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在死尸前,馮慎陷入了沉思。權衡再三,這才把尸身上的血污拭凈,將那長針也包掩收起。
從殮房出來,馮慎不露聲色,轉去西司刑室,找到了魯班頭。
見馮慎過來,魯班頭奇道:“這么快就驗完了?有什么眉目?”
“還是老樣子”,馮慎避實而言虛,“魯班頭,那兩個惡奴現羈在何處?我想先審審他們。”
“好說,”魯班頭喚來手下,“把那倆狗腿子押到這里來!”
衙役奉令,著手去辦。咄嗟間,便將二奴提來。二奴臉上青一塊、紫一塊,身上也是少皮沒毛,看來沒少挨揍。
還沒等衙役吩咐,二奴便雙雙跪倒,掇臀捧腳,奴顏婢膝。那副搖尾乞憐的嘴臉,令人觀之欲嘔。
馮慎皺皺眉,沖二奴道:“報上名來。”
惡奴蠖屈鼠伏、應承連連,“小的叫杠頭,他是栓子……”
馮慎又道:“你二人既是杜奎紹長隨,相必知道些內情。那杜奎紹有無仇家對頭?”
“應該……沒有吧,”杠頭道,“六爺他……”
“什么狗屁六爺!”魯班頭喝道,“杜老六!”
“是是”,杠頭趕緊改口,“杜……杜老六有錢有勢,只有他欺負別人,別人哪敢找他尋仇?”
“這倒是句實話,”馮慎冷哼一聲,道,“杜奎紹為非作歹,你倆兒也沒少助紂為虐吧?”
“都是被逼的啊,”栓子也道,“我們當下人的,主子發了話,哪里敢不聽啊?”
“閑話休提!”馮慎斥道,“杜奎紹肆意逞兇,有沒有傷過人命?”
杠頭與栓子對視一眼,沒甚底氣地說道:“最多是打個半死……不曾害命……”
“還敢扯謊?”魯班頭怒道,“來人!將他倆兒拖下去,先上道夾棍!”
“別別別!”聽說要用刑,惡奴嚇破了膽。“我們照實說!照實說!”
“快講!”魯班頭咬著牙,厲喝道,“若有半句虛言,老子輕饒不了你們!”
“不敢不敢”,杠頭抹著冷汗,怯縮道,“的確曾害死過一個女子……可那都是杜奎紹做的啊!真不干我倆兒的事啊!”
“啰唆什么!?”魯班頭一拍桌子,“接著說!”
“是是”,杠頭繼續說道,“那是去年的事了……那天我與栓子,跟著杜奎紹去打野兔。回來時,路經了京郊石碑店。見林子里搭著個破草棚,我們就想借火烤點兔子肉吃。誰承想那棚子里,只有個標致的小娘子。杜奎紹一見她,便起了色心。讓我倆兒把著風,自己硬拖了那小娘子,就要扒衣奸污……”
“該殺!”馮慎恨道,“后來呢?”
杠頭慌忙道:“那小娘子頗有些血性,拼命反抗,寧死不屈。后來在撕扯中,那小娘子咬了杜奎紹一口。杜奎紹火氣上來,竟將那小娘子生生的扼死了。”
“他奶奶的!”魯班頭氣得七竅生煙,操起刀就要朝外走。“老子把他的臭尸砍個稀巴爛去!”
“班頭息怒!”馮慎與眾衙役趕緊攔住,勸了好一陣,魯班頭才肯作罷。
馮慎瞥一眼杠頭,“殺人之后,你們又是怎么做的?”
“當時我與栓子慌的不行,”杠頭又道,“看那小娘子打扮,像是個闖江湖的。杜奎紹說,這種人賤命一條,死在林子里沒人會知道。于是,他將那尸首與破棚子一起點了,領著我們逃回了京城……”
馮慎問道:“那棚里除了那女子,再無旁人了嗎?”
“應該是沒了,”杠頭道,“當時哪里想那么多?點了火后就急急跑了。”
魯班頭突然大喊道:“我知道是誰弄死了杜奎紹!”
眾人一驚,忙看向魯班頭。
“還用問嗎?肯定是那被害的女子!”魯班頭道,“那女子死后不甘心,化成厲鬼索了杜奎紹狗命。那些粉頭不也瞧見了嗎?馮經歷,你說呢?”
馮慎淡然一笑,不置可否。揮了揮手,讓衙役又將二奴押下去。
趁著無人,馮慎走到刑房書案前,寫了張字條封好,交到魯班頭手上。
看著緘好的書信,魯班頭問道:“這里面寫的什么?”
“這是給肅王爺的密信,”馮慎道,“勞煩班頭,親自送到王爺手中!”
魯班頭一愣,“給肅王的?”
