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希臘城邦的盛衰
希臘與波斯的戰爭
公元前5世紀至前4世紀中葉,希臘城邦進入自身發展的繁盛階段,史稱古典時代。希波戰爭的發生與希臘人捍衛自身獨立的成功為這一繁盛提供了動力。
希波戰爭的直接起因是波斯對小亞細亞希臘人的壓迫和雅典等邦的干預。公元前6世紀中葉,波斯把位于小亞細亞沿岸的希臘殖民城邦納入自己的統治之下并征收貢賦。公元前500年,不滿波斯統治的小亞細亞希臘人發動起義,同時派出使臣向斯巴達和雅典等邦求援。雅典與埃列特里亞分別派出20艘與5艘三列槳戰艦前往小亞細亞支援。但起義被波斯軍強力鎮壓,雅典等邦援軍見勢不好,迅即撤回本國。小亞細亞希臘人孤軍奮戰了5年。公元前494年,大流士一世重新控制了小亞細亞,對雅典的介入恨恨不已,發誓要向尚未受到“懲罰”的雅典和埃列特里亞復仇。
公元前492年,大流士一世遣大軍水陸并進,入侵希臘。海軍途中受風暴襲擊,陸軍在征服馬其頓后受色雷斯人打擊,損失慘重,被迫退兵,首次入侵失利。
公元前490年,波斯軍隊經過精心備戰,集合600艘艦只,載步兵取海路再次侵略希臘。波斯軍先登陸與阿提卡隔海相望的優卑亞島,攻占埃列特里亞,同年9月在隔海相望的阿提卡東北部馬拉松平原登陸。
雅典重裝步兵1萬人和少量輕裝步兵開往馬拉松迎戰。同時派使者向斯巴達求援。斯巴達拖延發兵。雅典重裝步兵只得到鄰近小邦普拉提亞1000兵力相助,便首先向敵陣發起攻擊。主帥米爾提泰加大方陣兩翼的厚度,意在重點打擊敵方兩翼,以局部優勢克服人數上的劣勢。戰斗果然按照他的預想展開與結束,波斯軍雖突破雅典軍中央,兩翼卻被擊垮。雅典人和普拉提亞人在兩翼得手后迅即返身夾擊中路敵軍,致使波軍大敗而逃。波斯二次入侵又告失敗,大流士一世不久病逝。
雅典的勝利鼓舞了希臘人的斗志,激起原已臣服于波斯的許多城邦的抗戰勇氣。當公元前480年波斯繼任國王薛西斯發動第三次入侵時,31個不甘屈服的城邦在斯巴達的領導下聯合起來,組成有10余萬將士、400艘戰艦的聯軍,嚴陣以待。波斯入侵軍總數約四五十萬。兩軍首戰于進入中希臘的隘口鐵爾摩披萊(又譯作溫泉關)。希臘守軍7200人,由斯巴達國王李奧尼達統率,血戰兩日,未讓敵人前進一步。波斯軍放棄正面進攻,改襲希臘守軍側后,迫使聯軍大部撤退。李奧尼達及護衛他的300名斯巴達戰士和1100名志愿人員斷后,幾乎全部戰死。
波斯人突入中希臘,雅典首當其沖。雅典將軍鐵米斯托克里采取保存實力、伺機反擊的策略,說服雅典人撤出城市,士卒登上戰艦,家屬避往鄰邦,雅典空城因此失陷。聯軍陸軍在波斯優勢兵力的進逼下撤至科林斯地峽,試圖扼守通向南希臘的通道。聯軍海軍則集結在阿提卡附近的薩拉米斯灣,同波斯海軍展開殊死決戰,終以損失40艦的代價殲敵艦200艘。在岸上觀戰的薛西斯見大勢已去,恐希臘人斷其海上退路,遂在陸上留下部分軍隊,自己倉皇返回亞洲。
公元前479年8月,聯軍11萬與波軍15萬在中希臘普拉提亞展開陸上會戰,斯巴達重裝步兵擊斃敵統帥,致使波軍陣勢崩潰,傷亡達10萬之眾,被徹底趕出歐洲。陸戰開始時,希臘海軍向停泊在小亞細亞的波斯海軍殘部發起攻擊,于米卡列海角附近全殲敵艦隊。自此,希臘軍從防御轉入進攻。
公元前478年,斯巴達退出戰爭,把聯軍領導權讓給雅典。同年冬,主張繼續作戰的諸邦代表與雅典代表會聚提洛島,正式結盟,史稱“提洛同盟”。入盟各邦原則上一律平等,在盟會上各有一票表決權。但由于雅典擁有絕對軍事優勢,實際控制了同盟。同盟在提洛島上的阿波羅神廟設立共同金庫,入盟各邦依本邦歲入的多少以及承擔同盟義務的大小交納盟金,由司庫官(雅典人)保管。
