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過年
書名: 插隊的記憶作者名: 高世培本章字數: 3740字更新時間: 2017-11-09 18:30:59
小時候過年不像現在,現在過年總覺得平平淡淡的,而小時候過年我覺得是一年中最歡樂的時候。
過年長一歲,掙壓歲錢,吃餃子、穿新衣、壘旺火、熬夜、放鞭炮等等,充滿了童年的歡樂。那時,也許是冬天,也許是夏天總免不了問母親,啥時過年。如果聽母親說,過年還早著呢,我便一定要蹬著洋箱的底座邊,一張一張地去翻掛在墻上的日歷,查過年到底是哪一天。等查不著時,便要纏著問母親,母親笑著說,過年的日子等換了新日歷就知道了。
大人們常說:“過年是給孩子們過年。”而大人們過年更多的是忙,是愁……忙啥呢?忙著刷房,忙著給孩子們做衣服,忙著置辦年貨。愁啥呢?愁這么多孩子的新衣服怎樣做出來,愁沒錢,愁過年買什么東西呢?當時,我非常羨慕大街上那扛了一扇豬肉回家的人。一家人能買上一扇豬肉過年,那就是身份,那就證明這家人的光景過得不錯。看著扛豬肉的人那個高興勁兒,那個自豪勁兒,真是讓人眼饞。
臘月二十三灶王爺上天。“灶王爺上天干啥去了?”我直著脖子問母親,母親說:“灶王爺上天匯報工作去了。比如:一個人一年中盡干了些啥事,好事,壞事,灶王爺都一一記錄在案,等到了臘月二十三這天晚上,灶王爺便會騎上快馬上天,把這些情況匯報給老天爺。”母親最信奉灶王爺,逢年過節必定要給灶王爺上香磕頭,煮餃子總忘不了先給灶王爺供上一盤,平日里弟弟妹妹們有病了,發燒、抽風……母親也會跪在灶臺前,求灶王爺顯靈,保佑孩子平安。要不就是讓灶王爺認自己的孩子為童子,以求得長命。
臘月二十三這一天,父親會買上一些麻糖分給孩子們。當然,麻糖是先供灶王爺的。母親說:“麻糖能把灶工爺的嘴粘住。讓灶王爺在天上只說好話,不說壞話。”臘月二十三這一天是絕對不能亂說話的,比如,罵人等等。不能說錯話的原因當然是怕藏在墻上邊的灶王爺聽見,人們一天的行為都是灶王爺監視著呢。灶王爺啥樣?就是一張印在麻紙上的畫兒,畫上是一個長著長胡子的唱戲老生,老生的旁邊一面一個童子,畫兒非常粗糙,畫兒的前面蓋一張黃紙,灶王爺就供在灶臺上方一米五左右高的地方,經過一年的煙熏火燎,畫兒黑乎乎的。晚上,母親讓父親把灶王爺請下來,放在灶眼里燒了,我還直著脖子問:“怎么能把灶王爺燒了?”母親說,要不灶王爺怎樣上天呢,灶王爺會騎馬,而且騎得是棗紅馬呢。
我家兄妹七個,這么多孩子們的衣服,確實夠大人忙一陣子的。好像一進臘月,父親、母親就忙開了,父親裁衣服,母親絮棉花,父親踩縫紉機,母親做里子,天天忙到半夜,經常是我一覺醒來,總看到父親、母親頭上掛著棉花毛正忙著給我們做過年的新衣服……
