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毛澤東品開國帝王(7)
- 毛澤東點評歷史人物(上冊)
- 盧志丹
- 4927字
- 2017-09-19 14:11:11
這樣一來,新莽王朝在南陽郡和潁川郡潁陽、郟縣一線以南的勢力,除岌岌可危的小城襄城(今河南省襄城縣)、父城(今河南省平頂山市西北)外,只有孤懸的南陽郡城宛城。宛城是當時的著名都會,“西通武關”,“北連中原,東通吳會……南控蠻越”,地理位置非常重要。宛城一失,襄城、父城等小城更無法據守,整個潁川郡便只好放棄。漢軍若得宛城,則有了鞏固的根據地,主力既可北取新莽王朝的關外重鎮洛陽,又可以西進武關(今陜西省丹鳳縣東南),直逼新莽王朝的都城長安,危及新莽王朝的統治。特別是漢政權的建立,設百官,立天子,樹旗號,公開與新莽王朝分庭抗禮,在政治上有號召力;組織較為嚴密,事有所司,眾有所領,力量強大。這使王莽“聞之憂懼”,成為新莽王朝的嚴重威脅。王莽為鞏固自己的統治,宛城勢在必救。他調集重兵,企圖一舉撲滅漢軍,除掉心腹大患。這樣,一場大戰就不可避免了。
地皇四年(23年)三月,王莽任命大司徒王尋、大司空王邑為統帥,征調“天下能為兵法者六十三家,數百人,并以為軍吏”。王莽一面要王尋、王邑“選練武衛,招募猛士”,一面命“州郡各選精兵,牧守自將”,集會洛陽。當時“定會者四十二萬人,余在道不絕”。王莽除從各州郡征調物資,又“傾府庫以遣邑”,讓王尋、王邑“多赍珍寶、猛獸”,“欲視富饒”,“以助軍威”,“用怖山東”。王莽幾乎征調了一切可以征調的軍隊,并征用了全部資財,用以進行這場生死攸關的戰役。
在這一系列準備工作完成之后,五月,王尋、王邑統率會集起來的各州郡兵,號稱百萬,浩浩蕩蕩地直奔潁川。對這次新軍出師盛況,史書上做了這樣的描述:“旌旗輜重,千里不絕”,“車甲士馬之盛,自古出師未嘗有也”。
漢軍得知新軍由洛陽南下的消息,立即派太常偏將軍劉秀等將兵數千人邀擊于潁川西北的陽關(今河南省禹縣西北)。由于諸將被新軍的聲勢所嚇倒,慌忙逃回,“馳入昆陽”,而使漢軍失利。
王尋、王邑在潁川郡,又會合了被漢軍擊敗的嚴尤、陳茂的殘部,一起殺奔昆陽而來。
當時昆陽城內的漢軍只有八九千人,面對“軍陳數百里”的新軍,加之初戰的失利,昆陽籠罩著惶惶不安的氣氛。面臨強大敵人,不少將領十分恐懼,怕再見不到自己的妻子兒女了,打算放棄昆陽,往其他幾個縣城疏散。
在大敵當前、內部軍心浮動的情況下,年輕的劉秀既沒被新軍的氣勢洶洶所嚇倒,也沒有因為陽關初戰失利而灰心喪氣。他冷靜地分析了當時的形勢,提出了自己的主張。他指出:雖然昆陽城“今兵谷既少,而外寇疆大”,但只要“并力御之,功庶可立”,表示出戰勝強大敵人的堅定信心。接著,他進一步論述不能放棄昆陽的理由,他說:大敵當前,“如欲分散,勢無俱全。且宛城未拔,不能相救。昆陽既破,一日之間,諸部亦滅矣。”