公元前476年,提洛同盟艦隊展開結盟以來的首次軍事行動,拔除波斯在色雷斯的據點埃昂。隨后雙方在愛琴海角逐霸權,互有勝負。公元前454年,盟軍海軍在尼羅河口的海戰中損失軍艦200余艘,提洛島暴露在波軍威脅之下。雅典把同盟金庫從提洛島移到本國衛城。此間,一些試圖退盟的城邦遭到雅典鎮壓。同盟因此變為雅典控制外邦的工具。
公元前449年,雅典與波斯都苦于難以徹底戰勝對方,不得不握手言和,簽署協定。波斯放棄對愛琴海的霸權,允許小亞細亞希臘城邦獨立,即承認雅典的勢力范圍。作為回報,雅典不干預波斯對其屬地的統治,不再插手埃及事務。因雅典談判代表是卡利阿斯,這次和平協定又稱“卡利阿斯和平”。希波戰爭實際以希臘,尤其是雅典的勝利而告終結。
波斯帝國自此失去擴張能力,希臘一些城邦卻因戰爭而獲得大量資金、勞動力和社會需求,使希臘的經濟和政治趨向極盛。戰爭還極大地改變了希臘邦際關系。斯巴達一家稱霸的局面被打破,雅典成為與之相競爭的地區霸主,其附屬國遍布愛琴海和希臘本土。戰爭還促進了希臘城邦政治的發展,雅典第四等級公民廣泛在海軍服役,為戰爭做出巨大貢獻,從而提高了政治地位,促使民主政治進一步完善。隨著雅典霸權的確立,雅典式的民主政體在其附屬國廣泛傳播。
社會經濟的發展
古典時代希臘的社會經濟整體上是一種農工商混合的共生型經濟,其中農業占有壓倒優勢。但各邦均有自己的手工業和商業,依歷史條件的不同二者在經濟中所占的比重有多有少。希臘最大的國家——斯巴達的工商業最落后,該國僅在庇里阿西人的村鎮中有供本國消費的工商業,而雅典的工商業最發達,但它也沒有脫離古代經濟以農為本的共性。
在工商業較發達的城邦,土地私有制得到深入發展,形成了一些較大面積的地產,如雅典著名政治家客蒙和伯里克利都是比較大的土地所有者。在經濟落后地區,土地所有的情況不盡相同。斯巴達和克里特島上由多利安人統治的城邦在公民之間保持著田產基本均等的狀況,而在北希臘帖撒利則流行大地產。
除大小不等的私有土地之外,希臘許多城邦還存在一定數量的公有地。如雅典國家直接控制著林地和草場。每個村落也有自己的小片公有地。
各地農業的經營方式有所不同。帖撒利的大地產主使用以家庭為單位、固著在土地上的耕奴耕作。雅典的較大地產主多是舊貴族后裔,有的直接管理地產上的經濟活動,有的指定奴隸管家經營。這些地產上的直接生產者性質不清,可能既有奴隸也有雇工或佃戶。
公民小土地所有制因國家條件的差異而有所不同。在斯巴達、克里特等地,小地產主仍是小奴隸主,以剝削耕奴勞動為生。在雅典和多數城邦中,獨立的小生產者及其家庭成員是辛勤的耕耘者。
與此同時,一些城邦的工商業獲得長足進步,手工業內部的分工日益深化,地方性的集市貿易市場已經形成。其中,制陶業是發展很快的手工業部門。陶器一直是古人最通用的餐具和容器。城市的繁榮、商貿的活躍致使對陶器的需求增大。雅典、科林斯、帖撒利地區、愛琴海島嶼、黑海沿岸、西西里、南意大利的希臘城邦中,都有興盛的制陶業,內部有細密的分工,包括拉坯、成型、彩繪、燒制等工序。奴隸工匠通常負責制作標準化的產品,較高工藝水平的彩陶多由具有自由身份的匠人繪制。公元前5世紀流行黑底紅繪的裝飾形式,以神話或日常生活題材為主。雅典匠人制作的所謂“紅色線條風格”的陶器堪稱古典彩陶的極品。
