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已有文獻來看,投資者非理性導致的錯誤定價至少可以通過四個渠道影響公司投資行為:一是錯誤定價會影響公司的股權融資數量和成本,管理者在股價高估時發行股票,從而影響公司投資行為,形成股權融資渠道(斯坦,1996;奇林科和沙勒,2001;貝克等人,2003)。二是公司管理者會理性地利用投資安排迎合短線投機者,從而導致公司投資行為隨股價偏離基本面程度而改變,形成迎合渠道(catering channel)波爾克和薩皮恩澤爾(Polk and Sapienza,2009)。三是投資者情緒通過感染管理層情緒,間接影響公司投資行為,從而形成管理者樂觀主義的中介效應渠道(花貴如、劉志遠,2010)。四是金融中介渠道[施萊佛和維什尼,2010)、湯森特(Townsend,2011)、巴貝里斯(Barberis,2011)貝克等人(2012)]。金融中介在公司(資金需求方)和投資者(資金供給方)之間起了關鍵作用,因此會影響公司證券的發行以及投資方式。這方面的文獻主要起源于學界對2007年次貸危機原因的研究。施萊佛和維什尼(2010)建立了一個模型分析銀行是如何利用投資者情緒創造和出售高估資產的,銀行創造了一個投資者情緒影響實體經濟的渠道。由于投資者情緒通過金融中介渠道影響公司投資行為的文獻還沒有形成系統,因此我們主要對前3個理論假說進行分析評述。
一 股權融資渠道
1929—1933年的經濟大蕭條后,凱恩斯在1936年的《通論》中提到,股票價格中包含了非理性因素,這些非理性因素會影響企業的股權融資成本和方式發生變化,從而進一步影響到公司投融資行為,這種解釋后來逐漸發展形成了市場擇時理論[斯坦(1996)、貝克和沃格勒(2002)、威爾奇(Welch,2004)、黃和里特(Huang and Ritter,2005)]。但是,在考慮股價中包含有非基本面因素后,現有文獻對股票價格和公司投資之間的關系并沒有得出一致的結論,兩種不同的結論都有經驗事實支持。莫克、施萊佛和維什尼(Mork, Shleifer and Vishny,1990)對公司層面的微觀數據的檢驗發現,雖然股票價格的回報能夠預測投資,但是控制基本面因素后,這種預測能力消失。類似地,布蘭查德、瑞伊和薩默(Blanchard, Rhee and Summers,1993)利用總量層面的數據,將托賓Q分解成基本面部分和市場估值部分,與公司利潤一起對投資進行回歸估計。結果顯示,基本Q和市場估值部分顯著影響公司投資行為,但是影響的程度小于利潤對公司投資行為的影響。巴克和懷特(2010, p.1942)先研究了S & P500指數和樣本公司總投資在25年之間的關系,發現總投資和S &P500指數在有些年份是相關的,在有些年份不相關,然后用埃里克森和懷特(Erickson & Whited,2000,2002)提出的一種計量方法把股票價格分成反映投資者私人信息的部分和錯誤定價部分,結果發現股票價格反映投資者私人信息的部分影響公司投資,但是錯誤定價部分對公司投資沒有影響,這個結論明顯與另外一些學者得出的結論矛盾。巴羅(Barro, 1990)利用總量層面的數據進行檢驗的結果為,即使在檢驗方程中加入現金流變量以及同期和滯后一期的公司稅后利潤后,股價對公司投資仍然有顯著的影響作用。而莫克等人(Mock,1990)則進一步提出“融資假說”,當股票市場受到投資者情緒等影響不是完全有效時,公司經理可以選擇融資時機,在高估時進行融資,降低資本成本,增加投資支出。奇林科和沙勒(Chirinko and Schaller,1996,2001)采用了不同于上述經驗研究方法,他先檢驗資本市場是無效的,然后用投資的歐拉方程,檢驗投資是否和這種無效定價有關,結果發現1987—1989年日本股票市場的泡沫推動了公司投資的增長。
