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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我搶銀行是因為,錢不都在那兒嘛。

——維利·薩頓[1]

“你是否了解法庭對你的指控,福克斯太太?”克萊姆法官竭力壓制著滿腔怒火。

勞倫真希望這女人能給法官一個爽快的回答。在花了整整一個小時跟這位當事人探討逮捕和出庭的相關流程之后,勞倫得出一個結論:這老太太可是位插科打諢的高手,頭腦活泛,見空就鉆,想把自己的罪責推脫得一干二凈。她叫多蘿西·福克斯,是一位退休的圖書館管理員,住在佛羅里達州的波卡拉頓市。她聲稱自己正在游覽美國本土48個州的旅途中,這天正好經過斯特林。她在斯特林的游客中心把52卷廁所手紙往旅行車后備箱里藏的時候被逮了個正著。就這樣,警方以偷竊罪將她逮捕了。

老太太面對法官安靜地站著,她個子不高但是很敦實,身上穿一件長袖滌綸襯衫裙,腰上系著腰帶,身前一排扣子一直扣到脖子。勞倫每次看她一眼,就覺得熱得透不過氣,忍不住想給自己扇扇風。她那飽滿的胸脯,就像兩只熟透了的梨,任何一個小動作,都能引發一陣波濤洶涌。

看到克萊姆法官朝自己皺眉,勞倫只能聳聳肩以示回應。

法官嚴肅地注視著被告,問道,“福克斯太太,你想做何種申辯?”

老太太揚起下巴,脖子上的皮膚松松地垂著,一吞口水便震顫起來。“我申請法庭的寬恕。”

勞倫瞪了她一眼,“多蒂(多蘿西的昵稱),我都跟你解釋好多次——”

“法官大人,我反對。”檢察官哈里·諾斯若普說道,顯然,他也像法庭里的其他人一樣,越來越不耐煩了。

法官敲了兩下法槌。“安靜,你們倆!”然后對被告說,“剛才的警方報告,你都聽到了不是嗎?對于你的指控你還有什么不清楚的嗎?”

“我不明白我為什么被捕。人人都知道那些地方的廁紙是免費使用的。”

“游客中心的紙制品是為游客準備的。”

多蒂睜大了眼睛,右手按住在胸口,“我的確是游客啊!”

勞倫感覺法官氣得耳朵都要冒煙了。

“福克斯太太,你很清楚那些……用品是供現場使用的。”

多蒂舉起雙手,手心朝上,哭訴道,“可我那會兒也沒打算離開那兒啊。”

多蒂狡黠的回答像一朵小漣漪,在旁聽席間蕩漾開來,觀眾們一陣竊笑。法官用力地敲了敲法槌,氣得臉紅脖子粗。

“她承認自己持有廁紙,”哈里提示道。

法官沒理他,幾乎用喊的對那位老太太說,“你已經耽誤本庭太長時間了,整個進度全部推遲了。你到底要做哪種申辯?”

“嗯,我的律師說,我們只能懇求法庭寬大處理。但是……嗯——”她一只手扶著自己圓滾滾的大屁股,“——我已經老了,身子骨也弱,想求也求不動了。”

說她老倒沒錯,勞倫心想,可要說她身體弱,哪有人弱得像頭牛。這次,觀眾爆笑起來,克萊姆法官只好又敲了敲法槌,讓笑聲平息下來。

“我跟你解釋三遍了,福克斯太太!”

勞倫覺得,法官的頭都快要炸了。再看哈里,兩只手正無奈地搓著自己的臉。

“你被指控為偷竊罪,”法官一字一句地說著,仿佛在對一個弱智講話。“你必須申辯。當然,你不一定非得做有罪申辯。如果你做無罪申辯,那么等到開庭時間確定后,你必須再回到這里接受審訊。”

“可是,您瞧瞧,”多蒂回答道,法官的憤怒語氣絲毫沒有影響到她,“那樣行不通啊,我的探索之旅還沒結束呢,我要去每一個——”

“對,對,”克萊姆法官打斷她,“你早說過了。所以你是打算做有罪申辯了?”

“可是我沒做任何錯事啊。誰都知道,沒有廁紙的話,可以去公廁里拿。”

克萊姆看上去快要暈倒了。

“尊敬的法官大人,我能說句話嗎?”勞倫問道,她是擔心,要是任憑法官這一肚子的怒火爆發的話,她自己和當事人一定會落得藐視法庭的罪名,“關于法庭上的規矩,我已經跟福克斯太太解釋無數遍了。我們反復研究過做無罪辯護的情形,這樣的話,法庭會給她確定一個開庭審判的時間。我跟她說了,她只要交上兩百五十塊錢左右的保釋金,現金,就自由了。她可以開車離開這里,繼續參觀其他州,心里惦記著這個事兒就行了。我還跟她說過,開庭之前,她可以隨時回來更改原來的訴求。”