其他手工業部門也表現出專業化的傾向。在阿里斯托芬的喜劇里可以看到鐵匠、石匠、鞋匠、鞣革匠、珠寶匠、織匠、地毯匠、搟呢匠、梳毛匠、木匠、制磚匠、干酪師、面包師、磨面師等不同稱謂的匠人。有的鐵匠只做武器,有的專門做農具。
古典時代城市生活的活躍帶動了建筑業的發展。雅典政府為給貧苦公民創造就業機會和美化城市,撥巨資于大規模公共建筑,宏大的衛城城門、帕特農神廟、奏樂館等眾多建筑物皆在此時完成。
商品貨幣關系的發展推動了銀礦業的繁榮。雅典的勞洛溫銀礦得到最積極的開采。國家把礦山分塊出租。礦坑內的采掘勞動由奴隸擔任,篩洗、冶煉等坑外作業則既用奴隸也用雇工勞動。勞洛溫銀礦最盛時開采人數多達兩三萬人,是勞動力最集中的手工業部門。
人口向城市流動,財富在城市中積累,引起商品交換的頻繁。除糧食、水果、蜂蜜、酒、蛋、禽、紡織品等日用商品外,還有魚、油、醋、蔥、木炭、木材、鞋、服裝、刀矛、盾、地毯、鎖頭、奶酪等產品進入交換領域。公元前5世紀、前4世紀之交,希臘因此出現用于找零的小面值青銅幣。雅典、科林斯、開俄斯、墨加拉、厄吉納、敘拉古等邦是對外貿易的積極參與者。雅典因擁有海上霸權,控制了愛琴海商路,能夠對某些自身需要、產量不多的產品(如開俄斯島的紅鉛)實行壟斷,規定只能從產地輸往雅典一地。
國際貿易的頻繁導致貨幣兌換商的出現,希臘人稱之為“坐在桌子旁的人”,因為他們在市場上擺張桌子做生意。在雅典等邦還出現了專門的錢莊,從事貨幣兌換、存匯與放貸業務。
古希臘工商業的從業者身份較為特殊,在斯巴達均是庇里阿西人,在雅典絕大多數是沒有公民權的異邦移民,希臘人稱“邁提克”。他們因無公民身份,不能擁有土地,只能從事手工業商業。有些人積累起豐厚的財富,如雅典最大的手工作坊主就是邁提克,金融高利貸者都是邁提克。邁提克無政治地位,負有特殊義務,如繳納人頭稅(公民不需繳)、經商稅和服兵役。富裕的邁提克還要繳納特殊財產稅——社會捐獻,用于建造軍艦,舉辦節慶活動等公共活動。雅典邁提克在公元前5世紀約有2萬人之多。
奴隸制的繁榮
希波戰爭期間和戰后,雅典等邦利用戰爭勝利和戰俘奴隸來源便利的條件,開始把奴隸勞動廣泛用于商品生產領域,希臘奴隸制進入繁盛階段。這首先表現為奴隸數量激增和來源廣泛。盡管沒有留下確切的人口統計材料,但從各種數字存留較多的雅典看,奴隸總人數至少在7萬—9萬之間,同公民及其家屬總數幾近相等。
其次,奴隸的來源明顯多樣化、經常化。債務奴隸制已普遍廢止,戰俘奴隸、奴隸貿易和奴隸的自然增殖成為奴隸的主要來源。隨著奴隸制的發展,在諸如雅典、開俄斯、提洛島等地出現了較大的奴隸市場。奴隸交易的方式同其他商品交易無異:奴隸販子將奴隸裸體陳列,向買主介紹奴隸的性情、年齡,與買主討價還價。一名奴隸的價錢相當于一個成年人一年的飯錢。擁有奴隸不僅是體面的象征,而且是創收的源泉。
此外,奴隸勞動被廣泛應用于一些城邦的各個生產部門,奴隸最集中的部門是采礦業,其次是各城市的手工作坊。雅典最大的手工作坊使用多達120名奴隸工匠。建筑業、航海業等手工業、商業部門也容納了許多奴隸。而且,奴隸勞動還滲入農業領域。除一向以耕奴勞動為主的斯巴達、帖撒利和克里特外,在公民勞動占優勢的雅典等邦的農業中,也出現了奴隸制農場。隨著奴隸制的發展,少數奴隸主開始把自己的部分財產交給奴隸經營以調動奴隸的積極性,坐享奴隸創造的收入。這種奴隸可以有家庭和相對獨立的生活,境況較在農業和礦坑中的奴隸好一些。與之相似的還有大量家內奴隸,如看門人、清潔工、廚子、理發匠、歌舞伎、使女等,以及管家、文書、教師、醫生等知識奴隸。雅典政府也使用公共奴隸,如下級公務人員、獄卒、街道清潔工、造幣工人和警察。
