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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美色不應流亡到民間

  • 零度誘惑
  • 汪明明
  • 12232字
  • 2018-10-22 16:03:14

1

每個人的生命中,一定會深刻記憶兩類人:一類是建設你的人,另一類是摧毀你的人。而建設者與摧毀者,往往又奇妙地統一于一人,此時此地,他(她)成就了你,彼時彼地,他(她)又摧毀了你。成就與毀滅都極具爆發力,因為他(她)比任何人都了解你——你的欲望、軟弱及恐懼!

陳逸山——尤嘉霓生命中的建設者、毀滅者。

尤嘉霓對陳逸山的情感源自對光的向往,女人喜歡光、溫暖、力量。當陳逸山站在人群前方,她被他的聲音所吸引,越過密密匝匝人群傳來的聲音,醇厚、和暖,擴散著、鋪展著、卷挾著,徹底吸附了她體內一絲絲的渴盼、熱情及脆弱。那一刻,她看到他身后的光芒,在明亮的大禮堂,如此強烈、熾熱、有力量地,灼痛她的雙眼。她瞇起眼,在光暈里蕩來蕩去,一晃就是三年!

閃亮、熾熱,永遠不會出現在平庸生活里的詞匯。

尤嘉霓對平庸生活有著與生俱來的厭惡。平庸生活是生活里細瑣微小的聲響匯聚,是母親闊扁的叫喊聲,姐姐響亮的鼾聲,父親啪嗒的拖鞋聲,它們充斥每個罅隙處,毫無意義,日復一日地存在著。

每天一大早,尤嘉霓就被姐姐猛力的關門聲吵醒。她睡眼惺忪地走進廁所,衛生紙被母親小心地裁成規整的小塊,馬桶的沖水系統永遠處于罷工狀態,她捏緊鼻子,用洗菜蓄留的水沖廁所,不耐煩地嚷道,爸,什么時候換個新馬桶?父親總是好脾氣地笑著,問問你媽。他早年是機修工,自工傷內退后,已失去家庭話語權。洗臉、刷牙,窄長的鏡面沾有牙膏印,尤嘉霓狠命地擦掉,幽黑的水杏眼似夜貓閃著精靈的光。她是他們中的一員嗎?她和家庭的其他三個成員毫無相似之處,她莫名其妙地出生在這樣一個家庭。尤嘉霓試圖從祖上找點貴族血統,至少她該是個家道中落的小姐的后代,然而,翻遍家譜什么跡象都沒有。手順著光滑的小腿撫摸,如此纖細的腳踝,纖細得連她自己都憐惜。母親又扯開嗓子叫她,尤嘉霓回轉頭,高喊道:總有一天,我會遠走高飛的!

渴望遠走高飛的尤嘉霓執意讀旅游專科,盡管母親希望她學財務,可她厭惡財務,那是無生機的機械的工作,而導游則是向外的,動態的,有野風無拘地吹。

專科畢業后,尤嘉霓做導游不過一年,初始的新鮮感已被烈日、顛簸、嘶喊聲所掠奪。當她舉旗站在泰山頂上,回望一群頭發花白的游客蹣跚而行,不,更像永無止境地蠕動時,尤嘉霓突然意識到自己的耐心已達極限。烈日溶溶,肌膚奶油般融化,纖細小腿爬上蚯蚓般可怕的青筋,柔糯的聲音在嘶喊間,走了音,破了調,難道,這就是我要的生活?

我要的生活?

這是一種主導意識很強的想法。難道生活一定要按照既定的程序續演?難道自我意識無法改變生活本來呈現的模樣?我要的生活,就應該被我的思想和行為所掌控、牽引,不可遏止地奔向自我認為理想的生活圖景。

尤嘉霓朦朦朧朧地期盼過另一種生活,她在書店翻閱杰奎琳·肯尼迪的傳記時,腦海里冒出的第一個詞就是高尚生活,高尚生活有兩個層面的理解,精神的高尚生活,物質的高尚生活。精神的高尚生活對尤嘉霓過于縹緲、遙遠,而物質的高尚生活則是如此誘人。于是,高尚生活成了她的口頭禪,衣食住行必須貼上這四個字才能體現其品位。倘若被人問及為何說高尚生活,而非時尚生活時,她輕藐一笑:“時尚生活只要有錢即可享受,高尚生活唯有進入一種社會階層才能享受,這有本質的差別。”內心小小的奇異火苗啵啵燃燒著,她越發覺得自己非同凡響。

然而,生活依然無情無緒地按照既定的程序續演。有一次,家里的水管炸裂,水四處漫流,父親艱難地搬移家具,母親和姐姐手忙腳亂地用臉盆舀水,潑到門外。水管的破裂,浸泡在水里的家具,一個破壞的畫面,家人在破壞的場景下不知所措。然而,尤嘉霓卻無比興奮,她認為破壞比平庸更有趣,因為破壞本身就帶來變數。