兩百五十塊錢,通常法庭對小偷小摸判處的罰金就是這個數。大凡神經正常的人都清楚,你是不能指望這個矮小又狡猾的老太太再回到斯特林接受審判的。只要放了她,她肯定會火速開車逃離馬里蘭州,那速度恨不能在全國運動汽車競賽上拿第一,從此消失得無影蹤。

勞倫干這一行已經多少年了,再狡猾的騙子也逃不出她的法眼。從多蒂走進辦公室的那一刻,她就知道多蒂是什么人。她答應幫多蒂打官司,但前提是,必須先付錢,而且是現金。于是多蒂從她那兩只大梨一般的乳房之間掏出了一沓鈔票。

這女人有罪是板上釘釘的。如果她認罪,掏點兒罰金就行了;如果她不認罪,交點兒保釋金也就得了;若是她交了保釋金之后,拒不回來出庭,那么法庭將理所應當地沒收她的保釋金。可是,不管認罪還是不認罪,這女人總得做個選擇,也好讓案子往前推進啊!雙方僵持了太長時間了。法庭后邊陸陸續續擠進來一幫律師和當事人,都是等著法庭審理他們案子的。

“你是想那樣嗎,福克斯太太?”法官問道,“想做無罪申辯?”

“那——”她眨了眨眼睛,滿臉皺紋堆出一個無辜的表情,“——我能堅持一開始的觀點嗎,只申請法庭的寬恕?”

整個法庭響起一片痛苦呻吟之聲。

暮色從勞倫的辦公室玻璃窗透進來,墻上的茶色涂料也染上了幾分金色。桌子上攤開了一本五英寸厚的書,勞倫聚精會神地看著。她正仔細研究馬里蘭州的判例法,好為接下來的一場法庭辯論做準備。

啪的一聲,桌燈開了,勞倫吃了一驚,坐直了身子。

“你這樣眼睛會瞎的,”諾瑪·瓊提醒道。

“謝謝。”見諾瑪已經穿好外套,系上圍巾,勞倫問道,“你要走了?”

諾瑪點點頭。“我把文件都整理好了,現在要回家吃晚飯了。你要是加班的話,就去隔壁屋吃點東西吧。”

“對哦,晚飯。”勞倫把椅子往后撤了撤,椅子上的彈簧吱紐吱紐地響起來。“我爸一個人在家。”她嘆了口氣。“還得一個小時才能看完,可我想我現在就得回家了。”

勞倫站起身來,伸了伸懶腰,打了個哈欠。

“今天可真不容易。”諾瑪擺弄了一下脖子上那條時髦的圍巾。

“真讓人心煩。”

激烈斗了幾個回合以后,克萊姆法官終于從多蒂那里爭取來了一個無罪申辯的答復。那個女人交了保釋金,走出了法庭。勞倫想,這老太太有生之年都會對整個馬里蘭州敬而遠之,估計馬里蘭州也不會再招惹她了。追蹤這種小偷小摸實在很浪費納稅人的錢,所以大可不必再追蹤下去,更何況法庭最終會將多蒂被迫交給法庭書記員的現金作為保釋金沒罰。

“你爸怎么樣了?”諾瑪·瓊問。

勞倫聳聳肩,“還不錯。當然了,這才幾天啊!不過有件事是一定的,我以前太不珍惜一個人獨居的時光了。嗨,都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就說洗澡吧,我習慣泡在熱水浴缸里,再喝上杯紅酒,愛洗多久就洗多久,不用管別人。現在不行了,每次都覺得沒泡夠,不解乏。”

諾瑪歪了歪腦袋,同情地看著勞倫。“慢慢肯定會適應的。”

“還有就是晚飯。”勞倫說,“我不做飯都得有……我也說不清有多久了。如今我覺得自己不得不開始買菜做飯了。”她搖搖頭,“我可從來都不是那種居家的人。”

墻上的粉金色很快變深了,換成了深紫色。

“這樣吧,勞倫,我每天回家路上正好經過你家。”諾瑪把她那時髦大手袋的皮帶搭上肩膀。“你要是還有工作沒做完,我可以在隔壁尼克家買個三明治,給你爸帶過去。”

尼克家熟食店是她們倆都很喜歡的一個美食店。

勞倫頓時覺得輕松了許多,心中充滿了感激,她回答道,“那簡直太好了,諾瑪·瓊。你確定你不介意嗎?”

諾瑪的話打消了她的顧慮,“我很開心啊,好幾年沒見著你爸爸了。”

勞倫打開錢包,抽出一張二十元鈔票,遞了過去。“太感謝了!”

“小事一樁,”諾瑪接過錢,塞到上衣口袋里,轉身向門口走去。“晚安!”

“明天見!”

