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城鄉結合部的社會樣態與空間實踐:基于C市東村的調查研究
- 張霽雪
- 8164字
- 2019-01-04 17:54:12
第四節 空間維權:指向抗爭與正義的新馬克思主義城市社會學
亨利·列斐伏爾、曼紐爾·卡斯特爾、大衛·哈維是學界公認的新馬克思主義城市社會學的三大奠基人,這種贊譽不僅在于著作等身,還在于他們追尋真理的勇氣與激情。當追溯他們在這一領域思想之流變時,一個細節不容忽視,他們的身心曾在某一時刻匯聚過——在巴黎。列斐伏爾從五月巴黎街壘中走出,硝煙已逝,馬克思主義思想在西方開始進入低谷,但他依舊以超越黨派之外的馬克思主義者自居,跨越空間概念的哲學樊籬,以《空間生產》反思城市革命的多元面向;出生于西班牙貴族家庭的卡斯特爾因投身于反抗佛朗哥政權的社會運動而流亡巴黎,1968年,再度卷入五月運動,被放逐后轉赴加拿大,20世紀70年代又返回巴黎,其學術歷程始于《城市問題:馬克思主義方法》一書,致力于以結構主義的馬克思主義解釋資本主義城市化的結構與進程;哈維的成名之作是被稱為地理學實證主義圣經的《地理學中的解釋》,然而,1973年,他公開發表《社會正義和城市》,逆轉其早期的實證主義傾向一躍成為馬克思主義地理學的杰出代表,曾對哈維著作進行系統翻譯的胡大平認為,這一學術上的“驚人一跳”在于現實城市動蕩的波及。“1968年中斷了他對嚴格地理學的沉浸。因為,哈維自己解釋道,創作《地理學中的解釋》時,‘在我看來,在用理性的科學方法解決地理學問題和有效地運用計劃的方法解決政治問題之間,實際上不存在沖突。我如此專注于撰寫這部著作,以至于忽視了周圍世界是如何坍塌的。1968年5月我將著作提交給出版商時,政治溫度的劇烈變化使我感到了深切的不安。’這種不安很大程度上在于哈維所說的沒有理論,就不能指望對現實城市的動蕩作出有控制的、始終如一的和合理的解釋。”巴黎的五月風暴成為開啟新馬克思主義城市社會學研究的偉大箴言,弗蘭那根在論及70年代之后城市社會學發展時曾說:“1968年巴黎的學生和工人運動的爆發引發了一場對城市失序狀態的調查研究”。但是,隨著后工業社會的來臨,社會的變遷導致原有城市社會理論的失聲,弗蘭納根認為:“一個關于城市社會學研究的新的范式正當其時地回應了這種呼聲,它將沖突、不平衡的理論預設放到了社會秩序的核心。這一新的理論流派聚焦于資本主義的角色、國際經濟秩序、財富和權力的集中與積累、社會各階級之間的關系和國家在經濟利益偏好下維護穩定社會秩序中的角色。在他們揭示日益集中的資本積累與階級沖突的競爭場域并給予空間解釋時,他們筆下的城市將成為由利潤系統生產出來的財富與權力不平等的象征……這一流派的支持者共同分享的是結合公共政策和私人利益的批判視角,他們或多或少地、始終如一地追問這樣一個問題:被剝奪者如何獲得自身生存和發展的空間權益?這個學派已經被冠以城市政治經濟學而聞名于世。”
一 空間生產與階級斗爭:列斐伏爾的資本主義城市空間替代方案
這一學派的帷幕已由列斐伏爾在20世紀60年代末徐徐拉開,70年代是列斐伏爾城市研究的巔峰時期,無論承認與否,后來者的理論往往同他思想的對話中得以出場。對于列斐伏爾的思想肖像進行素描,需要由“從后思索”開始,也就是說,需要由他1974年出版的關于城市社會學的最后一本著作《空間的生產》開始,因為這是其城市研究中真正的“一”:將“物質的、精神的和社會”的空間統一在一起的獨特空間觀念真正地、辯證而又系統地闡釋出來。
列斐伏爾以“空間生產概念三元組”彌合了理念空間與真實空間的斷裂,從而“使得物質空間、精神空間和社會空間不重疊、不曲解、不分離和不突變”,列斐伏爾認為,應當通過對“空間實踐、空間再現和再現空間”