變數,多么有趣的詞匯,不可捉摸,變幻莫測。尤嘉霓喜歡生活的變數,變數與恒定相對立,打碎恒定的存在。有變數才有奇跡,奇跡因變數而生。變數在某種情況下也是加速器,加快事物發展的進程,縮短A—B的直線距離。

尤嘉霓很快辭職,她在外企做過幾個月的文秘,意識到自己的彈性思維根本無法適應刻板的工作。她曾任某劇組劇務,串演過幾個小角色,后又在某地產公司從事樓盤銷售。某天,她無意間瞥見墊在盒飯下面油漬斑斑的報紙,一則新辦報紙的招聘廣告,攫住她的視線,她決定一試……

尤嘉霓是最后一個面試者。此時考官們已疲乏地打著哈欠,懶洋洋地整理面試資料,當她一襲紫色職業裝出現在考官面前時,他們好似在昏倦的夏日午后,吮吸一杯酸梅汁般神清氣爽。尤嘉霓面容姣好,嗓音甜糯,對答張弛有度。當有人質疑尤嘉霓是否能吃苦耐勞,她侃侃而談,她讀旅游專科時已出來打零工,做過二八一十六個工種,啤酒促銷員、酒店公關、電臺主持,甚至還當了幾周的派單員。當九十九個人都拒絕接手中的傳單,只要堅持下來,最終,第一百個人肯定會接過你的傳單。這是一種心力的訓練,訓練自己被人拒絕被人翻白眼,也能堅定不移地完成任務。考官們露出會心的微笑。這段高中同學的經歷此刻被她巧妙地嫁接,獲得意想不到的效果。尤嘉霓順利進入《新都報》報社廣告部,集訓后的一周,她被總編陳逸山點名,陪同他去蘇南某大型企業商談廣告,同行的還有新聞部的辛悅——故事似乎才剛剛開始。

2

那次的蘇南之行——爍爍的燭光,迷蒙的芳香,水晶般流轉的葡萄酒,尤嘉霓的手指無意中,被捏了一下,不同尋常的浪漫印記——微妙的示意。

陳逸山俯下身,微漾的酒氣,等我。等我?尤嘉霓渾身酥軟,她不確定是否聽清楚了,也不確定他究竟想表達什么意思?她有些恍惚,面頰漾起醉人的酡紅,眼神迷離,半個身子軟洋洋地靠過去——

多年后,尤嘉霓問陳逸山,那晚為何不讓她直接進他的房間?陳逸山說,還太早,你不覺得樹叢里的游戲很有趣嗎?

樹叢里的游戲?

尤嘉霓匆匆走出賓館,樹葉的黑色輪廓閃著微光,高跟鞋踩在碎石子鋪就的小徑上,一扭一扭,她穿越低矮的冬青樹,絲質衣裙被尖銳的針刺刮了一下,她多少有點心疼,借著昏暗光線試圖尋找絲質衣裙的破綻。突然,尤嘉霓的臀被輕輕一碰,她下意識地呀了一聲。

干嗎?陳逸山的聲音。

裙子被刮了一下。

讓我看看——陳逸山順勢撩起,手快活地摩挲著她滾圓的臀部。在暗夜躲躲藏藏的追逐中,這滾圓的臀部有了超乎尋常的誘惑。

這里?

不,是那里——

尤嘉霓笑起來,尖脆清亮。“噓,小聲點,別讓人聽到。”“啊呀,不好意思。”小女孩的嬌態撩撥得陳逸山通身癢癢,他捉住尤嘉霓的手,低聲道:“到我房里來!我先進去,10分鐘后你再進去。”陳逸山蹩進更暗的陰影處。

他們一前一后進入陳逸山的房間,窗簾嘩地被拉上,一線光,微弱地射進。

這是個暗室。

一中年男子和一年輕女子共處一幽閉暗室,兩人手牽手,摸索著上床,潮暖的空氣彌散著酒味、香水味、陌生肌體的氣息。

怎么不開燈?我看不見你。尤嘉霓的聲音。

我就在這里,你可以用手摸……陳逸山的聲音。

摸的樂趣在于有想象的空間,黑暗屏蔽現實的一切,卻賦予想象的無限充盈。所有白日里被掩飾的,藏匿于旮旯角落里的欲念,骯臟的淫穢的,都熱嘈嘈地汩冒出,涌流進暗室。他們在摸的游戲里,探索對方,想象中的對方。

什么也看不分明,輪廓是模糊的,此刻,聲響,扮演了主角。哪怕是柔軟絲裙滑落的沙沙聲,金屬扣絆輕微的噶噠聲,都在暗室里如此清脆地,彈過耳畔。

借著一線微弱的光,隱約看見陳逸山的手正在剝落尤嘉霓的衣裙,漸次的剝落,衣裙從肩、胸、腿,滑下。尤嘉霓因黑暗有了放縱的肆意,肢體靈活、嫻熟地配合。誘惑的裙邊漫不經心,似有若無地撩撥,意識開始迷醉,小小的熏迷。

觀者屏神凝息期待高潮的來臨……突然,暗室里蠕動的身影停滯了,些微的停頓,煙火點上,火光一跳一跳,灼亮一男一女虛浮的裸體。

暗室里發生了什么?

