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爺不是明日一早就要出發嗎？怎么還不去歇息？”傅明月其實早就聽到了腳步聲，原想閃避的，但又覺得不夠禮貌，便借著行禮，將自己與蕭斯年之間的距離盡量拉開。

“這些日子事務繁多，明日又要出城，總要十天左右才能回來，難免冷落了你，你不會怪我吧。”或許是漫天繁星下只有他們二人的緣故，又或許是暖暖晚風太過溫柔的緣故，蕭斯年竟是破天荒說了這么有感情色彩的一句。

傅明月聽了這話也是一呆，一時也不知如何回答是好，只好繼續裝傻，“照顧王爺是我的本份，怎敢讓王爺替我操心。”

蕭斯年在心底嘆氣，有些話在他心里其實也是盤亙了許久，卻始終不知該如何表達。蕭斯年畢竟是蕭斯年，他性格里的驕傲早已深入血液，誰讓他是大梁國獨一無二被萬人敬仰的國之棟梁趙王呢！正因為他太驕傲，所以他無法接受被拒絕。

只是今夜星光如此燦爛，蕭斯年頓了頓，還是將一句心里話問出了口，“你和我一起去往皇陵可好？我不在府里，對你總是放心不下。”

傅明月不是真傻，蕭斯年對她若有似無的關心和重視早已超越了主人和婢女之間的范圍，只可惜受傷后的傅明月如驚弓之鳥，對感情她是避之不及，怎會輕易踏足。

“王爺但有吩咐，我無有不從。”傅明月彎腰欠身，她的回答滴水不漏，卻只有恭敬，沒有溫度。

“原來如此。”蕭斯年的聲音干干的，“不過此次行程太過匆忙，你身子太弱，還是留在府里對你更好些。”

“王爺天縱英才，不過是監督工程這樣的小事，想必不會耽擱您太多時間。”傅明月有點心虛，忙用奉承話掩飾剛才自己的冷淡。

“夜如此深了，你為何獨自一人仰首望天，是在想念你的家鄉嗎？”蕭斯年轉移了話題。

“王爺目光如炬，總是能一眼看穿我的心事，我都不好意思說不是了。”傅明月用手指著天空，“您看，那顆最亮的星星是北極星，我們處于地球的北半球，所以從我們的角度看過去，那顆星永遠位于北方，迷路的人總是依靠它在辨明方向。如今的我，早已經沒有家可回了，我只能仰望星空，好在天空上的星座是亙古不變的，或者說與人類的歷史比起來，星星的歷史幾乎是永恒的。我想到我和千年后的那個我仰望的是同一片天空，心里便好受些。”

“北極星？那顆分明是紫微星。”蕭斯年好是驚詫。夜觀星象已是不同尋常之舉，傅明月那么多星星不指，唯獨指著紫微，這顆可是所謂的帝星，而蕭斯年的命宮就落在紫微，只不過這個話題太敏感，他的身份又太特殊，自是不會有人隨便提起。

“也對，北極星是現代的說法，按你們的說法便是紫微星，我還聽說過紫微斗數，只是完全看不懂就是了。”

“紫微乃帝星，日后不可與他人隨便討論此星，以免旁人誤會。你與我說自當是無妨的。”蕭斯年出言提醒，怕嚇到她，特意補了最后一句。

“原來這顆就是你們所謂的帝星，也對，北極星的位置相對固定，且光芒恒久閃耀，它邊上又有群星圍繞，確實有帝王之相呢。”只有在討論現代文明時，傅明月才會自然而然地表現出她的真性情，也不再一口一個您那么禮貌而疏遠，“你放心，我不會和其他人討論這顆星星，其實，除了你，我又能和誰去說這些呢？”

“有我在，你便不會是孤單的，你不是沒有家，我的王府就是你的家。”聽到傅明月提及家時的無助和傷感，蕭斯年忍不住脫口而出。

“王爺，不一樣的，這里是您的家，卻不可能是我的家。”傅明月對著蕭斯年淡淡一笑，只不過，她的笑容里沒有任何喜悅，只有無盡的悲哀和蒼涼，“這樣的心情，您是不會懂的，但愿您永遠都不要懂才好。”

說到最后幾個字，傅明月的聲音已是幾不可聞了。

蕭斯年的心又不可避免地被小小打擊了一下，一時間，彼此無言。

“王爺，已是過了四更，您真的該去歇著了，明日還要趕往外地，您也要保重自己才好。”遠處傳來更鼓的聲音，傅明月出言提醒蕭斯年。

“好，我聽你的便是。不過你要答應我，我不在府里，就不要半夜偷偷起床來看星星了。等我回來，只要你愿意，我每晚都可以陪你一起看星星，直到你不再想念那個家。”

