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的她，還有娭婆，就住在這片破敗萎靡的棚居里。當(dāng)然，還有喬顏和他的單身母親。

那時，總有人慕名來找娭婆，只為可以讓她卜上一卦。

但娭婆大多時候都是閉門不見，她就會覺得，她的奶奶就像是看淡世間一切隱居起來的世外高人一樣神秘。

直到有一天，娭婆放火一連燒了好幾戶人家的棚屋，被精神病院的人帶走后，那個神秘高大的形象才在她的心里逐漸坍塌。

原來，她的奶奶只是一個患有精神疾病的病人，并非是什么能知過去未來的神秘圣人。

自那以后，她便一直在喬顏和他母親的幫襯下讀完高中。直至念大學(xué)，才離開了這片骯臟陰暗的灰色地帶。

“阮小姐，到了。”一路默不作聲的男子把車停在舉辦葬禮的會場門前，連忙又下車替她拉開車門。

會場外的門口兩側(cè)，擺滿了掛著挽聯(lián)的花圈花籃。清一色穿著黑西裝的男人負(fù)手而立門的兩旁，個個神色肅穆嚴(yán)厲，來往祭拜的人穿梭不絕。

她和娭婆沒有別的親人，今天到場的也都是喬顏幫會里或是和他有生意往來的人。

她把跌落在額前的頭發(fā)攏到耳后，邁步往會場內(nèi)走去。

自會場大廳迎面走來一個穿著黑色小型皮衣皮裙的高挑女子，一雙嫵媚的玫瑰眼笑意盈盈地望向她，一頭濃密的大波浪卷發(fā)隨著她輕擺的步伐在風(fēng)中彈動著。

女子徑直朝她走來，還未開口，一只修長的手就搭上了她的手臂，親昵地自我介紹道“九兒吧，呵…我是喬顏的女朋友，他有事離開一會，讓我在這里接你。”

“你好。”快速在對方臉上打量一圈，阮九也還她一笑。

喬顏身邊的女人，向來走馬觀花的換，她不認(rèn)識也不足為奇。只是眼前這個高挑艷麗的女人，卻讓她心中隱隱覺得有些不安。

在女子的指引下，她來到靈位前，戴上挽紗。靈位上擺放著娭婆的大幅黑白照片。

清癯的臉上布滿了深深淺淺的時光痕跡。一雙眼睛不大，但卻清亮有神。

總是沉著一張臉，給人很古怪嚴(yán)肅的感覺。從她記事起，娭婆大概就是這樣的長相了。

過了很久，看了很久。

她才在蒲團(tuán)上跪下來，鄭重而緩慢地給娭婆叩了三個頭。

當(dāng)手掌觸到冰涼的大理石地面，臉伏在雙臂之間時，兩行清淚終于忍不住跌落下來，滴灑在素白的手背上。刻意壓制住微顫的雙肩，好半晌，她才緩緩抬頭。

其實(shí)昨天，她沒有和喬顏說實(shí)話。娭婆的死期，并不是她卜出來的，而是上次她去探望她時，娭婆自己告訴她的。

娭婆的命盤，她看不到。

這是至今，她唯一窺不透命盤的人。

拍拍膝蓋上的浮塵，她便把手疊放在身前，退到靈堂的左側(cè)，向后面來祭拜鞠躬的人還禮。

時間一點(diǎn)點(diǎn)流逝，會場里的人也慢慢稀疏下來。

她彎身捶了捶站到有些發(fā)麻的膝蓋和小腿，起身步出靈堂，在綠色路標(biāo)的指引下，往洗手間走去。

來拜祭的賓客，大都被喬顏的手下接去了事先安排的酒店。

現(xiàn)在會場里來回進(jìn)出打點(diǎn)的人，基本都是喬顏所在的赤頭幫的人。

她抬起手腕，掃了一眼腕間的手表。已近中午11點(diǎn)，可還是未見到喬顏的影子，連帶早上接待她的高挑女子也不見了蹤影。

黑色小牛皮的圓頭高跟鞋，踩在厚重的消音地毯上，聽不到任何聲響。

長廊兩邊鑲嵌了幾何圖案的彩色鏡子做為裝飾，長廊上方三排射燈折射著鏡子的光，打在來回過往的人的臉上，有種柔和溫潤的色彩。

走廊的盡頭就是洗手間了。

從用七彩透亮的玻璃碎磚裝飾的寬大的四方拱形門進(jìn)去，左邊是女用，右邊是男用，洗手池設(shè)在各自的門口位置。

有兩個一身黑色幫派裝扮的男人正在洗手，其中一個襯衫領(lǐng)口微敞，一邊對著鏡子撥弄頭發(fā)，一邊拿著手機(jī)講電話。從鏡子中看到身后的阮九后，若無其事地甩了甩手上殘留的水滴，快步往外走去。

阮九只用余光淡淡睨了一眼這個面色陰沉，頭頂隱隱冒著一團(tuán)紅色霧氣的男子，轉(zhuǎn)身朝女洗手間走去。

找了個沒有人的隔間進(jìn)去，鎖上門銷，回身把馬桶蓋蓋上，一屁股坐在上面。

蹬掉腳上束縛的高跟鞋，調(diào)了個頗為舒服的姿勢把腳搭在釘在門口的不銹鋼紙抽架上。這才掏出手提包中的銀質(zhì)扁口小壺，輕酌了一小口。一股熟悉的讓人安心的凜烈香味頓時彌漫口腔。

閉目養(yǎng)了一會神，阮九掏出手機(jī)準(zhǔn)備給喬顏打個電話。可剛調(diào)出通訊本里的電話，正欲按下通話鍵時，忽聽到隔壁有個熟悉的女聲刻意壓低的聲音。

“準(zhǔn)備好了嗎？喬顏剛才打電話說已經(jīng)在來會場的路上了，要趕在他回來之前準(zhǔn)備好，不然我們就全他媽玩兒完了！”

對方的話讓阮九心里一凜。她一時想不起和這個聲音對號的人，但是對方口里提到了喬顏，這就讓她不得不打起精神接著聽下去。

片刻的沉默后，女人又低聲說道“一會他回來了，叫鴉頭他們幾個不要露出馬腳，裝作和平時一樣就行，至于他帶來的那個女孩，盡量不要讓她和喬顏碰面…之后的事，就交給老頭的人處理就行了，明白了嗎？”

接著，女人掛上電話，出了隔間。直到聽不到噔噔的高跟鞋聲，阮九才起身利落地穿上鞋子，若無其事地走出了洗手間。

她不知道這女人是什么人，但她知道鴉頭是喬顏?zhàn)钚湃蔚膸讉€手下之一，從喬顏十六歲還在廟街混的時候便跟著他了，現(xiàn)在連鴉頭都參與其中，饒是喬顏再機(jī)警謹(jǐn)慎，也敵不過最信任的人的背叛！

會場里到處都是赤頭幫的人，也許和她擦身而過的人就有可能是要加害喬顏的人，看來在這里打電話是行不通了。只能先離開這里，再通知他了。

她的前腳剛踏出會場大廳，肩膀卻被一只手從身后抓住。快速定神，回頭對上一雙滿含笑意的玫瑰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