事隔多年,尤嘉霓依然不愿回憶那次性愛,在文學作品或影視劇中,偷情的男女主人公歡愉暢游,他們面色潮紅,雙眼潤澤,汗水順著裸露的肌體晶瑩流淌。然而,尤嘉霓卻經歷一次尷尬的性愛。自然、流暢的性愛過程,在某一刻,停滯!停滯的聲音,粗礫、生硬,將尤嘉霓猛地推到沮喪的邊緣——她被拒絕,在一個尷尬的瞬間。

陳逸山并未進入,而是——在即將進入的瞬間,戛然而止!

他寧愿這黏稠的液體滲流進他冰冷技巧的手中,也不愿流淌進他所不熟悉的陌生甬道。那個甬道黑暗而幽秘,是被施了魔咒的喧騰森林,抑或是飄散異香的迷幻陷阱?

意識興奮地脫了弦,在最后時刻,滑落到——性的安全島嶼,平穩降落。

尤嘉霓茫然顧盼,不知所措。窗外一線光射進,如一柄劍,冷幽幽地橫亙其間。你覺得我不夠好?可自尊逼回了這句話,尤嘉霓賭氣般背過身,旋即又轉回,她跟他尚不熟悉,畢竟,他是領導,她不得任性,哪怕是裸體相對。然而,他們還是有了開始。他們的氣息,混融,隨煙霧,裊裊升起。他的手指,流溢著酒的微醉,自她清新的裸體,滑過——肌膚有了記憶。

尤嘉霓率先捏住陳逸山的手,微微粘潮、咸腥,她突然有點嫉妒這只手,它攢住本該進入她甬道的激情的奔流,她用力一捏,陳逸山似毫無察覺。

這超乎臆想之外,有N個理由解釋性愛的戛然而止:他不清楚她的底細,對她不信任;他們沒有任何防御措施,他不希望造成某種意外;當然還有另一種可能,他有性功能障礙……

在尤嘉霓豐茂的兩性世界里,她捕獵了無數的獵物,這確屬一個意外。難道他的意志力,屏蔽了她的吸引力閃耀的光芒?

一切都令人匪夷所思!究竟是哪個環節出了問題?

結局總在預料之外扭曲,劇情從來就不被掌控。滲流在掌間的液體,扭曲了劇情,朝著不可知的甬道,奔流。

3

從陳逸山的房間回到自己的房間,相隔不過幾步。可是,尤嘉霓似經歷夜與晝的斷裂。已至深夜,一位年輕女子,兩頰緋紅,胸罩帶子漫不經心地滑脫,絲質衣裙發出的摩挲聲,疲倦而細碎。整個身體蕩溢出宿夜的氣息,潮暖、咸腥。

一場狂歡終于結束,可高潮在即將來臨之時,突然啞了聲、消了影,毫無預兆地提前隱遁。高潮永遠是這樣令人悵然若失嗎?

她躡著腳尖,摸著墻壁,悄無聲息地前行。酒店的攝像頭正窺視著這個夜歸的女子,她是誰?夜店女?抑或是剛剛從男人床上溜下來的偷情女?

尤嘉霓回到房間,躺在床上,輾轉反側,再也無法入眠。這一刻,窺探的眼睛依然凝視著她:發絲飄落、妝容殘損,床單滑落在地。在黑得發藍的夜色中,這樣的凝視,如X光線,照徹她的肌膚、皮肉及內核。

一個年輕女子,迫不及待地跳到陌生男人的床上,一個比她年長十九歲已婚男人的床上。他們相識不過兩個月,彼此交談不超過兩小時,一場旅程,濃縮從心悸、憧憬、浮想聯翩至狂熱、迷醉的全部過程,陌生的身體散發出雌雄激素的氣息,糾結著,開始了一段故事。

他們是“一夜情”嗎?

或許,陳逸山正沉浸于一夜情“游移的悅”中。一個女孩,在某一刻,撩動他的心弦,她芬芳而迷人,她裸露的雪肌讓他有觸摸的欲望,她靈活的曲線令他有擁攬的激情,僅此而已,這一點誘惑就滾落在樹葉上,如晶瑩的露珠,一旦晨光燦爛,即可消泯。

而尤嘉霓卻要將漂浮在大海上的小船拉回岸邊,拴在木樁上。我投入我的身體,并不是為了去感受與你身體交融的快感。而是,從一開始,我就處心積慮地期盼你的關注,我在牽掛你,早在你牽掛我之前。我點燃誘惑的火苗,激情如風,不斷煽動著火苗。你觸摸了我的肌膚,進入了我的身體,而我也熱切地渴求你的回報——等量的回報!

4

等量的回報?

究竟從何時起,尤嘉霓習慣性地將肉體納入計算程序?