諸將平時看不起劉秀,但在萬分急迫之下,都慌了手腳,只好向劉秀請教。劉秀周密部署:令王鳳、王常堅守昆陽城;自己和宗佻、李軼出城到定陵、郾城等地收集援兵,伺機對敵軍實行內外夾攻,以克敵制勝。劉秀如此從容不迫,指揮若定,表現出卓越的軍事素質。
劉秀的主張是正確的。攻入潁川郡的漢軍是一支鉗制部隊,它的作用,一方面擴大漢軍的控制地區,擴充隊伍,收集資財,支援圍困宛城的漢軍主力;另一方面則鉗制潁川郡的新軍,使其不能援救宛城,這樣就掩護了主力隊伍加緊攻擊宛城。如果在新軍大軍壓境之時放棄昆陽而不守,部隊分散,圍困宛城的主力又不能抽出兵力援救,必被新軍各個擊破。“諸部既滅”,圍困宛城的主力就失去了屏障,新軍揮戈直指宛城,“宛城未拔”,漢軍主力便將處于堅城之下,后面大軍乘之,在這腹背受敵的危境中,被擊潰或被殲滅的結局是非常明顯的。因此,堅守還是放棄昆陽,關系到漢軍生死存亡的大局。
劉秀率宗佻、李軼等十三騎趁新軍對昆陽尚未合圍之前,借著昏黑的夜色,突出南門,沿昆水北岸急馳向東,到定陵、郾城等地調集援兵。
王尋、王邑所率領的新軍,根本任務是路經昆陽南下去進攻圍困宛城的漢軍主力。但當新軍到達昆陽城下的時候,王邑就想把昆陽圍困起來。嚴尤雖然在育陽曾敗于漢軍,但在謀略上還是略勝王邑一籌。他勸王邑不要屯重兵于昆陽城下,而應把主攻方向定在圍困宛城的漢軍主力。他說,“昆陽城小而堅”,不易攻下,“今假號者在宛,亟進大兵,彼必奔走;宛敗,昆陽自服”。如果王邑把軍鋒直指宛城,漢軍主力不僅腹背受敵,而且無法集中,加上新軍數量和裝備上的優勢,漢軍的失利就會成為定局。然而,王邑是個無戰略頭腦的莽夫,依恃自己是王莽的近親和心腹,總攬軍事指揮大權,驕橫不可一世,剛愎自用,以為只憑軍事優勢就可以一舉蕩平昆陽,然后鼓行而前,直逼宛城。他說:“今將百萬之眾,遇城而不能下,何謂邪?”“百萬之師,所過當滅。今屠此城,喋血而進,前歌后舞,顧不快邪!”他沉溺于眼前的小利和為攫獲虛榮,遂下令把昆陽“圍之數十重”,“列管百數”,把眾多的軍隊屯聚在小小的昆陽城下,“旌旗蔽野,埃塵連天,鉦鼓之聲聞數百里”,但兵力無法展開,數量上的優勢不能充分發揮。小而堅固的昆陽,卻正好便利于漢軍的防守,八九千人的漢軍憑城據守,彌補了數量上的缺陷。據守昆陽的漢軍,大部分是由起義的農民組成的,王鳳、王常等將士對新莽王朝的反動統治都有刻骨的仇恨,因此,上下齊心,同仇敵愾,威武不屈,作戰英勇頑強。盡管王邑令造“云車十余丈,瞰臨城中”,向昆陽發起猛烈進攻,“積弩亂發,矢下如雨”,使“城中負戶而汲”,“或為地道”,或用“車輣撞城”,日夜攻喊不止,但都被守城的漢軍挫敗。漢軍堅守昆陽,不僅鉗制了新軍,保證了漢軍主力攻取宛城,同時,也為劉秀、宗佻、李軼等調集援兵爭取了寶貴的時間。
新軍久攻昆陽不下,嚴尤又建議王邑:“‘歸師勿遏,圍城為之闕。’可如兵法,使得逸出,以怖宛下。”王邑沒有采納。“王鳳等乞降,不許”,堅持屠城的錯誤戰術。王邑等自以為攻取昆陽“功在漏刻”,“意氣甚逸”,失去了挽回戰爭敗局的任何可能。
