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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紅粉骷髏(1)

  • 軒轅訣
  • 茶弦
  • 2944字
  • 2017-06-29 09:45:50

燕至河開,綠柳時來。群芳綻蕊,蜂蝶繞懷。彈指一揮間,已是仲春景致。暖光熹微,柔風(fēng)拂漫,縱披件薄衫,也不甚覺寒。

白日里,文人雅士呼朋引伴,相邀著賞游踏青。倘使不盡興,夜間少不得要遍訪花衢柳陌,做些猜枚行令、聽曲鬧酒的風(fēng)流勾當(dāng)。

論起這冶艷之所,合四九城中,當(dāng)屬“八大胡同”為最。那里北起鐵樹斜街,南臨西珠市口,大大小小,劃分成八條巷子。每每入夜,檐牙上便掛出紗燈無計。繡戶半掩,珠翠爭芬。嬌娥如云,目引橫波。勾欄瓦舍中,笙歌達(dá)旦;秦樓楚館內(nèi),紙醉金迷。就連陽溝里排出的濁水,都彌散著妝粉香氣。

一首俗謠,單表這歡場之盛:

八大胡同自古名,陜西百順石頭城。

韓家潭畔弦歌雜,王廣斜街燈火明。

萬佛寺前車輻湊,二條營外路縱橫。

貂裘豪客知多少,簇簇胭脂坡上行。

八條胡同里,數(shù)胭脂胡同最短。可這里,卻盡是一等一的妓坊。尤其一座大宅,煞是惹眼。這宅子遠(yuǎn)瞧霧氣昭昭,近觀瓦窯四潲。前出廊、后出廈,三進(jìn)二跨,占去了大半條弄堂。門口磨磚墁地,對過影壁照墻。門楣一丈六,高懸锍額匾。“蒔花館”三個描金大字,正端端鐫題其上。

這蒔花館內(nèi),珠箔玉屏,綾幔牙床,陳列精奇,鋪排考究。就連侍笑的娼伶,也多為“南班”。南班的粉頭,皆出于江淮水鄉(xiāng)。她們不單模樣俊俏,而且還略通文墨,提得起紙筆,作得出詩章。至于吹拉彈唱,更是信手拈來。如此才色兼具,頗能招引些佻撻子弟。往往不及掌燈,蒔花館前便是香車絡(luò)繹、華蓋逶迤。

可說的再中聽,蒔花館終歸還是妓院。既是妓院,就不免辦些眠花宿柳、假鳳虛凰的營生。

天剛擦黑,蒔花館的一班姑娘便倚在門首,又是揮動帕子,又是拋眉弄眼。

“還扭啥啊?別費那身段了”,濃妝艷抹的鴇母端碟瓜子,邊嗑著邊朝外頭瞅了一眼。“真是邪門兒了嘿!往常這鐘點兒,客都排到胡同外了,今兒是怎么了?連個鬼影都瞧不見?”

眾粉頭一聽,也都抱怨起來。

“可說是呢。虧人家還搽了香粉……早知道沒人,就多躺會兒了……”

“嘻嘻,你是該躺會兒了。昨晚你與孫掌柜可快活的緊哪,那動靜鬧的……嘖嘖……好懸沒震破了窗戶紙兒!”

“小蹄子,瞧我不撕爛你的嘴!”

“哈哈,臉還紅了?來啊來啊,來捉我啊……”

二妓佯嗔詐恚,嘻嘻哈哈地攪作一團(tuán)。其他人閑著也無事,饒有興趣地圍在一邊。

“哎哎!快別鬧了!”突然,一個粉頭指著胡同口叫道:“來客了來客了!”

鴇母興沖沖地向外一瞧,卻大失所望。失望之余,不禁低聲啐道:“呸!盼著釣條魚龍,卻讓泥鰍咬了鉤!老娘當(dāng)是誰呢,原來是皮順那混混兒!”

鴇母沒冤枉他。這皮順,是打天津衛(wèi)來的混星子。生得獐頭鼠目、瘦小干枯。嘴角留著兩撇髭須,活似耗子成了精。他滿肚花花腸兒,一捻胡子,就能踅摸出個歪算盤。

這人沒正經(jīng)營生,卻偏好尋歡狎妓。一般的野窯下處還不肯去,專挑蒔花館這種講究的院坊進(jìn)。至于嫖資,自然是賒多付少。

蒔花館里的姑娘,不少都陪過皮順,知道沒啥油水可撈,所以都有些悻悻然。可說歸說,粉頭們卻不敢甩臉子。煙花行里,有則不成文的規(guī)矩:管他高官巨賈,還是走卒販夫,但凡敢踏進(jìn)門檻的,就是大爺,就得笑臉相迎。

鴇母抹順了頭發(fā),領(lǐng)著姑娘接出去招呼。“喲!皮大爺,今晚您可是頭客呢!”

“是嗎?我說這幫小娘們兒怎么都在這呢!”皮順嘿嘿一笑,順手掐了一把粉頭的俏臉蛋兒。“小秋艷,想皮爺了沒?”

“要死了!這么下作!”小秋艷臉一紅,啐了一口,“誰會想你呀?好沒個正經(jīng)!”

“正經(jīng)?”皮順不以為忤,反笑道,“嘿嘿……正經(jīng)就不上這來了!”

“好了好了”,鴇母趕緊上來打圓場,“伺候皮大爺廳里坐吧!三兒!沏茶!”