馮慎點頭,正色道:“此事關系重大,班頭多多上心。”
魯班頭抓抓頭皮,為難道:“肅王爺是皇親國戚、朝中重臣,我貿然闖去,別說見肅王一面,在門口估計就被攔下了。”
“不打緊,”馮慎笑道,“只管讓門房去稟。我教你三個字,肅王爺聽了,保準兒立馬出來見班頭!”
“有那么靈?”魯班頭將信將疑道,“是哪三個字?”
馮慎道:“畫中人!”
“畫中人?”魯班頭惑道,“我都被你弄糊涂了,這是打的什么啞謎?”
“班頭先別問這么多,反正肅王爺心知肚明”,馮慎又道,“書信一事,就拜托班頭,我折回蒔花館,再去探探消息。”
“那好吧,”魯班頭將書信掩入懷中,“我一會兒就去找肅王。”
“有勞”,馮慎一拱手,與魯班頭作別。
返往蒔花館的路上,馮慎邊走邊忖度。不知不覺,便到了西跨院中。
來到繡娘房前,見屋門大開,馮慎打個激靈兒,暗道不妙。待跨進屋中,果然不見了繡娘蹤影。
見香瓜低著頭蹲在椅上,馮慎急急問道:“香瓜!繡娘人呢!?”
“她出去了”,香瓜咧嘴一笑,從椅下拎出個物什。“馮大哥……你看這個好玩不?”
聽說繡娘離去,馮慎哪還顧上看別的?一把抓住香瓜,大聲質問:“她去哪兒了!?”
“她說要小解”,香瓜道,“本來俺是要跟著的,可她卻嫌難為情……還說她的金銀細軟都在這兒,外頭還有衙役守著門,她沒必要跑。俺想想也是,就讓她去了……馮大哥,俺看她人挺好的,她還教俺玩偶人呢。”
說著,香瓜手掌一舉,牽出個提線的關節木人。手指在相應線上一勾,那木人的手腳,便能轉上幾轉,展臂蹬腿,活動自如。
馮慎心焦如焚,無暇細看。“先別玩了!繡娘出去多久了!?”
“哎?時候挺長了呀,”香瓜朝外望了一眼,“她咋還沒回來啊?”
“你呀!”馮慎含憤帶怒,轉身奔出屋子。
一出屋,馮慎便召集起把守蒔花館的衙役。一問之下,衙役們都說沒見有人外出。馮慎命衙役于館內搜尋,可翻遍了犄角旮旯,還是沒找到繡娘。蒔花館的圍墻,近一丈高矮。若無梯繩輔助,一個女子應該翻不出去。
正當這時,一名衙役來報,說是后院墻壁上,發現了一副奇怪的鋼架。馮慎聞聽,連忙朝后院趕去。
來到后院,墻脊上果然掛搭著一副鋼架。馮慎取下一試,發覺竟十分輕便。那鋼骨中空,接口處削旋著螺紋。整副鋼架,皆可拆分套扣,只要稍加組合,便能隨意拼出想要的形狀。
眼下這鋼架,顯然被接成一條梯械。有它借力,就連孩童都能輕松地逾墻攀爬。
“弟兄們”,馮慎沖眾衙役道,“應是那繡娘逃了出去,你們速速將她尋回。哦,若是找到了,千萬不可打罵,莫要驚嚇了她!”
“是!”眾衙役齊應一聲,紛紛出館尋人。
衙役走后,馮慎愧恨交加。若能尋回繡娘,還則罷了。可要是尋不見,一會兒肅王趕來,該如何向他交待?怪只怪自己慮事不周,所托非人了。
馮慎一面自責,一面郁郁寡歡地回到了繡娘房中。見馮慎皺眉不展,香瓜也知自己捅了婁子,慌忙將提線人偶藏在身后,低著頭不敢作聲。
瞥見那小木人,馮慎心中突然一觸。“香瓜,把那人偶給我!”
“馮大哥……”香瓜苦著臉,后退了兩步。“俺知道錯了,你別給俺摔了……”
“我不給你摔!”馮慎催促道,“快拿來讓我看看!”
“哦……”香瓜解下指間栓扣,小心翼翼地把木人遞給馮慎。
馮慎接來,扯了扯那幾根牽線,若有所悟。擺弄了許久,馮慎下意識仰起頭。當屋頂檁柁映入眼際,馮慎不由得茅塞頓開。“原來是這樣!”
“是哪樣啊?”香瓜好奇問道。
馮慎擺擺手,示意她不要作聲。照著房梁步量一陣,又瞧了瞧橫在桌上的箏。走到箏前,馮慎二指用力,將一對固弦的尾釘,輕輕抽出。解開釘上碼纏后,發覺弦絲的兩頭,皆有可以咬合的扣鉤。
“怪不得那箏弦會松……”馮慎放下箏弦,對香瓜道,“繡娘離開時,可曾攜帶著什么?”
“沒有啊”,香瓜道,“俺記得她是空手出去的。”
馮慎嘆口氣,又問道:“這人偶,是繡娘送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