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湊上前一瞧,皆倒抽了一口涼氣。小秋艷白皙的粉頸上,明顯五道腫赤的掐痕。皮肉都有些抓破了,朝外滲著通紅的血絲。
“這……這是繡娘掐的?”鴇母大驚,“就因為你要動她的箏匣?”
“是啊!”小秋艷委屈道,“虧我還沒碰到……若要是碰了,沒準兒她能掐死我呢!還有啊……那繡娘放著好好的大間不要,偏偏相中了西跨院靠槐樹的那間!”
“靠槐樹那間?”鴇母愈發不解,“那間可是連頂棚都沒吊啊。一抬頭,檁子、椽子都露著,怎么住人?”
“誰說不是呢!”小秋艷忐忑道,“媽媽,我怎么覺得……那繡娘渾身都透著股邪氣啊?你瞧她那模樣……人能長那么好看嗎……”
“胡說八道!不是人,還能是妖精?”鴇母沖粉頭們一招手,“走,多跟幾個人,一塊去繡娘那兒瞧瞧!”
言訖,鴇母留下幾個粉頭陪著皮順,自己帶了其余人,朝著西跨院而去。
來到那間屋前,小秋艷不敢往里進,鴇母撥開她,推門而入。
此時,屋內已收拾停當,繡娘正端坐在床上,冷眼瞧著眾人。“媽媽還沒歇著?如此興師動眾,卻為哪般?”
鴇母從身后拉過小秋艷,指著她脖間掐痕質問道:“繡娘,這可是你抓的?”
“確是我的不是”,繡娘站起身,沖著小秋艷歉笑道,“方才因場誤會,沖撞了姐姐……待明白過來,姐姐已經跑遠。當著眾人面上,繡娘給姐姐賠罪了。若姐姐還不解氣,即便打我幾下,也是使得……”
說完,繡娘便笑吟吟的遞手過去。小秋艷卻驚慌失措,嚇得步步倒退。
“先別急!”鴇母將身子一橫,攔在二人之間。“繡娘,你說是場誤會?”
“是的”,繡娘點點頭,面有疚色。“說來慚愧……那時候我一回頭,卻見秋艷姐姐在翻我箏匣……”
“你……你瞎說!”小秋艷嚷道,“那會兒我連匣子邊都還沒碰到呢!”
鴇母沉著臉孔,止住了小秋艷。“繡娘,你接著說!”
繡娘繼續道:“的確。那時候,秋艷姐姐尚未動到我那箏匣,只賴我心眼窄、性子急,誤以為姐姐要昧吞我匣中之物……”
鴇母又問:“那匣里不就一張箏嗎?有甚好昧?”
“不然”,繡娘道,“亡姐生前,曾積攢下些許首飾,我也一并收入匣中了。”
見眾人仍是猜忌,繡娘索性手一伸,打開了箏匣。果然,匣中除一張大箏外,還有幾支銅簪子,散落于匣底。
小秋艷看了看,不屑道:“哼,誰會偷這種粗釵劣簪?白送我都不要!”
“姐姐穿金戴銀慣了,自然瞧不上這些,”繡娘取出那幾支簪,緊緊地貼在胸前。“可這些,都是亡姐留下的……就算拿座金山來,我也不舍得換!”
單憑這幾支銅簪,繡娘登時就性情大變?鴇母咂咂嘴,感覺還是有點不對勁兒。她俯下身,卻嗅到匣子中,隱隱傳出一股霉味。
鴇母一皺眉,“什么味兒?這么難聞?”
繡娘臉上閃過一絲驚慌,“有嗎?我卻不曾聞見……”
“怎么沒有?說酸不酸、說臭不臭的,”鴇母招呼其他人道,“你們都過來聞聞。”
粉頭們一聞,紛紛掩起鼻子,“哎呀!難聞死了,這是什么鬼味道啊?”
繡娘微微蹙眉,說道:“近幾日都是南風天,許是匣里受了潮。”
鴇母使個心眼兒,“那你快取出來瞧瞧,別讓潮氣把箏板子蝕了!”
