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七五年七月,我從插隊的的農村被招工來到大同煤校,當時正逢文革后期恢復生產階段,職工、學生、老師經常要參加煤礦組織的高產會戰。那時的宣傳主要靠有線廣播和廣場上的高音喇叭,我們住在單身樓內,經常是一大早,就能聽見某某采煤隊生產破歷史紀錄,某某單位召開奪高產誓師大會等等。當時的生產手段并不比現在先進,但是,在一種特殊的政治氣氛中,煤礦的生產搞得確實是轟轟烈烈,熱熱鬧鬧。
冬天用煤的地方多,所以,一進入冬季,煤礦加班高產是很平常的。下井那天下午,通知我們參加下井高產的領導站在院子里提著嗓門對我們說:“今天參加高產會戰,能去的盡量都去。”不一會兒院子里就聚集了許多人,跟在我后面往前走的一位同事,是家里的獨生子,離老遠領導就和他揮著手說:“獨生子可以不去。”還沒等領導的話音落地,我的這位同事,就和我做了一個鬼臉,慶幸地說:“你看,咱不用去。”說完,他就轉身回去了。但無形之中讓我感到,人還沒有下井,空氣中便籠罩著一種下井非常危險的氣氛。
天快黑的時候,學校的解放牌大卡車拉著我們滿滿的一車人去九礦參加高產會戰。正值數九天,寒風凜冽,人們都在車廂上立著,汽車一路顛簸,好在車上人多,人們并沒有感到很冷。下井的地方在南山,人們在井上更衣室換好工作服,腰間的皮帶上挎上蓄電池,頭上的安全帽上戴好礦燈,腳上穿上長筒雨靴,脖子上系上毛巾。然后,一路排著隊,步行去南山。在井口,大家又一次聽領隊說了一些注意事項,下井,安全問題最重要。
初次下井,我對一切都感到新鮮、好奇。井下到處都是黑咕隆咚的,南山井算豎井還是斜井?我不懂。反正從井口到工作面得走四十多分鐘,途中好像還要下一個直上直下的立崖,立崖有十幾米高,下井的人用手緊緊地抓著鐵梯子的兩邊,小心謹慎地踩著懸掛在崖壁上的鐵梯子上的橫梁,摸索著一步一步地蹬下去,那樣子就像登山運動員在下懸崖。巷道里又潮又濕,有的地方比較寬敞,有的地方甚至連腰也直不起來。這時,不由地會使人感到當礦工的危險。四塊石頭夾一塊肉,危險給人的壓力是每時每刻存在著。
人們穿著笨重的的雨靴,工作服肥大且不合身,礦燈帽戴在頭上歪三扭四的,有人走著走著不小心一頭撞在低低的巖石上,重重地摔個屁蹲兒,惹得跟在后面的人們一陣哄笑。
礦上對外單位來參加高產會戰的人一般都不往工作面大的地方安排,其中的主要原因也是安全問題。我們這一組十幾個人隨領隊被安排在掘進隊,跟著工人一塊兒往煤溜子上攉煤。每人抓一把大頭鐵鍬,煤溜子不停地走,我們不停地裝。掘進隊的工作任務主要是為后面的采煤隊開拓巷道,煤溜子的轟鳴聲,夾雜著鐵鍬鏟煤的碰撞聲,很少聽見人們說話,大家彎著腰光顧埋頭干活兒,不一會兒襯衣就讓汗水濕透了。巷道里的空間并不大,每隔三米、五米頂一根煤柱子,煤柱子頂著高低不平的頂板,布局并不規則。經常有檢查煤柱子的工人,手里提著一把長柄的錘子,在巷道里檢查工作面的安全情況,看哪兒有危險,就趕緊支根木柱子。支柱子就得在上面打木楔子。工人打木楔子的動作,特殊而利落。巷道里的煤層有高有低,低煤層讓人腰也直不起來,高煤層,有四五米那么高。井下經常有放炮的聲音,放炮聲一響,天搖地動,井下的工人習慣了,無所謂。但對初次下井的我來講,可以說,膽顫心驚。
休息的時候,坐在巷道煤墻的邊上,旁邊的老師反復叮囑我,不要緊挨著煤墻坐著,要小心片幫,要小心嶙皮。所謂片幫,就是煤墻上松動的可能會掉下來的煤。所謂嶙皮,就是頂板上可能會掉下來整塊的巖石。
在井下干活時間長了,那一個個白凈的臉,除了牙是白的,臉上全是煤塵。干活出汗多,人們的臉是白一道黑一道的。隨著下班的人們往外走,巷道的左側是以前采完煤的工作面,我戴著礦燈往里瞧,黑乎乎的,根本看不見頂子,空空的黑洞,怪石嶙峋,那就是人們常說的古塘。人們一邊走一邊說活,其間,我聽說在回采工作面,有的煤柱子讓頂板壓得和燈籠一樣。
從井下上來已是早晨六、七點鐘的樣子,我們在井底下幾乎呆了一晚上。后來,我在九礦、四老溝礦又參加了幾次高產會戰,但印象還是第一次下井深刻。
現在國家的能源還是以燃煤為主,無論取暖或發電。隨著時代的變化,過去人工采煤早已變成了機采,但煤礦的安全,還是值得人們警惕的大問題。瓦斯爆炸、透水、冒頂、百萬噸死亡率等等,時時在提醒人們要注意井下的安全。隨著國家GDP的不斷提高,煤的需求量也在增大,須知,在人們用煤的時候,可曾想過,這每一噸煤中都有煤礦工人的鮮血和汗水。
2004年4月1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