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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夢者故事(2)

第二天,阿瑟沃克離開托第斯王國,穿過東方的田野,踏著晨光來到了阿里辛的宮殿。熙納莉珂走下陽臺,在露臺上與他會面。她問他,是否曾經捕殺過歌利亞克獸。他回答說,自己曾經捕殺過三頭,然后他向公主描述了他是如何在潭邊的樹林里捕殺了第一頭歌利亞克獸。那日,他取了父親的長矛,來到水潭邊上,潛臥在杜鵑花叢中,等待第一縷星光的閃耀——那時歌利亞克獸會才來到潭邊飲水。而他來得太早了,不得不等上一段時間,時間似乎流逝得特別緩慢。傍晚時分,鳥兒們都歸巢了,蝙蝠開始四處飛舞,游禽的時光不再,但潭邊依舊沒有歌利亞克獸出現。阿瑟沃克此時確信,不會有巨獸出現了。然而,正當他愈發堅信這個念頭時,灌木叢被無聲地分出一條路來。一頭巨大的雄性歌利亞克獸正面對他站在水潭邊。那巨獸的頭頂橫生出兩支巨角,角尖處卷曲上揚,兩個角尖相距四步寬。巨獸沒有看見阿瑟沃克,因為它在水潭的另一邊;而阿瑟沃克也無法潛繞到那一邊去,因為他害怕撞上風(歌利亞克獸在黑暗的森林中看不遠,只能憑靠聽覺和嗅覺)。不過,當雄獸在二十步開外的水潭那頭站著,昂揚著頭時,他的腦子里很快有了對策。雄獸小心翼翼地嗅著風里的氣息,聆聽著,隨后低下它巨大的頭,開始飲水。那一刻,阿瑟沃克一躍入水。漂在水面闊葉上的奇異花朵向水中生出莖干,他穿過枝蔓橫生的深處,沖了出去。阿瑟沃克將長矛筆直地置于身前,握矛的左手手指緊緊扣著。矛頭一點也不上揚,從而不會露出水面,而是順著他沖刺的力度,朝前劈開水路,不受花莖的牽絆。當阿瑟沃克跳入水中的時候,雄獸必然被揚起的水花驚得抬起了頭,聆聽并嗅聞空氣里的氣味,但它卻沒有聽見,也沒聞見任何危險的氣息。它肯定還是愣了片刻,因為當阿瑟沃克屏著呼吸,從巨獸的腳下鉆出水面時,巨獸正是這種情態。他立即出擊,將長矛刺向雄獸的喉嚨,而后雄獸才低下頭、甩出那可怕的巨角。但阿瑟沃克已經緊緊攀住其中一只巨角,被雄獸以可怕的速度拖著穿過杜鵑花叢,直到雄獸倒地。但它立刻又站起身,痛苦掙扎著,被自己的鮮血所嗆,到死仍屹立不倒。

而這在熙納莉珂聽來,有如一名古老的英雄重返人間,沐浴著傳奇般青春歲月的榮光。

兩個年輕人來來回回地在露臺上踱步,唇間久久訴說著那些在過去已被傾吐、而未來亦將被重復的話語。而波塔尼斯山超拔于他們之上,眺望著大海。

阿瑟沃克啟程的那一天到來了。熙納莉珂對他說:

“你是真的會回來嗎?就算剛剛在波塔尼斯山之巔遙望過?”

阿瑟沃克回答道:“我一定會回來的,因為你的嗓音比祭司們唱誦大海時的歌聲更動聽。即使大海有無數支流奔騰涌向歐里亞頌,即使這大河與他所有的支流將所有的壯美匯聚在我腳下,我也會回來,起誓你比它們都美麗。”

熙納莉珂回答道:

“我心中的智慧——或是古老的知識、或預言、或某些奇怪的學問——告訴我,我將再也聽不見你的聲音。但我愿意給予你寬恕。”

但他再三重復著起誓的諾言,踏上了行程。年輕的獵人頻頻回望,直到山坡出現,他的面前巨石橫亙。他動身出發之時天色尚早,然后他攀爬了一天,幾乎沒有停歇,路上的每一個落腳處都被萬千前人的足跡磨得光滑。在他抵達頂峰之前,陽光已經從他面前消失,內陸國漸漸暗沉下去。于是他更加奮力地攀爬,希望在天黑之前看見波塔尼斯山外的一切風景。當年輕的獵人爬到波塔尼斯山的巔峰時,內陸國里暮色沉沉,城市里的燈火透過海霧隱隱閃爍,而他面前太陽尚未完全西沉。