沒有無緣無故的行為,哪怕一句話、一個姿勢,我們都可以在其他場景或人物身上發現相似之處:某一處的觸動,某一處的感應,某一處的隱喻,通過漫長的鈣化凝固——潛意識的滴落。

尤嘉霓的身體經歷過一小段禁錮的時期,裹縛住,不得外泄。那是上世紀80年代,她讀小學,上初中的姐姐因胸圍發育過于成熟,成為全班同學的嘲弄對象,男孩子們叫嚷著,看啊,生過小孩的大奶婆,生過小孩的大奶婆!

她的姐姐大哭后,母親給她戴上胸罩,戴上母親自己的胸罩,沒有蕾絲,沒有花邊,甚而沒有色彩,只是兩片平凡的白布,被兩根細帶,無誘惑無激情地懸系著。

這自然不能箍住膨隆的乳房,最終,姐姐用白布條纏裹住胸部,整整一個夏天,密密麻麻地長滿濕疹。

在尤嘉霓幼小的心靈,所有的聲音都在提醒你:箍緊你的性別曲線!

此刻,身體如驚恐的小鳥藏匿進寬大而灰色的衣服里,是怯懦、緊張的,甚至是故意被忽略的,是消隱于身份、年齡、性別之中,是該用橡皮擦擦去凹凸的曲線,唯留空蕩蕩的面孔。

90年代,尤嘉霓讀旅游專科,一個令人浮想聯翩的故事傳遍全校。

某女生黃昏時分必站在窗前,面對相隔不過十幾米的男生宿舍樓,拉開窗簾,隨心所欲地擺弄姿態,展示她的身體——一絲不掛的身體。

她喜歡歪著頭,略帶戲謔的表情,今天,又會有哪個人看到她的裸體?有一天,正對她的那扇窗戶,竄出十幾個腦袋,他們叫喊著,推搡著,小小窗格子擠出一張張被燃燒的情欲扭曲的面孔。她嘩地拉上窗簾,而后,她聽到海嘯般的歡呼聲、口哨聲,她的體內瞬即充盈著沸騰的發酵的泡沫。

當然,這位女學生最終因破壞校紀校風被學校開除,她反問老師,身體是我自己的,我愿意給誰看就給誰看,難道我連這點支配權都沒有嗎?

支撐她的理論是,如果一個女人不能充分享受自己的肉體,這肉體將變成她的敵人。

從“箍緊你的性別曲線”到“展覽你的性別曲線”,時間跨度并不漫長。此后,女人的身體進入焦灼期,或因鎖閉太久,藏匿于寬大衣服下的小鳥,迫不及待地要蹦跳出,肆無忌憚地啄碎衣服,瘋狂地振翅高飛。

某天,一個聲音尖銳地響起:要用肉體撬開世界堅固的大門!

那是姐姐尤嘉云的聲音,她比尤嘉霓年長三歲。1996年,南下深圳的尤嘉云回到宜都,時隔四年。她們共坐在樓頂的平臺上,闊大露臺晾曬了幾排衣服,幾只灰鴿低低掠過。

尤嘉云點根煙:“你知道嗎?開始,我以為南方到處是發財的機會,可自己除了訓練溜了嘴皮子,還是一無所有。每天擠在十幾人睡的大通鋪,洗個澡還要排幾個小時的隊,我連個干干凈凈洗身子的地方都沒有!”

尤嘉云猛吸一口煙,深圳的生活場景浮飄飄升騰,氤氳了她的雙眼。

尤嘉云先去一家文具公司做銷售,說是銷售,其實就是天天陪客戶喝酒。穿著吊帶裙,肉顛顛地坐在客人大腿上,任由白花花的膀子被揉搓得紅酥酥,猶若燙熟的水晶蹄。她赤紅了眼,擼過酒杯,猛灌下去,酒順著嘴角、脖頸,肆意流淌,流到前胸。一個客人伸出手,哈哈,幫你擦一擦啊。她一把甩過去,老娘,老娘,我自己會——話還沒說完,一個撲騰,整個人跌下去,額角砸個大大的紅包。盡管如此拼命,終因公司產品缺乏競爭力,尤嘉云的銷售業績依然不佳,干了一個月,連底薪都沒有拿到。

這段時間,尤嘉云是貧窮、饑餓的,每天吃的不過是些蔬菜,整個胃部似被齒輪咔嚓咔嚓尖銳地磨耗著,劇烈地疼。偶爾有了點錢,早上買來豬肉,扔進滾燙的沸水,看著豬肉由紅變白,急急撈上來,冒著白汽,熱燙燙地塞進喉嚨。她的體內到處都是饑餓的小嘴,如嗷嗷待哺的小鳥,撕裂地鳴叫。

尤嘉云必須再換一份薪酬更高的工作。

她的臉,出現在一群女孩子中,各色各樣的臉,各種各樣的粉白肉紅淺黑朱古力黑,但,都一色的年輕,空白的年輕。

“有工作經驗嗎?加班沒問題吧?酒量怎么樣?有男朋友嗎?”

