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好像誤會了……”

“本來我也不打算去的，是他自己在那里等……何況我原本不認識他。”秦臻無所謂地回答。

許晞微沒有再說話，別過面孔的時候正看到陳北方和女生微笑著交談，很妥帖的樣子。

后來坐在莫倉廩身邊的是他們的初中同學，劉淵。

“同學們安靜一下。”老師進來了，是個四十來歲的婦女，戴眼鏡，穿著小套裙，顯得身體有些臃腫。她自我介紹一番，又說了些開校的準備，軍訓的安排。發書領軍訓的迷彩服，挨個挨個的點名，自我介紹。

很新鮮又很鬧騰的一天。

“你姑姑一定安排的是最嚴厲的班主任！”許晞微對莫倉廩抱怨地說：“那個，你姑姑教幾年級呀？”

“帶高三班！”莫倉廩回答。莫倉廩的姑姑許晞微跟秦臻也是相熟的，她們倒是希望能在她的班，可惜她不帶這個年級。

許晞微對新的班主任有些失望，一看就屬于嚴格苛刻的老師。

放學回家，莫倉廩把他的書本全部丟給秦臻，讓秦臻幫他包書皮。

“你自己不知道包？”許晞微把他的書丟還給他：“這么多書，你想累死秦臻？”

“沒關系，也很快！”秦臻笑著說。

“讓他自己包！”許晞微凌厲地掃莫倉廩一眼，他癟了癟嘴，無奈地坐下來，跟她們學著包書。

“這樣對折，留一些邊子往里面折疊……對，就是這樣，角的地方摁一下才方正……”秦臻很耐心地教著莫倉廩。

許晞微有些意興闌珊的，干脆拿了靠枕躺在木地板上打瞌睡，迷糊睡著的時候感覺到身上蓋了條薄毯，她翻了個身沉沉地睡了過去。在夢里，她夢到了陳北方，他竟然和她是同桌，他的笑容是那么暖，他跟她說很多的事，他的初中，他的朋友，他的愛好還有他喜歡聽的歌……那些她從來不知道的事，他都一點一點地告訴她。這真是一個很美的夢，那種快樂卻是從心底里透出來的。

再醒來的時候，房間暗暗的，沒有燈光，窗簾也合上了，有幾秒鐘的停頓后她明白這是莫倉廩的房間。她起身過去摁開燈，看到書桌上已經壘起一疊包得整整齊齊的書。走過去翻了翻，在書本上看到了寫著“高一二班許晞微”的字跡，一看就是莫倉廩寫上去的，她笑了一下，心里想，其實莫倉廩有時候還是挺好的。

拉開房門出去的時候，看到莫倉廩正抱著胳膊仰躺在沙發上看電視，手里握著遙控器，見她走出來懶懶地說了句：“去吃飯。”

她抬頭看了看時間，哇啦哇啦大叫一聲：“都九點了，你怎么不叫醒我？”

“睡得跟豬似的，我都沒見過像你這樣的人，什么情況下都睡得著……對了，你媽打過電話來了，讓你睡醒了才回去。”

“她真是放心我！”她自嘲地說了句，跑到餐桌上看看莫倉廩他媽給她留的晚餐，有番茄牛腩、西芹蝦仁、炒西蘭花和菠菜湯：“哇，真是豐富？你爸媽呢？”

“我爸今天有臺手術，媽值夜班。你自己放微波爐里熱熱再吃。”

“不用了，湊合吃唄！”

“真是懶得跟豬似的，讓你熱熱再吃！”莫倉廩無奈地走過來，把菜端進廚房幫她熱。許晞微就站在廚房的門口看著他。

“謝謝！”她輕聲說。

“謝什么？”

“書呀！不是你跟秦臻幫我包的嗎？”

“我才沒那么好心，幫你包書，是秦臻包的……你還說不讓她幫我包，結果自己留給她包！”

