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國防第一——李鴻章與中國軍事近代化(4)
- 補天術:大變局中的李鴻章
- 徐鋒華
- 4921字
- 2017-08-16 15:32:37
洋炮按炮管長短分為兩種,長炸炮指加農炮,其規格多以炮彈重量來區分,有12磅、24磅、32磅等多種。12磅以下的屬輕炮,多用于野戰,有效射程1000米,最大射程3500米。24磅以上的為重炮,多用于攻城或裝備要塞。短炸炮炮口朝天狀如怒蛙,當時稱“田雞炮”,就是現在我們說的迫擊炮。這種炮炮管短、口徑大,發射時先呈45度角固定,用加減火藥分量來定射程遠近,多用于野戰,也用于攻城。這些前裝炮的炮彈分實心彈、榴彈、散彈等多種,彈體為圓形,表面光滑大小合膛,因榴彈對目標的破壞力和殺傷力較大,最受將士歡迎。
李鴻章考慮到使命所在和作戰需要,認為淮軍對付太平軍,“惟有多用西洋軍火以制之”。1862年6月,李鴻章到上海才剛兩個月,就將韓正國所統親兵二營改為洋槍隊,可見其采用洋槍之速。隨后淮軍在七寶、北新涇之戰中輕松獲勝,就是憑借洋槍的優勢,李鴻章得意地函告曾國藩,“親兵營湘勇,槍炮隊伍竟為上海諸軍之冠,賊即先打此營,無怪大敗。吾師聞之,應亦莞爾”。于是,李鴻章令上海各營添練洋槍小隊。
11月,李鴻章“擇能戰之將,其小槍隊悉改為洋槍隊”,其中戰斗力最強的程學啟三營中并改出洋槍隊一營,臨陣時一營可抵兩營之用。到次年初,淮軍每營計有洋槍隊28隊,每隊有11人持洋槍,人手1桿,加上各哨哨官護勇20桿,合計全營共有洋槍328桿,洋槍兵占全營士兵總數的71.6%。此外,每哨添配劈山炮隊2隊,全營共有劈山炮隊10隊,每隊有炮4尊,全營共有劈山炮40尊,炮兵占全營士兵總數的26.2%。經此改編后,淮軍的戰斗力大為增強。在不到一年的短時間內,“盡改舊制,更仿夷軍”,邁出了兵制近代化的一步。
八
淮軍裝備的更新速度相當快,以單兵武器來說,1864年6月攻打蘇常時,淮軍擁有的洋槍已達一萬五六千支之多。郭(松林)、楊(鼎勛)、劉(士奇)、王(永勝)四軍“萬五千人,洋槍萬余枝”,劉銘傳所部七千余人,洋槍四千余支,基本完成洋槍隊化。1865年11月,淮軍奉命鎮壓捻軍時,“計出省及留防陸軍五萬余人,約有洋槍三四萬桿,銅帽月需千余萬顆,粗細洋火藥月需十數萬斤”。剿捻結束后,淮軍30多支部隊8萬余人已全部更換洋槍,舊式鳥槍、刀矛弓箭等全部淘汰,成為一支令人不敢輕視的強大武裝力量。
“唯軍實以簡器為先……有兵而無器與無兵同”,這就是李鴻章對待武器的態度,不僅如此,他“聞歐美出一新器,必百方營購,以備不虞”。淮軍更新裝備后,手中最先進的武器是前膛槍,至于所用洋槍的型號,1874年以前以老式的林明敦和士乃得步槍為主。后膛槍是由普魯士人1835年發明的,使用整裝子彈,再不需要每次都費勁地裝填火藥,而且大大提高了射擊速度和準確度,這種技術為武器自動化提供了前提。很快,后膛槍就大規模投產,并在歐美等國開始廣泛使用。
李鴻章經常和來華的外國軍官交談,以了解歐美軍事發展情況,對西方軍隊和武器之熟悉,并世大吏無有比肩者。1874年,他得知“各國全換后門進子槍,放速而及遠,較勝數倍……”,一時既喜且憂,喜的是自己知道了新武器出現的消息,憂的是各國列強一配置完畢就會對中國產生更大威脅,于是,李鴻章從德國、美國購入大批士乃得、林明敦后膛槍。他認為“海防若有戰事,則非最精之后門槍不足制勝”。日本侵襲臺灣時,淮軍武毅銘軍赴臺灣備戰,李鴻章飭發士乃得后門槍560支,是淮軍以后膛槍代替前膛槍之始。
大體上來看,在到上海10年左右的時間里,淮軍的武器裝備完成了兩次更新換代。第一次是在19世紀60年代末,冷兵器換成熱武器,土槍變洋槍;第二次是在1870年代后膛槍傳入中國后,淮軍又在全國范圍內率先開始更新裝備,將射程威力較小的前膛槍換為更具有殺傷力的后膛槍。裝備淮軍的后膛槍,主要有英國的“亨利·馬梯尼”“士乃德”,法國的“哈乞開司”,德國的“老毛瑟”和美國的“林明敦”“黎意”等。進入19世紀80年代后,則逐步更之以經過改良完善后的李(Lee)式步槍和毛瑟槍。