鴇母這話,醉翁之意不在酒。她借個幌子,想探探匣中是否另藏它物。
繡娘沒點破,反而順從地將箏抱出。一邊撫著雁柱,一邊自言自語:“這箏板,由上佳的硬桐木所制,料想應該無礙……”
趁此機會,鴇母連忙偷眼去瞧。可匣子中,除去那幾支銅簪,確無別的東西。
鴇母狐疑地看了繡娘一眼,不得不罷休。“既是受潮,趕明兒就去把匣子曬了。”
“好,”繡娘應道,“明個兒就曬。”
鴇母干咳兩聲,又道:“繡娘,念你初來乍到,抓掐小秋艷這事,我便先不追究。你要沒事,就多聽多瞧,跟你這幫姐妹們,好好學學規矩。若再沒輕沒重的,我定不饒你!”
“謝媽媽不罰,”繡娘諾諾連聲,“繡娘再不敢了。”
“記下就好!”鴇母剛想轉身,突然又想起一件事。“哎?差點忘問你了!繡娘,咱這里空廂房可是不少啊,你咋就單挑了這間破屋?”
“這間屋子很好啊”,繡娘笑道,“又通風、又清靜。等得天熱時候,窗外那棵大槐樹,恰好能納涼……不瞞媽媽說,繡娘吃過苦楚,能有片瓦遮身,已是心滿意足了。”
“隨你!愛住就住吧,我不管了!”鴇母有些不耐煩,小聲嘀咕了一句,“有福也不會享,真是賤皮子……”
繡娘扭過臉,只當是沒聽見。
鴇母想了想,又道:“鋪蓋什么的,都弄干凈點啊。別等著客人來了,再寒磣著人家。要是缺什么、短什么,就來問我討!”
“嗯”,繡娘道,“趕明兒我再仔細歸置下,若缺短了物什,少不得要叨擾媽媽。”
“那你先歇著吧。養足了精神,好好給我賺銀子!”鴇母說完,便朝其他粉頭一招手。“走吧!都別傻愣著了,該干嗎干嗎去!”
送眾人離開后,繡娘便將房門緊緊反掩。望著屋頂上一根根魚骨似的桁條,繡娘嘴角一翻,竟笑得分外詭異。“這屋子……是該歸置一下了!”
自打繡娘來了,這蒔花館的生意,比以往又熱鬧了幾番。整片胡同里,都知道那蒔花館中,新納了一個叫繡娘的美嬌娥。常往來的恩客,自是不必說,幾乎是逢夜必至。就連那外地偏郊的,也都慕著名頭遠道而來,撒下銀錢無計,只為一睹繡娘容顏。
恩客之中,不乏那種風度翩翩的富家公子。可任憑他們出價幾何,繡娘也只肯應酬著陪酒彈箏。別說那求愛央歡,就是連一親芳澤,都比登天還難。
見繡娘守身如玉,鴇母私底下也勸過幾次。無奈每勸一回,繡娘都以這樣那樣的理由推脫。念在繡娘賺下不少銀子,鴇母也不多強求,任由著她去。
沾著繡娘的光,蒔花館掙了個缽滿盆盈。沒事的時候,鴇母常愛朝柜臺里鉆。一面撥拉著小算盤,一面喜得合不攏嘴兒。
同樣笑逐顏開的,還有那馮家大院里的馮慎。這一天,馮慎正于廳上端坐,突然馮全跑上堂,說是老府尹沈瑜慶,托人捎了封書信來。
馮慎大喜,趕緊拆函觀瞧。只見那信中說道:因肅親王聯合一幫大臣上疏,朝廷已對袁世凱心生戒惕。迫于壓力,袁世凱將各項兼差辭去,并交出北洋一、三、五、六鎮的兵權。此外,朝廷還頒下旨意,擢沈瑜慶為江西布政使,督募一省錢糧要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