“得嘞!”屋里龜奴答應(yīng)一聲,拎著茶壺便奔將出來。

皮順落座后,便色瞇瞇地盯著眾粉頭,看著那些杏眼流波的俏容顏,恨不得一股腦兒的全摟在懷中。

鴇母干咳兩聲,“皮爺,您老先聽個曲兒?”

“成啊,”皮順樂道,“就讓小秋艷來上一段!”

小秋艷微微一笑,“皮爺您還真是抬舉我,想聽點啥呀?”

“葷素不論,咸淡都行!”皮順淫笑道,“要不……唱段《十八摸》?”

“饒了我吧!”小秋艷撲哧樂了,掩口笑道,“那曲兒太酸,羞人答答的,我可不會唱!”

“不會唱不怕,來,皮爺教你!”說著,皮順便觍起臉,搖頭晃腦地唱道:“半哪夜啊三哪更,睡呀么睡不著哇啊。摸頭摸腳解心寬,叱吧隆咚嗆咚嗆。一呀伸手摸呀摸至在,姐姐的頭發(fā)邊哪,姐姐的頭發(fā)桂花油鮮,叱吧隆咚嗆咚嗆。不讓你摸,你偏要摸,哎喲喂,哎喲喂,哎喲喂呀……”

一番鬼哭狼嚎,惹得眾粉頭紛紛捂起了耳朵。“哎呀!快別唱了!難聽死了……”

見太不像樣,鴇母臉上也有些難看。“我說皮大爺,您這是來消遣我們?姑娘們還沒開嘴,您自己個兒倒唱的歡!”

“管他呢!皮爺高興!”皮順喝了口茶,“今兒皮爺不走了,就在這睡上一宿!”

鴇母冷哼道:“那得瞧皮爺揣著多少銀子了。”

皮順雙手一攤,笑道:“真巧了,爺我出門沒帶錢。”

“什么?”鴇母噌的站起。“我說皮爺,您可賒不少了!這次若沒現(xiàn)銀,就別指望叫局翻牌子!”

“先別忙著惱”,皮順一把扶住鴇母,“這次呢,想跟你做筆生意抵賬。若是成了,連之前的花酒錢,也一筆勾銷如何?”

“好大口氣!”鴇母奇道,“什么生意,能抵得上老娘白花花的銀子?”

“瞧好嘍!”皮順說著,沖門外高喊一聲,“進(jìn)來吧!”

話音剛落,門口便緩緩走進(jìn)來一名女子。那女子身披重孝,懷抱一只長匣子,冷不丁闖進(jìn)來,把粉頭們皆嚇得花容失色。

“真晦氣!”鴇母指著皮順鼻子,氣得大罵,“姓皮的你什么意思?這哭喪女打哪兒來的?哎?她懷里抱著什么?啊……怎么是口小棺材!?”

“啊?棺材!?”眾粉頭一聽,紛紛尖叫起來。

“瞎嚷嚷什么?”皮順不耐煩道,“都他娘的啥眼神?那是棺材嗎?”

鴇母忙揉揉眼,這才放心地拍了拍胸口。“嚇我一跳,原來是只箏匣。不過這箏匣子,倒比尋常寬大幾分……”

“哼哼,別管什么匣子了”,皮順得意地笑道,“去,走近點兒,好生瞧瞧人!”

鴇母依言,搖晃著胖身子,上前打量起那女子。

那女子年華桃李,一瀑烏云上綰根草標(biāo)。雖滿身縞素,卻不甚悲戚。只見她鳳眸含春,秀眉入鬢。許是剛垂過淚,看上去眼餳骨倦,頗有乏意。

見老鴇來瞧,那女子也不忸怩,輕輕抬起頭,嘴角微噙,綻出一抹似有似無的淺笑。那不點而赤的朱唇,白皙姣嫩的玉面,一顰一笑,都嬌滴滴地惹人生憐。

鴇母雖說開著窯館,可似這般出挑的璧人,卻是頭回遇上。就連那班粉頭,也忍不住心生羨妒,指手畫腳,私語竊竊。

鴇母沒作聲,又看了兩眼,這才回到桌案邊,悄悄捅了捅皮順。“皮大爺,咱當(dāng)著明人不說暗話。您給我交個實底兒,這閨女是打什么路子來的?”

“這你甭管!”皮順大咧咧說道,“先說瞧沒瞧上眼?”

“瞧得上啊!那眉眼,活脫畫里走出來的。有這般氣度的,怕是那家道中落的大宅閨秀……”鴇母又道,“可看她那舉止,又似見過世面,不像足不出戶的小姐千金……皮大爺,您一定得交待明白,這不清不楚的,咱可不敢收。萬一惹上官司,就吃罪不起了……”

“你放一百個心!”皮順拍著胸脯道,“一不是拐,二不是騙,絕對正經(jīng)來路!要知道,她沒開過苞,還是個雛兒呢!”

“真的?”鴇母一喜,眉開眼笑。“我再瞅瞅去!”

說罷,鴇母顧不上什么,樂滋滋地又朝那女子奔去。到了跟前,鴇母繞看一圈,又是摸胯,又是捏腿。那女子也不避,直著身子,任由鴇母摸來捏去。

驗了半天,鴇母回頭斜一眼皮順,冷笑道:“皮大爺,我在這行也不是一兩天了,真當(dāng)我驗不出嗎?她已不是黃花閨女,早就破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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