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代以來日本美術的大學教育的發展進程

日本學院式的美術教育，是從明治時期開始的，最早的是明治9年（1876）創辦的工部美術學校和明治13年（1880）幸野楳嶺建議創立的京都府畫學校。而最具現代大學建制和規模的是明治22年（1889）岡倉天心等人創辦的東京藝術大學。130多年來，日本美術大學在學科建設、藝術創作、人才培養等方面，走過了由純粹西洋到東西結合的道路，建立起多層次、多學科、立體多元的美術教育體系，培養出了各個層次的美術人才活躍于世界藝術領域，不僅在世界繪畫、雕塑、攝影、電影、陶瓷藝術、工業設計領域占據一席之地，而且為在日本普及美術—藝術教育方面作出了重要貢獻。

日本近代的大學教育肇始于明治時期，近代美術（藝術）的學院式教育也是在明治時期開始的，主要可以分為以下三個方面。

一 “美術”一詞的引進與闡釋

在近代美術（藝術）教育的發展進程中，“美術”一詞出現于明治前期。學界一般認為：日語中的“美術”一詞，是依據1872年奧地利維也納萬國博覽會總監、奧地利拉伊納爾親王向世界各國政府發出的邀請函里所附的萬國博覽會參會分類分項文件的附件中的德文“Kunstgewerbe”“Bildende Kunst”“Sch?ne Kunst”等以造型藝術為主要藝術形式語詞翻譯的，主要是德文如“Sche?ne Kunst”包含了詩、音樂等藝術的廣義的“美術”解釋。北澤憲昭認為：“美術”一詞在日語歷史上的初次登場，是參加維也納萬國博覽會之際，依據該博覽會參展展品目錄分類而翻譯的，該展品分類是在明治5年（1872）也就是博物館開館的同年一月，由太政官布告宣布（日本）前往萬國博覽會參展的展品名稱而來的。“‘美術’一詞，是在明治6年作為參加維也納萬國博覽會的展品分類識名而出場的，可是，明治10年代以前的‘美術一詞的運用，包含詩、音樂的狀況比較多’。如現在這樣限定為視覺藝術來使用，大致是明治20年代之后的事情。”為參加維也納博覽會，日本“維也納萬國博覽會”副總裁佐野常明上書天皇，闡述了日本參與博覽會的五個目的，其中第三個目的就是“創建工藝設計者的育成的博物館，同時將引進西方近代美術學校教育納入視野，以為將來本國百工的補充”。這一上書，可謂近代美術學校建設的前奏。為了萬國博覽會的預展，文部省在東京湯島圣堂（孔廟）的文部省博物館舉辦了“日本博覽會”，主要展品為陶瓷藝術與日本繪畫。

最先運用“Fine art（s）”一詞作為“美術”概念的是近代啟蒙思想家西周，他于1872年（明治5年）完成的“宮中御談會”的講稿《美妙學說》中第一次提及“美術”。西周指出：“哲學中有一種稱之為美妙學（エスセチクス）的學問，該學問與所謂的美術（ハインアート）有相通之處，是研究美術原理的學問。在人性方面呈現道德傾向，具有分辨善惡正邪的作用。”關于這個“美術”所涵蓋的范圍，西周介紹說：“在西方，現今列入美術范圍的有繪畫學、雕像術、雕刻術、工匠術等內容，此外，詩歌、散文、音樂以及中國的書法也屬于此類，皆適用于美妙學的原理，如果將此范圍更加擴大的話，舞樂、演劇（包括戲劇和曲藝）之類以及木偶劇（傀儡戲）等等皆可以歸入上述范圍。”宮中御談會參與者與聽眾除了親王及侍從外，主要是宮內高官，該講座除了為執政者在制定政策方面的建言之外，也包含著西周試圖借用包括美學—美術在內的人文教養（教育）培育“和魂洋才”，改造日本國民性的思想與理念。

