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城鄉結合部的社會樣態與空間實踐:基于C市東村的調查研究
- 張霽雪
- 3846字
- 2019-01-04 17:54:12
第五節 空間正義的進路和中國經驗的嵌入
探尋空間正義的進路之前,首先要明晰空間正義的概念,在西方城市社會學的發展脈絡中,空間正義是一種價值取向,是社會實現公平與公正的關鍵一點,在新馬克思主義城市社會學的學者筆下幾乎是一個不言自明的概念,任平從馬克思主義出場這一論域出發,將空間正義定義為“存在于空間生產和空間資源配置領域中的公民空間權益方面的社會公平和公正,它包括對空間資源和空間產品的生產、占有、利用、交換、消費的正義”。任平強調空間公正,主要是因為他看到某些利益集團以優勢資本運用,追求特殊利益的最大化,并且也有一些地方政府為政績對一些弱勢群體進行空間權益的剝奪,他認為這是侵犯了“公民平等合法地占有和享有一切空間產品的權益,擁有平等的空間合法支配權,公民空間生活表現形式應當得到權利”
這三個空間正義的基本原則。他也進一步指出了這三個原則的實現路徑:“其一,強化政府責任,全力保障公民對空間享有的基本權益;其二,加強政策引導,積極化解空間資源占有的矛盾,構建城鄉之間、空間富有者與相對貧困者之間的和諧共生關系;其三,解放與發展空間生產力,優化空間環境,實現可持續城市化。”
錢振明也認同任平對空間正義的界定以及空間正義的三個原則,他進一步指出實現空間正義的原則“不能迷信政府一定能確保正義,公民應該參與城市化政策的制定和城市發展的治理過程,這是實現城市化符合正義原則的關鍵機制,因此,空間正義實現的關鍵還是看民眾自身的力量發揮得如何”。
任平、錢振明對空間正義的定義都是源自馬克思主義對資本主義商品的生產、分配、交換和消費的論述,也就是說,他們在定義中都在強調空間的商品屬性,沒有強調空間的社會屬性,如果以西方新馬克思主義城市學者的空間概念來看,我們需要進一步將空間正義分為四個子概念進行分別論述,才能完全洞悉空間正義的真正概念范疇,同時這四個子概念又可稱為空間正義的進路,那就是空間生產、空間分配、空間交換和空間消費,同時我們不僅要看到自上而下的主體性實踐力量,還要強調自下而上的主體性實踐的空間維存與空間維權。只有當所有人平等地參與城市的空間構型,都擁有必要的對自身生活的影響力,這時,城市的空間權益才能惠及行動的主體。
一 空間生產的正義原則
列斐伏爾是將空間看作關系的容器,空間生產包含社會關系的生產。劉建設認為生產正義指的是“正義在生產領域的體現,它指的是生產活動的正當性與合理性。生產正義是生產目的、勞動者、勞動對象和生產結果的必然要求,它具有效率、社會公益(生產要符合國家的產業政策,為社會發展而生產,為人類的身心健康而生產,為保護環境、維護生態平衡而生產)、平等(這里所講的平等主要指生產者與消費者之間的平等)和以人為本(生產的以人為本首先是勞動環境的人性化,其次是勞動管理的人性化)四個原則”。按照這一定義,就本書的研究目的,空間的生產可以分為“城市物質的空間”的生產、“生產的空間”的生產、“居住的空間”的生產以及“就業的空間”的生產等。
對于空間生產正義的研究,田毅鵬強調大都市空間過密生產的合理性,認為過密化雖然“人口過密、企業過密、交通阻滯、社會劃一化、社區歸屬感弱化、城市都心衰落、郊區過疏化等社會問題,但不能否認大都市效率高、信息多、第三產業發展快、充滿活力的正面效應,這實質是人類在工業文明、現代性背景下的空間重組與空間生產”。同時,他也研究了中產階層郊區化與城市公共文化的衰落,他指出:“中產階層在城市現代社會公共性構建過程中雖然被寄予厚望,但在城市化、郊區化、城市社會空間結構發生劇烈變動的背景下,置身其間的中產階層漸趨封閉,其城市公共性承載者的身份亦有所褪色。”
這其實主要指的是在城市郊區化的空間生產過程中,社會關系的生產出現了斷裂,空間區隔和空間的極化導致了人與人之間交往的缺失。
二 空間分配的正義原則
就中國大陸而言,關注社會公正問題,不僅需要關注不斷增長的GDP是否能夠在全體國民中比較公正地分配,還要特別關注空間資源是否能夠在各個社會階層之間比較公正地分配,特別是低收入群體是否也享受到城市生態空間建設的成果。宗躍光在城市規劃中提出,應當制定調整和分配城市空間利益的公共規則,也就是說,要實現城市空間利益的公平合理分配。他從空間利益分配的角度,提出了城市空間分配所應當遵循的原則:“城市規劃制定的空間資源分配規則,應滿足各個利益集團對空間綜合利益極大化的基本要求;如果某一利益集團過度占有空間資源,不僅不會給自身帶來更大的利益,還會給沒有獲益的其他方帶來巨大的邊際損失。因此,城市規劃要遵循空間邊際綜合效益極大化原理進行空間資源的公平、合理分配。”