看了約莫一小時的電腦,勞倫把身子往后一仰,靠在椅背上,揉了揉眼睛。她先是梳理了一下自己的小檔案庫里的幾卷文章,然后又上網研究了大量的公開記錄。該回家了,這漫長的一天下來,她已經筋疲力盡。不過她沒急著歸攏文件,而是在電腦鍵盤上輸入了她最愛用的搜索引擎的網址。

她敲打著鍵盤輸入了關鍵字——旋轉木馬,然后點了一下“搜索”。

一大堆搜索結果跳了出來。游樂園,馬戲博物館,小丑博客,海量圖片,甚至還有幾個YouTube視頻鏈接。可沒有一個是她想真正想要的,于是她又試了一下。

出售旋轉木馬。她輸入新的關鍵字,按了回車鍵,等待搜索結果。

這次,她發現了幾個專門賣二手游樂園設施的網站,像極了巨大的二手車交易場,這讓她又驚又喜。可誰會買這些東西呢?

勞倫瀏覽著網頁,找到了答案:商場,家庭娛樂中心,巡回嘉年華。

可這些地方肯定想把旋轉木馬搬到他們那里去。勞倫是希望買家能過來,因為她那兒不僅有座旋轉木馬要賣,還有塊一畝多的地呢。

她休息了一下,兩只拳頭抵在桌沿兒上。她連自己那座旋轉木馬能不能正常運轉都沒弄清楚呢。網上出售的這些木馬都是干干凈凈的,銅桿擦得亮晶晶的,油漆涂得明晃晃的。給蚊腿兒路上那塊地找個買主原本就不容易,誰會樂意再買上一座臟兮兮,破爛爛的旋轉木馬呢!

她腦海里閃過那些精美別致的馬兒昂首奔騰的樣子。哪個小姑娘不想帶個漂亮的木馬回家,把它放在自己的床頭呢?

當然了,這需要把旋轉木馬拆了,然后再把那些暗淡無光的馬兒打扮得精神百倍。這真是個體力活,得重刷一遍漆才行呢!

她的指尖在鍵盤上跳躍,又在搜索框里輸入“旋轉木馬分拆單售”。

搞定!

有個市場專門賣她的馬兒。其他的動物也賣。網上的標價把她直接看呆了。廣告上說它們最高能賣上一萬元甚至更多。她身子往前傾了傾,湊近了看。這還是每只馬兒的單價。

她的心砰砰直跳,像一個拳頭在敲打著周圍的肋骨。那座木馬上得有二十到三十只動物,或者更多也說不定,她還沒來得及數呢。她又要有錢了,除了彌補損失以外,還能剩下一些,她飛快地心算了下,不是一些,是好多!她能穩賺二十多萬。這還不算那塊地的價錢。我慈悲的上帝啊!

她用腳把椅子滑到地板中央,坐在椅子上一圈一圈地旋轉起來,一邊轉一邊咧著嘴大笑,簡直像只剛剛發現寶藏的猴子。

突然,她冷靜下來。沒拿到地契之前,她什么也做不了。周六給父親搬家的時候,格雷格承諾周三之前,也就是明天交付地契。那么明天,她就要變成富婆了。哈哈哈,辦公室里回蕩著她的笑聲。好吧,或許算不上富有,但是總比現在有錢。

一陣莫名其妙的憂傷在她心上戳了一下。該不該告訴格雷格呢?法官剝奪了他的財產時,他知道自己損失了什么嗎?她覺得未必。

她要不要把錢分給格雷格一些呢?

兩只手掌在大腿上來回地搓著。

從法律上來講,她完全有權利保留自己出售合法財產所得的每一分錢;可是從道義上來講呢?

反正那男人沒有一點兒理財頭腦。他都花了她那么多錢了,更別說讓她沒日沒夜地焦慮和煩惱了。

就沖她受的罪,這些錢也是她應得的,不是嗎?

沒錯,理所應當。

勞倫滑著椅子回到了桌子前,關了電腦,然后站起身來,把文件塞進公文包。她憂心忡忡,一種做錯事的負疚感揮之不去。

這是她應得的,她聽到心中的那個自己在小聲重復著這句話。

她沒必要憂心啊。格雷格過得艱難,完全是咎由自取,就應該自食其果。她已經盡了法律上的所有義務。好了,她不愿再想這件事了。她想要做的,就是趕緊回到家,泡在熱氣騰騰的浴缸里,喝上一杯紅酒。

“這是我應得的,”她堅定地說道,隨手關了辦公室的燈。

可是,為什么她覺得自己跟那個在旅行車里塞滿了廁紙的多蒂·福克斯沒什么兩樣呢?

注釋:

[1]美國一個有名的銀行搶劫犯,40年的犯罪生涯中共盜竊約兩百萬美元,在被記者問到搶劫銀行的原因時給出了這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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