這三位一體概念的辯證推演來理解空間生產的內涵。由于他在書中對此解釋有兩套說法,并且語言晦澀難明,這一概念組合幾乎成為列斐伏爾式的哥德巴赫猜想,他認為:“列斐伏爾筆下的空間實踐指的是隱匿了社會之空間的實踐,可以借由譯解空間而揭露,包括生產與再生產、概念與執行、構想與生活;空間再現指涉概念化的空間,由各種專家和技術官僚建構的空間,意識形態、權利和知識隱伏于此,它是任何社會的主導空間;再現空間指的是直接生活出來的空間,是居民和使用者的象征與影像的世界,是被感覺而非思考的空間,它是琢磨不定的,以致思想和概念想要支配、挪用和宰制它。”
在此概念下,生產出來的物質空間背后隱喻的是社會關系的抽象空間,空間中彌漫著社會關系,空間成為一種具有使用價值的特殊商品和社會產物,成為資本主義社會中的“生產資料、消費對象、政治工具”。
列斐伏爾的這一思想首先體現在《空間與政治》一書中,他認為,空間的政治性主要表現在:“資本主義的社會關系,也就是剝削和統治的關系,是通過整個的空間并在整個的空間中,通過工具性的空間并在工具性的空間中得到維持的。”他對此作進一步解釋:“今天,統治階級把空間當成了一種工具來使用,用做實現多個目標的工具:分散工人階級,把他們重新分配到指定的地點,組織各種各樣的流動,讓這些流動服從制度規章,讓空間服從權力,控制空間,并且通過技術官僚,管理整個社會,使其容納資本主義生產關系。”
這就引發了他對《資本主義殘存》奧義的解蔽,他認為:“資本主義已發現自己有能力淡化其一個世紀以來的內部的各種矛盾。自資本論完成以來的一百年中,資本主義成功地取得了‘發展’。我們無法計算其代價,但我們的確知道資本主義獲得增長的方式:占有空間,并生產空間。”
資本主義以城市空間的不斷擴張緩解了自身的危機,但并沒有一勞永逸地解決資本主義內在的深層矛盾,僅僅是將生產資料的私人占有與生產社會化之間矛盾置換為在空間生產中資本對空間的利益欲望與社會對空間的消費需求之間的矛盾,列斐伏爾說:“在新資本主義的空間里,以生產之社會關系的再生產為取向,空間的生產發動了均質化的邏輯與重復策略。”將資本主義中心與邊緣、統治與剝削的生產關系竭力復制到它能接觸的空間,使都市成為同質性的半殖民地,忽視了底層對差異性日常生活空間的訴求,“這些沸騰的力量始終沖擊著國家和空間之壓迫的閥門,因為差異絕不會被棄絕,盡管會遭受挫折,但它們存在著,并不斷發動更猛烈的斗爭以證明自己,在斗爭中改變自己”。
說到底,列斐伏爾的空間理論指向的是一種政治訴求。為此,列斐伏爾提出多元面向的《城市革命》,就概念而言,城市革命“指的是影響當代社會的一種轉型,從增長和工業化占統治地位的時期轉向為城市形態占統治地位的時期”。
桑德斯對此概念做了進一步說明,“列斐伏爾的城市革命中的城市不能等同于實體的城市概念,他指的是城市革命創造了城市社會”。
這種創造的一方面是資本主義關系空間生產與再生產的后果:“在城市社會里,娛樂產業和建筑工業聯合在一起將商業中心和城市化沿著海岸線以及在山區里不斷延伸。”
另一方面也可能是社會主義的空間替代,其預設的基本前提是:“社會主義社會中的個人有接近一個空間的權利,以及擁有作為社會生活與所謂的文化活動等之重心的都市生活權利。”
這需要“將先前由自上而下生產出來的社會空間,重新建構為自下而上的空間,也就是普遍性的自我管理”。
“對空間的集體占有和集體管理,很明顯需要一個先決條件:消滅土地所有制……也就是全體人民,打破所有制關系,來占據和占有社會空間,這是一種烏托邦式的意見嗎?它在今天是不可能的,但在明天就會變得可能!”
