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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法治與改革的一點思考——讀《萬歷十五年》有感

評價局 劉彤

《萬歷十五年》是歷史學家黃仁宇的代表作,有著一個非常貼切的英文譯名:A Year of No Significance(直譯過來就是沒發生什么大事件的一年)。但作者偏偏選取了這一年,即公元1587年,來展開敘事。當年,在明朝發生了若干為歷史學家所易于忽視的事件。這些事件表面看來雖似末端小節,但實質上卻是以前所發生大事的癥結,也是將在以后掀起波瀾的機緣,其間關系因果,恰為歷史重點。但是,大風起于青萍之末,無數瑣細的小事背后所反映出的現象和隱藏在更深處的客觀規律,才是作者真正希望去論述的,也就是這本書的精華。

對于明史,目前有一個比較流行的說法:“明亡始于萬歷”,大意是明朝滅亡的諸多禍根都在萬歷朝埋下。一個封建王朝由盛轉衰是歷史必然,而萬歷皇帝在位時間很長,同時見證了明朝的中興和衰落,因此萬歷朝的各種問題比較有代表性,可以用來研究并解釋后面的許多歷史事件。明朝的滅亡原因雖然眾說紛紜,但概括起來不外乎以下幾點:后金入侵、農民起義、天災和黨爭,除了大規模農民起義之外,其他三點在萬歷朝都有所體現。

不過《萬歷十五年》這本書并沒有在這三件事上著有太多的筆墨,作者試圖透過這些因素去探究背后更深層次的原因,并在書的最后進行歸納:“當一個人口眾多的國家,各人行動全憑儒家簡單粗淺而又無法固定的原則所限制,而法律又缺乏創造性,則其社會發展的程度,必然受到限制。即便是宗旨善良,也不能補助技術之不及。”

這句話是全書的點睛之筆,全書的敘事和論述最后都指向這個內涵深遠的結論。通讀全書后,我對這句話有了兩方面的感悟。

一、關于道德與法律

有人曾說“法律是最低限度的道德”,以此作為法律和道德的區分。封建時代的法律和現代法治國家框架下的法律基本沒有可比性,二者最根本的區別是封建時代的法律沒有權利和義務的概念。明朝的律法制度集大成于《大明律》,基本代表了我國封建時期的最高立法水平,覆蓋了當時社會生活的各個角落,不過其基本精神和一千多年前劉邦的“約法三章”并沒有本質的區別,仍舊是單向的、重義務輕權利(甚至沒有權利)的命令式文件。這其實是封建律法的共性,靠這種封建律法來管理和規范國家方方面面的運作顯然是不可能的,規范老百姓忠君、納糧和不偷盜尚可,但無權利和義務概念,如何去規范人與人之間的其他行為呢。既然如此,那就只能靠道德來進行管理和規范,而以律法作為輔助。

道德最大的問題不在于缺乏約束力,而在于它不具備普遍的約束力。客觀地說,道德的約束力有時候比法律要強大,比如“七出”“三不去”的道德規范從西周一直延續到近代,持續三千年而不衰,律法條文中能持續這么久的,大概也只有“殺人者死”和“謀逆者誅”了。但是,道德約束得了普通百姓,卻約束不了官僚階層,更約束不了皇帝。書中單獨有一章講海瑞,海瑞自然是不折不扣的清官,但并非影響了歷史進程的人物,作者單獨作為一章其實就是說明那個時代除了海瑞,清官寥寥無幾,整個官僚階層充斥著貪污腐化、爾虞我詐以及權力斗爭。如果貪污腐化律法還能約束,那么后面兩者,以及更嚴重的庸官碌官問題,就不是一部《大明律》甚至朝廷的各種制度能約束得了的。律法行不通,這個時候就需要道德出面。雖然這些科舉出身的官僚,無一不是通讀四書五經,滿腹孔孟之道,儒家思想浸淫多年,但是儒家忠君愛國的道德規范對他們并沒有什么作用。至于皇帝就更不用說了,萬歷一心想廢長立幼,和大臣決裂,最后干脆多年不上朝,這些行為和道德偏了十萬八千里。如此種種,說明道德和律法編織的制度體系太脆弱也太無力,無法讓官僚階層齊心協力。

以史為鑒,結合當前全面推進依法治國的理念,法治國家應以法律為主,道德為輔。能依靠法律的,就不要依靠道德來規范,不然權力階層隨意踐踏道德的局面又會重演。當然,依法治國不是光有無數的法律條文就可以的,這些法律一定是要能滲入到經濟和社會生活的各個方面、各個角落,真正發揮規范政府、企業和個人行為的作用。更重要的是,立法時應避免只談義務、不談權利,只有權利與義務并重,法律條文才能真正落地實施,否則,重義務輕權利,這樣的法律無法給大眾帶來太多的實際權益和利益,恐怕難以實施。