關于美術及美術教育的論爭，一直斷斷續續地進行著，各家都以自己的理解闡釋著對于美術及美術教育的理解。1882年美國學者、東京大學教授費諾洛薩在上野龍池會發表了《美術真說》，揭開了日本美術討論的序幕，接著日本洋畫家小山正太郎在《東洋學藝雜志》上發表了《書法不是美術》的論文，對于美術大學里是否要講授書道，是否可以將書法納入美術的教育與研究內容以及書法的教育存在的問題發表見解，岡倉接著在同一雜志上發表了《讀〈書法不是美術〉》與其進行論辯，成為美術教育歷史上革新與保守的較早交鋒。此后關于美術與美術教育，有相當一部分啟蒙思想者與哲學、美學、教育家涉足其中，進行探討。比較重要的論述有外山正一的《日本繪畫的未來》（1890），森鷗外的《駁外山正一氏的畫論》，增田藤之助編譯的《美術的個人主義》（1891），九鬼隆一的《在明治美術的演講》（1894），大西祝的《我國美術之問題》（1889），高山樗牛的《宗教與美術》（1897）、《日本畫的過去與將來》（1902）、《奈良朝的美術》（1902），大塚保治的《京都畫家對東京畫家》，從歷史到當下，從現在到未來，多角度地論述了日本美術及其教育的歷史與發展進程，結合西方大學的藝術—美術教育，提出了日本大學美術教育的設計、規劃、意見與建議，對教育進程中的日本畫和西洋畫的傳授，日西繪畫的各自的特征及存在的問題，斷代美術的挖掘與演講進行了深入的討論，為日本美術教育的勃興進行了篳路藍縷的開創性工作和研究。

二 早期的美術學校教育與格局

日本近代美術教育可以追溯到1873年7月開設的工部省工學寮工學校設計（造家）學科等7個科目的設立，當時的造家學科以培養工藝美術設計師與建筑設計師為主要目標。

明治9年（1876）的工部省的工部大學校附屬的工部美術學校成立，它是一所純粹的西洋美術專門學校。教學科目分為兩科——畫學和雕刻，聘請意大利畫家安東尼奧·馮塔內希（Antonio Fontanesi,1818—1882）講授西洋畫，雕塑家文森佐·拉古札（Vincenzo Ragusa,1841—1927）教授雕塑，建筑學家喬萬尼·文森佐·卡培萊迪（Giovanni Vincenzo Cappeletti, ? —1887）講授裝飾藝術。工部美術學校是日本近代以來第一所以“美術”命名的專門學校，學校的校規明確指出：“美術學校是學習歐洲近代的技術，以補足我日本國原有百工之不足”而設，講授科目也是“全盤西化”——以西洋繪畫、雕塑藝術為主要教學內容的純粹視覺藝術。可見，工部美術學校的建設與教學的展開，標志著近代學院式美術教育的肇始。例如，雕塑專業，在意大利雕塑家V．拉古札的指導下，大熊氏廣、藤田文藏等人跟隨其專門學習西方雕塑，為日本培育了第一代西洋雕塑的專門人才，奠定了西式雕塑教育與教學的基礎。以后，大熊氏廣創作的雕塑——大村益次郎銅像作為其在意大利留學的成果成為日本近代西式雕塑最早的紀念性作品。藤田文藏則于明治23年（1890）受聘于東京藝術學校雕刻科，教授西方雕塑與創作，明治33年（1900）成為雕刻科教授。明治32年（1899）私立東京女子美術學校（女子美大）創立，藤田文藏應聘擔任校長，成為日本第一位女子美術專門學校的校長與導師。工部美術學校的繪畫專業在A．馮塔內希的指導下，小山正太郎（こやま·しょうたろう,1857—1916）、松岡壽（まつおか ひさし, 1862—1944）、淺井忠（あさい·ちゅう,1856—1907）、山本芳翠（やまもと·ほうすい,1850—1906）、疋田敬蔵（ひきた - けいぞう, 1851—?）等接受了正統的西洋美術——素描與油畫的教育，次年小山正太郎即作為A．馮塔內希的助教進入美術教學領域，日后在多個畫塾從事西洋畫教學，并且擔任東京高等師范學校教師，成為日本第一代西洋畫教師，其代表作有《仙臺之櫻》等。淺井忠在工部美術學校畢業之后，作為新聞畫家被派往中國，有很多描寫當時中國世俗與風景的繪畫在報刊發表。回到日本后，淺井忠于明治31年（1898）擔任東京美術學校（現東京藝術大學）教授。明治33年（1900）前往法國留學，學習西洋繪畫，明治35年（1902）學成歸國后擔任京都高等工藝學校（現京都工藝纖維大學）教授，并創辦了個人性的圣護院洋畫研究所（后來的關西美術院），終身致力于西洋繪畫的教學與研究，并獨樹一幟。其代表作品有《春畝》《收獲》《灰色之秋》等。松岡壽則于明治13年（1880）前往歐洲留學，八年后畢業于羅馬國立美術學校，返日后參加了明治美術會的創建，并擔任各種博覽會與文展的審查工作，歷任東京美術學校教授、東京高等工藝學校第一任校長等職，在日本的美術教育與美術行政管理方面，作出了重要貢獻，主要作品有《羅馬康斯坦丁的凱旋門》《意大利Bersagliere的哨兵》等。疋田敬蔵則于明治22年（1889）出任京都府畫學校教師，翌年辭職后專心從事石版畫創作與研究，代表作品合集為《蕙蘭畫譜》。