“謝謝你。”這一聲感謝，傅明月出自肺腑。

這晚回到床上，傅明月的心情果然平靜了許多，睡得很好很香，蕭斯年言語中的關心和信任，畢竟還是溫暖到了她歷經滄桑的心，有人愿意傾聽，有人可以傾訴，比起一個人撕心裂肺的苦熬，終究還是要幸福許多。

第二日一早，蕭斯年帶著銘煙和銘風，趕往皇陵所在地曲阿，走之前，還特地拜托柔娘照顧好傅明月。柔娘答應的那叫一個爽快和開心，眼睛笑成了一條縫。

雖然傅明月的官方身份仍然是趙王府里的婢女，但闔府上下都知道她如今是王爺最看重的女子，就連在王府里當家多年的柔娘，都將她捧在手心，生怕她有個閃失，回頭難以向王爺交代。所以，在趙王府里，傅明月享受到了特別的待遇，當然也包括自由。整個王府，沒有她不能去的禁區，沒有她不能碰的東西，任何東西，只要她開口，馬上就會有人巴巴地送到她面前。

其實并非傅明月不愿意澄清，而是她在試過幾次無果后也想明白了，有些事真的不能做太多解釋，只會是越描越黑，反正時間長了，大家自然就看清事實了。好在傅明月算是富養的女兒，身上自然沒有小戶人家的矯情和做作，那份由內而外散發的自信自愛從不恃寵生嬌，確實讓府中他人打心眼里喜歡她。大伙兒私下里都說，雖然子兮姑娘其貌不揚，但卻是脾氣性情俱佳的好姑娘，再加上她臉若滿月，一看就是個有福之人，趙王府里若能有這么一位女主人，也是王府的福氣。

這日，傅明月正在小校場練習射箭。這一陣經過恢復性訓練，她的體能和技能均有了很大的提升，技術動作也越發到位。考慮到射箭和她曾學過的射擊有異曲同工之妙，同樣是考驗眼力和心理素質，再說射箭也是當朝士族子弟熱衷且風靡的項目，所以她在這方面投入最多的時間。

但是，由于那會的弓箭和現代弓箭畢竟有一定區別，剛開始練習時她頗不習慣，不是弓弦沒拉足，就是失了準頭，有次還由于不小心，將手指都弄破了。采菱看到她滴血的手指嚇得直哭，沒等傅明月阻止就沖出去把柔娘和大夫都找來了，倒讓傅明月好生尷尬，不過是極小的傷口，只需簡單消毒包扎一下即可。好在柔娘雖心疼，但也并未阻止傅明月繼續訓練，只是從此后采菱就變成了傅明月在小校場的貼身影子，隨身帶著急救包，時刻準備著。

傅明月張弓搭箭，左眼慢慢閉上，將注意力全部放在箭尖和遠端的目標上，然后右手手指輕放，箭支脫弦而出，牢牢釘在靶子上，只可惜離著靶心還有小小距離。若是按現代的說法，大致是八環左右的成績。

身后突然傳來鼓掌聲，還有一個溫柔清朗的男子聲音，“子兮姑娘好身手，看來斯年真是從青溪里撿了一個寶，能文能武，難怪斯年一心只想回府，一刻也不愿在外面停留。”

傅明月忙轉頭去看，原來是曾經救治過她的崔浩之，正站在校場邊上含笑看著她。

“崔公子過獎了，不過是不入流的水平而已，讓崔公子見笑了。”傅明月放下手中弓箭，向崔浩之彎腰行禮。

“你我也算是相識的，何必如此多禮。”崔浩之笑著回了一個禮，“日后只怕還是我向你行禮更多些。”

傅明月身子往邊上一偏，不敢受崔浩之的禮，而且她壓根不想在這些問題上深究，便說，“王爺尚未回府，只怕讓崔公子白跑一趟。要不回頭等王爺回來了，再讓人請公子您過府一敘。”

“斯年今日定會回來的，你安心等著就好。再說了，我今兒可不僅僅來找斯年，其實我是來找子兮姑娘你的。”

傅明月心頭一驚，想不明白崔浩之為什么要找自己。

“子兮愚鈍，不知崔公子有何吩咐？”

崔浩之上前兩步，瀟灑地走到傅明月跟前，隨手拿起傅明月放在一旁的弓和箭，然后張弓搭箭，整套動作一氣呵成，箭嗖地一聲釘在了靶子正中心。

“我是來提前給你透個消息，過不了幾日太后便會召斯年和你一同入宮覲見。”

崔浩之是羽林衛的長官，射箭對他而言自然不會是什么難事，而且他一邊射箭，一邊完全不耽誤他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