二 集體消費與新都市社會運動:卡斯特爾的結構馬克思主義
當列斐伏爾再燃城市階級斗爭時,卡斯特爾從結構馬克思主義立場出發,質疑這一社會主義空間替代方案,他在《城市問題:馬克思主義的方法》一書中說,“對于列斐伏爾來說,城市現實的批判是最重要的任務,具有無可匹敵的中心性”,“城市只是具有解放力與創造力的自發性的生產時空……它主要被中心的辯證法或者被相反面(隔離、分散、邊緣)的辯證法所限定”。
也就是說,他認為,列斐伏爾的城市空間研究依舊是立足意識形態和形而上學的分析,由于其主觀賦予人類行動在創造城市形態的完全自發性,列斐伏爾的階級斗爭只能是一種欠缺實現策略的烏托邦方案。
與列斐伏爾將城市的空間提純為資本主義關系再生產的理論邏輯不同,卡斯特爾認為,城市空間是“工廠為了生產的持續而再生產勞動力的單位”。勞動力的再生產依靠的是個人消費和集體消費,其中交通、醫療、住房、閑暇設施等不能被分割的產品與服務的集體產品需要國家政府供給,主要是因為資本主義商品生產追求的是利潤回報,對于利潤回報率較低的集體消費私人資本無意投資,這樣就造成勞動力再生產必需商品的供應短缺,因此,政府就有必要對集體消費品的生產與管理進行干預,同時,社會大眾為了爭取有關個體發展的集體消費的空間權益,不斷開展城市斗爭。卡斯特爾在其論文合集《城市、階級與權力》中賦予了城市斗爭新的內涵,他認為,第一,城市斗爭并不需要直接或者必然與工人階級的工會和政黨相聯系,但是,大量專門組織可以開啟跨階級聯合的可能性;第二,建立在集體消費基礎上的社會分配正不斷提升傳統階級斗爭的獨立程度;第三,作為以上兩者的結果,社會大眾具有了反資本主義斗爭的自動角色。這部作品預示著卡斯特爾后來在《城市與草根》中的研究主題,城市社會運動不再僅僅被看作是在勞動者與資本家間的階級沖突,它作為獨立的社會力量正與以階級為基礎的傳統斗爭肩并肩地互相支持。卡斯特爾的結構主義馬克思主義取向也正表現在這里,他將城市空間視為經濟、政治與意識形態為一體的社會系統,集體消費的城市經濟機制直接或間接地影響政治系統和具有象征性意涵的意識形態,因此,卡斯特爾提出“空間與城市以及歷史,并不是統治階級、性別和機器的意志與利益的產物,而是它們和被統治階級、性別和國民對抗過程的結果,在這個對抗中它們遭遇到新興社會行動者的替代計劃。”
卡斯特爾的學術目標在于解析造成城市空間結構轉化與城市意義重新定義的跨文化、跨階級的運作機制。卡斯特爾通過對巴黎住房政策與民眾運動的分析認為,“居民力爭將城市空間定位為以使用價值為核心而組織起來的空間,以對抗將城市生活及服務作為商品或交換價值的邏輯。雖然城市及同一城市中的不同階級的取向不一樣,它可能是作為公共服務為人們提供像樣的住宅,可能是歷史建筑的保存或對開放空間的需求,但是一旦發生動員,它追求的就是集體消費的改善,而不是把城市作為盈利工具,按照收入的級別來分配空間需求性和城市服務,我們稱這類動員為集體消費聯合主義”。除了這一在城市中最為普遍的城市社會運動外,他還以舊金山同性戀群體爭取文化認同的社區空間為例,定義了尋求維護和創造來自種族或歷史的地方自主文化的都市社會運動,卡斯特爾發現的第三種都市社會運動是“尋求增強地方政府的力量、鄰里分散化和都市自我管理,以對抗集權國家和一個從屬的、劃一的領土管理,爭取自由城市而斗爭的市民運動”。