工部美術學校培養的第一代西洋繪畫和雕塑畢業生，可謂人才濟濟，為未來日本的西洋繪畫和雕塑教育與創作作出了重要的貢獻。

后于工部美術學校四年、成立于明治13年（1880）的京都府畫學校（現京都市立藝術大學），是為挽救由于遷都江戶導致的繪畫藝術與工藝美術的頹勢，由田能村直入、幸野楳嶺、望月玉泉等于1878年向京都府知事槙村正直倡議創辦的，1880年獲得文部省批復開始招生，教學分為東、西、南、北四宗，每宗招生各20名，學制為3年。田能村直入等43名知名畫家（工）被聘為教師，田能村小虎（直入）擔任第一代攝理（校長）。

京都府畫學校與工部美術學校的“全盤西化”教學完全不同，1883年制定的《京都府畫學校通則》指出：“本校為擴大美術與基礎工藝制作而創設，以戒粗求精，去浮就實，共謀公益，補救文化為宗旨。本校至今所一貫保持的基本教學理念、所具有的教學精神就是創造精神與拓寬技術，為社會與文化作出貢獻。”依據學校的教學理念與教學精神，其教學融合東西，兼顧南北。學校在教學上具體分為東、西、南、北四宗：東宗為日本寫生畫、大和繪等，學習日本傳統美術，主要教授以膠畫蛋彩（雞蛋、膠料調制）為顏料，表現日本自然與現實日常生活為題材的寫實性繪畫，指導教師主要有望月玉泉等；西宗為西洋畫，主要是教授采用西方繪畫顏料和技法創作的繪畫——油畫、水彩畫和彩色粉筆畫等，指導教師主要有：小山三造（こやまさんぞう,1860—1927）、田村宗立（たむら·そうりゅう,1846—1918）等；南宗為文人畫，專門講授唐以來傳入日本的、以水墨丹青為特征的文人畫家的山水畫，指導教師為谷口藹山、小田半溪等；北宗講授日本狩野派、雪舟派繪畫，指導教師為鈴木百年、幸野楳嶺、今尾景年等。

明治16年（1883）12月，京都府畫學校學生的作品參加了在荷蘭阿姆斯特丹舉辦的萬國博覽會，獲得金牌，這也是日本第一次向世界展示學院派學生的美術作品。1888年，京都府畫學校將東、南、北三宗合并，稱為東洋畫，與西洋畫并列對置，學科也由四宗改為普通畫學科、專門畫學科、應用畫學科，學制由最初的3年延長為5年。在以后的美術學校教學中，逐步增加了應用型學科，如應用畫學科（1888）、工藝圖案科（1891）、雕刻科（1894）、漆工科（1895），成為近代日本美術教育史上學科門類較為齊全的美術專門學校。

學校創建的最初十年間，為日本畫壇培養了一批美術專門人才，很多人后來擔任了本校及以后成立的東京藝術大學教師，如竹內棲鳳、疋田敬藏、池田遙邨、淺井柳塘等，也有的人參加了日本美術協會、日本畫會、白馬會、日本自由畫壇等美術畫家團體，創辦了自己的美術私塾，培養了一派繪畫弟子，如跡見玉枝、入江波光等。

