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國防第一——李鴻章與中國軍事近代化(3)
書名: 補天術:大變局中的李鴻章作者名: 徐鋒華本章字數: 4850字更新時間: 2017-08-16 15:32:37
李鴻章盡管先后調離上海、南京,但由于他與曾國藩非同一般的密切關系,以及與江蘇地方官吏的長期合作,繼任的官員不少都曾是他的下屬或幕僚,負責技術的外國監督如馬格里等人,對李鴻章的信賴顯然多于其他大多數清朝官員,因此,李鴻章仍能維持對江南制造局和金陵機器局的有效控制。甚至,1873年當南洋通商大臣希望金陵機器局為自己統率的部隊生產武器裝備時,必須先得到李鴻章的同意才行。
到1869年,金陵制造局已能制造多種口徑火炮、炮車、炮彈、子彈及各種軍用品。1870年設備增加了熔鐵爐和鍋爐房,新建了專門生產傳統火箭的車間,1872年在南京通濟門外設立火藥局。1879年,金陵制造局合并了烏龍山炮臺機器局,規模空前擴大,擁有機器廠三家(正廠、左廠、右廠)、火箭局、火箭分局、洋藥局、水雷局四局及翻砂、熟鐵、炎銅、卷銅、木作各廠,形成“其熔鑄鍛煉,無一不需機器”的近代模式,能夠生產銅炮、火帽和炮彈等。
此后,制造局的規模陸續得到擴充。1881年,時任兩江總督劉坤一上奏,請求在金陵制造局內增設一個洋火藥局。得到批準后,即通過洋行代購了一套日生產能力為1000磅火藥的機器,并聘請外國技師設計和督造廠房。洋火藥局1882年動工,1884年建成,全廠有從10到25馬力的機器4臺、鍋爐9座、抽水機4臺,高達40英尺至80英尺的煙囪8個,共花費18萬兩。曾國荃擔任兩江總督時,奏請增撥10萬兩白銀,用于修造房屋及添購50余臺制造槍炮子彈所需的機器設備。
李鴻章于1872年派馬格里去歐洲購置新設備,招募更多洋匠,金陵制造局的機器設備主要購自英國,也有德國和瑞士的。在李鴻章以及隨后幾任兩江總督的努力下,金陵制造局經過歷年的擴充,成為一個擁有近千技術工人、多種生產車間、器械設備良好、開展近代化機器大生產的大型軍工企業,規模僅次于江南制造總局。
中法戰爭期間,由于難以購買外國軍火,國內的機器局生產任務更顯艱巨。金陵制造局接到了大量的訂單,如下所示:廣東訂購10尊來福鋼炮,云南訂購4尊后膛炮,浙江訂購20尊過山炮,湖北訂購5尊開花炮,江西訂購10尊劈山炮和100尊前膛抬槍,臺灣訂購6尊后膛炮、10尊格林炮、4尊四門神炮,北洋訂購6尊后膛炮。共計需大炮175尊,且須配齊炮彈火藥。戰事緊迫急如星火,金陵制造局加工趕造,爐火通紅晝夜不息,在中日甲午戰爭時也是開足馬力加工制造,為抵御外侮起到了應有的作用。
江南制造總局的經費多半出自淮軍剿捻的軍需項下,由李鴻章隨時撥給,每月約1萬兩白銀。自從1867年兩成江海關洋稅劃定后,金陵機器局的日常經費也由江南制造總局分濟,每年5萬兩;1879年后,又從淮軍糧臺年撥2萬兩,江南籌防局年撥3萬兩,加上前述共為10萬兩。這幾項定制一直延續到清末。如此一來,金陵機器局幾乎成了江南制造總局的分廠。
金陵局長期聘用馬格里為洋監督,但總辦一職由清廷委派,劉佐禹從松江炸彈局時期就參與其事,并由蘇州堅持到南京,十分熟悉局務,擔任了第一任總辦。其后,依次接任的有段壽和、郭道直和吳炳祥等人。總辦之下有委員和司事,協助管理,生產上則大多依靠外國技師指導。不過,在這一點上,李鴻章早有成法:“雇傭洋匠,進退由我,不令領事、稅務司各洋官經手,以免把持。”這種生產管理模式已具近代化的雛形。
1875年,金陵局生產的大炮在天津演放時發生爆炸,造成7名炮手死亡。這個事件揭示出在傳統中國社會發展近代化工業管理問題的復雜性,使李鴻章深深意識到在重武器生產中質量監督和安全控制的必要性,馬格里在機器工業初創時期確實做出過一定貢獻,但作為一名隨軍醫生他對軍工生產的認識存在著技術上的致命硬傷,于是李鴻章將他調離崗位,選派能勝任的中國人接替。