隨著奴隸制的發展,奴隸的社會地位也復雜化了。希臘人把奴隸定義為“一種有生命的財產”。由于奴隸是物品和工具,所以希臘人一般把他們排除于法律保護范圍之外,主人有權對不馴的奴隸施以刑罰,如拷打、扭關節、灌醋、火燒,直至殺死。但個別地區,如克里特島的哥爾金邦卻允許奴隸與自由人通婚,婚生子女可成為自由人。雅典奴隸與公民在衣著上沒有區別,在街頭不必給自由人讓路,奴隸主沒有任意殺死奴隸的權力。
民主政治的深化
希波戰爭當中,許多城邦擺脫了貴族統治,建起民主政府,如大邦底比斯、阿爾哥斯、敘拉古等,希臘民主政治因此進入了繁榮時期。在眾多實行民主政體的國家中,最為典型、留給后人材料最多、在世界史上產生了深遠影響的是雅典。
克里斯提尼改革使雅典政治生活進一步民主化,民主一詞“德摩克拉提亞”(dēmokratia)便產生于公元前5世紀中葉。“民主”的詞義是人民主權。該詞系兩詞構成的合成詞,其中之一dēmos有全體人民之意,另一詞kratos含義為主權、掌權。
公元前487年,雅典對選舉法進行改革,預選執政官的方法由投票改為抽簽,當選執政官的資格下放到第二等級公民。公元前461年,平民領袖厄菲阿爾特提出新的民主改革法案獲得通過,剝奪了貴族議事會的所有參政職能,只為其保留了審理兇殺案的司法權力。公元前457年,在政治家伯里克利的倡導下,執政官當選資格進一步下移到第三等級公民。公元前443年,伯里克利成為首席將軍,并連選連任這一職務10多年。他以自己的政治遠見、對民主制的堅定信念、廉潔勤政的個人魅力,成為雅典歷史上最杰出的民主政治家。在他領導下,民主制更加成熟。雖然這時當選高級公職的財產資格限制沒有正式廢除,但實際上已經失去意義,國家所有公職對一切公民開放。雅典民主政治進入繁榮時期。
在古代君主專制盛行的條件下,雅典率先把國家管理權交給社會上相當多的成員,而不問其出身、門第和財產所有權的大小多少,一切公職對所有公民開放,通過抽簽選舉和舉手選舉產生國家公務員,實現了古希臘人輪番而治、既是統治者又是被統治者的思想,這無疑是世界史上的偉大創舉。
雅典民主政體包含四大政權機構,即公民大會、五百人議事會、民眾法庭和具體的行政與軍事部門。盡管各機構在國家政治生活中所處的地位和具有的職能有所不同,但它們的組成和運作都體現了一切權力屬于雅典公民集體這一根本原則。
雅典公民大會是國家的唯一立法機關,同時具有高級公職人員的任免、執法、行政、軍事、財政、宗教事務的決定權。雅典所有法案和人事任免(包括對宗教祭司人員的任免)、宣戰、締和乃至指揮具體備戰等重要事務都要由公民大會決定。除此之外,公民大會還有行政權與司法權。至少從公元前5世紀開始,公民大會受理涉及重要人物或高級公職人員的案件以及司法執政官提出的公訴。至于行政和財務問題更是公民大會經常討論和處理的議題。所以公民大會是立法、行政、司法三位一體的國家機關。
五百人議事會是附屬公民大會的會務機關以及執行大會意志的常設機關,具有為大會準備提案、主持大會召開及主持會后部分日常高級行政、監察與司法的職能,其中為公民大會準備提案和主持大會最為重要。按公元前4世紀的規定,公民大會不能審議未經五百人議事會準備和未經主席團事先以書面形式公布的任何法案。但在公元前4世紀后半葉,實際上存在公民直接在公民大會上提出動議或對議事會所提議案提出修正案及替換議案的情況。所以,提交公民大會的議案只是一般由議事會準備,而準備提案也就成為議事會的最重要職能。