三 大學美術教育的創設與建構

近代大學的美術教育，最為重要的特質就是東京美術學校的建立。以維也納萬國博覽會為契機，日本展開了一系列圍繞美術的活動與運動——第一回國內勸業博覽會、古美術展覽、費諾洛薩《美術真說》的演講、中江兆民《維氏美學》的翻譯、“書法不是美術”的論爭、坪內逍遙“有形的美術”與“無形的美術”的分野、日本美術復興等，如何對國民進行美術教育以及進行怎樣的美術教育提上了政府的議事日程。

關于國民的美術教育大致可以分為兩派三線的格局。兩派為“新派”與“舊派”，三線中，鑒畫會、東京美術學校的文部省為一線，與日本皇室和宮內廳關系密切的日本美術協會的保護傳統美術為一線，新興美術教育與繼承、革新傳統進行新畫創作為一線。

“舊派”一方的日本美術協會主要依靠宮內廳和農商務省的支持，他們以萬國博覽會為契機，試圖向世界展示“日本美術”（主要是工藝美術）的藝術魅力，以彰顯新興帝國的國力，故而加大力度對于本島內的重要文化遺產（古代美術和寶物）進行調查編目，鼓勵國民“殖產興業，保護美術”。“新派”一方則得益于明治政府——文部省在政策方面給予的支持，立志創建新興的美術專門學校。

在新型國立美術學校——東京美術學校的建設方面，主要以費諾洛薩、岡倉天心為中心。費諾洛薩1878年應聘由美國波士頓來到日本，在東京大學任教，主要講授政治學、哲學、美學等課程。他在教學之余的旅行中發現日本美術的特殊魅力，認為日本古美術——佛像、佛畫、雕塑、寺院建筑——是日本的寶貴財富，不應任其毀損。于是，他開始在日本各地廣泛搜集日本古美術作品。在搜集古美術作品的同時，拜日本當時著名的美術家狩野芳崖為師，學習日本美術的鑒賞與鑒定。1882年，費諾洛薩加入了日本國粹主義美術團體龍池會，并發表了題為“美術真說”的著名演講，積極推進日本畫的復興。

明治18年（1885）12月，文部省設立了以歐內斯特·費諾洛薩、岡倉天心、今泉雄作等人為取調委員的“圖畫取調掛（調查科）”，費諾洛薩在他的學生岡倉天心和有賀長雄的幫助下，開始對日本古美術進行調查，發心為復興日本美術而努力工作。圖畫取調掛的成員在文部少輔九鬼隆一的支持下，提議設立官辦的國立美術學校。1886年文部省又專門成立了“美術取調委員會”，派費諾洛薩和岡倉天心作為文部省的調取委員前往歐洲進行考察，試圖創建一所與歐洲水平同步的、具有現代教育理念與教學水準的美術專門學校，培養日本式的專門的美術專業人才。

1887年10月，圖畫調取掛與工部大學校內的工部美術部合并，改稱為東京美術學校，第一任校長由濱尾新擔任。這一時期的東京美術學校主要分為“普通科”和“專修科”兩類，普通科學制2年，專修科學制3年，主要培養基礎實用技藝和美術學科人才。在教學方面，不僅教授專門的美術藝術與技藝方面的課程，也注重審美理論文化的培養。開設了審美學、西洋美術史、東洋美術史、中國美術史等課程。其中的審美學由費諾洛薩、大塚保治等多人擔任。

1889年2月，東京美術學校在臺東區上野公園校區正式成立（開校），岡倉天心擔任校長，并為學校制訂發展規劃，他認為繼承保護傳統繪畫和適應時代發展、開拓傳統的日本美術的指導思想并行不悖。岡倉天心參與學校的教學行政管理，還擔任美術史教師，講授美學課程。岡倉天心的美術教育思想在學校教育中得到貫徹，主要從以下兩個方面體現出來。第一，普及美術知識，提高學生（包括國民）高呼古美術與古跡的意識。第二，開放自由的美術教育思想。岡倉天心在擔任日本美術史的教學中，課程主要圍繞當時的日本美術館來進行結構和分析，提出了四種不同的美術史論點——純粹的西方論者、純粹的日本論者、東西方病重者（即折中論者）、自然發展論者。秉持“自然發展論”的岡倉天心認為：“自然發展論就是基于不論東西美術差異的道路上，有理之處便取之，美好之處便研究，根據過去的沿革隨著當前的發展，意大利大家中該參考的就參考，油畫手法該利用的就利用，而且還有通過實驗發明，探索具有現代性和未來性的方法。”岡倉天心的“自由發展論”實際上就是他在東京美術學校教學中堅持的美術教育思想。