正在王邑得意揚揚的時候,六月初一,劉秀、宗佻、李軼等調集的定陵、郾城等地的援軍開到昆陽城東一帶,對新軍實行戰略反攻。對于漢軍援軍的到來及其可能引起的戰局變化這一嚴重情況,作為一軍統帥的王邑沒有進行任何必要的分析和認真的研究,仍然迷信于軍事上的優勢,不把漢軍援兵放在眼里。當漢軍的援兵先鋒部隊步騎千余人,在劉秀率領下在距新軍四五里的地方列好進攻的陣勢時,王邑恃強輕敵,倉促間只派數千人臨陣迎戰。劉秀率先沖擊,新軍被“斬首數十級”。漢軍諸將驚奇地說:劉將軍平時見小敵怯,今見大敵卻如此英勇。故上下同心,拼死殺敵,連戰連勝,殲新軍千余人,新軍潰不成軍。漢軍取得了戰略反攻的首戰勝利。
毛澤東在《論持久戰》中指出:“優勢而無準備,不是真正的優勢,也沒有主動。懂得這一點,劣勢而有準備之軍,常可對敵舉行不意的攻勢,把優勢者打敗。”這是非常精辟的論斷。新軍與漢軍援兵的首次戰斗正是這樣。新軍四十余萬,對于只有數千人的漢軍援兵,無論從數量上、裝備上都占有絕對的優勢。但由于王邑輕敵麻痹,毫無準備,輕率決定派數千人迎敵,面對漢軍援兵則失去了優勢。漢軍援兵雖然對整個新軍說來,明顯地處于劣勢,但在局部,又處于戰役的主動地位,因此,一戰而勝,再戰又捷。“諸將既經累捷,膽氣益壯,無不一以當百”。而新軍作戰兼旬,不能攻拔昆陽,又迭敗于漢軍援兵,軍隊疲憊,士氣低落。新軍前阻堅城,后有漢軍援兵,腹背受敵,兩面作戰,處于被動地位。
此時,漢軍主力已拔宛城三日,但由于軍情隔絕,加之更始政權初創,統一指揮協同作戰能力較差,漢軍主力沒有驅師援助昆陽,這對堅守昆陽和援救昆陽的漢軍都是不利的。劉秀等人清楚地看到自己的不利地位,如果與新軍進行一個一個陣仗的爭奪,稍不慎,便有被擊破和被消滅的可能;他同時又看到王邑麻痹輕敵,調動無方,所率隊伍各部是從各郡抽調來的,互不熟悉,戰斗配合不協調的弱點。于是,劉秀一方面制造了一個宛城已被攻克的假戰報,用箭射入昆陽城中,鼓舞守城漢軍士氣;同時又故意把假戰報泄漏給新軍,瓦解敵人軍心。另一方面,他決定組織“敢死者三千人”,突擊新軍的指揮中樞——中軍,打亂新軍的指揮系統。
漢軍敢死隊在劉秀率領下,穿插于新軍各部之間,由昆陽城東穿插迂回到城西昆水(今灰河),又從昆水上直沖新軍中軍。面對漢軍敢死隊的攻擊,王尋、王邑仍不放在心上,既沒有對昆陽城內防守的漢軍部署切實有效的防御,也沒有集結更優勢的兵力對漢軍的敢死隊進行強有力的反擊,而是“敕諸營皆按部毋得動”,“自將萬余人行陣”,“獨迎”漢軍。在漢軍敢死隊的攻擊下,王尋、王邑所率新軍大敗,其余各部“不敢擅相救”,漢軍乘勝殺了王尋。昆陽城內的王鳳、王常等見新軍陣勢大亂,率軍從城內殺出,“中外合勢,震呼動天地”。新軍兵敗如山倒,向北逃竄,“走者相騰踐,奔殪百余里間”。這時正趕上雷聲滾滾,狂風夾著暴雨迎面撲來,“滍川盛溢”,北逃的新軍“士卒爭赴,溺死者以萬數,水為之不流”。王邑帶著身邊殘部數千人,踏著被淹死的士兵的尸體渡過滍水(今河南省葉縣北大沙河),逃到洛陽。從各郡征調來的殘部“各還歸其郡”,漢軍“盡獲其軍實輜重、車甲珍寶,不可勝算。舉之連月不盡,或燔燒其余”,獲得了昆陽之戰的大勝利。
昆陽之戰,已經初步顯示出劉秀過人的軍事才干和卓越的軍事思想。
