鴇母放心不下,在身后攆了幾步,“六爺,繡娘沒怎么經過人事……您老在意點玩兒……”
“用不著你囑咐!滾一邊去!”杜奎紹喝斥一聲,頭也不回。
待二人離開,粉頭們議論紛紛。
“繡娘這是怎么了?要錢不要命啊?”
“就是呀……杜奎紹折磨起人來,真叫一個狠啊。我后脊梁上那道疤,就是他給抽的。一到陰天下雨,疼得都鉆心……”
小秋艷搖搖頭,斜著臉冷笑道:“這回繡娘可有罪受嘍。等見識到杜奎紹的手段,怕連腸子都得悔青了……”
“閉上烏鴉嘴!都回房去!”鴇母正沒好氣,將眾粉頭罵散后,呆仰在椅子上,兀自提心吊膽、憂心忡忡。
此時的杜奎紹,已將繡娘抱入西跨院。剛進屋,杜奎紹便將繡娘扔在床上,迫不及待地撩衣壓去,好似蚊蠅趨血,更如餓虎撲羊。
繡娘將身子一滾,俏皮地避開。“六爺別急,且稍待片刻。”
“又怎么了?”杜奎紹老大不樂意。“剛才在外頭,你嫌人多。現在沒人了,又他娘的推三阻四!?”
“六爺休惱,”繡娘抬起纖指,放在杜奎紹耳根,一面輕撫,一面呵氣如蘭,“如此春宵良辰,怎可匆匆辜負?不若飲些美酒,聊助闌興。待喝得酣暢,才好耳鬢廝磨、入帳繾綣……”
杜奎紹揮手打斷,“還喝什么?老子早灌下一肚子悶酒了!”
“六爺……”繡娘嬌媚無骨,入艷三分。兩頰融融,欲語還羞。“人家……人家想與你疊臂偎肩……再飲杯合巹酒嗎……”
杜奎紹怔了怔,轉即明白了。“你這小東西,花活兒還真是不少!行吧,既然你開了口,六爺就陪你喝個交杯!”
“謝六爺賞臉,”黛眉微蹙,“只是……我這屋里不曾備著酒漿,得去廳上取些過來……”
“真是麻煩!”杜奎紹雙額一擰,面露不悅。“緊著點兒,快去快回!”
“嗯。”繡娘斂裙收擺,施個萬福。輕移蓮步,旖旎而去。
繡娘走后,杜奎紹便朝床上一仰。抓過繡娘枕頭,使勁兒聞了兩下。“還香撲撲的?這小浪蹄子,嘿嘿……一會兒可得好好玩玩兒!”
黯然的屋內,只燃著一梃白蠟。風從窗漏,燭影搖曳,晃的四下里幽光明滅、殘駁陸離。
可左等右等,繡娘卻不見回來,杜奎紹不免心焦意躁。他噌的坐起,自語道:“那小賤人哪兒去了?別是借口取酒,把老子干晾在這兒吧?哼哼……要她敢誆老子,還真不能饒了她!”
正罵著,屋門“吱呀”開了。一個身影,慢慢地踅了進來。
屋里太暗,杜奎紹瞧不真切。隱約見是繡娘裝扮,便起身去迎。“怎么才回來?啊?老子問你話呢!”
來人以袖遮面,只是不言不語。
“擋著臉做什么?放下來!”杜奎一急,便要扯那袖子。
豈料那人一抖,身上衣衫登時卸去。一副白森森的骷髏,陡然出現在杜奎紹眼前!
杜奎紹腦中嗡鳴一聲,頭發全奓煞開來。腳底躥上一股惡寒,身子也是陣陣麻怵。趑趄倒退兩步,一屁股蹲在地上。
那骷髏架子咯咯一通亂響,居然也邁開腿腳,慢慢地逼來。那硬趾骨磨在地磚上,發出沙沙的動靜,別提有多瘆人。
杜奎紹的喉嚨,像被人死死扼住,想開口喊,卻發不出聲來。他寒毛倒豎、魂不附體,手腳一并使勁兒,拼命的朝后挪蹭。待縮至床角,杜奎紹已是鼻塌嘴歪、涕涎交流,面相十分狼狽,全無昔日那般跋扈暴戾。
那骷髏下顎一咧,齜出兩排參差的枯牙。顎齒翕張,便傳出桀桀怪聲,凄楚可怖,不知是啼還是笑。緊接著,那骷髏右臂一甩,幾點冰涼的水珠,便飛濺在杜奎紹臉上。
杜奎紹駭眼一抬,發覺那骷髏掌骨中,竟握著一支粗筆。筆鋒濕漬透白,不似蘸了墨汁。未及杜奎紹思量,那骷髏又弓下腰,在地上唰唰揮毫。轉瞬間,地面上受洇變深,顯出了“石碑店”三個扭如蚓蛇的大字。
“石碑店!?難道你是……”杜奎紹胸口上,似被猛擊了一拳。指著那骷髏,膽肝俱裂。腳邊斑斑水跡,仿佛化成淋淋黑血,稍稍掃上一眼,都覺觸目驚心。
那骷髏將筆一扔,噌的立起,呼拉展開兩臂,便撲掐過來。十根尖利的指骨,繚張舞動。眼瞅著,就要在杜奎紹脖間,抓出幾孔血窟窿!
死到臨頭,杜奎紹卻還想做困獸之掙。也不知哪來的力氣,矮身一滾,險險避過了骷髏。
那骷髏豈肯甘休?見一抓不中,調頭復又撲來。杜奎紹嗷的一嗓子,爬躥到門口,一把推開門,便想奪路而逃。
剛跑出幾步,杜奎紹腳下便如同扎了根,脛綿足軟,再也邁不出半分。他仰頭望著前方,雙睛暴血,戰戰欲死。
只見對面槐樹旁,正懸飄著一個女鬼!那女鬼離地十尺多高,披頭散發,遍體血污。一雙猙獰的毒目,直勾勾地盯住杜奎紹。怪嘴一張,便是鬼哭厲叫。
吃這一嚇,杜奎紹寒毛倒豎,兩股劇烈地哆嗦起來。一個禁不住,屎尿齊下,穢不可聞。
突然,西跨院傳來窸窸窣窣的腳步聲。原來鴇母察覺動靜不對,忙帶著幾個粉頭趕來。
見杜奎紹呆立在門口,鴇母不免詫異。“六爺……您老咋還跑出來了?”
說著,鴇母便想靠前。小秋艷眼尖,一把將鴇母拉住,指著那槐樹旁,顫聲叫道:“那半懸空……飄著個什么?”
鴇母一抬頭,嚇了個魂飛魄散。“媽呀!鬼……鬼啊!”
沒等她們喊完,半空那女鬼便怪號一聲,唰的飄至杜奎紹身前。
杜奎紹只覺血氣撲面,腥風撞腦。喉頭咕嚕兩下,便白眼一翻,直挺挺地仰在地上。
“女鬼索命了……女鬼索命了!”眾粉頭嚇破了膽,尖叫著四散奔逃。
轉眼,西跨院便成一片沉寂。只有那槐樹枝葉,還在娑娑作響。女鬼瞥一眼僵在腳邊的杜奎紹,仰月凄鳴,縱聲嘶號。那動靜破摧胸臆、泣血椎心,哀苦慘絕、聞之欲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