初創時的東京美術學科設置的專業有三個學科——日本畫、木雕、雕金（鏤金）等三個學科。此時的教師主要有費諾洛薩、黑川真賴、橋本雅邦、小島憲之等。此外，川端玉章、巨勢小石、狩野夏雄、竹內久一、高村光云等人的加盟，極大地加強了學校的教學實力。東京美術學校的教師不僅從事教學，而且積極投身藝術創作。如竹內久一、高村光云受明治政府委托所創作的西鄉隆盛像（1898）、楠正成騎馬像（1900），這兩尊銅像以木雕為原型再現了傳統雕塑的復古色彩。1893年東京美術學校第一屆學生畢業，畢業生中最為知名的橫山大觀、下村觀山、菱田春草等人日后成長為美術學校的骨干教師。

東京美術學校于明治29年（1896）增設了西洋繪畫科和圖案科兩個專業，1897年增設了雕塑科，加強了西方美術教育。西洋繪畫由黑田清輝、九米桂一郎、藤島武二、和田英作、岡田三郎助擔任教師，圖案科由福地復一、橫山大觀、本多天城擔任指導老師。雕塑課則由高村光云等擔任指導教師。黑田清輝被譽為日本“西洋繪畫之父”。他推崇歐洲學院派美術，堅持外光派和寫實主義的繪畫與教學，不懼保守勢力的攻擊。在裸體繪畫、外光派繪畫以及晚期印象派繪畫等方面，他與同仁共同努力，使東京美術學校的西洋繪畫教學得到了長足的發展。和田英作還在1874—1959年擔任校長。西洋繪畫學科的建立，為日本及東亞地區西洋繪畫的發展培養了很多藝術家與專門人才。黑田清輝的主要繪畫創作有《讀書》《朝妝圖》《清水五重塔》《智、情、感》《湖畔》等。作品現主要藏于黑田清輝美術館。

但是，在這一時期東京美術學校內部的矛盾也在日益激化。校內的保守派教授對于岡倉天心的專權和只重東洋不重西洋的傾向，提出了激烈的批評。巨變正在醞釀，沖突即將爆發。1898年春，保守派借著岡倉天心酗酒、豪放不羈以及與文部少輔九鬼隆一夫人的戀情被媒體曝光，對其加以中傷，“美校騷動”公開化，岡倉天心不得不辭職離開東京美術學校。同時，日本繪畫科主任橋本雅邦等17名教師聯袂辭職，橫山大觀等一批學生集體退學。“美校騷動”成為日本美術教育界轟動一時的事件。離開東京美術學校的岡倉天心與他的同仁一道繼續著他們日本繪畫和興隆明治美術的理想。很快他們就在東京谷中的初音町創辦了日本美術院，繼續擔負起培養美術人才、實現美術理想的使命。

岡倉天心離校后，東京美術學校由從美國留學歸來、后來被譽為日本“師范學校之父”的高嶺秀夫兼任校長。高嶺不僅諳熟學校教育，而且與費諾洛薩交往頗多，對于日本傳統美術造詣頗深，對于日本浮世繪和古美術的研究、傳統藝術的保護盡心盡力。在高嶺的主持下，日本創建了帝國博物館（現東京國立博物館）。從1898年到1901年的三年間，東京美術學校校長更換頻繁，直到正木直彥擔任校長才算是進入一個相對穩定的階段。正木直彥其實是對東京美術學校學科規劃、學科建設和學校發展起到重要作用的中堅人物之一。學校從1899年增設了雕塑專業，到1905年學校的教學初具規模，形成了四科一部的教學格局，即繪畫科、雕刻科、漆工科、美術工藝科和金工部。1907年增加了圖畫師范科，主要培養中小學的繪畫師資。這種學科設置基本得以延續直到戰后與東京音樂學校合并，組建新的東京藝術大學。在正木的領導與協調之下，東京美術學校學科日益合理規范，教師隊伍得到穩定，學生人數逐步增加，并創建了匯集、保存、展示師生作品的美術館（現東京藝術大學美術館）。