19世紀90年代后,淮軍還裝備了少量非常先進的連發槍,這種武器借助彈簧的力量供彈,可連續多次擊發,省力省時。當時進口使用的,主要有奧地利的曼利夏槍和德國的88式毛瑟槍,毛瑟槍槍管外裝有防熱套筒,當時稱“套筒槍”。這些槍的有效射程都能達到500米,最大射程在2000米以上。甲午戰爭后,聶士成所部武毅軍還配備了當時世界最先進的自動武器——水冷式馬克沁重機關槍。
在踴躍購買之余,李鴻章知道自己掌握先進技術才是王道,因此命令各局積極仿造新式槍械。江南制造局不負所望,于1890年研制出中國最早的連發槍——快利槍,1891年正式投產,共生產出11600多支,絕大多數用于裝備淮軍,1901年停產。
李鴻章帶領著落后的中國人奮起直追,盡管沒有跟丟時代步伐,但與歐美、日本相比,軍火更新的速度還是慢了半拍。另一方面,由于各省進口武器的途徑方式不一,仿制出的軍械型號也各式各樣,不過,李鴻章覺得“似乎難過求一律”,對此沒有引起足夠重視,也沒嘗試過如何統一全國武器裝備。有時由于配置紛雜,裝備不統一,以致彈藥不能通用,戰事緊急時配發彈藥偶有失誤,或某一種配備不足,利器也只能視為廢品,這點在甲午戰爭和庚子事變時都有血淋淋的教訓。
九
關于近代重武器方面,1863年2月2日,李鴻章函告曾國藩說:“參觀英法軍艦,見其大炮精純、子藥細巧、機器鮮明、隊伍雄整,實非中國所能及。……深以中國軍器遠遜外洋為恥……若駐上海久而不能資取洋人長技,咎悔多矣。”幾個月后,他致函慰勉學生潘鼎新:“及是時親督弁勇苦心學習,總要我軍能自收自放,然后出而攻戰,可無敵于天下,莫專靠洋人做生活也。兄于炸炮一事,堅意要學洋人,同志諸君祈勉為之。”在這兩封信里,李鴻章清晰地表明了自己打算學習西方先進技術、創辦中國軍事工業的態度和決心。8月,李鴻章對曾國荃也表達了同樣意思,“西人用大炮攻城,實為神妙,但須大小開花炮十數尊,又有放實心彈巨炮二三尊,庶高下并落,中邊俱透,使其垛樓盡坍,立腳不住,然后以選鋒樹梯而登,萬無一挫”。
1863年,在劉銘傳、程學啟、張遇春部中出現了開花炸炮隊。最早設炮隊的是李鴻章親兵營,即張遇春的春字營,雖僅有兵員200余人,但卻是淮軍成立正式炮隊之始,也是中國炮兵制度之發軔。3月,李鴻章向曾國藩報告:“西洋炸炮,重者數萬數千斤,輕者數百數十斤,戰守工具,天下無敵。鴻章現雇洋人數名,分給各營教習,又募外國匠人由香港購辦造炮器具,丁雨生(指丁日昌)即來監工。又托法、英提督各代購大炮數尊自本國寄來,大約年底漸集事。”隨后,劉銘傳、程學啟等部也設立了專門的炸炮隊。
李鴻章在與太平軍交戰一段時間后總結道:“洋炮有勁旅輔之,實得奇效。嘉興、常州城堅池深,賊尤狡悍,雖登城傷亡千數百人,究可操券。常勝軍炮位三十余尊,華爾、白齊文、戈登歷年湊制,皆中國所無者。”在攻城戰中,洋炮起到了很大作用,幫助李鴻章迅速收復失地。
常勝軍裁撤后,李鴻章將余下的洋炮交羅榮光管帶,組建成新的一營炮隊。到1864年6月蘇常戰事基本結束時,淮軍已有6營開花炮隊,計劉秉章1營,劉銘傳1營,羅榮光1營,劉玉龍1營,余在榜1營,袁九皋1營。
在炮隊的裝備上,初建的淮軍炮隊主要配備12磅炸彈的開花炮,一年以后,到淮軍進攻蘇州時,即擁有108磅的炸炮,不過,這些都還是射程較短、毀滅性較小的前膛炮。后膛炮于1845年發明,70年代后傳入中國,淮軍先裝備的是英國阿姆斯特朗式,1877年開始使用德國克虜伯式。70年代后期,江南制造局已能夠仿制阿姆斯特朗山炮、快炮,供應淮軍駐防各營,從80年代開始,金陵制造局也開始仿制,到甲午戰爭前,江南制造局共造出各種后膛炮145尊。
在向西方學習過程中,李鴻章逐漸領會到“西洋兵法以炮為主,槍為輔,煞有至理”,于是更加大力發展炮兵,從德國陸續購入克虜伯后膛4磅鋼炮114尊,裝備銘軍、盛軍及親兵,“仿照德國營制,參酌淮軍向章,量加變通”,建立新炮隊19營,每營200余人,其中正勇114名,每營有鋼炮6尊,每炮配置官兵24名、車2輛、馬13匹。全營共有馬150匹、車19輛。