“秦臻就是好呀！”許晞微笑著說。

“上高中了你可不能再稀里糊涂的了，要認真學習……”

許晞微跳起來，抬手去摸摸莫倉廩的額頭，他一把拍掉：“干嘛呢！”

“我得看看你今天是不是發燒了，突然用這樣的語氣跟我說話。”她嘻嘻哈哈地笑：“要說認真學習，也得是你呀，可別忘了你分數比我低！”

“我那是故意考差的。”他說。

“嗤！別為自己找借口了。”她壞笑著說：“笨就笨唄，反正你媽也不打你掌心！”

“許晞微！”莫倉廩認真地說：“你要是再不好好學，以后我跟秦臻都考上大學，你怎么辦？”

“考大學？”她偏著頭想了下：“也是，要是秦臻考上了，我就得跟她分開了。”

為期十天的軍訓并沒有想象中那么辛苦，也沒有像許晞微設想的那樣能去很遠的地方軍訓。他們每天就是穿著迷彩服在操場上練練踢腿齊步走和站姿，喊喊口令和唱唱軍歌，除了太陽曬得厲害，也很快樂。

同學之間迅速地熟悉了起來，許晞微也知道那個漂亮女孩的名字，陸菁菁。她的漂亮跟秦臻的漂亮不太一樣，秦臻像是一朵百合花，純凈溫婉，而陸菁菁，像一朵薔薇花，帶一些野生的氣息，活潑而外向。許晞微也說不清自己為什么會那么注意陸菁菁，會拿她來跟秦臻相比。大約是她們都跟陳北方有著某種聯系吧，一個是陳北方喜歡的女孩，一個是跟陳北方要好的女孩。只是陳北方還喜歡秦臻嗎？他并不是對所有人都很冷漠，事實上，他只對秦臻和許晞微。在休息間隙的時候，他會跟其他同學聊天說笑，女生們圍著他在中間，她們的目光那么厚厚地蓋在他的身上。他是耀眼的，是光芒四射的，就好像一個軸心，而許晞微不管在哪個位置，都只是圍著這個軸心。

秦臻好像并不在意陳北方的冷漠，他們就是分在一組做訓練的時候也不說話。他們本質上都是相同的，驕傲而自尊。

有一次拉練是跟別班的四人接力賽，秦臻和陳北方被教官選出來分在一個組。陳北方二棒，秦臻是三棒。在陳北方二棒的時候已經超在了前面，周圍的吶喊聲和加油聲此起彼伏，氣氛達到了一個高潮。只是在秦臻和陳北方交接棒的時候突然出現了一個失誤，交接棒掉了下去。在一片的遺憾聲里，秦臻不得不停下轉身去拾撿交接棒。只是這一場比賽，因為秦臻的失誤而輸掉了。

“你剛才接棒的時候應該轉身看一下呀！”臨時體育委員蘇胥抱怨著對秦臻說：“都是因為你才輸掉的。”

“只是意外，有什么大不了的？”許晞微見不得別人對秦臻的指責，何況只是一次小小的訓練又不是真的比賽。

“可是我們班輸了還是挺沒面子的。”蘇胥見許晞微兇巴巴的樣子，低聲地說。

“果然呀！”

“果然什么？”

“果然是別不把‘臨時’的官不當官！”許晞微不無諷刺地說。

剛一說完，旁邊的人撲哧地笑了出來。

“我也沒說什么呀！”蘇胥的臉漲得通紅起來，聶諾地看了眼許晞微轉身走人。

秦臻也笑了：“真是惹不起你。”

“就你好欺負！”許晞微笑著摟住她的胳膊：“你就應該兇一點。”

“有你在就好了。”秦臻笑。

秦臻說回教室拿杯子，等了一會兒見她還沒有下來，許晞微也走回教室。看到陳北方的時候，她緊走了幾步，在二樓和三樓的交界處時，他停了下來。秦臻坐在階梯上，頭微微地抵著墻壁，手里拿著杯子若有所思，而陳北方就靜靜地望著她的背影。那一刻，有什么搖搖晃晃地撞了撞許晞微的心，就好像要撞出一個洞來。

