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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 血流年
  • 劉振權
  • 4996字
  • 2017-03-27 11:13:56

我大爺劉瑞嚇了一跳,因為他已經看出來他的女東家完全是不懷好意了。我大爺劉瑞除了膽小,心眼兒可不傻,他最初沒看出女東家想對他投懷送抱是因為自悲,這會兒看出來,但是后脊梁骨卻冒起涼風來了。女東家是誰的老婆?勾八的老婆!勾八是誰?勾八就是八爺!八爺過去是民團團長,現在是八路軍縣大隊的中隊長,八爺有槍,什么時候都有!你只要沾了他這個小老婆的邊,那就一腳踏進鬼門關了!劉瑞呀劉瑞,你就是雞巴癢得沒處放,放進開水鍋里用水氽也別找麻煩!我大爺劉瑞心知肚明,卻不知該如何應付,要是把這女東家弄得下不來臺,給她反咬一口,那結果可能比把雞巴放進開水鍋里氽還要糟。劉瑞呀劉瑞,你是在劫難逃了!我大爺劉瑞在萬般無奈之下扔了手里的篩子,撲通一聲給他的女東家雙膝跪下了。

你饒了我吧,東家,除了你的屁股,我真的什么也沒看見,我大爺劉瑞幾乎帶著哭腔求告小紅云,他說,我知道女東家是人中鳳凰,劉瑞只是你家中的一個干粗活的下人,吃飽了是個人,餓了是條狗,渾身上下像根膩歪搟杖,幸虧東家給口飯吃,劉瑞感恩戴德,給你磕頭了,饒了我吧!

小紅云長嘆一聲,把褲腰帶系起來,跟我大爺劉瑞說,就當什么你也沒看見,你往后該干什么還干什么,你走吧。

我大爺劉瑞像死囚犯得了大赦令,用手抹著滿臉的白毛子汗,倒褪著出了牲口棚子,一溜歪斜地走了。

小紅云瞅著我大爺的身影兒說,白長了這么大的身坯子,卻不是挾蛋的貨。

被小紅云稱為不是挾蛋貨的我大爺劉瑞,在后來的日子里吃夠了不挾蛋的苦楚。當我還是挎著書包在學校里讀小學的時候,我大爺劉瑞已經差不多天天跟地主富農反革命壞分子站在一起挨斗了,給他定的罪名是叛徒。我大爺劉瑞那時已經彎腿佝僂腰,身子單薄得像一根黃瓜架了,他的一顆碩大頭顱整日在胸前耷拉著,讓你無法看到他那張永遠都是黑不溜秋的臉膛以及充滿憂愁和惶悚的三角眼。

同樣是我大爺劉瑞的后輩子侄,當然也是那種在血緣上離山遠的關系,一個叫成群的矮小漢子,搶上前去伸手扳住我大爺劉瑞的腿腕兒,將他掀翻在地,像扳倒一只老駱駝,然后十分麻利地用索子繩將他五花大綁起來,吊到臺子后面的歪脖子柳樹上。我大爺劉瑞的身子搖來晃去,許久才在空中停下來。

我大爺劉瑞肯定不止一次地想起來許多年前勾八的老婆小紅云罵他不是挾蛋貨的話,這句話像一道咒符折磨了我大爺的后半生。膽小怕事的我大爺劉瑞,千不該萬不該在二十五年前的一個關鍵時刻干了一次不挾蛋的事,他的直接表現是丟下八路軍首長棄槍而逃。這次不是挾蛋人做的事的間接后果是,致使這位經過二萬五千里長征到達陜北又轉戰晉察冀的八路軍平西挺進軍司令部參謀魏得勝在一條山溝里壯烈犧牲。這是一樁看過后面的敘述才能弄得清楚的事。

把我大爺劉瑞從頭頂看到屁股溝的小紅云,在離開牲口棚之后,心情一直沉浸在懊喪中,然后就想起生鐵牙來了,想起生鐵牙在去年秋天跟她在一起的那檔子事,心中竟然怦怦跳起來,那不叫偷,其實就是奸,女人被奸原來也不一定就是痛恨不消的事,細想想好快活,也只有生鐵牙才有這膽子,她就是從那之后開始喜歡生鐵牙了。但是生鐵牙在把她征服之后卻不翼而飛了,這個王八蛋!

小紅云百無聊賴地在大院里溜達,想去長工房那邊看看明天大侉驢都是給長工們安排的什么活路,但又怕再碰到劉瑞弄得尷尬,想去看看仆婦丫頭們在后院做了多少拆洗棉衣棉被的活路,又怕長舌頭的女人們在背后說三道四。算了,小紅云跟自己說,問問裂瓜嘴什么都知道了。

回到屋里,天已經完全黑下來了,使喚丫頭九兒已經在屋里點上煤油泡子燈了。小紅云支使九兒說,去,把裂瓜嘴喊了來,我有事兒問他。自從勾八離開家之后,小紅云和使喚丫頭九兒的關系已經好起來了。

九兒忙不迭地去找裂瓜嘴了。小紅云就坐在椅子上喝著茶,想著明兒白天的時候還是要到長工房看看,現在已到了收大秋的時候了,馬虎不得,畢竟還有這么大的家當需要她操持呢!還有,這群仆婦丫頭還得讓傻大姐兒管緊點兒,別以為老東家不在就可以放羊了。