齊刷刷的問題,她干脆利落地回答,沒問題!幾乎,每次,主考官的目光都會在她幾欲脫跳的胸部逗留片刻,不經意間,賞玩片刻。她自信滿滿地走出,一個瘦高女孩躡手躡腳走進,凹陷的肩胛骨,目光一覽無余地看下去,不現波瀾,她幾乎仇恨地瞪著尤嘉云跳躍的胸部,她知道,她將注定失敗。

在深圳,尤嘉云深知,身體,是可以販賣的商品,不一定是在妓院,而是在任何地方,格子間、談判室、公寓……身體微微傾斜,胸的輪廓悄無聲息卻熱力四射地,晃搖。微妙的火流,可以在任何地方燃燒,就像打火機,在任何需要抽煙的人前,咔噠,點燃,隨時隨地。

尤嘉云最終在一家經營化妝品的臺灣公司做文員,沒有文憑,沒有專長,沒有戶口。當她一無所有的時候,她的肌膚、胸、臀,她唯一的資本,卻拯救了她,這唯一的原始的資本,散射出迷人的魅力,那一刻,她覺得“身體是最美的消費品”。

尤嘉云去發傳真,臺灣老板從后面順勢撩起裙擺,試探性地摩挲。她的欲念如一株野蘭花,從堅硬的石板夾縫里竄出,抖顫顫地綻放。

她微笑著轉過身:“如果,你喜歡,我們可以好好談談。”她在深圳學到的最關鍵的一點是討價還價,大到鋼材生意,小到一根針線,都可以討價還價。肉體是可以論斤稱量的,每個人都會為獲取它,設定一個價碼,而如何讓價碼的天平,傾斜到自己一方,的確需要高超的談判技巧。

臺灣人希望尤嘉云到他家,她執意選擇一間小型咖啡吧,交易尚未達成,她不能在地點的選擇上就讓天平的一方傾斜到他那兒。

“你做文員很辛苦,也賺不了太多錢,你可以跟我啊,不過,有句話我要說在前面,我們是不能結婚的,我的太太、孩子都很好,我不可能拋棄她們。”

“結婚?只怕你想,我還未必愿意。”尤嘉云暗想。這個臺灣男人,一副寬扁的臉,酒糟鼻,腦門锃亮,不到五十已早早謝頂。

“如果,我跟你,你有什么條件?”

“你租一套房子吧,不過,不要太大,中套即可,租金我來付,每個月我額外付零用錢。”

“你什么時候過來?一個星期幾次?多長時間?需要在那兒吃飯嗎?”如此冷靜的女孩,他倒第一次見,有羞澀的,有掙扎的,她倒如此冷靜,似乎在談一宗跟自己無關的交易。或許,她有過很多次,他略感乏味。她恰巧欠起身,掖了掖被壓皺的裙擺,她的胸,幾乎波涌出,一漣漪一漣漪地波涌出,他下意識地吞咽,他另一個情人的最大缺點就是太苗條。

“好,就這么定了!”

他們握手,就差沒掏出筆在合約上簽字。

此刻,身體還是女人自己的嗎?身體已經漂移,交付給市場,身體的使用價值亦將隨身體的衰老而日益貶值,正如站在玻璃櫥窗后無人問津年老色衰的女人。所以,要趁青春蔥蘢時,趕快銷售吧!

尤嘉云很快租了一套離上班地點較近的公寓,家具設備一應俱全,她終于告別十幾個女孩共用的大通鋪,可以痛痛快快地洗個熱水澡。臺灣商人肥顛顛的肚皮沾黏在她身上,一陣嘔吐,但,僅有一次,尤嘉云很快就習慣了,是的,她必須習慣,這不過是整件交易中的小小瑕疵。

故事結束了嗎?

尤嘉云猛地一拍大腿,突然變得很激動:“她姑奶奶的,我以為自己很會算,其實還是蠢得滴溜溜轉,竟然相信那個老家伙的謊言!”

原來,在一次公司聚會上,尤嘉云竟意外得知這個臺灣老板還有一個情人,滑稽的是,這個情人竟是同一公司財務室的一個女孩,同事們背后戲稱她們為“東宮”和“西宮”。

有一天,“東宮”和“西宮”為一件小事,爆發激戰。

“你是什么東西!”

“我是不是東西,但至少沒你那么賤!你稱稱你幾斤幾兩?你不值錢,知道嗎?我住四室一廳,你住兩室一廳,他一個月才給你多少錢,他一個月給我的錢是你的三倍,呸!你不過是個‘備用胎’,是我的‘備用胎’!不值錢的東西,還有勁嚷啊!”

兩個女人,上躥下跳,扭打著。那個女人身量嬌小,極為靈活,她跳到沙發上,撕扯尤嘉云的頭發,她拿著一小撮頭發,得意地笑。尤嘉云一把擄下她,一腳踹到她肚子上,旋即聽到慘烈的嘶喊聲,殺人了!

