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們以誘惑為生，我們將因蠱惑而死。

——［法］讓·鮑德里亞

1

在我生命的后視鏡里，似乎有兩條軌跡交錯運行，兩種聲音，兩個姿態，扭結著，逶迤著，延伸著觸角，向外、向內。它們或有短暫的和諧，但，更多時候，是斗爭，是相互的批判，毫不留情的批判。

我們每個人經歷的人生，都會有兩個自我扭結著迸發，或許一個尚未成形就早早夭折，而另一個則被鞭抽著，瘋狂地奔向終點。

清晰記得十八歲時，大雨滂沱，我在屋檐下，狂喜地拆開一個成熟男人的來信。我對那個成熟男人全無了解，他所誘引我的恰恰是未知，所有的未知呢喃著魔語，彌散在自我臆造的想象空間，噼里啪啦，熱烈地砸碎生活的鏡面。

世界充滿了謎面，而我如此向往未知。生命未知的樹葉，嘩嘩響動，誘引著狂奔的腳步，奔向異鄉。異鄉因其陌生，充滿臆測，充滿奇跡。直至，有一天，看到熟悉的錨地，突然沉醉。回歸的呼喚，悠長而深情，緊緊牽絆住渴望再次流浪的雙腳，于是，棲息，就坐在家鄉的白楊樹下。

這是循環的生命軌跡。

2

手，在滑動，機械地，滑動。

在酒吧，一位穿玫紅漁網襪的女孩坐在一群男人中間，不，準確地說，她輪番坐在不同男人的大腿上。她高揚酒瓶，甩著頭，無所顧忌地，從熟悉或不熟悉的大腿間滑移，毫無過渡的不自然。

所有的過渡都那么簡短，或許根本就沒有過渡。

年輕按摩女孩的手。她的雙手沒有任何過渡地，在撫弄各種形狀、色澤的東西。她的表情，疲倦、平淡甚而乏味，或許，她摸它們，跟摸一堵墻沒什么分別。

快感的喪失？我們的精神，不斷被消損、磨耗，亦如那個按摩女孩，手的反復摩挲，新鮮觸感的喪失，神經纖維的麻木。

她們忽而都笑了。

一個女孩的羞澀表情是如此令人陌生。羞澀，即將瀕臨絕跡的表情。我們可以妖冶地笑、狂放地笑，肆無忌憚甚而粗魯地笑，可是，羞澀如朦朧月色中水蓮花的笑，卻似露珠，于脆薄清晨，瞬息蒸發。

3

故事可以在任何地方發生，疾馳的私家車，辦公室隱蔽的一角，或是任何一間賓館揉皺的床單上。其實，簡單地撩開裙裾，肌膚的相觸、摩挲，故事即刻爆燃。

男女之間的開場越來越簡短，沒有人再有耐心享受一段從悸動、憧憬、浮想聯翩至狂熱、迷醉的過程，相識即是終結，所有悠長悱惻的過渡，都被速度的剪刀，咔嚓，剪斷。

她跟他的開場，幾乎沒有過渡，陌生的身體散發出雌雄激素的氣息，糾結著，開始了一段故事。他站在榮耀的聚光燈下，沒有面孔、表情，而手勢，不容置疑的手勢高高舉起，堅定地指引著前行的方向。

她不過是聚光燈外的觀眾，被光芒所吸引，走進去，白熾熾地瞇了眼，失去了方向。

她說，她想回歸，可回歸的甬道如此狹窄，夾擊著她的身體，幾近窒息。她重又轉身，眼神空漠，一如那個年輕的按摩女孩。她們漸至交融，嵌進歲月灰白色的石縫間。

一段短暫的旅程，一個充滿未知的男人，兩個年齡相仿的女孩，一定會有一點故事。所有的故事都浮游出水面，而我更關切的則是潛于水下，竊竊交錯的心靈私語，看不清面孔、表情，思想卻如水晶般透明，以其自身光澤照亮往昔和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