這時的淮軍炮營,已成為可以獨立執行作戰任務的炮兵部隊。炮隊營的建立,使淮軍配置向近代軍事裝備體系靠近了一步。清廷能成功地平息太平天國和捻軍的起義浪潮,在中法戰爭時之所以能取得軍事上的勝利,都與淮軍近代化有一定關系。1884年后,淮軍所配備的后膛鋼炮已達370余尊,其軍事威懾力不容輕視。
淮軍1864年實現了火器化,到80年代初又陸續完成了后膛槍代替前膛槍的升級換代,而此時的湘軍和各省練軍仍保留著相當比例的冷兵器。據已有研究表明,淮軍武器裝備的更新速度比湘軍快將近一倍,其殺傷力指數遠遠高出湘軍和練軍1~3倍。這是由于淮軍的保守性與地方色彩遠較湘軍淡薄,易受歐風美雨的影響,且湘軍將領多為傳統知識分子,而淮軍將領大多出自下層社會,受封建禮教的束縛較少,不像湘軍那樣具有較強的文化抵抗意識。淮軍近代化是包括裝備、訓練、建制、教育、后勤等方面的比較全面的軍事近代化,連騎兵也配備洋槍。盡管也有不徹底、不完善的一面,但在當時清廷的戰斗序列中,說淮軍是一支最有戰斗力的精銳之師,可以說一點也不為過。
1868年8月西捻軍失敗后,淮軍駐扎的地區大致在山東運河沿線、江蘇徐州與湖北武漢及長江下游等地,其總兵力由剿捻末期的8萬多人減至3萬多人,兵員精減。李鴻章調任直隸總督后,作為當時中國裝備最精良的部隊,淮軍擔負著衛護京畿的任務。但在中法戰爭后,淮軍武器設備的更新速度則比較緩慢,戰斗力也日趨衰弱。
80年代后期,李鴻章全力組建北洋海軍,但財力上本就捉襟見肘,僅海軍自身就已不足,更遑論兼顧陸軍的經費給養。另一方面,自李鴻章以下的淮軍各級將領,在和平時期放縱兵士養成驕橫惰逸、玩物喪志的不良習氣,軍紀廢弛,暮氣日深,最終導致淮軍在甲午戰爭時整體崩潰。盡管如此,淮軍仍不失為中國軍隊走向近代化過程中的里程碑。
淮軍的特殊地位,對當時和其后的軍事改革產生了深遠的影響。直隸練軍的裝備就是仿效淮軍進行了大規模的改良,北洋新軍的編練也在很大程度上吸取了淮軍鳥槍換炮的經驗教訓,部分軍隊更是在原淮軍體系的基礎上編成。所以說,淮軍是由落后的清朝經制兵過渡到完全近代化的新軍的重要環節,其率先進行的裝備更新開了近代軍隊改革的先河。
十
李鴻章以孤軍一旅深入軍事絕地上海,為生存求發展,他“不惜重資,購求洋匠,設局派人學制,源源濟用。各營得此利器,足以摧堅破壘,所向克捷,大江以南逐次廓清,功效之速,無有過于是也”。這是湘淮軍參用西洋火器產生的軍事奇跡,然而,向外國購器很難,仿制也需過程,更何況只得其表而不得其里,終屬竹籃打水。
與其他洋務派不同,李鴻章并沒有簡單地停留在“奇技淫巧”的器物之上,而是看到了更深層次的東西。他認為,制器與練兵相為表里,練兵而不得其器,則兵為無用;制器而不得其人,則器必無成。西洋軍火日新月異,中國若不認真取法,終無由以自強。進而李鴻章發出了警示性的呼吁,“若不及早自強,變易兵制,講求軍實,仍循數百年綠營相沿舊規,厝火積薪,可危實甚”。
李鴻章向清廷提出了“變易兵制”的主張,要求對清軍的編制、裝備和訓練等方面進行改革。1864年,他主張對占清軍多數的綠營進行整頓,還要求“屏逐”艇船、師船,仿立船廠,購求器械,先制夾板火輪,次及巨炮兵輪,建立一支能守衛海口的水師。他說:“兵制關立國之根基,馭夷之樞紐。今昔情勢不同,豈可狃于祖宗之成法?”但是,清政府和清軍內部所積惡習已深,很難推行軍事改革。
淮軍駐滬不久,英國海軍司令何伯、法國海軍司令卜羅德都主動向中方提出代為訓練。開始李鴻章擔心部隊經過其訓練后會受挾制,不愿把自己倚為干城的淮軍交給外國人訓練,因此只用前巡撫薛煥的舊部防軍1000余名敷衍搪塞,交英國軍官帶到松江九畝地訓練;后又撥出當地練勇600名,交法國軍官龐發在徐家匯、高昌廟一帶訓練。但他很快就認識到,“洋槍實為利器,和(春)張(國梁)營中雖有此物,而未操練隊伍,故不中用”。因此李鴻章的態度發生了急劇轉變,不過,他再三考慮,與其撥兵交洋人代練,不如雇請洋教習來軍中訓練更主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