爭斗是恥辱的嗎?對尤嘉云而言,這并不是最恥辱的。恥辱的是,尤嘉云販賣了自己,像個婊子一樣販賣自己,可另一個婊子趾高氣揚地叫囂,她比她更值錢,她的肉體販賣到更好的價格。而她如此低賤,低賤到不過是個“備用胎”,二奶的“備用胎”!

她想起他肥顛顛的肚皮,忍不住嘔吐,沖到廁所,擰開水龍頭,水霧迷蒙間抬起臉,那個女孩的面孔還在鏡里,獰笑著,知道你有多賤嗎?

她,還是她嗎?

鏡子里的影像奇怪得陌生,她的手指一點點抹去,那是另一張臉,與她毫無干系,只不過在粗略的輪廓里,有幾分相似。在老家的時候,長輩說,人的形象七年會變一次,在深圳,不需要七年,七個月,即可變一張臉。

尤嘉云為此大受刺激,她深刻領悟到,聰明的女人和愚蠢的女人,并不以智商來劃分,而是以有限的身體資源能否交換到更多的價錢為標準。如果通過身體換來超值回報,就是個聰明女人,否則,必定是個蠢女人。

尤嘉云擰滅煙頭,轉過臉:“你比我漂亮,你更有資本!”尤嘉霓握住姐姐的手,冰涼顫抖的手。

在尤嘉云跟尤嘉霓的交談中,她表達了兩個重要觀點:一、身體也是資本,性是社交的一種,性本身是給人消費的;二、學會販賣身體,并將身體販賣到最高值,實在是門高妙的學問。

5

沒有誰會意識到性解放后的女人面臨著新的禁錮。她們撕扯掉裹縛身體的衣物,可是,欲望的裹尸布又瘋狂地纏繞上,層層裹敷,令她們喘息不得。

巨大的廣告牌。一個裸女高揚雙臂,咧嘴微笑。奇怪的是,裸女的嘴唇、胸部、私處均被黃色即時貼膠粘,一根金色輸油管道連接她的私處,上面亂碼般排列幾行字:“你想親吻我的嘴唇嗎?你想撫摸我的胸部嗎?你想進入我的身體嗎?請即刻點擊‘你拍我賣’!”這是幅頗具諷刺意味的畫。

如同切割法,將女人身體分割成若干部分,并按照性趣指數高低標以不同價格,進行拍賣。這與古羅馬拍賣女奴有相似之處,但又大相徑庭。女奴們是被迫交易,她們則是自覺交易,自覺交易的她們認為,美麗唯有在流通中,才能散射出熠熠光彩!

此刻,掛出“有價出售”招牌的身體,還是女人自己的嗎?

一旦身體作為最美的消費品,最珍貴的交換材料,進入流通領域,曾擁有身體支配權的主人,將做不了自己身體的主人。身體成為“他者”,被自我放逐,進入使用價值生產的流水線,價值規律堂而皇之地成為身體真正的主宰者。決定價碼的是年齡、容貌及三圍,競爭規律和供求規律則起調節之效。正如今日東莞,當女性比例幾倍于男性時,美麗將急劇貶值——聽,她們迫不及待地尖叫起來!

是的,必須在價值的尖峰值販賣,高價販賣!時間,女人最大的敵人,似銼刀,鋒利地刨去光鮮的色澤,美色在流淌,青春在流淌,金錢在流淌——令人恐慌地汩汩流淌。

她們爭先恐后地參加“億萬富豪征婚聯誼會”,繃著比基尼凸凹有致地站立,以討好的目光追逐富商們和相面先生挑剔的眼神;她們熱衷自我包裝、自我策劃,花高價上“愛商培訓班”,學習如何做好企業家的妻子;她們取悅市場,取悅男性,竭盡全力成為俏銷貨:乳房墊上假體,下頜角要削掉,私處進行修補;她們精心打磨出的面容,猶若杜莎夫人蠟像館的蠟像,沒有充盈的血色,沒有情感的目光,只有模擬生動的凝固表情。

對于漂亮的如同櫥窗模特的她們:美色既已出售,就不應流亡到民間!

6

那一晚,姐姐將一個陌生的世界撕碎給她看。尤嘉霓握住姐姐的手,顫抖冰冷的手,她的手傳遞著同情,內心深處則頗為不屑。她真蠢,如果是我,絕不會像她那樣低賤地販賣,即或交換,也要進入高級的交換過程。

高級的交換過程?

