盤在村頭千年的古樹同鎮子一起并在了火海里，染紅了漫天云霞。鮮血融進溪水里枯竭后像條猩紅的水龍。遠處高聳的三室峰像被利刃削去了一角，再不顯往日半分巍峨，夕陽西斜，殘云無色，少年怔怔的看著一切，怔怔的看著無人生還的末日。

“呼。”呲著牙深吸一口氣，周泠然從夢中驚醒，挺起腰坐立在床上。手心滿是冷汗，襯衫也被浸的濕透。

那樣的場景過去了七年，這樣的噩夢便做了七年，次次如臨其境。

“又做噩夢了嗎。”辛施澤半倚著門框，為不驚嚇到剛醒過來的少年，輕輕問道。

七年來，看著從承擔著滅族之災的孤僻男孩成長到如今堅韌的少年，瘦小到挺拔壯碩的體格和日漸熟絡的戰斗技巧，仿佛變了一個人。唯獨當年那場噩夢，七年，像被刀子牢牢刻在少年心尖。

周泠然點了點頭，眼神黯淡。“辛叔，這么晚還沒睡嗎。”

“是啊。”身為孤兒院院長的辛施澤嘆了口氣，笑道，“明天是入學日，整個院的孩子都要返校，忙。”

“辛叔辛苦，大半夜的還給你添麻煩。”周泠然歉然一笑，摸了摸頭。

“麻煩倒是不麻煩，這還有個把小時天才明，不再睡會兒嗎。”辛叔看了眼表，指針在凌晨四點二十，離雞鳴還要早些。“明天返校測驗，你還要給院里幾個孩子立個好榜樣呢。”

“不睡了不睡了。”周泠然換好練功服，走下床推開窗戶。夏夜清涼的風絲絲吹來，心情舒爽，心頭的陰霾也散了幾分。“趁著涼正好練練拳。”

拳風颯颯，望著少年映在地上的豎影，辛院長頗為欣慰。

這間孤兒院名為“樹下蔭”，取名很有講究，它不光是因建在帝都最高的椿樹下，更是承載著初代院長的心愿。愿這方院子也能像那椿樹撒下蔭蔽，庇佑著樹下每一個無家可歸的孩子。樹下有蔭，福延千年，故取名樹下蔭。

而周姓少年，這個早早就懂事的孩子，同樣承載著辛院長的期盼。不久的將來，他也會長成參天大樹的樣子，去哺育世間苦人。少年心性如此。

雞叫時分天氣依舊濕涼，“那，辛叔，我這就先去了。”“還是跑步去嗎？再等等會有汽艇。”周泠然撓了撓頭，自嘲道“暑假偷懶都沒怎么活動，可不要跑兩步嘛。”背上行李告別道“那就走了，我爭取趕著比汽艇先到！”

只是沒跑兩步遠便折返回來，“對了辛叔。”周泠然咧著嘴笑，晃了晃手中剛咬掉一口的竹筍。“筍不錯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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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沌歷1402年九月一日。

每年的九月一日為返校日，是整個大陸上千所學院一成不變的規矩，傳承數百年之久。當日起會舉行持續短則一周多則半月的返校會，時間和內容會根據每個學校的情況而不同。但作為帝都數一數二的頭牌學院，并被伊崎的萬世皇賜名光明，這所學院的返校會注定不會平庸。

光明學院的返校會分為兩個項目，基礎的體能測驗和知識競猜為一項，驚心動魄的光明武道會為另一項。現如今動蕩十足的九川大陸，沒點招數把式注定很難混下去。而光明武道會由于獎勵極其豐厚，會將學院內的無數大能聚集在一起，因此人氣也頗旺。從中脫穎而出尤其是拿到頭名的人，余生富貴指日可待。

