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黃楊無罪

趙宋，崇寧三年

越州剡縣

“哦喲！丁老頭兒，上哪去啊？”

“哦是老劉呀！老謝家不是剛生了一個胖小子嘛，我去吃他們家滿月酒”一個大概五十多歲的老頭對另一個人說道。

時值陽春三月，又是惠風和暢，碧空如洗的好天氣，兩個年歲相仿的老頭在一岔路口相遇。

“你也是去老謝家的”？

“了不得！了不得啊！我看老謝家這次真是要發了，年初剛培出三株絕品的黃楊，可把大伙兒給羨慕壞了！現在他媳婦兒又給他生了個大胖小子。嗨！齊了，真是齊了！”老丁頭說。

老劉嘆了一聲道：“誰說不是呢！你還真別說，老謝這手藝絕了，這次種的這三株黃楊一株比一株絕，都是百年難得一見。這要是給當官的獻上去，怕是連皇帝都要高看一眼哩?！?

倆老頭一邊閑聊一邊向同一個方向走去。

不到晌午，老謝家便已經賓客云集，高朋滿座，里里外外擺了十余桌。按理說，辦個滿月酒邀請些個左親右鄰的辦個幾桌也就差不多了，哪里用得了這么大排場。

可是這老謝還真有點他自己的想法在里面，謝家祖上八代起做的就是花木生意，平日里給大戶人家提供培育好的花木。老謝之前有一原配，婚后肚子遲遲沒有響動，后來得病死了。但是老謝家一脈單傳不能斷了香火?。『髞硗先擞掷m了弦，四十好幾才得這么一胖大小子，這叫老來得子，大喜！

另外一點，老謝家雖世代經營這花木，有些薄財，家中也有好幾間祖宅，十幾畝良田?？蛇@人啊，有了幾個錢之后想的可就不一樣了，你有錢不夠還得有勢啊！偏偏這老謝手藝還真不賴，前幾年栽的一批黃楊，竟然讓他搗鼓出三株絕品，一下子就驚動了鄉里，這叫二喜！

于是雙喜臨門的老謝就想趁著辦這滿月酒的機會，特意邀請了一些平日住的遠的，不怎么走動的，特別是一些在當地還算有頭有臉的親朋好友。到時候乘著人都在，把三株黃楊拿出來邀請大家一起品鑒品鑒。以那三株的品相，那些人回去之后肯定大肆宣揚，不正好為自己揚名嘛。到時候若是有當官的慕名前來購買，到時候自己便半賣半送做個人情。若是不來，自己也可以主動登門獻寶，這次定要靠這三株黃楊與本地官府搭上關系。自己日后再仔細經營，以后我老謝家也是有官道靠山的了！

老謝這么想本也無大過，可世事大都是福兮禍所伏禍兮福所倚，人算不如天算。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

......

老謝看眾人吃的差不多了，想著正事也該辦了。于是從主桌上站起，抱拳提聲道：“感謝諸位不辭辛勞，百忙之中抽空前來參加我兒的滿月宴”。說完稍一停頓，眾人皆放下食箸，含笑點頭回應。

“本來犬子的滿月酒還驚動不得各位住的遠的親朋大老遠過來?？墒谴蠹铱赡芤猜犝f了。我老謝今年運氣好，培育出了三株品相上佳的黃楊。所以特意邀請大家過來一起喝酒吃菜，順便再幫我看看這三株黃楊怎么樣，哈哈！”

說完也不等眾人回應，抬手一招，頓時有幾位常年受雇于老謝家的莊稼漢子，抱來三盆黃楊放于空處。眾人一瞧俱是一驚，黃楊本不稀奇，可誰也沒見過品相如此奇異的黃楊。一時之間也顧不得回應，紛紛圍攏一圈，對三株黃楊評頭論足。

老謝一見此形，心中一喜，大概成了！這次先通過這批人的口幫我把這三株黃楊傳揚出去，到時定會有人慕名前來。一傳十，十傳百，名聲大了，就能憑這三株黃楊讓人家知道我老謝的本事，如此更好方便自己搭關系。

眾人正在品論，老謝在一邊時不時說上幾句。

這時從門外進來一位三十多歲的方臉漢子，粗眉大眼，頭戴青斤，長相甚是孔武。進門看見老謝便徑直奔來，走到身前抱拳便拜：“謝老哥，恭喜恭喜，別來無恙！”