民眾法庭是雅典日常司法機關,其職能相對單一,主要行使公民大會賦予它的司法權力,審理除殺人案外的一切公私訴訟,具有終審權。在公民大會上當選的高級公職人員,如執政官、司庫官等人的任職資格也由五百人議事會初審后交民眾法庭終審。如果某公民的任職資格在五百人議事會初審中遭到否定,他也可以向民眾法庭上訴,后者審查后的判定為最終決定。部分低級公職人員的任職資格則直接由民眾法庭審定。民眾法庭的審判員從30歲以上、無公共債務并且沒有被剝奪公民權的公民中產生。在公元前5世紀,審判員的數量是6000人,占雅典總人口約1/4或1/5,這無疑是世界史上最大的法官集體。
民眾法庭在執法過程中,始終貫穿一個重要原則,就是最大限度地保持執法公正,避免行賄舞弊之類現象發生。為實現這一原則,法庭在整個司法程序中均采用或然方法和互相監督方法挑選司法人員。大到負責案件審理的全體審判員的組成、法庭所在房間的選定,小到法庭主持人與所有必要工作人員(如水時計監督人、監票人)的產生,均由抽簽決定,并且抽簽任命的責任者始終是一次性的,下次開庭還要再次抽簽。
為了進一步保障司法的公正,公民法庭對不同程度和性質的訴訟確定了不同規模的審判員集體,從201、401、500、700、1001到1500、2000、2500人不等。最通行的是500人庭,重大公共案件則要求更大的法庭。當然,任何制度和法律都不能杜絕違法行為和不公正現象的出現,只能限制它們的發生。因此龐大的民眾法庭的公正性也只能是相對的,政治家伯里克利、美術家菲迪亞斯、哲學家蘇格拉底的受審和錯判便是集體智慧也同樣會犯錯誤的例證。但在這種嚴格的制度制約下,法庭所犯的只是集體判斷性錯誤,而不是因法官收受賄賂而產生的群體腐敗行為。
雅典人民主權的特征不僅體現在上述三個主要國家機關上,而且也部分體現在眾多規模不大的行政和軍事機構上。在公元前4世紀,這些機構共有27個,絕大多數由十人組成,出自十個部落,也有極少數由十多人或五人組成,分享軍事、財務、宗教、工商、市政管理等多方面具體事務的處理權力。所有這類公職人員均通過選舉從30歲以上的公民中產生,多數以抽簽方式,少數以舉手方式,直接對公民大會或五百人議事會負責,并受上述三大機關的嚴密監督,包括任職前資格審查、任職審查和離職審查。所有行政機構彼此之間則一般沒有隸屬關系,各機構內部實行集體領導和少數服從多數的決策原則。
顯而易見,雅典國家的政權經過上述選舉制、限職制、分權和有限責任制的整理分割,已被碎化到眾多公民個人手中,而個人權力又在三大機構的嚴密監控和自身集體領導的制約之下,只能在非常有限的時間(一年任期)和空間(很小的職權范圍)內施展,因此如果不能擺脫這些控制,任何形式的個人獨裁或小集團的寡頭政治都是不可能的。
古代民主的局限
古代民主的主體僅限于具有血緣關系的雅典全權公民集體。對于雅典國內的大批非公民,如外邦移民和奴隸,以及對于其他國家的公民,雅典民主制則是一種壓迫和暴力。雅典在繁榮時期,有兩萬多常住外來移民,他們在雅典主要從事手工業、商業和銀錢兌換業,為雅典人提供許多稅收,但卻不能享有任何公民權,不能擁有土地。即使外邦移民已變為巨富,成為大奴隸主,他們仍要依附于某個公民保護人,始終是低等人。