如果說,肉體明碼標價的交易是低級的交換過程,它就像白熾燈,在夜總會、酒店、發廊,亮晃晃地,閃現。而在城市喧囂背景下,另一種過渡性的肉體交易則汩汩喧騰。它不似嫖客和妓女交易那么直接、明了,它更加曖昧,肉體交易的結果也往往不是金錢,而是一次升遷、一個學位、一筆生意、一次成名的機會。

當然,還有一種長期交易,更持久、穩定,增值空間更大,這即是尤嘉霓渴望進入的高級交換過程。城市的夜色婆娑嫵媚,青春嬌嫩的女孩魚貫而出,妖嬈閃進一輛輛私家名車。她們牢牢摟住身邊男人的臂膀,如常春藤柔軟、堅韌地攀緣住金色壁墻。運氣好的成功嫁給商界富豪、政治精英、豪門世家,運氣次一等的,先做二奶,再窺伺良機。然而,無論是成為正室或尚待轉正,至少有一個目標達到了,她們一直渴慕的理想生活模式,豪宅名車華服,不再是夢想,而在現實中,真金白銀地建構。

2010年,在中國的一次網絡調查中,至少有六成女大學生,希望嫁給富二代。或許,富二代是理想模式,如果,沒有那么多富二代可供選擇,她們也可選擇富二代的父親,還可退而求其次,做小三,甚至小四。

奮斗的路太漫長、太艱辛,她們恐懼青春的容顏被銼刀刨去光鮮的色澤,雕刻出歲月的皺紋。當鮮嫩花瓣枯萎成一枚枚黃脆標本,那奮斗還有什么意義?她們無法容忍自己將成功和衰老一起閱讀。

尤嘉霓也渴望捷徑,渴望超乎常規地飛躍,渴望一次美妙的艷遇徹底改變她的命運。

90年代后期,成功男人的形象頻頻出現在影視劇中,他們富有、高大、帥氣、深情款款,滿足女人所有的幻想元素。尤嘉霓和她的女同學們看了怦然心動,感嘆之余,不由憧憬,自己何時才能巧遇這樣的優秀男人?優秀男人當然不會出現在日常生活中,他們在哪兒出現呢?劇情的設計充滿詩情畫意,某個櫻花爛漫的黃昏,雨絲纏綿的小巷,純情少女美妙地邂逅她的白馬王子,一切皆機緣于巧合。于是,她們將巧合的邂逅定義為“艷遇”,常相互打趣,今天,你“艷遇”了嗎?

“艷遇”——散射著魔幻的迷人光芒,它的不確定意味著無限可能,無限可能會滋養豐沛的想象力,想象力從來不會停留或棲息,它迅捷飛翔,飛到有流云、鮮花、蝴蝶的夢幻谷。

尤嘉霓的目光熱烈而迷離,她無比期盼“艷遇”的不期而至。尤嘉霓在中旅做導游近一年,每次帶團,都會仔細地看旅客名單,留意旅客的職業和家庭狀況,努力尋找合適的機會。有一次,一個旅客是港商,她對他格外照顧,旅游結束后,他詭異地眨眨眼睛,塞給尤嘉霓一個小紙條,上面寫著:新京大酒店2401房。他把尤嘉霓當做什么?暗娼嗎?

她的一位同事,帶團去歐洲十國游,途中卻跟旅行團的某局長戀愛,兩人滯留法國不再歸來。原來,該局長有經濟問題,名為旅游,實則外逃,而她的同事竟為一場危險的情感游戲葬送前程。

尤嘉霓并不喜歡這樣的“艷遇”。

這是一場抽去甲板懸空的感情。從一開始,尤嘉霓即明確知道所有情感的快意,要附著于現實的物質,那不是飄在空中的甜言蜜語,更不是錐心的魂牽夢繞的思念。她在旅游專科所交男友的父親在旅游局工作,能夠幫她分到一類旅行社;而她在攝制組與副導演發生短暫戀情,則是希望從群眾演員升格為特約演員。

尤嘉霓強迫自己的情感進入計算程序,似乎這樣才使她感到安全。正如她的母親,一生的快樂都維系在不斷遞增的銀行存款數字上,這也隨著臍血一并流淌進尤嘉霓體內。她學會計算每一次感情投入的分量,似乎天生就有個測量天平:微笑的尺度,握手的尺度,裸露的尺度。她從不羞澀于將裸體呈現給異性,而是在乎:呈現給誰,如何呈現,呈現的最終結果。

尤嘉霓或許沒有遇到真愛,即或真的動情,她也不會丟棄衡量的天平,那座天平時日已久,沉陷于此,不再挪移。她給天平鍍了金,上了鎖,猶若神龕,時時要敬奉,時時要祈福。

遺憾的是,尤嘉霓并未如愿尋到理想姻緣,她和所有的女孩都感嘆,千萬個優秀男人永遠漂移在別處,從未停留在她們生命的此刻。

她放棄嗎?不,她要鉚足氣力,開始踏上常規生活之外的——“獵艷之旅”!

7

“獵艷”和“艷遇”是一回事嗎?

“獵艷”是主動、觸角向外,具有進攻性的,是無時無刻不在制造情境,制造機會,制造關注點,誘引輕盈飛過的機遇天使,再次折回,揮舞起神奇魔棒,照亮“獵艷之旅”。而“艷遇”則是隨機、流動的,它或許就藏在那里,“艷遇”——這朵絢麗之花,恰巧對你綻放,這是偶然的,是夢境在現實中的靈光乍現。

這個觀點當然不是尤嘉霓的原創,而是她的偶像陶萃絲說的。準確地說,是她的偶像和媒體共同告訴她的。

陶萃絲是誰呢?