秦臻抬起頭的時候，正好看見陳北方。

“你是故意的？”她輕聲地問。

“憑什么說我故意？”他冷漠地回答。

秦臻冷笑了一下：“自以為是。”

“自以為是的是你吧！”

“是我又怎樣，你以為你這樣就能引起我的注意？”秦臻的語氣是許晞微從未聽過的尖酸刻薄。

“我為什么要引起你的注意？”

“你喜歡我！”

“不要自我感覺太良好了，在知道你不是一個善良單純的女孩時，我就已經不再繼續犯錯。”

“那是最好，順便告訴你，不要試圖對莫倉廩怎樣……他對我來說很重要！”

許晞微捂住幾乎要驚呼出來的聲音，莫倉廩，他們提到了莫倉廩。

“你喜歡的人是他？”

“是又怎樣，不是又怎樣？”秦臻冷冷站起來朝前離開，并不再看他一眼。

陳北方在秦臻離開后，呆呆地站了許久，然后抬起手，憤然地朝墻上狠狠地砸了下去。許晞微緩緩地后退，她的腦海中有個碩大的問號，跟莫倉廩有什么關系？他對他究竟怎樣了呢？

莫倉廩在軍訓的第五天就沒有來了，他說是因為天氣太熱不想參加訓練。而許晞微只當是他偷懶也沒有放在心上。她這幾天甚至都沒有去找過他，她的整個身心都在想著陳北方，她需要一些時間整理自己的情緒。

是在開校的第一天起她就在記日記，滿紙的都是關于陳北方。雖然開校幾天來他從未主動跟她講過話，但她覺得那是因為他還在生她的氣，只要氣消了，就會好了。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他不是那樣溫暖嗎？他的笑容，他揚著電影票朝她走來的情景，他在昏沉的光線里靜靜看電影的樣子，還有他低垂著眼記她電話號碼的一幕……都是那樣美好而寧靜。濕過的街，那么干凈氤氳的空氣，她看著他的背影在街角緩緩地消失，那一刻她甚至狠狠起掐了自己一把，才確定這一切都是真的。

只是這太過短暫，當她的謊言被拆穿的時候，秦臻連同她都被他成為否定的對象。但她們還能做得更好嗎？如果時光倒流，秦臻會去赴約嗎？也許這個答案已經不重要，重要的是在陳北方看來，她們輕薄了他的真心。

許晞微一放學回家就跑到莫倉廩家里去。推開他房間門的時候他半依在床上睡著了，手里還拿著一本書。她詫異地發現，他的眼睛是淤青的，嘴角有破損，手臂上纏著紗布。電光石閃間她想起了秦臻和陳北方的談話。

莫倉廩受傷是跟陳北方有關嗎？

她坐到他的身邊，想要把書挪走的時候，莫倉廩醒轉了過來。

“你怎么來了？”莫倉廩睡眼惺忪地說。

“怎么沒告訴我？”她問。

“告訴什么？”

“你跟人打架了，還受傷了？”

“這個……你一來就可以看到呀，又不用我說。”

“可……我這幾天還以為是你偷懶……”

“也算是吧，每天被一群女生圍著也很累。”他不以為然地說。

“臭美！”她瞪他一眼：“你輸了還是贏了？”

“打架？”

“恩。”

“當然是贏了……對方有四個人！我左一拳打倒一個，右一拳打趴一個，一轉身掃個飛腿……”

“嗤！”許晞微不屑地打斷他：“就吹吧！反正我也沒看到。”

“是真的！可別忘了我可是打遍二鐵醫院沒敵手！”他洋洋得意地望著她，抬手之間扯到了傷口不自禁“哎呀”一聲。

“你沒敵手，上次跟二胖劉強他們打架，你可是被群毆的對象，要不是我拿個磚頭出現你就死定了！”她大大咧咧想要掀開他的被子，看看他身上還有哪里受傷，莫倉廩大叫一聲，緊張兮兮地一把把被子抓回來蓋上。