一些學者認為,股票價格的作用不應局限于托賓Q和投資多少之間的關系上,應該延伸到資本市場其他非完美性上,比如把股票市場的非有效和代理沖突下的融資摩擦結合。斯坦(1996)把證券市場的無效與信息不對稱引起的融資摩擦納入一個靜態分析框架,從理論上證明了在資本市場投資者非理性的情況下,上市公司的股價往往會被錯誤定價。投資者非理性所導致的股價錯誤定價是否影響企業投資行為和兩個因素有關:一是經理人的眼光長短;二是企業是否存在融資約束。在不存在融資約束的條件下,投資者有限理性能否影響經理投資決策取決于管理者是眼光長遠還是短視。具有長遠眼光的經理會以市場風險的補償作為貼現率(資本成本),從而計算投資項目的凈現金流。因此,股價不影響具有長遠眼光經理對投資項目計算的貼現率。低估的股價不會影響股權融資依賴型企業的投資,因為具有長遠眼光的管理者不愿意為投資項目融資而低價發行股票。目光短淺的管理者會以股票市場價格作為貼現率的一部分,從而高估投資項目帶來的凈現金流,投資項目本身就被錯誤定價。貝克、斯坦和沃格勒(2003)在斯坦提出的模型基礎上推導出一個簡化的模型,發現錯誤定價對公司投資行為的影響與企業股權融資依賴程度有關,股權依賴型公司對偏離基本面的股價變動更為敏感。然后他們改進了卡普蘭和津加萊斯(Kaplan and Zingales,1997)提出的KZ指標,根據改進的KZ指數對企業按股權融資依賴程度進行分組,構建具有顯著股權融資機制作用特征的組合以及非基本面股價指標,從公司層面數據直接考察非基本面股價變動對公司投資的影響。經驗研究發現,投資水平與非基本面股價(托賓Q和未來3年股票收益率)之間存在正向關系,而且股權融資依賴程度越高,公司投資對非基本面股價波動就越敏感,從而首次證實了證券市場的無效率影響實體經濟的股權融資渠道。他們的研究開創了股權融資渠道研究的新方法,這種研究方法成了后續文獻研究這個問題的主流方法。沿著貝克,斯坦和沃格勒(2003)的研究思路和方法,吉爾克里斯特等人(2005)在假設管理者目光長遠的基礎上,提出了基于投資者信念分散的價值高估模型,這個模型同時考慮了泡沫生成、股票發行和真實投資。在他們的模型中,投資者信念的差異以及賣空限制導致了向下傾斜的股票需求曲線。理性的經理是知道需求曲線特征的,并且能夠據此做出合適的股權變動和投資決策,若泡沫為正,公司發行新股并過度投資。模型的另一個特征是認為泡沫大小本身并不足以決定投資的扭曲程度。他們以分析師盈利預測方差作為投資者信念分散的代理變量,用面板自回歸模型(PVAR)的實證結果表明,在投資者情緒高漲時,企業發行新股能夠降低融資成本,從而擴大企業投資規模,證實了錯誤定價影響企業投資行為的股權融資渠道假設。張、塔姆和王(Chang、Tam & Wong,2007)采用類似于貝克、斯坦和沃格勒(2003)的研究設計,運用澳大利亞資本市場的數據,研究發現股價泡沫顯著影響公司投資,股價被高估的企業傾向于投資過度,股價被低估的企業傾向投資不足,證實了錯誤定價通過股權融資渠道影響公司投資行為。Panageas(2005)建立了一個投機性交易和公司投資行為的分析框架,模型假定代理人有異質信念和短線套利限制,即投機行為是內生的。如果公司最大化股票價格,投機行為導致的誤定價會影響公司投資,而且代理人的異質信念越大,對公司投資的影響就越大。