就在那里,就在他下方,古老的大海波光瀲滟,微笑著低吟淺唱。大海照料著一艘艘風帆閃耀的小船,在他的雙手之中亦捧著陳年船骸。那些大船的桅桿上釘滿了金色的釘子,都被大海在曾經的狂怒中從華麗的大船上扯下。夕陽的榮光灑落在澎湃的浪濤上,波濤揚起金色的腦袋,將浮木從盛產香料的群島之上卷出?;疑挠苛鞒线呁丝s而去,仿佛是孤獨的巨蟒,懷著無休止的、致命的愛意,追求著遠方某些東西。那一整片海域在夕陽下閃閃發光,巨浪、涌流與白色的船帆渾然一體,看起來猶如一張陌生的面孔,一位嶄新的神袛的面孔——他只在凡人行將就木的那一刻,第一次注視那人的雙眼。而阿瑟沃克,凝望著這奇異的大海,明白了為何逝者從不歸返:因為即使他們生還并向生者講述,生者也永遠不會明了,有些東西只有逝者才能領悟。大海就在那兒,正對他微笑,因太陽的榮光而喜悅。海邊有一處避風港,包容著返航的船只。港口邊還有一座被陽光點亮的城市,人們在街頭漫步,街邊擺著來自于遠方海國的奇珍異品。

一條鋪著碎石的緩坡從波塔尼斯山頂伸向海灘邊。

有好一陣子,阿瑟沃克站立在山頂,內心充滿懊悔之意,因為他明白,有某些東西已經滲入他的靈魂,而內陸國的任何一個人都不會明白,他們的心靈永遠走不出那三個小王國的邊境線。他長久地注視著航行的船只、異域國度的奇珍異寶與浸染了海際的莫名色彩。隨后,將視線轉向了黑暗之中的內陸國。

在那一刻,大海在夕陽之下唱起了安魂曲,為他曾在盛怒之下制造的所有傷害歌唱,為他曾對那些冒險的船只帶來的毀滅歌唱;暴君般的大海含淚而歌,因為他熱愛那些曾被他淹沒的大帆船。他召喚著所有的人類、召喚著所有可能接受補償的生靈,因為他愛著那些被自己的浪潮裹挾至遠方的遺骨。阿瑟沃克轉過身來,朝碎石坡邁出了第一步,第二步。他和大海之間的距離縮短了一點,這時他突然有了一個幻夢,他感覺到人們似乎一直都誤解了可愛的大海,只因為他有時發怒,有時暴虐;他覺得是那些潮汐的錯,因為大海曾經愛過那些逝去的帆船。他繼續向前邁步,碎石從他的腳邊滾落下去。當最后一絲暮色黯淡下去,當第一顆星開始閃耀,他來到了金色的沙灘。他一直向前走,直到浪潮齊膝,他聽見了大海祈禱般的祝福聲。他佇立許久,頭頂群星閃耀,又返照在波濤中;更多的星星從海中升起、星軌輪轉,天空之城流光四溢,航船之上掛起明燈,照亮了紫色的夜空;在端坐遠方的諸神眼中,這顆星球閃耀如一團火花。然后,阿瑟沃克走進了海港城;在那里他遇見了許多在他之前離開了內陸國的人們;他們中沒有一個人愿意再回到未曾見識過大海的人們中去。他們大多數人都遺忘了三個小王國,而亦有傳言說,有一個人曾試圖返回,卻發現那不斷滑落的碎石坡完全無法攀爬。

熙納莉珂終身未嫁。但她的嫁妝被用來建造了一座廟宇,人們可以在里面詛咒大海。

一年一度,人們舉行莊嚴的儀式,詛咒大海的潮汐。月亮向眾人瞥去,滿懷憎惡。

2.布萊多拉斯

暮色籠罩在城郊外一片碎磚遍布的垃圾場上。煙霧之上,一兩點星辰依稀閃現,遠處的窗戶亮起了神秘之光。孤獨與寂靜愈發深沉。隨后,日間里沉默的廢棄物都開始發聲。

一個陳舊的橡木塞先開口了。他說:“我成長在安達盧西亞[5]的樹林里,但從未聽過西班牙的慵懶小調。我只是在陽光里茁壯生長,等待我的宿命。一天,一些商人來到這兒,把我們都帶走了。他們將我們高高地摞在驢群的背上,沿著海岸,一路運送而去。在海邊的一座小鎮里面,我被制成了現在的形狀。有天他們北上而行,將我送到了普羅旺斯。在那里我實現了我的宿命。因為他們讓我去守衛氣泡酒,我便在崗位上忠實地站了二十年的崗。在我站崗的最初幾年里,酒水沉睡著,夢著普羅旺斯。但隨著歲月流逝,他變得越來越醇烈,直到最后每當有人經過,帶起的風都會勾起酒水的烈性,使盡全力推搡著我,喊道,‘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每一年,他的力氣都會增長;當有人走過,他就變得愈發喧鬧,但沒有一次能將我從哨崗上推出去。但是,在我強力鎮守了他二十年之后,商人們將這瓶酒水帶到了宴席上,解了我的職。于是酒水歡涌起來,騰躍過人們的血管,振奮著他們的靈魂,直到他們從座位上站起來,唱起普羅旺斯的歌謠。而我,在站崗二十年后,依然強壯堅固如初,卻被他們遺棄了。我曾經見過安達盧西亞的天空,多年前曾守衛過那充盈著普羅旺斯陽光的歡騰酒漿,現在,我被遺棄在寒冷的北城里?!?