二、關于改革的推進與落實

張居正可以說是明朝歷史上最知名的人物之一,成為近年來明史學者的重要研究對象。《萬歷十五年》中有專門的一章講述了張居正的故事,描寫了張居正如何把權力集中起來,進行了一系列有成效的改革,比如“考成法”“一條鞭法”等。經過張居正的改革,明朝出現了中興的局面,不僅國庫充盈起來,吏治變得更有效率,而且對外用兵也取得了不錯的成績。不過書中也提到,張居正之后繼任的首輔申時行,不再具備張居正專權的條件以及改革進取的銳氣,對付朝政運轉中出現的問題經常采用類似于和稀泥的辦法,結果就是無法阻止明朝中興之后的再次衰落。

從張居正的故事,聯想到當今的全面深化改革,有不少借鑒意義。

首先就是改革如何推進。改革改革,有改就有革,必然要觸動既得利益。改革是一個尋求妥協的過程,其中最重要的一點就是和既得利益者之間的妥協。不過現實的問題在于,有些妥協可以達成,有些無法達成,當無法達成妥協時,只能采取強制推行的辦法,而強制推行的保障是什么?自然就是強大而集中的權力。改革是需要適當集權的,越是處在深水區的改革,越是需要集中權力,不然不足以撼動既得利益。要知道,觸及利益比觸動靈魂還要難,在改革只剩下硬骨頭要啃的時候,想要和既得利益者輕松達成妥協基本是一件不可能辦到的事情。張居正的改革措施當然是正確并有利的,但問題在于這些措施,他之前的首輔和之后的首輔其實不可能不懂,說不定懂得比他還多,為什么張居正可以銳意推進這些改革并卓有成效,他的繼任者申時行就只能和稀泥了呢?最大的原因就在于,張居正本身的強勢集權,背后有李太后和實權太監馮保的鼎力支持,外加當時的萬歷皇帝年幼,使得張居正手中掌握了足以打破既得利益格局、將改革不斷推向前進的絕對權力。反觀他的后任申時行,本身并不是強勢性格,也并非功高震主,又趕上皇帝成年,自然無法再像張居正那樣集中權力搞改革了,簡單地說,就是改不動了。

不僅是張居正的改革,歷史上古今中外所有成功的改革,從兩千多年前的商鞅變法到20世紀開始的改革開放,從日本明治維新到美國的羅斯福新政,無一不是有強大的集中的權力為保障。當然,改革的目的有可能在于權利的分化、對公權力的限制或者是更多地將行政的權力交給市場,但這是目的而不是手段,要真正實現這些目的,適當地集權是必不可少的。

其次是改革的落實。改革的關鍵在于落實。黨的十八屆三中全會提出全面深化改革,決議列出了諸多的改革措施和目標,之后各項改革文件和舉措也都撲面而來。不過光有這些是不夠的,正如中央一再反復強調,改革的關鍵在于執行,在于狠抓落實,再好的改革措施,如果只停留在紙面上,那么毫無意義。

張居正并沒有做出多少制度上的創舉,其最大的功績應當算是“考成法”,就是一個官員的績效考核體制,但是由之卻可以使得很多好的政策落到實處,也就是“執行”。他以一種不懼清算的無畏實現了當時扭轉頹勢所必需的大權獨攬,得以減少無用言官對政策貫徹推行的干擾,推進人事的改革,得以任用一批有才干的官吏,強力貫徹了“考成法”,抓住機遇鞏固了邊防,加強了水利建設,開始了全面的經濟普查,總之,張居正將好的改革舉措真正落實到了實處。事實上,張居正的改革主要還是基于已有制度的探索、完善和提升,更側重于內部挖潛,和北宋王安石變法相比,創新性有不少差距,這也就是歷史上很少有人管張居正的改革叫“張居正變法”或“萬歷新政”的原因。但最終的結果是,王安石的變法失敗了,一條條連列寧都稱贊的創新的變法措施不能說完全沒有落實,但也是基本沒落實。反觀張居正的改革,創新之處雖然不多,落實情況卻很好,起碼將明朝多延續了幾十年。

我們現在的全面深化改革,每一項改革舉措出臺后,都會強調狠抓落實,沒有任何疑問。那么如何判斷有沒有落實?這甚至是一個更關鍵的問題,不然沒落實也說落實了,改革就成了空話。站在人民的角度上,能讓老百姓感受到實實在在的好處,就是真正的落實。簡政放權,讓老百姓辦事省時間省力氣了,那就是落實了;生態機制改革,讓老百姓見到更多的藍天白云了,那就是落實了;醫療體制改革,讓老百姓看病更便利更負擔得起了,那就是落實了。我們這個時代的改革,其復雜程度當然遠遠不是萬歷年間張居正的改革能比的,但其改革的精髓“執行”和“落實”,卻直到今天仍然是我們要全力做到的,也是改革能否成功的關鍵。

事物的內在聯系與發展規律猶如一雙有力的手,左右著歷史的進程。《萬歷十五年》通過理順相互關聯、數量眾多的史實信息,更加入作者自己深入的分析和感悟,對萬歷朝乃至明朝的興盛衰敗規律進行了探究,值得我們細讀、借鑒、反思,讓我們能夠以史為鑒,讀著幾百年前的故事,思考的卻是當今的國家和社會,相信這也是一本歷史著作高水平和高境界的最佳體現和最好注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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