學院里，正走著一位一頭墨藍色波浪發的纖足少女，秀逸皎白的女孩美目中卻滿是頹廢和泄氣。返校會有人歡喜自然有人愁，愁的自然是那些最基礎的項目都很難拿到及格的人。

“萬米跑，跳山，巡司湖往返泳...”少女每數一項沒有把我的體測項目便從伸開的手掌掰回一根指頭。

最后只剩下兩個軟綿綿的拳頭。“這學院是不是有病啊，每項的及格線都設這么高。”少女垂喪的坐在地上，自言自語。

“不說別的，這萬米跑女生要想及格，小腿非要發達到大門口那顆楊樹那么粗。”黛菱恩最自豪的便是自己這雙腿，甚至被作蛾作妖的錫兮放言“能一握者堪享天人福氣”。這樣的美腿若是因為萬米跑變成了大象腿......她搖了搖頭，不敢想象。

說罷這雙美腿便被土里伸出的兩只小肥手握住，“菱恩姐，錫小夫子所言非虛啊。”黛菱恩看著行此“粗魯之舉”的雙手，是又好氣又好笑，“小胖墩你兩個月不見皮也癢了？”“不敢不敢。”小肥手趕忙縮了回去，人也從土里鉆了出來。看來其實不胖，只是臉和手都多少帶些嬰兒肥，便顯得胖了。

名為小蟲的小胖墩不懷好意的把臉湊來，“菱玉姐這是又想著體能測試發愁呢？”“你還好說我？你這兩個月在家沒少長膘啊。”

“這不是思念菱恩姐日久成疾，只能化想念為食欲了。”

“呸呸呸就你會貧，看人家周泠然，那家伙就知道為了體測努力。”女孩說的時候像是想起了什么，口氣一轉賭氣道“幾月沒見，剛才看到我只打個招呼就去跑步了，這人的心是有多鐵，鐵石心腸啊。”

“那是因為然哥兒還有橙子姐，我就只有你了啊。”小蟲眨巴著眼，卻被拳頭在擰在頭上轉了個圈。

“那個，體能測試你真的不擔心嗎？”“不擔心，你不擔心我就不擔心，大不了我們一起不及格。”話中不乏生死決絕。

黛菱恩噗嗤一笑，眼中裹挾溫柔“你倒是活的明白。”，她頓了頓，“但是你以后可不要在學院亂用能力了啊。”

“我是想給你個驚喜嘛。”

“不可以。”

“不會有人發現的！”

“那也不行，這是學院的規矩。”

“那好啦。”

“乖蟲蟲。”

夏日里久違的風輕輕吹來，悶熱的空氣一掃而空時最沁人心脾，又撥起一縷墨藍色的長發打在小蟲的臉上，猛吸一口，依舊是茉莉花味的清香。

時間就停在這里吧，小蟲子心想。

周泠然努力的加練并不是為了去應對體測。相反以他的身體素質，挑戰體測滿分都并非不可能。這樣的加練，多是為了光明武道會，他不是喜歡出頭的人，往年低調行事的他放棄參加了三次武道會。改變想法只是因為本次光明武會的一項獎酬確實不容錯過。

至少不容他周泠然錯過。

通告上寫的明明白白，“三甲可前往‘日出’進修三個月，并受玄師親自指點。”

玄師何等人也！

享譽整個大陸的組織“日出”傳奇故事數不勝數，而玄師正是“日出”中的“大腦”。最關鍵的，他是三室峰下滅族案的第一見證人。對于家鄉的滅族案，周泠然有太多東西想去了解。

這前三名他勢在必得。

“班長也要參加光明武會嗎？”一身橘色運動裝的高挑少女背過雙手，探在耳邊輕輕問向一旁凝視公告牌良久的周泠然。

“啊啊，是啊”思緒中被打斷，周泠然歪頭問道，“橙子有興趣嗎？”

“當然有興趣。”因為喜好吃橙子便被叫做橙子的成子淺笑，“‘別后天河’我一定要拿到手。”

“聽是水神的法器，獎勵給拿到冠軍的人。”周泠然抿了抿嘴，有些訝異。橙子在學校表現優異，乃至頻頻拿到三好學生獎，但直言要拿冠軍還是令人驚駭。

更驚駭的是這個女孩好像從不說謊。

“拿冠軍很麻煩，但努努力還是有希望的。”橙子不以為意的說道，重重的把手落在公告牌最醒目的地方。“最令人驚訝的還是這個‘別后天河’”。她頓了頓，繼續說，

“據傳當年大陸洪災時水神救濟人間便用一瓷壺，壺中仿佛裝有無窮無盡的水。后瓷壺不經意傳到了人世，便有了現在的別后天河。”