在此,卡斯特爾超越了列斐伏爾城市革命的局限性:包含多樣性的都市運動并非不滿情緒的隨意表現,它們的結構及目標背負著所有偉大的歷史沖突的烙痕和計劃。卡斯特爾在《城市與草根》一書文末再次重申:“我們的希望和賭注是:盡管目前處在歷史沖突的風暴之中,然而人類正處在主宰自己未來,設計自己美好城市的邊緣,至少市民將建造城市。”
三 空間構型與資本積累:哈維的辯證烏托邦
相比卡斯特爾對列斐伏爾的思想狙擊,哈維則沿著列斐伏爾空間生產的分析路徑以地理學的想象為依托,通過對馬克思思想的守護與革新,批判地揭示了當代資本主義空間構型中所包含的剝削和壓迫,為建立一個基于底層社會正義原則的辯證烏托邦理想而堅守“改造世界而不是解釋世界”的“解放旨趣”。
在其轉型之作《社會正義和城市》一書中這種傾向突出地表現出來。他在審視這樣一個現實問題:在空間和城市生活的公共政策制定中如何貫徹社會正義原則?當某一城市空間進入生產和分配的資本環程時,利益各異的團體就會出現不同的利益訴求“話語”,每一種都有其自身的邏輯和規則,但往往是某些強勢利益集團以所謂“公共的善”犧牲某些弱勢團體的利益訴求,他們認為,為了公共利益最大化,只要給那些將要被迫遷居的人提供適當的補償就可以彌補這一損失。哈維認為這種城市空間利用的所謂社會正義是建立在以效率和經濟增長為目標的資本主義市場邏輯之上的:“如果說稀缺資源的存在是市場系統功能所必需的,那么它隨之而來的剝削、侵吞和占有也隨市場系統的運行而同時發生,在一個空間系統中,它也暗喻,在一些區域生活者之間,一些人正在占有,一些人正在被剝削,這個現象在一個城市系統中很清楚的展示,正如批判這一現象的一個學者所言,都市是建立在剩余產品的占有的基礎之上。”哈維認為,從正義的多元面向看,弱勢團體的立場具有不可抹殺的正當性,這種正當性不僅需要國家提出具有包容性的社會正義原則,還需要他們自身對社會空間的主動建構。雖然哈維在此書中已經把作為城市的空間構型與占統治地位的生產方式之間的關系作為焦點問題,但只是使用了馬克思的一些基本批判觀點,而到1982年《資本的界限》出版后,大衛·哈維則真正運用馬克思主義理論發展了一個具有重大創見性的城市空間分析框架:將城市重構與資本積累的過程以及階級斗爭聯系起來。
他的基本觀點是,馬克思的價值理論作為一種科學方法論揭示了資本運動的規律,在不斷加強的競爭條件下,資本的動態積累以矛盾的方式塑造了當代空間。因此,他提出了資本的三次環程理論:一次環程是資本對相對剩余價值的追逐;二次環程是資本運用于固定資本(基礎設施等物質建成環境)和消費資本領域,是對生產硬性條件的改善;而第三次循環則是指資本在諸如教育、醫療等社會性消費和意識形態領域中的流動,是對生產軟環境的投資。哈維認為是資本主義危機促使資本產生了如此的循環,然而證明危機存在的緣由卻正是資本產生了這樣的循環,哈維認為:“我們在這里所關注資本的三個環程理論應當將不平等發展融入危機理論中一起去談。”這是因為,資本主義的空間構型是通過資本積累、勞資之間的階級斗爭以及兩者之間關系生產的,包含著不可克服的內在矛盾,這決定著資本生產有著自己的界限。所以,應當探求一種平等有力的、動態的和有說服力的方式,從而能夠從被壓迫者的立場來定義社會正義。這種嘗試不可能是一蹴而就的,“在工作和生活的條件轉變下,承擔著一個新的政治認同,工人階級運動能夠相似地憧憬獲得他們的解放動力。但是,這將是一個需要大量小心工作的長期的、艱難的進程”。