第二次世界大戰后，日本藝術教育吸收了美國主張“以學生為中心”和杜威“教育即生活”的教育理念，開始把文科教育作為出發點，形成一種充滿著民主主義教育理念的綜合性學習活動。綜合性學習融入了新的藝術觀念、新的藝術表現形式和實踐體驗。引導學生根據自己的藝術偏愛和審美追求來選擇吸收與開拓發展，把考查學生的自學能力和專業發展狀況來作為學習效果的測定原則。

1949年按照新的教育法組建的東京藝術大學是一個綜合性的藝術大學，有從本科到博士的各個層次的學歷教育。本科教育的學部分美術學部和音樂學部。美術學部的本科教育分為繪畫、雕刻、工藝、設計、建筑、尖端藝術表現等專業；美術學部的研究生教育主要包括木工藝、玻璃造型、美術教育、美術解剖學、保存修復學、保存科學、系統保存學。在本科教育中繪畫科包括了日本畫、油畫、版畫、壁畫、油畫材料與技法。工藝科包括了工藝基礎、雕金、鍛金、鑄金、漆藝、陶藝、染織。美術學部在奈良市還附設有古代美術研究的教育實習基地，在上野本部還設有供教學、學生實踐以及攝影愛好者進行試驗的大型攝影中心。

日本的美術大學除國立的東京美術學校（東京藝術大學）外，規模較大、歷史較長的學校還有武藏野美術大學和多摩美術大學。

武藏野美術大學成立于昭和4年（1929），最初的校名為“帝國美術學校”，校長叫木下成太郎。最初設置的學科有日本畫科、西洋畫科、工藝圖案科（1935年改成圖案工藝科），次年開設了雕刻科和師范科。1935年由于同盟罷課直接導致了學校的分裂，學校一分為二，分裂出去的部分教師組建了多摩美術學校。20世紀30年代后期（1938年起），圖案工藝科的主要課程設置為純粹工藝、實用美術、建筑美術、工業美術四個部分。戰爭時期，帝國美術學校教學受到很大影響，教師、學生人數急遽減少，1945年復課之后，各學科年級合并教學。1947年改名為“造型美術學園”開始招生，并增設了日本畫學科。1948年更名為“武藏野美術學校”，學科設置沿襲舊制，只是將工藝圖案科改為“造型科”,1952年又將造型科分為“商業美術科”和“演劇美術科”，并于次年設置了專門的普及美術教育的“圖畫教員養成所”（1962年改為美術教員養成科），學制為2年。1965年停止招生。1954年，“商業美術科”和“演劇美術科”合并為“設計藝術科”。1957年起，開設短期大學和函授大學，主要培養工業工藝設計與圖畫教員。1962年，改為學校法人的武藏野美術大學，其校名延續至今，同年開設了造型學部，并于1965年增設建筑學科。為了培養高級美術研究人才，1973年4月起，大學成立研究生院，開始招收造型科研究生（碩士課程），從而形成了造型學部一個學部八個學科的教學機制——日本畫、油畫、雕刻、視覺傳達設計、工藝工業設計、藝能設計（1985年改為空間演出設計）、建筑、基礎設計等。1983年，武藏野美術大學開始招收外國留學生，走上了國際美術教育之路。為了培養高級美術研究人才，1973年4月起，大學成立研究生院，開始招收造型科研究生（碩士課程）,2004年起招收博士研究生。

日本美術學校眾多，層次不同。從體制上分為國立、公立、私立；從專業方面可以分為美術與藝術系單科、美術與藝術系學科、教育學部美術科、美術史系大學；從學制方面可以分為大學院（研究生院）、大學、短期大學、專修學校、應考預備學校、函授學校、美術高中、專業高中等。

到20世紀后期，日本已經建立起多層次、多學科、立體多元的美術教育體系，培養出的各個層次的美術人才活躍于藝術領域，不僅在世界繪畫、雕塑、攝影、電影、陶瓷藝術、工業設計領域占據一席之地，而且為在日本普及美術—藝術教育作出了重要貢獻，在日本大眾中形成了濃厚的藝術氛圍和創作熱情，增加了日本的藝術創作的參與者，豐富了藝術創作的領域與內涵。

本文得到國家社科基金項目“戰后日本美學發展進程研究”（2009bzx067）的資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