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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苦樂人生(3)

果然,一次,我讓父親還書再借的時候,父親隨手從要還的書里抽出一本,我記得很清楚,是老舍的《駱駝祥子》。父親張嘴想說什么,我搶先說,你問吧。父親有點兒意外,你知道我要干什么?我說,你想看看,我是不是真的都讀過了。父親忍不住笑了,但還是打開書,隨機問起來。我對答如流,而且中間還會穿插一些自己的看法和理解。父親不禁頻頻點頭。

那次之后,父親再沒有追問過我是否認真讀了,而是想辦法又辦了一張借閱證,這樣每次可以借六本書回來。那個暑假,我以為是自己這輩子讀書最多的一段時間了,那時候我還想不到,三年之后,我將擁有一段更漫長的讀書時光。不過,那段時光太過漫長了,漫長到讓我看不到盡頭在哪里。

第二件事,是寫了一篇小說。其實,自己動筆寫一篇小說的念頭由來已久,并非是在那個漫長而空閑的暑假臨時生發出來的。早在上初中之前的那個暑假,我就嘗試著寫點兒作文作業之外的文字。我寫了一篇兩百字左右的謎語故事,發表在大名鼎鼎的《故事會》上(可惜,年頭太久了,我已找不到樣刊了),得到了八元錢的稿費。要知道,當時身為大學教師的父親一個月才掙五十六元錢。八元錢對我來說,簡直就是一筆巨款!父母親特別恩準,我可以全權支配那筆錢。那八元錢是怎么花的,我已經記不起了。唯一遺憾的是,文章發表的時候,我剛剛上初中,原來小學的同學不常見面了,而新同學又不是很熟悉,所以如此值得夸耀的一件事情卻沒有機會好好地“展樣”一下。

我從小就是個自信心比較強的小孩,很少覺得有什么事什么人是高不可攀的,書讀得多了以后,就覺得自己也可以寫點兒什么,只是平時忙于學業,忙于玩,沒有機會真正動筆。中考之后的那個暑假,給了我一個難得的機會。而那個暑假里讀的那些書,也像是一些養料,刺激和滋養了那個一直埋在心里的念頭。

我記得,我是在暑假開始之后的十幾天動筆的,前前后后一共寫了十幾天,寫成了一個兩萬多字的小說。之后,我又修改了一下,最后用每頁三百四十字的稿紙抄出來。

決定投給誰的時候,我小小地躊躇了一下。當時我讀過的文學月刊不少。最后我還是決定投給大連本市的《海燕》雜志社。倒不是因為覺得在《海燕》上發表更容易,當時《海燕》正處于黃金期,發行量很大,影響力也很大,就算對成年的成名的作家作者們來說,發稿也并非易事。我決定投給《海燕》是覺得,即使沒有發表的可能,至少我可以借此機會結識一兩位編輯,可以就小說的創作跟他們交流,向他們請教。高中開學的前三天,我把小說寄了出去。

那個暑假我做的第三件事,是學習做飯。在那個年代,男生學習做飯還算是一件挺奇怪的事情。不過,我做這件事倒沒覺得有什么奇怪的。因為父親在高校工作,不坐班,母親在工廠工作,單位離家又比較遠,每天下班擠公交車回到家里,經常得到晚上六點甚至更晚,所以,我們家父親做飯的時候并不少見。而那個暑假,母親設計的生產線要大修,父親學校里有科研任務,兩個人都很忙,晚上回來得都很晚,我和弟弟兩個人閑待在家里,每天等著一身疲憊的父母親回家給我們做飯。這樣過了兩天,我就決定自己學著做飯,為父母親分擔一點兒負擔。

做飯這件事,對有些人來說很難,對有些人來說很容易。而我顯然屬于后者。我學習做飯的出發點是為了減輕一點兒父母的負擔,但真正開始學習做飯之后,我發現其實這是一件挺有樂趣的事情。在把米飯燒煳了一次、把菜炒咸了兩次之后,我就開始體會到了這種樂趣。

回想起來,那個暑假對我意義重大。在暑假里所做的三件事,幾乎都對我后來的人生產生了很大的影響。讀書和寫小說,在當時只是一種愛好,但是沒想到,在后來的人生歷程中,竟然成了我的職業、我的事業。而做飯這件事,不但讓我體驗到了一種生活樂趣,還讓我明白了一個人生道理,那就是,最好吃的飯其實是自己做的,別人做的飯,即使再美味,也吃不出自己的味道。