后期,清廷為了節約經費,在英國技師因事回國后,遂任命華人為監督。但同時又擔心其對制造技術不夠諳熟,為了保證武器產品質量,就令江南制造局的外國技師每年前往南京數次,當面指授機宜,并到局中檢驗所制造的成品。為了促使中國工匠早日掌握西方制造技術,李鴻章主張“在華匠中留心物色,督令操習,如有技藝與洋人等者,即給以洋人工食,再能精通,則拔為匠目,以示鼓勵”。這并不是空話,李鴻章言出必行,如中日甲午戰爭時,巧匠唐坤朋自行設計制造出新式快炮,就得到相應提拔。
金陵制造局生產期間,早晚都有汽笛的鳴聲,招呼全局諸人上工下工,廠房四周有電線圍繞,使廠內青年得以學習它的奧妙以及使用方法。每次汽笛一響,出入工廠的總有七八百人。這場面頗有近代工廠的意味,是當時社會萬象中不可多得的一道時尚風景。
六
清廷“以天津拱衛京畿,宜就廠中機器仿造一分,以備運津,俾京營員弁就近學習,以固根本”為由,在江南制造局建立之初就飭令李鴻章制造一套生產機器運往天津,從而促成了1867年天津機器局的創設。李鴻章認為此事“隱寓防患固本之意,極為遠慮深謀”,愿意在經費上予以撥濟,可惜江南局本身也不很富余,天津局由于財政困難而步履維艱沒有什么起色。到了1868年初,由于西捻軍從山西沿太行山脈逼近北京,東捻殘余也進至保定附近,京城陷入恐慌,在天津設立兵工廠的建議終于得到重視。
北洋通商大臣崇厚上奏請求從天津和煙臺撥出40%的關稅,充作天津機器局的開辦經費,得到垂簾聽政的兩宮允準,從1868年2月起,天津局有了常年經費,生產步入正軌。隨后,總理衙門年前委托赫德從英國購買的機器運達,江南局也提供了一部分兵工設備,天津機器局西局開始生產,不過規模十分有限,東局則兩年后才竣工,但在生產能力上是后來居上。
1870年,李鴻章調任直隸總督并兼任北洋大臣,順理成章地接管了天津機器局。他對局務進行改組,做了一些人事上的變動:撤換了東局監督密妥士,自總辦以下,多引用原上海制造局的人員,又從香港招募了一批外國工匠。到1872年,天津局基本上是由李鴻章親手挑選的人員組成,李鴻章指示新的管理人員擴充生產輕武器和彈藥的設備,制造子彈、槍座、炮架、水雷等供給淮軍與吉林、奉天、熱河、察哈爾等省軍隊使用,甚至能維修和建造小型魚雷艇。1876年開始生產林明敦式來復槍,到1870年代末,天津機器局的子彈和炮彈的產量已經超過了江南制造總局。1887年,天津機器局建成生產褐色火藥的工廠,外國人辦的報紙《北華捷報》對此報道說,中國將擁有世界上最大最好的火藥制造廠。
1867至1900年之間,天津機器局軍火的供應范圍,除京津和奉天、山東等北洋各口外,還遠達湖北、河南、山西、吉林、新疆等地,天津成了名副其實的“北洋軍火總匯”。雖然這些軍火當時并不是作為商品出售,但這種價值高昂的特殊物資的大規模異地交換,無疑增加了城市之間的貨幣流通,推動了所在地商品經濟的發展。
除了滬、寧、津三局外,李鴻章還積極干預福州船政局的事務,閩局原是湘系左宗棠的禁臠,但1866年擔任總理船政大臣的沈葆楨與李鴻章是丁未同年,關系較好。所以當沈葆楨1875年調任兩江總督時,就與李鴻章商議接任人選,結果選定淮系要員丁日昌督辦船政。丁升任福建巡撫后,李鴻章又推薦淮系成員吳贊誠和黎兆棠先后接任,這使得李鴻章可以繼續保持對閩局的控制。直到1882年,左宗棠就任兩江總督后,進行人事撤換重新掌控閩局,但1885年左氏去世,閩局又落入淮系手中。
據不完全統計,江南制造總局的開辦經費共計20余萬兩,以后逐年擴建,到80年代上半期,擁有各種工廠10余座,干船塢2座,并附設翻譯館、操炮學堂等,建置費先后共用銀約700萬兩。金陵制造局經10多年的經營,共有工廠10余座,用銀100余萬兩。天津機器局先后建置東、西兩局,到80年代初,先后共計用銀110余萬兩。簡單相加,這筆開支可達900余萬兩。
其他洋務派經營的企業,值得一提的有福州船政局,經過不斷擴建,到70年代中,閩局計有工廠11座,船臺3座,舶槽1座,并附設藝局等,建廠經費達135萬兩。至于洋務企業規模較小的各省,到1884年為止,先后共計設置局廠20所,其設廠及擴建經費共用銀770萬兩。