老謝見來人與自己打招呼也是詫異，只覺此人眼熟，一時卻想不起來這是何人。待老謝再定睛仔細一看后，頓時訝道。

“是日新賢弟？”

“正是我，哥哥許久不見，您過的還好嗎！”那人道。

原來此人名為裘日新，原來便是與老謝家互為鄰里。后來據說裘日新父親得罪了官府的人，吃了官司，最后花光了家里的錢才擺平事情，可人過了沒多久最后還是郁郁而終。裘日新年紀輕輕便家道中落，幾乎一度吃不上飯。老謝曾經對這位小自己十來歲的小弟十分照顧，多次接濟他來家吃飯，還給錢。之后裘日新再大些了，便說要出門闖蕩，辭了老謝，孤身一人闖蕩江湖，這么些年來也沒有消息。

此次，兩人久別重逢，心中自是激動不說。老謝把裘日新引進廳中，命人在自己身旁添置座位，讓他坐下先吃飯，等自己送走了客人后再敘。

老謝心中記掛這位老弟，迫切的想知道他這些年過得怎么樣，去哪里了。于是也是沒有留客之意，飯后便匆匆送走了辭行的客人。飯后兩人于書房相對而坐，早有奴仆奉上香茗，老謝此時終于落得清凈，忙問：“賢弟這些年上哪去了，為何音訊全無呢，叫哥哥我好想！”。

裘日新道：“慚愧，弟全家當年遭狗官迫害后，實難維持生計，全靠兄長支持。但又不忍長期勞煩兄長，所以便打算出門闖蕩學藝，這些年四處漂泊，雖談不上大富大貴，卻也著實有幾番際遇。”

老謝之前便察言觀色裘日新，只見他雙眼精光湛湛，氣態怡然，渾身氣質也不似普通庸碌百姓，便知道這位弟弟沒有說謊，想來如今也是一位有身份地位的人物。但是老謝也沒有打聽裘日新這些年有什么際遇，如今有什么成就。老謝對這位弟弟是真心相待，只要他過得好就行，其它都不重要。

兩人繼續閑聊，多是老謝在問，裘日新在回。聊了一會兒，裘日新道：“來了這么久還沒見過我大侄子，兄長何不抱出來讓弟見見?！?

老謝自無不允之理，便喚奶媽抱來公子。不一會兒奶媽秋姨便抱來一個裹著錦緞綢被的小嬰兒。

裘日新從奶媽手里小心接過孩子，仔細端詳，見這孩子眼神炯炯，虎頭虎腦，躺在他懷里不哭也不鬧，似乎也在瞪著眼打量他，頓時啞然失笑。

“好！好！我這侄子生的如此精神，將來必定不凡。不知大哥有沒有給取名字？”裘日新道。

老謝笑道：“小名三黃，大名嘛，還沒定下來呢”！

“三黃，是說那三株黃楊嗎”裘日新將孩子遞給奶媽后問道。

“對，這孩子快生的時候，也是這三株黃楊栽育成型的時候，我想他們都是上天賜給我的”老謝道。

“大哥，若說起這個我倒有幾句話想跟你講”裘日新正色道。

“賢弟你說”

“大哥您如今老來得子，又得上天眷顧培養出如此寶貝黃楊，應算得上是有福之人，但您也知自古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您一下得了如此天大的福端，接下其實應該韜光養晦，低調行事了。弟剛來的時候看見您家賓客滿座，大家又都聚在一起圍觀這三株黃楊。弟擔心哥哥這種行為會為您招來不必要的禍端啊！”裘日新誠懇道。

老謝知道裘日新這番話說的情真意切，也是為自己好，心下卻頗為不以為然。心想自己馬上就要靠這三株黃楊找到官場靠山了，生的兒子又能繼承我老謝家香火。既無遠慮又無近憂，我老謝何禍之有啊。

于是隨意應了聲道：“為兄知道了，賢弟不必多慮”。

裘日新看老謝不放在心上，也不好開口多說，于是又閑聊幾句便起身告辭。

......

過了幾日，裘日新再次登門拜訪，沒想這次卻是來辭行的，說是此次過來待了幾日，見到大哥，又祭拜了父母的墳頭，了卻心愿，這就要走了，以后還會再來的。

老謝不舍，只想再挽留幾日，裘日新推辭說那邊有要事要辦，久留不得，執意要走。老謝馬上令人準備錢糧，裘日新堅決不收，老謝無奈，親自把裘日新送出五里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