性子很配,我嫌它不好看,但并沒有說什么只是不動不看也不試。那是馬先生第一次語重心長地同我講話,我忘記了他說的原話是什么,只是自那之后,我改掉了很多挑剔的毛病,也去試著將自己的歡喜與厭惡,試著表達(dá)出來而不是埋在心里讓別人去猜。
過完整個夏天,我一直穿著兩條褲子,一條是他買給我的巨丑牛仔褲,另外一條,是我說過要穿一輩子非吵著他從鄰居女孩家買來,還帶了小墜子的雪花黑小褲子,不過后來那條說過要穿一輩子的褲子,被我剪了穿在我和弟弟最愛的小狗身上過了個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