“這算天父級靈器？”

“沒猜對喔。”橙子搖了搖頭，“經正統水神孕育，施法，摩挲許久的東西，最低是亞天神級靈器。”

亞天神，高出天父級一級，差距卻不是一星半點。對于可聞不可見的天神級，亞天神可當為傳世靈器的最高等級。

“亞天神。”周泠然極力壓抑著驚訝，低聲道。“作為一個學院武道會的犒賞就拿出亞天神級，我們學院也太...敗家了吧。”

橙子點了點頭，“正因如此，獎勵過于誘人，誘人到有好幾支學院的頂尖實力都結隊來參加我們學院的武道會。”突然湊近了周泠然的臉，故作神秘，“甚至是光明的死對頭滬山學院也有人來。”

“還有別的學院的人嗎......”

往年雖然常常有其他學院的人來參加，但那都是些不入流的學院，并且來參加的人數也受光明這邊鉗制。但同為傳承了千年，暗地里互相較勁了千年的滬山學院，確實鮮有耳聞。自己學院的學生去參加別家學院的返校會？只能說明自家的獎酬太次，學生看不入眼。

“難嘍。”風蕩起周泠然閑散的發絲，經不住嘆息，只是眼中不經意流露出的明亮華彩寫滿了堅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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象征光明學院最高領導權的議事廳，恢弘莊嚴，干凈的一塵不染，里面正愜意坐著幾位皓首蒼顏的老人。

其中一位故意將頭發上疏為顯年輕的老者叼著煙斗拍手笑道，“倒是不得不服老萬這一招啊，把放了幾十年的破壺拿出來當獎品，直接讓滬山那幫老東西臉都丟干凈了。”笑聲肆無忌憚。一旁的萬姓老人馱著背，眼睛瞇成了一條線，故作謙遜“老肖，話也不能這么講。”他搓了搓手，“你滬山沒本事掏出好東西，也不能攔著自己的寶貝學生去正當競爭吧。”“正是此理正是此理！”肖姓老者笑得合不攏身子，忙擺手示意。

“還是肖老教育了個寶貝孫子，一手銀槍舞的，我這老骨頭看的都怕，別說那幫小子了。這壺最后不還是要物歸原主？”旁邊另一位老者比起拇指贊譽道。”謬贊，謬贊！“肖老趕忙搖頭，只是臉上要溢出來的笑意仍然出賣了他。

“這怎是謬贊？正是肖家這不世出的天才在，我才敢出此下策。”萬老一旁附和著，更是引得肖老一邊擺手一邊笑，“莫夸那混小子啦！”幾個老人七嘴八舌的哄鬧。

“只是。”一聲不合時宜的質疑顯得格格不入，角落里的一位老人出聲問道，“聽說三級出了一個叫周泠然的天才......”望著身旁激射來一的雙雙銳利目光，老人趕忙咳嗽一聲改口笑道。

“看來也只是肖公子的墊腳石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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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紅日高懸此地，照著綠林蔥茂樹木成蔭，一條潺潺溪水貫穿山中。科技高速發展的今日，這樣的山清水秀更堪為人間絕境。而有一學院坐落于此，便取名滬山學院。滬山是這座山的名字，滬山學院，每聞其名便想起滬山的勝景，短短兩個字充滿無限詩意。

“光明里面，有很多棘手的家伙。”略帶擔憂的聲音從樹旁傳來，躺在地上的男子默默的嚼著半根草莖，曬著從從樹葉的間隙中撒下的碎影，不置可否。“我們不是沒有勝算。”他吐出那根草莖，挺起身子凝視向樹旁的身影，“從來就沒有誰一定會輸給誰。”

沉默良久，他又拔起一捋嫩草，挑了其中一根最嫩的嚼在嘴里。兀自躺了回去。

“人最能相信的還是自己。”

混著泥土的草根初嚼會很苦，嚼著嚼著便有新鮮的汁液從中沁出，頗為清甜。

陸乘雀一路走來深信，人生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