股權融資渠道通過證券發行的市場擇時對公司投資行為產生影響,前提條件之一是投資資金來源依賴股權融資。股權融資渠道假說無法解釋企業的投資資金主要來自銀行貸款、企業新債券的發行和公司自有資金的現象。如果企業由于擁有大量的內部資金和較強的借債能力而不必通過股票市場為投資籌集資金的話,那么是否就意味著投資不會受投資者情緒的影響呢?波爾克和薩皮恩澤爾(2009)基于管理層最大化短期投資者利益的假定前提,在斯坦(1996)的短期模型以及貝克和沃格勒(2004)的股利迎合理論(a catering theory of dividends)基礎上,從理論模型上分析了股票市場的錯誤定價影響企業投資行為的理性迎合渠道(rational catering channel)。這里的迎合指的是管理者做出一些投資安排迎合短線投機者。迎合程度與投資者的短視程度、企業信息不對稱程度或透明程度、預期的錯誤定價持續時間長短正相關。由于信息不對稱,潛在投資者只能通過觀察企業投資行為來判斷企業價值,其信念更新并不服從貝葉斯過程。當投資者對企業未來持過分樂觀的態度時,即便企業管理者致力于最大化企業內在價值,但是如果經理拒絕對市場投資者追求的項目進行投資,短線投機者會拋售股票,導致股票價格下降,增加企業被接管或經理被解雇的危險。經理預期錯誤定價過高(或過低)持續的時間越長,或投資者越短視(換手率越高意味投資者越短視),經理可能通過投資安排迎合投資者高漲或悲觀的情緒,從而出現過度投資或投資不足。企業資產越難以估價,錯誤定價的持續時間就會越長,錯誤定價對公司投資行為的影響就越敏感。但是貝克和懷特(2010)用OLS和GMM估計發現,錯誤定價對公司投資的影響與錯誤定價程度無關,也與錯誤定價持續的時間長短無關。
與波爾克和薩皮恩澤爾(2009)把股票發行當作外生變量控制不同,Dong et al.,(2007)把股票發行當作內生變量,采用2SLS估計方法檢驗錯誤定價對公司投資行為的影響。結果發現,錯誤定價對資本性支出和研發投入都有顯著正影響,而且企業研發投入比資本性支出更容易受到錯誤定價的影響。錯誤定價對公司投資行為的影響與公司融資約束程度、規模、股票換手率和錯誤定價程度有關。公司融資約束程度越嚴重,錯誤定價對公司資本性支出的影響就越大,但是對企業研發投入的影響反而越小。他們的研究表明,錯誤定價既通過股權融資渠道,也通過迎合渠道影響公司投資行為,而且股權融資渠道會增強迎合渠道對企業投資行為的影響。
但是波爾克和薩皮恩澤爾(2009)的迎合渠道假說沒有考慮融資問題,而且代理問題也能夠導致迎合行為和公司非效率投資,無法區分這種迎合是投資者情緒引起的還是代理問題引起的。比如,看重人才市場聲譽的管理者會投資于那些短期績效好、同時犧牲公司的長期價值的項目[納拉亞南(Narayanan,1985)];關注未來職業生涯的管理者偏向于選擇安全的項目[而非高風險的項目海什里弗和塞克爾(Hirshleifer and Thakor, 1992)],或對開啟新項目和生產線猶豫不定[伯特蘭和穆萊納桑(Bertrand & Mullainathan,2003)]。
上述股權融資機制和迎合機制的文獻沒有考慮管理者和股東的利益沖突,博洛廷等人(2006)則在投機的股票市場背景下,構建了一個基于經理薪酬契約的多期代理模型。在這個模型里,投資者的異質信念引起股價偏離基礎價值,同時假定管理者薪酬與近期股價和長期價值掛鉤,管理者最大化自己的薪酬。模型結果表明,最優薪酬契約是管理者最大化短期股票價格,損害企業長期基礎價值;投機的股票市場會誘使最大化自己薪酬的管理者做出投資過度的決策。格倫迪和李慧(Grundy and Hui Li,2010)和夏冠軍(2012)把經理薪酬契約納入了投資者有限理性引起錯誤定價的分析框架[德朗(Delong等人,1990)],構建了一個二期模型,并且分別用美國上市公司1992—2005年和中國上市公司的數據進行了實證檢驗,結果發現:如果管理者薪酬與股價相關,錯誤定價會通過影響管理者股權激勵收入,從而間接影響公司投資。為了最大化自己從股權激勵中得到的財富,管理者有動機選擇過度投資迎合股市中的短線投機行為。而且不同形式的股權激勵對企業投資決策的影響是不同的,股票期權激勵對錯誤定價和公司投資的關系不產生影響,但是經理持股比例誘發經理利用股票市場的投機行為進行過度投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