雅典公民集體在國內壓迫非公民自由人和奴隸,在國外還曾經大力壓迫和剝削附屬國的居民。公元前468年以后,雅典將反波斯侵略而成立的提洛同盟變為控制和剝削同盟國的工具,各國的捐款也變成向雅典上交的貢款,完全由雅典政府支配使用。這一款項最多時一年達1300塔蘭特,用來支付雅典城市建設、軍事裝備、公民津貼等開支。為了控制附屬國,維護自身的既得利益,雅典向附屬國派遣監督官,直接派出軍事移民和駐軍,干涉各國內政,扶持親雅典勢力,操縱附屬國議事會的選舉,奪取各國對本國公民的司法權力,禁止任何附屬國擅自退盟。如果有個別國家敢于獨立,雅典便派重兵鎮壓,甚至對退盟國公民進行大屠殺。
雅典民主政體不僅剝奪了其他非雅典公民的政治、經濟和社會權利,而且也剝奪了公民婦女的政治權利。雅典具有公民身份的婦女沒有經濟權,除了首飾和服裝之外,她們在家庭中沒有私人財產,不能擁有土地的所有權,家庭財產的繼承權。即使是名義上的個人財產嫁妝,也無權支配。雅典婦女也完全沒有政治權利,不能參加公民大會,沒有選舉權和被選舉權,甚至像體育場館等公共場所也不向婦女開放。所以,雅典民主政制是壓迫和剝削非公民和排斥廣大公民婦女的片面的民主,是階級、等級和性別歧視的民主,是三四萬特權男性公民的民主。它在盡情發揮自己的積極作用,調動了大多數普通公民的才智和積極性,促成雅典政治、經濟和文化的極盛的同時,又殘忍地窒息、限制了社會的另一部分成員和附屬國居民的自身發展能力。因此它既是偉大文明的催化劑,也是社會奴役與不公的一種暴力機器,這是其體制上的最大缺陷。
此外,古希臘思想史上有一個耐人尋味的現象,就是凡大思想家,主要是享有民主權利的雅典公民,多對民主持批評態度,認為民主本質上是大多數窮人的統治,偏離了公正的原則。修昔底德、蘇格拉底、色諾芬、柏拉圖、亞里士多德等都屬于批評民主的陣營。在批評意見中,最有力的一種指責是:民主致使派系傾軋,選舉迫使各派政治家取悅民眾,放縱選民,而對民眾過度的自由放任導致多數人的暴政,和少數人或單個人的暴政沒有區別。諸如此類的弱點還有選舉賄賂,政治家沒有操守,蠱惑人心,以及業余人員治國,等等。其中,在民主制下個人或黨派為一己私利而討好選民,把派別利益置于國家利益之上,被這些思想家看作是最大的缺陷。由此出發,他們普遍贊同梭倫的看法,認為一個良好的國家不能成為一個黨派、一個階級、一個利益集團或若干利益集團的工具。國家應該在社會各個利益集團中保持客觀中立,追求超越階級派別的道德目標。而好的政治家的責任是促使這些目標得以實現,通過教育對國民進行道德引導,并進行正確的立法和選擇合適的統治者。在他們看來,民主制未能做到這一點,因此屬于非正常的政體。
伯羅奔尼撒戰爭
希波戰爭后期,雅典勢力的急劇擴張引起斯巴達的不安甚至恐懼。公元前457年,兩國在中希臘發生武裝沖突,雖締結了30年和約,但矛盾沒有解決,后起的雅典咄咄逼人,欲獲取整個希臘的霸權。
公元前435年,伯羅奔尼撒同盟成員國科林斯與位于西部的科西拉邦發生爭端。雅典借機插手西部,助科西拉擊敗科林斯。公元前432年,雅典與鄰近城邦墨加拉發生爭執,于是封鎖墨加拉港口。而墨加拉是科林斯盟友,科林斯不能坐視,在伯羅奔尼撒同盟會議上,力主向雅典宣戰。斯巴達作為盟主,再三權衡利弊后決定發動戰爭。公元前431年,斯巴達向雅典發出最后通牒:放逐主戰的領導人伯里克利,允許雅典盟邦獨立,取消對墨加拉的禁令等。雅典拒絕接受,戰爭旋即展開。