年前,母親總是忙著給孩子們蒸幾籠饅頭,饅頭各種各樣,其中少不了要蒸棗花,這蒸棗花的說法,就是防止在下一輩孩子中出瞎子。棗花中有小刺猬、小老鼠……等棗花一蒸熟,弟弟妹妹們爭著你吃這個,他吃那個,最終,孩子們不是把棗花吃了,而是把棗花上的紅棗都摳下來吃了。
年前是要刷房的,而且家家刷房,似乎不刷房就不是過年。我家人口多,住的房子又小,所以,刷房就顯得麻煩、啰嗦。刷房先得倒騰東西,鋪的、蓋的、鍋碗瓢勺、炕席……能搬到院子里的盡量倒騰出去。父親刷房,母親打下手,回回是房子沒刷完,大孩子、小孩子早在地上的被子上睡著了。刷完房緊接著要貼窗花,現在城市里過年貼窗花已很少見,過去,在市里住的人家,家家都要貼窗花。窗花就是在窗戶紙上畫上各種各樣的花鳥魚蟲,等等。晚上貼完窗花,第二天早晨一放窗簾,墻壁那個白凈,窗花那個明亮,給人的感覺是多新鮮呵。當然,我和弟弟妹妹們免不了要問母親,這窗戶紙上畫得是什么花兒,是喜鵲呢?還是小燕子?那時誰家的大人手巧,一定會在自己的窗戶上貼上形式各樣的用紅紙剪成的窗花,白窗紙、紅窗花,很好看。
房刷完了,接著收拾家,我們住的房子小,收拾起來省事。但是,我看見有的人家收拾起來就費事得多,洋箱、洋柜子上的銅器得用細細的爐灰擦得亮亮的,爐子、爐筒得擦得一塵不染,年畫貼在墻上整整齊齊的,放滿一家老少相片的鏡框子,要整潔明亮……那時,有錢人家的洋箱上中間放一個座鐘,兩邊放兩個锃亮的暖水瓶,暖水瓶旁邊是二尺多高的瓷花瓶,座鐘經常發出“鐺鐺……”的響聲,真氣派。
到了臘月二十七、八,家家的大人們忙著寫對聯、貼春聯、買年貨,剁肉餡、壓粉條、燉肉、蒸饅頭。家家的灶火都在屋里,那時,誰家有專門的廚房呢?寒冬臘月,門開著,熱氣騰騰的,院子里的孩子們又多,三個一群,五個一伙,北屋進去兩個娃娃,南屋又讓大人轟出三個孩子,一會兒跑進,一會兒跑出,大人們說,這才是過年呢!
母親說,依老家的風俗,大年初一早晨吃餃子,吃完餃子我和我哥穿上新衣服,由父親領著去長輩家里拜年。大年三十晚上吃米飯,燉肉,熬夜……直到今天我也認為還是母親燉的肉香,做的菜香。平常日子里的飯菜,家里連個肉星也見不著,過年,我總盼望父親多買點肉,實際上當父親買肉回來,我一看“才這一點!”九口人買五、六斤肉。我說:“誰誰家買得肉夠吃一正月呢!”父親說:“咱們沒那么多錢。”就這么點肉,父親也要把它分開,有做菜的,有剁餡的,有燉骨頭的,孩子們圍著炕沿邊看父親剁肉餡都說肉少。當然,我得幫著母親剁白菜,兩只小手握一把菜刀,咚咚地剁了一回又一回,我直說:“菜太多!”但是,我看看父親剁得那拳頭大的一塊肉餡,不多摻點白菜,全家人怎么夠吃呢?