一位普通的中國女孩,遠涉重洋,開始她的“獵艷之旅”。一張張高懸于人群之上的面孔,是她獵艷的目標。面孔的美丑,年輕或衰老,對她都不重要,而恰恰在此時此刻,她需要這一張張面孔——讓她的生命幾何級數跳躍的面孔。

大學畢業的一次求職中,陶萃絲越過密密匝匝等候的應聘者,不理會秘書的盤問,大搖大擺地沖進總經理室。她巧笑倩兮:“沒想到您這么年輕啊。”已屆半百的老總心花怒放:“來來來,坐下談。”

這是陶萃絲獵艷中的小插曲,她很快成了他的情人,兩年后,被幸運外派到美國,不久便跳槽到另一家跨國大企業。

白天,陶萃絲不過是這家跨國大企業的低級文員,她小心翼翼地給女主管端去熱騰騰的咖啡,開始盤算需要多久才能晉升到女主管的職位,三年抑或五年?突然,一通電話打斷她的遐思,女主管正在接電話,晚上有個高級職員聚會,公司的大老板屆時將出席。手不由微顫,咖啡潑灑出,連同她的思緒。

按照規則,陶萃絲沒有資格出席這次晚宴,而她從不囿于規則,規則對她永遠形同虛設。

陶萃絲盛裝出席,無視所有詫異的眼神,徑直向大老板Robert走去。Robert看上去不過是個普通的瘦小老頭,他窩在沙發里,不言不語。竟然沒有人和他聊天,這讓她意外且驚喜萬分。美麗的淑女們事后嗟嘆,當時,我正從Robert身邊走過,但不敢打攪他,否則——或許,她們還矜持地期待自己的美貌如磁石般吸附Robert的目光,他將主動邀請她們共進晚餐。

唯獨陶萃絲,沒有暈眩于他的光芒,昂首走上前。她正朝著自己的目標一步步靠近,他很孤獨,他需要聊伴,她聽得到心跳聲,于嘈雜人聲和音樂聲中,狂亂而響亮地,跳動。

陶萃絲走近Robert,巧妙地將橙汁潑灑到他的西服上,她的欲望,甜膩膩的欲望,隨橙汁顫巍巍地濺出。她綻露笑靨,糅合孩子氣和女人味,令人無法動怒的可愛笑靨,旋即,她用白皙、柔嫩的手輕按餐巾紙,擦拭濺在他衣襟上的橙汁,每一點輕按,敲響你對我關注的琴鍵。她微側頭,年輕女人的柔軟發絲,輕觸布滿皺紋和老年斑的面頰,那是青春的氣息,逝去已久的青春氣息。

短短五分鐘,她吊起他的興趣,徹底改變了她的命運!

Robert是某奢侈品牌集團總裁,比她年長四十二歲。而她則由一個普通女孩,奇跡般成為全球最富有的女人之一。媒體熱評陶萃絲,力捧她為21世紀女性的新偶像,同時,他們還給她起個有趣的稱號——“獵女”。

“獵女”和“烈女”音同,二者差距卻判若云泥。對“烈女”而言,價值判定的標準是唯一的,心儀的情人是恒久的,無論信仰或情感,都是源自血脈中的熾烈召喚,是燃燒到可以獻身的終極浪漫。

而“獵女”,如同獵人,景物在變,獵物在變,唯一不變的是強烈的攫獲欲望。她們輕盈地跨過每個男人的肉體,不糅雜任何情感的跨越,因為,她們早已用擠榨器榨干多余的情感之汁。

“獵女”亦對立于“淑女”而存在。

“淑女”是過去時,“獵女”則是現在進行時,將來進行時。“淑女”被逐獵、被觀賞,她們注定是等待的一方;而“獵女”永遠是追獵的一方,她們具有敏銳嗅覺,野獸般攻擊力,以及迅猛攫獲機會的掠奪力。“淑女”被圈定進畫框,保持姿態,保持距離,讓人遠觀,讓人夢想;“獵女”千方百計掙裂畫框,以引人注目的形象誘引獵物掉進散發異香的陷阱。“淑女”是囿于規則的,“獵女”則無所羈絆,她們摧毀一切,砸碎一切——唯有欲望如黑色大麗花鬼魅綻放。

獵女天性即有GPS定位系統,方位感極為精準,“獵物”在哪里,她們即刻出現在哪里。她們的“獵物”無關乎情感年齡國籍,而千篇一律地是成功人士,這些成功人士則用傾盡一生打拼的聲名和財富,交換溫暖的青春肉體。

陶萃絲此刻在愛丁堡的私人城堡接受電視專訪。鏡頭前,她歪著頭,無比崇敬無比幸福地凝望著他,深情地說:“Rob睿智、風趣、充滿活力,他滿足了我對一個男人的所有夢想!”

透過欲望的過濾鏡,陶萃絲看不到Robert松弛的皮膚,萎靡的下體,長滿老年斑的手臂……她的目光越過枯萎皺縮的身體,看到了金色的海岸線,淼淼大海因其反光,熠熠生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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