再看維持生產和行政的費用,江南制造總局約為1600萬兩;天津機器局,約計850萬兩;金陵制造局,約240萬兩。不難看出,僅僅滬、寧、津三大軍工廠在洋務運動時期的生產、行政費用,即達2700萬兩左右。福州船政局排在第二位,約1540萬兩;而其他各省20所機器局廠的生產、行政費用,至少也有1000萬兩。幾項相加,就有6000萬兩左右。這筆開支再加上各局廠的開辦、擴建費用,就有7300萬兩。這筆巨額經費,完全統率于近代化機器生產的運轉之下,李鴻章所控企業在整個軍事工業體系中所占的份額顯而易見。
這些近代軍用機器工業以蒸汽機為動力,配置了全套的機器設備。在生產制造上則各有側重:江南制造總局是綜合性的,主要制造槍炮、彈藥和輪船,兼造“制器之器”,職能較全;金陵機器局側重于生產大炮;天津機器局著重制造彈藥。這三家制造局是規模較大的近代兵工廠,與李鴻章有著密不可分的關系,此外福州船政局專造兵輪,成效最著。這種布局構成了中國近代軍事工業的初期體系,其生產和發展很長時間內基本都在李鴻章的掌控之下,并大體反映出李鴻章的整體軍事戰略構想。
創辦軍事工業有促進中國近代化的意義,洋務派所推行的自強運動,以創興機器事業為內容,以為只要制造利炮堅船就足以強國養軍,抵御外侮。因此,這個自強運動的思想基礎是著重于軍事的革新,尤其是軍事工業的創立,故而在近代化的過程中,軍事工業可以算是發動機,最初成為自強運動的主干。如江南制造總局除仿制槍炮、兵輪外,從1867年開始仿造多種機器。因此,他們同時也是19世紀末中國機器工業發展的先導。
軍事工業的出現,必然對財政撥款,原材料和燃料供應,運輸通信等輔助手段,先進科學技術與有關設備等等提出進一步的要求。這些被要求的東西一旦被有目的地引進、創辦并運轉起來,就必然形成一個相互關聯的更大的群體。這個群體的物質表現形態,是一系列近代工礦民用企業的進一步創辦。隨著時代的進展,自強的意義日漸繁富,乃至構成了中國的全面近代化。
七
曾國藩奉旨在湖湘老家幫辦團練后,針對清軍綠營積弊和不良習氣采取了一些改進措施,以募兵制代替世兵制,選“忠義有血性”之儒生,統率“山鄉農民”,用封建綱常名教來維系湘軍。在軍事編制上,實行以將領為中心,先選官,然后由官募勇,一方面加強各級軍官的權力,提倡下級絕對服從上級,士兵絕對服從軍官;另一方面,堅持私人情誼至上的原則和在規定地域募勇。湘軍開了“兵歸將有”的先河,改變了軍隊與國家的關系,對晚清軍事制度是一大沖擊。不過,湘軍的招募、選將、營制、軍律、餉章、教育、裁撤等制度,均源于明代戚繼光的練兵辦法,使用的武器基本上也仍為舊式,因此其近代意義并不明顯。
淮軍肇建時,曾國藩“為定營伍之法,器械之用,薪糧之數,悉仿湘軍章程,亦用楚軍營規以訓練之”。淮軍建立時,中國還沒有近代軍事工業,曾、李仍只能比照舊法加以配置,淮軍正式戰士中,每營使刀矛者209人,使抬槍者104人,使山槍者99人,使劈山炮者20人。刀矛為冷武器,抬槍、山槍、劈山炮雖然算熱武器,但比較原始,都是舊式前裝槍炮,即彈藥由槍炮口裝入膛內,然后以火繩引燃轟發。這些武器裝填速度慢,射程短,殺傷力較小,而且笨重無比,不便機動作戰,常常貽誤戰機。淮軍配置冷、熱武器各半,相間搭配,火器使用率與八旗綠營相比已有很大提高,反映出當時的社會經濟發展狀況。但不難看出,淮軍是從地方團練改編而來,一開始也是不折不扣的舊式軍隊,比湘軍強不了多少。
李鴻章東下上海后,看到外國軍隊“炮火絕精利”,同時發現“賊中專用洋槍”,特別是勁敵李秀成所部“洋槍最多”。洋槍比我國舊式槍支優越之處在于,其槍身尾部裝有寶塔咀,咀上配有內裝雷汞的銅火帽,另有一個鳥頭擊錘,一扣動扳機,擊錘落下擊打火帽發火,比以前用火繩點火或燧石發火更加簡便好用,且不會受天氣影響。另外,有的槍在管內還刻有纏繞的膛線(來復線),增大了槍的有效射程和彈頭的穿透力;有的槍還配有瞄準鏡,大大提高了命中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