于海在研究城市路權時提出:“20世紀90年代在歐美流行的綠色交通理念,將公交車除外,步行第一,自行車第二,小汽車最后。比照中國城市路權安排,從未有行人第一的路權思想,因為其骨子里不是以人為本,而是以汽車為本,更確切地說,是以小汽車為本。”他進一步指出:“由權力和資本主導的經濟開發型模建構了新的空間生產戰略和新的空間秩序。弱勢人群被新的空間秩序排斥到城市外圍區域,最需要方便出行方式,卻面對難以克服的交通困難。”毫無疑問,此種空間分配不符合馬克思主義分配正義觀,空間分配的起點應當在于機會的均等,包括進入就業空間、教育空間、政治空間的平等;也在于空間分配過程中的程序正義和空間分配上的合理調節。其實,無論私人空間還是公共空間,都應該處于一定范圍的整體形態的空置之下,因為,城市克難攻堅是城市生活和市民交互關系的“容器”,因其社會性和外部性而與周邊環境密不可分,空間性質的轉變更多的是依據空間的實際使用情況,而不完全等同于土地屬性的轉變。空間質量、空間資源的分配更多地流向有經濟實力的強勢群體,導致城市空間的“私有化”和“粉碎化”,如果不加以控制和制約,人尤其對公共利益的侵犯,必將導致不同群體在獲取基本需求方面的不均衡,進而演化成社會層面的公平問題,導致社會利益沖突的加劇并走向空間發展的不可持續。
三 空間交換的正義原則
毛勒堂在論及經濟生活世界中的交換正義時說:“交換正義是對經濟主體的交換行為、交換過程、交換內容等方面所進行的正義與否的價值評判和理性追問以及倫理規約,是交換行為主體在交換活動中應遵循的合乎理性和社會正義的價值標準和倫理原則,它直指經濟交往的效率性、交換主體的自由平等以及交換過程的有序性。包括平等原則、自由原則、誠信原則和矯正原則”。這些原則很明顯也能應用到空間交換中,但空間交換更強調交換的主體,涂良川、胡海波從馬克思主義人本主義出發,認為“從本質上講,交換是人性生成與完善的基本方式。交換的人性本質是交換正義的理論前提。只有以人的自由個性生成與全面發展為價值目標正義性的交換,方能以規范與批判并舉的方式追求著交換程序與交換結果的統一,從而使人充分地享有人類文明與社會發展的成果”。
對于空間交換,陳映芳以上海居民動遷為例揭示了城市開發非正義的一面,認為背后隱藏著開發效益的地方政府對“公平、新城市理念、現代化等社會價值資源創造令未被轉換成公平正義的動遷居民的正當性訴求不堪一擊”。但這種對抗性思維也很容易被總體利益與個人利益不一致消解掉,這種矛盾明顯體現在其指導的調研團隊對城市開發的調查中,如底層群體總體居住質量的提高客觀上說明城市開發陣痛過程后的結果是值得的。城市開發并不是一場優勝劣汰的零和游戲,有多少獲益,就有多少損失,很大的可能是獲益得多少,要在承認這一點上去談空間的維權,不是你生我死,而是如何實現更好的合作。
四 空間消費的正義原則
空間消費是關于空間的實踐活動,在列斐伏爾空間概念基礎下,陳來儀給出了空間消費狹義和廣義的概念:“狹義的空間消費是指對消費空間的一種消費,也就是指用現實中的各種資本和資源去交易,換取對空間的體驗、感受以及占用,從而激活與空間相關的其他的內在或外在的所得,這種所得包括對空間的占有和利用、財富的增多、權力的升級、愉悅感、豐富的想象力、交往聯系的增多,等等。目前,被很多學者所提到的空間消費一般是指購買對實體空間的一段時間的體驗,屬于狹義的空間消費。廣義的空間消費是指人與空間的相互介入、相互影響、相互改造的實踐與變化過程,這其中既包括客觀世界里人的空間消費行為與活動,也包括主觀世界里空間話語、空間感、空間想象的流動變化,還有包括貫穿在現實空間、話語空間、空間隱喻、內在空間之間的任何一種敘述和體驗過程。”空間消費的正義需要遵循“體制上的合理性、文化正義與文化關懷、美學價值不可丟棄、生態上的合理性”
四個空間原則。
潘澤泉做了一項關于城市空間消費的社會學分析,他“通過城市空間消費的不平等和異質性來分析城市空間消費所引發的社會空間的極化和空間隔離現象,認為此種貧困和孤島經濟效應對于窮人來說往往意味著缺乏發展的機會、信息貧乏、與主流社會脫節,處于一種貧困化不斷加劇的境況中,個人情感和心理精神上將會遭受的創傷和磨損”。余曉敏、潘毅在對“新生代打工妹”的調查中發現,她們已經成為積極的消費主體,“希望通過消費改變自己的外表,淡化自己與城里人、有錢人的社會差異,即在消費領域實現一種她們在生產領域無法實現的自我轉型,追求一種更加平等、自由、有價值、受尊重的社會身份。然而,消費賦予打工妹的自由選擇和行動空間是如此有限,微薄收入限制了她們的購買消費能力,社會歧視剝奪了她們的平等的消費公民權,打工妹的社會身份無法在消費領域獲得全新的重建從而最終強化了其次等的生產主體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