這主要是因為,大衛·哈維認為:“工人運動比較擅長指揮場所和領土而不是控制空間性,其結果就是資產階級運用它的空間花招的優勢力量打敗了以地方為限的社會主義革命。”
但這些嘗試并不是沒有結果的,因為這種種抗爭屬于辯證烏托邦的一部分。
哈維構建辯證烏托邦的目的并不僅僅是“解釋世界”的純理論需要,更重要的是“改變世界”的社會實踐,去“超越或推翻那個由不受控制的資本積累、階級特權和政治經濟權力的總體不平等所強加的‘社會—生態’形式”,哈維主張,在面對現實的種種不如意、黑暗甚至罪惡時,不能自甘墮落隨波逐流,而是應該采取主動積極樂觀的態度,抱有理想和希望,從而為改變現狀而努力。因為“我們正好處在這樣一個時刻。無論如何,烏托邦夢想不會完全消失。它們會作為我們欲望的隱蔽能指而無處不在。從我們思想的幽深處提取它們,并把它們變成政治變革力量”。
四 洛杉磯學派的集結號:后現代大都市的批判
邁克爾·迪爾在《后現代都市條件》一書中指出:“后現代思想的興起,極大地推動了思想家們重新思考空間在社會理論和構建日常生活過程中所起的作用。空間意義重大已成普遍共識。”并且,他認為洛杉磯這座世界上后大都市的典型之城“正吸引越來越多的學者和實踐者的注意,極為強大的經驗研究和理論研究項目正結合在這一特定地點”。
一個可以復興城市理論的洛杉磯學派正在形成。
洛杉磯在邁克爾·迪爾看來如一個“布滿馬賽克的剪貼簿”,遮掩的各種邊緣空間中充滿遺棄或者監控,同時,它又是私有者的烏托邦,對私有者的保護在這座都市達到登峰造極的地步。城市文化的表現繁雜多變,破碎的象征符號的河流中沒有一個主流話語可以占有壓倒性的勝利,這是一個消費和娛樂的都市,是一個典型主體公園化的空間,這里的城市景觀是無盡的仿真之地,在這座城市里到處是富人的堡壘和窮人的禁地。與邁克爾·迪爾對后現代大都市的批判相似,邁克·戴維斯也指出,洛杉磯的中產階級對安全的迷戀正使洛杉磯變成一個“水晶之城”,這種轉變在城市的空間布局上可以很清晰地看出,城市的空間被人為地分割,分別貼上富有、貧窮、安全、恐怖等標簽,富有的地區不僅有實物的封閉式管理、高科技警力保衛設施甚或衛星來加固防御,還有社會身份、權力和地位的象征來不斷地進行自我提純,將所謂危險人群隔離在外。而在邊緣的地區,底層的人們也不得安逸,警察將以環景敞式監獄的觀察方式來監控在這里的生活的人群,洛杉磯這一大都市的空間分異正如奧斯曼式的空間改造,窮困的人們在空間上被隔離在邊緣與破舊的空間里,洛杉磯以安全為名將這些貧困的人們放逐在富有的紫禁城之外。邁克·戴維斯預言:“這個沒有邊界的城市吞噬了沙漠、砍倒了約書亞樹、放翻了五朔節花柱,還夢想成為無極的城市”
,最終只能成為“堆放夢想碎片的垃圾場”。