他有些惱怒地說：“許晞微，你到底是不是女生呀？哪有一來就掀男生被子的！”

“我可沒當你是男生！”她挑了挑眉，湊到他面前：“哈哈，是害羞了吧！”

“我可沒穿褲子！”他威脅她。

“是嗎？”她交叉著手臂，拇指和食指摩挲著下巴，色迷迷地盯著他。

“煩人！”他一把推開湊過來的她，那么近的距離，他幾乎感覺到她的呼吸噴在臉上，像一只毛毛蟲在爬行般，癢癢的。

“你知道他們為什么找你打架嗎？”許晞微想了想，問。

“……不知道。”莫倉廩想了一下回答。

“疼嗎？”她輕聲地問。

他怔了一下，注意到她眼里真正的關切，而不是嬉笑。

“好很多了。”他說。

“到底怎么回事？”

“就是那天回家以后，接到個電話說有個快遞在巷口讓我出去拿。我就出去了，結果有人叢背后突襲過來，也看不太清……反正就是噼里啪啦打了一通。”

“秦臻她怎么沒告訴我？”

“我讓她別告訴你的，我就想看看你什么時候自己發現……看來你一點都不關心我，好幾天也沒來過問下。”他有些委屈地說。

“我關心你呀！”她隨即拍拍胸口說：“要是知道是誰，我一定收拾他！”

“就你？”他笑起來。

“就我！”

從莫倉廩家里出來的時候，她的內心充滿了自責。莫倉廩受傷已經好幾天了，她竟然一點也不知道，她對他是不是太壞了呢？她的心里只想著陳北方，只有著陳北方，就好像種在了她的心里，眼里，別無其他。行走的時候，入睡的時候，做操的時候，穿行在梧桐樹之間的時候，那些光與影都是模糊的，因為她總是那樣一眼就看到了陳北方。

看到他與別人談笑的樣子，看到他踢腿或者跑步的姿勢，看到他站在籃球架下一個三步投籃的動作，看著他和陸菁菁推著單車并行的樣子……她的世界突然變得很空洞，又突然變得很擁擠，只有他，只是他。

她甚至連身邊的朋友也沒有注意到。沒有注意到秦臻落寞地坐在石階上發呆，沒有注意到莫倉廩受傷了，他們是她從小一起玩大的朋友，可在遇到陳北方以后，她卻把他們統統地忽略了。

秦臻有心事。她在看到她靜靜坐在石階上的時候，已經知道了。但這樣的心事是因為誰呢？陳北方嗎？許晞微第一次覺得，她好像根本不了解秦臻，一點也不。但她保護莫倉廩的樣子是那樣執著，她的語氣是那么堅定。她喜歡……莫倉廩？是，還是不是呢？

第二天在走廊見到陳北方的時候，許晞微走了上去。

“是你找的人嗎？”她在他的身后問。

他停了下來，轉過身盯住她然后冷笑了一下：“你也是為了莫倉廩？”

“對！”

“他對你也很重要？”他鄙夷地說。

“對！”

“可笑！他一有了事你們都來質問我？”

“難道不是你？”

“是又怎樣，不是又怎樣？”他冷冷地反問。

“如果不是，你可以跟……秦臻解釋。”她別轉面孔，在他的注視里，她的聲音很不自信。

“既然你們都認為是我，那我就承認，是我好了。”他露出玩世不恭的表情。

“你為什么要這樣？就因為我欺騙了你？我道歉！”

“你為什么要道歉？跟你有什么關系？不過是我被人戲弄了一把而已，我像個傻瓜一樣地在那里等，結果她沒有來，你來了，告訴我她病了，害得我擔心了一整天……我很蠢，是不是？”

“可秦臻根本不認識你！她為什么要去？”

“那你為什么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