開戰之初,伯里克利當政,他力倡雅典取陸上防御、海上出擊戰略,故雅典農民堅壁清野,居民轉移到城中。雅典海軍頻頻出擊,襲掠伯羅奔尼撒半島沿岸。但公元前430年夏,雅典城內因地狹人稠,衛生惡化,引起瘟疫,約1/4的居民病亡,伯里克利亦染病去世。雅典人挺過瘟疫打擊后,于公元前429年冬拿下北部戰略重鎮波提狄亞,獲開戰以來首次較大勝利。但斯巴達隨后毀滅雅典忠實的盟邦普拉提亞。公元前425年,雅典在伯羅奔尼撒半島的派羅斯海角建起要塞,動搖了斯巴達對希洛人的統治。斯巴達派軍試圖趕走雅典駐軍失敗,被迫向雅典求和遭拒。斯巴達于是驅兵北上,對雅典造船木材的產地和運糧船必經之地色雷斯沿岸實行一系列打擊,頗為成功。雙方相持不下,均需要喘息,公元前421年締結50年休戰條約。雅典的和談代表是尼西阿斯,故和約在史書中稱《尼西阿斯和約》。
公元前415年,在政治蠱惑家亞西比德煽動下,雅典公民大會貿然通過遠征西西里島的決議。龐大的遠征軍剛在西西里登陸,統帥之一亞西比德的政敵便在國內控告他“褻瀆神明”,命他回國受審。亞西比德知道兇多吉少,便叛逃斯巴達,鼓動本與西西里無直接利害關系的斯巴達出兵,欲置雅典于死地。兩霸戰爭重啟。雅典遠征軍苦戰兩年,雖得到國內增援,但在斯巴達軍、敘拉古軍的聯合打擊和主帥尼西阿斯的錯誤指揮下,竟全軍覆沒。
雅典從此陷入被動,附屬國叛離,造成雅典兵源和財源的緊張。斯巴達聽從亞西比德的獻計,派軍長駐并蹂躪阿提卡,引起雅典2萬奴隸大逃亡。在困境下,雅典國內社會矛盾尖銳化,貴族寡頭派趁機發動政變,奪取了政權。正在愛琴海與斯巴達角逐的雅典海軍聞訊,拒絕承認寡頭政府,并迎回亞西比德擔任統帥,奪回在東部戰場的主動權。國內民主派受到鼓舞,一舉推翻寡頭政權,民主政體失而復得。
公元前405年,得到波斯資助的斯巴達艦隊在羊河戰役中殲滅雅典艦隊,使雅典喪失了有生力量,其附屬國幾乎全部獨立。公元前404年,伯羅奔尼撒同盟的軍隊從海陸兩個方面封鎖雅典。在內外交困、糧草斷絕的情況下,雅典被迫投降。斯巴達拒絕科林斯毀滅雅典的要求,保存了這個偉大的文化中心。雅典交出殘余艦隊的同時拆毀了城墻,并加入伯羅奔尼撒同盟,允許流亡的反民主貴族返國。
城邦危機
伯羅奔尼撒戰爭結束后,參戰諸邦在曠日持久的戰爭中加劇了社會矛盾。一方面,戰爭期間貴族派與民主派之間的矛盾轉化為你死我活的敵我矛盾,公民集體的團結遭到嚴重破壞。戰后社會矛盾并沒有緩解,且因戰爭災難對各國小農經濟的沉重打擊,公民集體的主體小生產者群體大范圍破產,嚴重動搖了城邦的社會與經濟基礎。另一方面,少數人依賴戰爭犧牲多數小生產者的利益而成為大富人,成為貧者仇視的對象。尖銳的社會矛盾導致重分土地和財產這類古風時代的口號重新在希臘出現,僭主制也在混亂中再次開始流行。希臘的一些主要城邦,包括雅典和斯巴達,均陷入經久不斷的危機之中,甚至逐步喪失了對外敵入侵的自衛能力,外籍雇傭兵逐漸取代公民兵。公元前4世紀的城邦危機最先在伯羅奔尼撒戰爭的勝利者斯巴達出現。
斯巴達在戰爭中贏得前所未有的榮譽、金錢和權力。斯巴達統帥來山德曾一次從小亞細亞運回2000塔蘭特巨資。他自雅典回國時,又帶回整車的黃金。這些巨量的財富進入斯巴達社會,對一向以守貧為榮的斯巴達社會價值觀予以巨大沖擊。來山德及其他斯巴達將領都從窮漢變為富翁,開始追求聲色犬馬的奢侈生活。呂庫古改革創立的公民平等原則和艱苦奮斗傳統被棄之不顧。斯巴達人開始瘋狂追逐錢財。一些強者通過犧牲弱者的利益更加富足,一些弱者越發貧困,斯巴達開始了無可挽回的衰落過程。公元前4世紀初,原屬國有的公民份地可正式轉讓,為富人放肆并吞小農土地放開了制度閘門。短時間里公民人數由最多時的9000人減少到1900人左右。至公元前4世紀下半葉,公民僅剩1000人。公元前399年,以基那敦為首的“下等者”預謀起義,企圖推翻斯巴達貴族統治未果。