《海燕》最年輕的小說作者

高一開學,生活重回軌道,每天上學放學,兩點一線。

有一天晚上回到家里,父親告訴我說,白天有人給他打電話,自稱是《海燕》雜志社的編輯,他說他看了我寫的一篇小說,想見見我,并且希望父親能陪著我一起去一趟編輯部。我愣了一下神。父親問我,你給他們投稿了?我點點頭。父親有點兒意外,你什么時候寫的?我說,暑假呀。在家里閑著沒事。母親很興奮,說,是不是準備給你發表了?父親卻疑問,為什么讓家長陪著呢?你又不是小孩子了。我也猜不透這位編輯的用意。我之所以留了父親的聯系方式,一是因為家里沒有電話,通信也不方便;二是因為不想讓學校里的老師和同學們知道這件事。

周三的下午,我跟老師請了假,跟父親一起去了《海燕》編輯部。當時編輯部的地址在中山區的南山路8-20號。后來編輯部搬遷,這里成了大連團市委的辦公地點。而我也在若干年后,成為了大連團市委系統的一名員工。有時候,緣分真是一個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不管是跟一個人,還是一幢建筑。

編輯部辦公室給我的感覺很好。很舊的油漆脫落的地板、樓梯,隨處堆放的刊物、信封、紙張,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紙香,還有一種經年累月的發霉的味道。這跟我的想象很契合。

那位編輯姓王,叫王傳珍,修長的身材,儒雅溫和,說話不緊不慢。他主動說明了叫我父親陪我一起來的原因和目的,是因為我的小說寫得不錯,文學感覺很好,他覺得應該讓家長知道。如果我愿意,未來我可以從事寫作,并且以此為生。父親只是笑笑,說,謝謝王老師,將來他想寫作或者干別的什么,這還得他自己選擇,您放心,我不會過分干預。

王傳珍老師給我提出了小說的修改意見,認為刪改成一個萬把字的短篇小說,發表的機率會更大一些。我請他給我一點兒具體的修改意見。他想了想,然后說,你現在的敘述是一個縱向的結構,如果你把它切開,用一個橫斷面來表現,刪改起來會比較容易,你要說的東西要講的故事也依然可以說明白、講明白。我點點頭,說,我明白了。王老師卻有些擔心,真明白了?我說,明白了。他就笑,說,那就改改看吧,我給許多作者提修改意見的時候,他們都說聽明白了,可改回來我一看,他們根本就沒聽明白。我不以為然,強調說,我聽明白了。

從編輯部出來,父親問,你寫了個什么東西?我說,就是隨便寫寫的。父親就笑,說,你小子,怎么突然謙虛起來了?隨便寫寫,就能讓編輯這么重視,連我都給叫來了,生怕我這個學理工的老爸,耽誤了你將來當作家。我說,真是隨便寫寫的。父親說,等回家給我看看。我說,等發表出來你再看吧。父親說,這么有信心?你敢保證你改完了,人家就能滿意就能給你發表了?我說,應該行,沒問題。父親就笑了,說,這才謙虛了幾分鐘,就露出本來面目了。

我用了一周的課余時間,把稿子改好了。拿給王老師,他很驚訝,改好了?這么快?我沒吭聲,心里想,很快嗎?你要是知道,我每天只有一個多小時的時間用來修改稿子,說不定會認為我不認真對待呢。

幾天之后,王老師給父親打電話,告訴他說,我的稿子改得很好,不僅僅是改結構縮篇幅,稿子的整體質量也有了進一步的提升。王老師顯然很高興,以至于在電話里又提到了將來我可以選擇當作家這個話題。

轉過年來的4月份,我的小說處女作《世界多美麗》在《海燕》上發表了,我也借此成為當時《海燕》刊史上最年輕的小說作者。我記得很清楚,當時的《海燕》是每逢月初出版的,午休時,我在離學校不遠的一個報亭上看到了自己的處女作。我買了兩本雜志,一本帶回家,一本送給了班主任。送給班主任不是為了炫耀,而是要給她一個解釋。因為從小說被留用到刊登出來的這段時間里,我參加了幾次雜志社舉辦的文學講座和活動,跟班主任請假的時候,她雖然準了假,但顯然有些疑惑。當時她沒有追問,而我也沒法解釋得太多,有了這本雜志和這篇小說,就算是為那幾次請假做了一個交代。

那篇小說的發表,讓我第一次體驗到了文學創作給人帶來的喜悅和成就感。班主任看了那篇小說,把這件事匯報給了學校。一天中午,一向面色嚴厲的教導主任看見我,竟然露出了燦爛的笑臉,主動跟我打招呼說,小伙子,小說我看了,校長也看了,寫得不錯!我們兩個人簡單回顧了一下,在我們學校歷史上,在校生發表小說的,你應該是第一個!你為學校爭了光!