接著,一根被人遺落的、還沒被點燃過的火柴開口了?!拔沂翘栔?,”他說,“是眾城的敵人。我的胸懷超越你們的認知。我是埃特納與斯特隆博利[6]的兄弟。我的體內有火苗舔舐著我,這火苗終有一日會躥成美麗而盛大的焰火。我們不會為了食物成為任何爐灶或機器的奴隸,待到身強力壯之日,我們會自力更生,將所見之物化為口糧。我的心里藏著美好的孩童,他們的面龐會比彩虹更鮮艷;他們將與北風達成契約,而北風將他們引領向前;他們的身后留下遍地灰燼,頂上黑煙繚繞,在這世間,他們將是唯一的美好;他們應當掌控大地,大地也應當屬于他們。除了我們的宿敵大海,任何事物都不能阻止他們?!?

隨后,一只破舊的水壺說話了。“我是眾城之友。我坐在奴隸們的中間,坐在爐灶上,底下燃著被煤炭填飽的小火苗。當奴隸們在鐵欄桿后起舞,我就坐在群舞中央歌唱,取悅我們的主人。我創作起歌兒來,歌唱貓兒的安逸舒適、狗兒心底對貓咪的惡意、爬行的嬰孩,以及當我們沖泡上好的紅茶時,一家之主心底的那份閑適。有時房子十分溫暖,奴隸和主人們都非常愉快,我就責怪起在世界里四處徘徊的懷著敵意的風。”

一截老繩索接話了?!拔耶a于死牢,死刑犯織出我的筋骨。他們無望地編織著我,因此,一絲冷峻織進了我的內心。所以當我被用來捆縛任何東西時,我從不讓它有一絲逃逸的機會。我無情地捆綁了許多東西,時間長達數月甚至數年,因為我常常被盤成卷帶到倉庫里。那兒有許多敞開的大箱子,其中某一個會突然被合上,我可怕的力氣被施加在它身上,猶如一個詛咒。倘若有哪個家伙在一開始被我纏緊的時候,身上的木頭就發出聲聲哀嚎,或是在孤獨的夜晚發出響亮的嘎吱嘎吱的哀鳴,思念他們故鄉的樹林,我只會把他們抓得更牢。因為我的靈魂里住著某種可悲而無用的憎惡,它來自于我誕生的厄運之地,來自于那些制造我的人。然而,盡管我的鐵掌囚禁過那么多東西,我做的最后一件事卻是給予解脫。某個晚上,倉庫陰沉沉的,我無所事事地躺在地板上。這里沒有一絲動靜,連蜘蛛也睡著了。臨近午夜的時候,一陣紛繁的回聲突然從木地板上躍起,在屋梁上縈繞。一個男人獨自朝我走來。他一邊走著,一邊被他的靈魂斥責。我看得出這個男人與他的靈魂之間存在著巨大的矛盾,因為他的靈魂不愿由著他,還繼續斥責他。

“然后,那男人看到了我,說道:‘至少這繩子不會讓我失望。’當我聽見他這么說我的時候,我決心無論他要我做什么,我都會盡全力去完成。當我堅定心意做出這個決定的時候,他將我撿起來,站上一個空盒子,那盒子是我原本應當在次日早晨捆綁起來的。男子將我的一端在一根暗沉的屋椽上打了個結。那個結打得漫不經心,因為他的靈魂一直在斥責他,不曾間斷,這讓他不得安寧。然后他將我的另一端繞成一個套索。當他的靈魂看見這個套索,它停止了責備,急切地對他呼喊,懇求他與自己平和共處,不要意氣用事。然而男子沒有停下來。他將腦袋伸進套索,將套索置于頜下,靈魂發出了可怕的尖叫聲。

“接下來,男子把盒子踢開了。當他這么做的時候,我知道我的力量根本不足以套住他;但我記得他說過我不會讓他失望,因此我為自己的纖維注入了全部的冷酷力量,并集中所有意志套緊他。隨后,他的靈魂咆哮著讓我松開,但我說:

“‘不可以,你讓這人煩心了?!?

“它朝我尖叫,讓我從屋椽上松開。此時我已經開始滑落了,因為將我掛在上面的只是一個打得粗糙的結。但我用我的鐵爪緊緊抓住屋椽,說道:‘你讓他煩心了。’

“它立馬對我換了幾套說辭,但我都不予回應。最終,那個信任我的男子不再受到靈魂的煩擾,他的靈魂離他而去,還他平靜。從此我再沒有能力束縛任何的東西了,因為我的每一根纖維都力竭和傷損,即使是我冷酷無情的心也因那種掙扎軟弱了。不久之后,我就被丟棄在這里。我完成了我的使命?!?

他們就這樣彼此交談,而他們上方始終有一個若隱若現的身影。那是一具老舊的搖擺木馬,他在苦澀地抱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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