開戰之初,雙方兵力懸殊,王尋、王邑軍四十余萬,糧草兵備千里不絕,又有虎豹等猛獸助陣;劉秀軍守昆陽九千,分散在定陵、郾城等地者也不過一萬余人,合計兵力二萬,雙方兵力二十比一。劉秀面對強敵,冷靜分析了軍事形勢,確立了戰略戰術方針。
其一,孫子云:“紛紛紜紜,斗亂而不可亂也”,“亂出于治,怯生于勇,弱生于強。治亂,數也;勇怯,勢也;強弱,形也。”劉秀冷靜分析了客觀形勢,在強敵壓境之時,我方決不能亂,必須穩定軍心,說服王鳳等“我專為一”,集中兵力,死守昆陽,抗擊新軍;如若分兵自保,宛城未克,漢軍主力不可能來援救,昆陽必失,頃刻之間全軍覆沒,玉石俱焚。他提出的集中兵力與新軍一搏以求生存的方略,不僅說服了昆陽守軍,也得到定陵、郾城將士的支持,實現了孫子所言“道者,令民與上同意也,故可以與之死,可以與之生,而不畏危”。民心、軍心的向背是決定戰爭勝負的關鍵。劉秀的膽識贏得了軍心,萬眾同心,在昆陽與新軍決戰。
其二,劉秀根據“昆陽城小而堅”,易守難攻的特點,確定以九千兵堅守昆陽城,抗擊尋、邑幾十萬大軍的圍攻,正是運用孫子“死地則戰”,“死地,吾將示之以不活。故兵之情,圍則御,不得已則斗,過則從”,“投之亡地然后存,陷之死地然后生”的用兵原則,即所謂置之于死地而生。他告訴全軍將士已身陷敵人四十余萬大軍的包圍,身處絕境,只有殊死戰斗,才能求生存。所以劉秀統領的軍隊總計不過二萬,但可以一當十,十當百。
其三,王尋、王邑拒絕嚴尤的正確意見,過分逼迫漢軍,又不允許昆陽守軍投降,致使五月圍困昆陽,攻城月余不得下,師疲勞頓,士氣怠惰。劉秀深知“三軍可奪氣,將軍可奪心”,“善用兵者,避其銳氣,擊其惰歸”,趁新軍松懈疲憊,在昆陽城東南予以挫敗,挫其銳氣,動搖敵心,同時以事實說明新軍是可以戰勝的,“諸將膽氣益壯,無不一當百”,鼓舞了士氣。此外,也迷惑了新軍,王尋、王邑摸不清漢軍主力從何方進攻。
其四,孫子云:“兵者,詭道也”,“故形人而我無形”。也就是說指揮戰爭是一種詭詐行為,施用各種陰謀詭計欺騙敵人,使其不知虛實,捉摸不定。劉秀巧妙地運用孫子“誑事于外”的方法,在決戰前夕,指使人偽造攻克宛城的捷書,通報昆陽城中的王鳳、王常等守軍以堅其心;又假裝遺失捷書,故意讓新軍拾得,使新軍生疑動搖。劉秀所布的疑陣一石二鳥,既迷惑了敵人,又鼓舞了己方士氣。
其五,劉秀深知兵貴神速,“出其所不趨,趨其所不意”,把此次戰役的突破口選在昆陽城西。劉秀親自率三千敢死隊搶渡昆水直沖敵軍“中堅”,是使用孫子的“擒三將軍”之法,乃“摧其堅,奪其魁,以解其體”,是“擒賊擒王”的戰術。劉秀乘銳擊潰王尋、王邑軍,昆陽城中漢軍乘勢沖出,內外夾擊,新軍全線崩潰,棄尸百里,王莽四十余萬大軍幾乎全部覆沒。
昆陽之戰的偉大意義還在于它是漢軍與新莽政權的一場戰略大決戰,昆陽大捷消滅了新莽新軍的主力,敲響了新莽政權的喪鐘。是年九月,漢軍攻入長安,王莽被殺,新莽政權滅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