雅典危機的表現與斯巴達不同,主要體現為公民兵的衰落和個人主義的膨脹。
伯羅奔尼撒戰爭使雅典元氣大傷,公民人數由戰前約4萬減至2萬左右。經過一段時間休養生息,雅典的政治、經濟有所恢復,民主制進一步發展,公民大會至高無上的地位得到加強,政治舞臺不再由出身名門望族的人所主導,一批出自各種家庭的政治家、演說家脫穎而出。他們積極維護公民的參與權,對參與公共活動的公民發放的津貼增多,不僅出席公民大會享受津貼,而且觀看戲劇也發放津貼。這些福利雖然鼓勵了貧苦公民參政的積極性,但也同在公民兵中引入津貼一樣,使過去自覺的義務變為有償交換。公民熱衷于個人創收,寧愿雇外邦人當兵打仗,而不愿自盡兵役義務。愛國主義、集體主義意識趨向淡薄。
在經濟方面,少數富人財產明顯增多,在最富有的1200人中間,財產大多在5塔蘭特左右,多的高達數百塔蘭特,少的也有2塔蘭特。他們的收入來源已不再局限于地產。一些人經營起過去由外邦人經營的手工作坊、銀錢兌換業務,有的還經營澡堂、妓院、酒館、房地產。每人均擁有大量奴隸。私有經濟的發展使雅典政府在喪失附屬國的巨額貢款之后仍能獲得較多財政收入,公民福利不但沒有減少,反而有所增加。所以雅典貧富的差距雖然拉大,但失地的公民人數遠比斯巴達要少,民主制作為一種體制已牢固確立。
雅典內部的相對穩定使它得以恢復積極的對外活動。公元前378年,雅典成功地拉到一些利益相同的國家建立起第二次海上同盟。然而參加國比提洛同盟少得多,且雅典只是其中一個平等的伙伴。隨著第二次海上同盟的建立,希臘的暫時和平被破壞,雅典艦隊大敗伯羅奔尼撒同盟的艦隊,雪洗了羊河之戰的恥辱。
雅典的勝利得到底比斯的呼應。底比斯重建曾被斯巴達強迫解散的彼奧提亞同盟,引起斯巴達的強烈反應。雙方在留克特拉展開激烈會戰。底比斯將軍埃帕米儂達布下“楔形”方陣,置主力于左翼,縱深厚達50列,一舉突破斯巴達軍右翼,致使敵軍全線潰敗。斯巴達國王及400公民戰死,其重裝步兵統治希臘戰場的局面被徹底打破。留克特拉之戰成為斯巴達眾叛親離、伯羅奔尼撒同盟崩潰的起點。
公元前370年冬,埃帕米儂達率軍殺入伯羅奔尼撒,在斯巴達大肆擄掠。美塞尼亞的希洛人獲得解放,建起完全獨立的國家。這對斯巴達人是致命打擊,斷絕了許多公民的生活來源,加速了平等者公社的破產。底比斯軍在伯羅奔尼撒引起的震蕩不僅如此。阿爾哥斯平民“棍棒派”借機暴動,打死貴族1200人并沒收他們的財產,連試圖平息暴動的民主派領袖也被棒殺。
底比斯的勃興引起雅典的憂慮,轉而與斯巴達結盟。底比斯為同雅典在愛琴海競爭,于公元前364年建起一支海軍,將雅典在愛琴海的一些盟友拉到自己一邊。公元前362年,因南希臘局勢發生不利于底比斯的變化,埃帕米儂達驅軍再入伯羅奔尼撒,和雅典、斯巴達等邦聯軍會戰于曼丁尼亞,再次獲勝。但埃帕米儂達被標槍擊中,雅典等敗軍得以逃生。埃帕米儂達臨終前囑咐與敵締結和約,參戰各邦均求之不得。美塞尼亞的獨立得到承認。斯巴達盡管抗議,但無人理睬,它已淪為一個無足輕重的國家。
底比斯的興起與希臘混亂的國際形勢以及杰出人物的努力有關。埃帕米儂達對此起了決定作用。隨著他的消失,神話般的底比斯霸權立即破滅。這樣一來,公元前362年以后,希臘已沒有一個能夠左右一切的霸權國家,各國都在不斷摩擦和自耗中加速衰落,這就為馬其頓的征服創造了條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