三十晚上,幫父母包完餃子,家里幾個大一點的孩子便高興地和街坊鄰居家的孩子去大街上放鞭炮。父親給孩子們一人一板100響的鞭炮,小弟弟小妹妹沒有,因為他們太小。別看就這100響的小鞭炮,那玩起來的趣味勁比現在放花炮可是大多了。我們先把鞭炮小心翼翼地拆開,使長鞭炮變成一個一個的小鞭炮。一堆小鞭炮輕輕地放在口袋里,點燃一支香,然后,把鞭炮插在門縫里放一聲,放在走廊里放一聲,把點燃的鞭炮扔在空中,黑洞洞的夜晚,鞭炮凌空一炸,爆出一團火光。找一個空墨水瓶,把小鞭炮放進去,鞭炮一響,瓶子便會在平地上翻個跟頭。有時趕得巧,三十晚上下雪,空中飄揚著稀稀落落的雪花,藍藍的墨水瓶在白白的雪地上笨拙地翻跟頭。你說小孩是一種什么心情呢?有趣得很。兩個炮引子擰在一起算兩響炮。鞭炮沒響,不要緊,找見沒引子的小炮,對半折斷,放在地上,一邊一個,點燃一半,那一半便自然引著,美曰“老婆打漢子”……
大街上幾個院子的孩子一起玩,玩膩了,便免不了要生出許多是非來。比如,把幾個小鞭炮插在沿街鋪面門板下的插孔里或門縫里,點燃了鞭炮,小孩子們便會跑得無影無蹤。當然,最后的結果是小孩子們藏在對門走廊里的陰影里,悄悄地笑著看值班的老頭對著空空的大街吹胡子瞪眼。小孩子們也有偷了自家的柴炭壘旺火的,旺火一尺多高,自然孩子們要圍著旺火烤火,打鬧……結果,沒準誰家的孩子剛穿的新衣服就讓鞭炮燒了一個不小的窟窿。
那時也有過得比較富裕的人家,那富裕的標志是一進臘月就忙著準備過年的東西,然后把剁好的肉餡團成大丸子凍在門外的水缸里,當然,蘿卜餡、羊排骨是少不了的。
三十晚上,八點多,母親讓把屋門打開,名曰迎財神。我瞅了半天,除了家里匆匆忙忙往外冒得熱氣,什么也看不見。當然,這看不見并不等于沒有財神,和財神一塊來的有家親,比如,祖爺爺,祖奶奶,由母親燒三炷香和灶王爺一塊兒供著。
從正月初三開始,至正月十五,院門外的大街上便有了紅火。從上午十點多,到晚上九點多,扭秧歌的,踩高蹺的,劃旱船的,耍龍燈的,抬獨龍杠的,五花八門各顯其能。剛過去一隊擔花籃的,又過來一隊踩高蹺的;剛過去一隊大頭娃娃,又過來一隊迎春彩車;迎春彩車的高音喇叭,不斷地播放著歡快的樂曲;街道兩邊是你擁我擠的人群,越到晚上越熱鬧。我們一群小孩子,吃飽了飯,成天地在門口看紅火。碰上高蹺踩得好的,我們還要追著看個夠,一會兒鉆在后邊的人群中看打鼓的,一會兒跑在前面看孫悟空三打白骨精,你追我趕,到處添亂。踩高蹺最熱鬧的是站扁擔,踩高蹺的一男一女由下面踩高蹺的六七個人用扁擔抬著站在上面,離老遠看,人山人海,那踩高蹺的站在扁擔上還要像模像樣地跟著有節奏的鼓點來回扭動,真驚險!踩高蹺的高手一般都在隊伍的后邊,高蹺腿子有一米八高,邊走邊跳著扭,盡顯藝高膽大的本事,常逗得旁邊看熱鬧的人們樂滋滋的……
大街上,賣風車的,吹糖人的,賣冰糖葫蘆的,賣芝麻糖的,品種真多。花一毛錢買一個用泥捏的撥浪鼓,搖起來真響!
初八趕廟會,膽小的我,總是把頭蒙在母親的棉衣里,隨著大人的腳步在充滿恐怖的廟里轉一圈。現在看那廟里的菩薩不是挺慈祥嗎?
正月十五吃元宵,觀花燈,但我覺得最激動人心的還是正月十五晚上十點以后的舞龍燈。長長的舞龍隊,在催人奮進的鑼鼓聲中,圍著一堆又一堆用高粱秸點燃的火堆,恰似真龍出世,騰云駕霧,翻江倒海,上下飛舞,直看得人眼花繚亂,目不暇接。
轉眼間幾十年過去了,人們的生活發生了很大的變化,小孩子們放的幾百響的小鞭炮變成了幾千響的大鞭炮,零零星星的鞭炮聲變成了三十晚上零點那震耳欲聾的鞭炮、二踢腳、禮花的爆炸聲。以前人們盼著過年吃餃子,如今,天天吃餃子也不稀罕。過去一到過年大人們就愁這年怎么過,如今,家家一個大彩電,一邊吃餃子一邊看春節聯歡晚會,多自在呀!然而大街上的人群和紅火卻比以前少多了,大街上似乎也少了以前過年時的那種氣氛,也許現在人們玩得花樣比過去多了吧。
2003年5月1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