我的處女作在同學們當中,也引起了小小的轟動。據同學說,有不少外班的和高年級的同學特意跑到我們班的教室里,來看看我長的什么樣。

因為在小說的后面有簡單的作者介紹,小說發表之后的一年多時間里,我先后收到了五十多封讀者來信,南至廣州,北至雙鴨山。其中大多數是同齡人,而同齡人中,又是女生居多。不少女生還寄來了自己的照片。

有趣的是,因為我經常收到信件,所以班上的同學養成了一個習慣,路過傳達室的時候,只要看見有劉東的信件,就幫我帶回來。不想高二年級竟然有個女生的名字跟我一模一樣。有一次我把同學幫我收回來的信拆開一看,上面寫著:劉東姐,你好。我立刻意識到,是錯拆了別人的信件。有同學勸我,把信丟了得了,我覺得不好,最后還是硬著頭皮去把信還給了高二的那個女生。

那篇處女作著實讓我興奮了一陣子,不過也讓老師和家長有了一點兒擔憂。父母親專門跟我談過一次,談話的主題,就是提醒我,不要被發表的一篇小說沖昏了頭腦,還是要抓緊學習,考上理想的大學,想寫小說想當作家,那也得是上大學甚至大學畢業以后的事情。而班主任雖然沒有專門找我談過話,但也婉轉地表達過相似的意思。其實他們有點兒多慮了。我小時候雖然很頑皮很淘氣,還有些驕傲和自負,對許多事情有自己的看法和自己的主見,但總的來說,還是個比較聽話的孩子,對師長們的意見還是比較尊重的。那時候,我對自己的人生已經有了比較明確的規劃。寫那篇小說,完全是興之所至,偶爾為之,不會因此就輕易改變自己的想法,更不會因此就荒疏了自己在二十四中幾年寒窗苦讀才打下的學業基礎。

在余下的高中時光,我的絕大部分精力依然投入在學業上,沒有再寫過一篇小說,甚至連讀文學作品的時間都寥寥無幾。這件事現在說起來簡單,但在當時對我而言,是著實需要一點兒自制力的。后來我跟許多喜愛文學創作的朋友說起過,我說,文學創作不同于一般的興趣愛好,也不同于一般的工作、職業,說得夸張一點兒,它有點兒像毒品,一旦接觸到了,沾染上了,就會上癮,而且很難徹底戒除;即使迫于某種原因,你暫時放棄了遠離了,但一旦條件合適了允許了,你會很容易地重新把自己投入其中。這時候,它往往已經不僅僅是一種職業一種謀生手段,更會變成你的一種心理需求,一種感情寄托,一種精神追求。

人生的兩出悲劇

就在我成功地抑制住自己對文學的喜愛、投入和追逐,全身心地準備高考,準備迎接自己人生的一個新的重要階段的時候,命運卻跟我開了一個大玩笑。我記得我當時已經填報了志愿,第一志愿就是北京對外經濟貿易學院。那是當時非常熱門的一所高校,其中一些熱門專業的錄取分數線完全可以與清華、北大等幾所國內頂級的名校比肩。我對自己的成績很有信心。可就在高考前夕,我突然被一場大病擊倒了。當同學們進入考場的時候,我卻躺在醫院里,接受全面的檢查,吉兇未卜;當同學們收到了大學錄取通知書,準備開始人生新里程的時候,我卻要面對惡疾,與之展開一場不知何時才能終了、更不知道最終誰輸誰贏的生死纏斗。

羅曼·羅蘭有一句名言:“人生有兩出最大的悲劇,一出叫作躊躇滿志,一出叫作心灰意冷。”這句話簡直就像是為我而說的。在此后的許多年,我都把這句話視為自己的座右銘。不知情的人可能認為年輕的我是在矯情,他們無法想象我曾經用生命去理解和體驗過這句話。那一年,我從一出悲劇跌入到另一出悲劇,而且中間的過渡方式就像是一場交睫之間的自由落體:無法預測,無法選擇,無法控制,只有墜落,墜落。

其后,我一共在醫院里在家里休養了三年。這三年間,我的病好好壞壞,時輕時重。最絕望的時候,我甚至覺得,就算自己還可以再活上十幾年二十幾年,恐怕也得一直與這頑疾為伍,直到生命的終點,我才有機會徹底擺脫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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