如果在城市空間實踐的過程中沒有其他變化的話,這就是后大都市的未來,與此相似又有所不同,愛德華·蘇賈提出了另一想象的空間。
愛德華·蘇賈以宏大的地理歷史性話語,結合洛杉磯實例批判了后現代城市與區域的狀況,他在描述后現代時指出,像每個社會過程一樣,后大都市轉變在時空上是具有相當的不穩定性,但后現代主義并沒有完全脫離現代性發展的慣性,后現代性只不過使用華麗的外衣來掩飾資本對空間作用的沖動。后大都市里的狀況一樣,也是資本主義生產關系在空間擴張下的空間再現,愛德華·蘇賈的空間理論與列斐伏爾一脈相承,尤在他看來,實際的空間是情感的、熱的,充滿了感官上的親昵,構想的空間是理智的、抽象的、冷的,它疏遠人。對他來說,游牧式的馬克思主義二元空間提供了通往徹底開放的空間的道路,他認為自己提出的“第三空間”這個術語自身既不神圣也沒有神圣化,這種批判方法是要繼續前進,空間也即“三元組合概念”:“空間的實踐是指生產社會空間性之舞臺形式的過程,它既表現為人類活動行為和經驗的中介;也是它們的結果,這種具體化,社會產生的經驗的空間被描繪為感知空間。它可直接可感,并在一定范圍內可準確測量與描繪;空間的在現是指概念化的空間,這是科學家,規劃者、城市學家、專家與政要的空間;再現的空間是包含了復雜的符號體系,它們與社會生活的私密或底層的一面相連,是被統治的,是被動體驗的,或屈從的空間,是想象的。”
以這樣的空間認識論,愛德華·蘇賈巡視了洛杉磯的空間生產,批判了洛杉磯貧富兩極化和社會馬賽克現象,認為“新的都市化過程已經進入伴隨著對建成和自然環境的破壞性結果的經濟和超經濟性不平等的擴大化影像中”
,但他給出了明確的變革方向,弱勢群體的建議在城市空間生產社會規劃上獲得關注,只有通過自身的空間實踐。“這些建議來自被剝奪公民權利群體和工作階層窮人為更大社會和空間正義所做的更普遍的發動——從現在普遍的最低生活工資運動到更具空間意義的環境正義和對于運輸、健康、教育和福利中公共服務的居民權利所進行的斗爭”。
五 新馬克思主義城市社會學派的價值取向與理論缺憾
20世紀70年代至今,新馬克思主義城市社會學派在理論創新方面屢有突破,成為當下城市社會學研究的主流。但是,這一引領城市社會學發展潮流的學派并不是一個如芝加哥學派般具有人際關聯的學術團隊,學界將一些學者歸為這一個學派很大程度上在于他們理論血統和研究范式的同一性,都以馬克思的思想為理論底蘊,以空間研究為核心,透視資本主義在政治、經濟、文化等方面的生產過程及其生產關系。筆者認為,還需要進一步指出的是新馬克思主義學派的研究主題及其價值取向,這一范式的背后是馬克思主義的人道主義精神及其宏大指向,在道義與倫理間發現理論之魅力,剝離空間權益之上的籠統與曖昧,尋找個人空間權益得以公平實現的正義之路。但也有其理論上的缺憾,過于宏大的理論,鮮少在具體情境中對空間權益進行解析,或者只是關注城市空間問題的某一個環節,沒有明確指出通向正義的具體路徑。這就要求通過對城市社會學空間理論的回顧與反思,我們需要提出空間正義的進路,這也是為中國空間正義的實現指出可行的嵌入路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