這時候裂瓜嘴來了,怵怵膽膽地進了屋,也不敢到小紅云跟前來,只管唯唯喏喏地站在那兒等著小紅云吩咐。

小紅云說,你坐吧。又吩咐九兒給裂瓜嘴倒茶。

裂瓜嘴說,不用,那會兒喝過了,不渴,太太有什么事就告訴我,我支派他們去干,你放心,太太,沒有人敢多刺兒。

這個從年輕時就跟在勾八屁股后頭像個大尾巴似的裂瓜嘴,現在對勾家來說很重要,說他是管家不是管家,說親戚不是親戚,說食客也不是完全那么回事兒,但他在勾八帶著民團歸屬八路軍的縣大隊之后,卻日益顯出了不可缺少的重要作用。裂瓜嘴相貌不濟,但在生鐵牙失蹤之后也當過兩天民團的副團長,當然是那種支差的勾當,管不了什么事兒。勾八在帶著隊伍歸屬縣大隊的時候把裂瓜嘴留下了。這是一個英明決策,既不怕他對勾家不忠心,也不用擔心他跟小紅云弄出勾搭成奸的膩歪事來,相反,要是小紅云耐不住寂寞的時候還不敢膽大妄為,裂瓜嘴是他放在家里的一只眼睛。

現在,小紅云正在跟裂瓜嘴面對面地商量家務事兒。小紅云說,長工房那邊你抓住工頭兒,仆婦丫頭的事兒你抓住傻大姐兒,只要按住他倆哪個事兒就好辦了。

裂瓜嘴就咧著嘴傻笑,說,傻大姐兒這兩天不敢跟我鬧事兒,她要把我逼急了,看我真敢扒她的褲子!

小紅云就知道那個傻大姐兒跟裂瓜嘴之間可能有點兒什么事兒,就問裂瓜嘴,傻大姐兒有什么事兒招惹你了?

裂瓜嘴說,也不是什么事兒,前兩天在打谷場上,她撅著屁股往谷堆子上坐,看見兩條狗媾事兒,就不停地浪笑,我說你要是屁股溝兒里流了水在谷子上,誰吃了誰倒霉,她就鬧起來了,還要打我,后來我在她褲襠里摸了一把,可不是濕的!

小紅云就笑,說,這種事兒你也干得出來,那傻大姐兒可不是要恨你呢!嘴上說著,心里卻又給裂瓜嘴的話引得發癢了,瞅著裂瓜嘴實實在在地想,倒覺得他也不是那么傻氣,要是弄個這樣的男人陪著睡覺可能也比守空房好。

當然,小紅云絕對不會把主意打到裂瓜嘴身上,何況旁邊還有九兒呢。小紅云問了一些收大秋的情況,又叮囑了裂瓜嘴一番,就打發他走了。因為秋天的天氣短,又容易乏累,該到睡覺的時候了。

就是沒有裂瓜嘴的一番話,小紅云夜晚也難耐寂寞,再加上跟劉瑞的那碼子事也沒有如意,而在這晚上就更顯得煩亂不堪,她覺得這樣的日子再熬磨兩天,就要被欲火燒焦了。她在炕上反過來倒過去的撂擺子,折騰了一宿,還好,第二天勾八回來了。

因為一宿沒有睡好覺,小紅云起來得有點晚了。太陽已經升到半天上,大院里的長工們早下地去了,只有仆婦丫頭們在后院里折騰,院子里就顯得有些清靜。現在不像保安團在的時候,整天介亂哄哄的,睡覺都不得安生,可是小紅云現在覺得寂寞,當然這跟勾八不在家有很大關系,而最根本一點是,小紅云就受不得寂寞,因為她是個唱戲的出身。

九兒在小紅云梳洗打扮的時候,到伙房屋里把早飯端來了,一箸白潤潤的掛面,幾片嫩綠的蔥葉兒,兩顆細瓷兒般的荷包蛋,湯面上漂著幾粒金黃金黃的香油花兒,任誰見了都會饞涎欲滴。但是小紅云卻沒有任何胃口,她跟九兒說,你把它吃了吧,我不想吃。

這怎么行?太太要是餓瘦了,八爺哪一天回來見了,還不得把我罵一頓?九兒說。其實她倒是想吃,但是她不敢,雖說現在小紅云對她好了,但是說不準哪一天她又翻臉呢?

小紅云問,那群懶娘兒們在后院干什么呢?

傻大姐兒帶著兩個人套著毛驢子碾米呢,還要碾糕面,九兒說,剩下的人在井臺上洗被里子,另外兩人到場上去搧簸豆子去了,還有兩個人去婦救會交軍鞋去了。

都做完啦?小紅云問,交得了差不?

九兒說,都做完了,攏共二十雙,都是雙鼻梁兒的千層底革及鞋,做得可結實著呢,肯定交得了差。

小紅云說,能交差就行了,老頭子在八路軍里頭當差,別給人家說家里頭的人給他拉后腿。

九兒說,你放心,太太,好著呢!可是,還有件事兒,我一直想跟太太說,又怕太太不肯答應。

小紅云問,還有什么?別吞吞吐吐,叫人聽著著急。

九兒說,鎮上成立夜校呢,我也想去。

小紅云說,你都十六七歲的大丫頭了,要是差不多的人家早嫁出去生孩子了,還上哪家子的夜校?再說,斗大的字兒識那么幾個也管不了什么用,不當吃,不當喝,還不如跟我學戲呢,我看你這個身段準行,安心跟我學唱戲得了。

教九兒唱戲這個主意是勾八到縣大隊去之后,小紅云百無聊賴才生出來的,當然主要是陪著她玩,又沒有胡琴鑼鼓家什子,就是兩個人在院子里瞎折騰。九兒也樂得好玩耍,就陪著小紅云耍巴了幾回。但是,九兒的心思一直在夜校那兒,那兒的人除了識字還學唱歌,大姑娘小媳婦的聚了好多,還有年輕小伙子,到了夜晚她就心里發慌,偷著往那兒跑了兩次,從此再也不安分了。九兒想著以后再有機會了還跟小紅云說,這會兒陪著她瞎咧咧著學戲也行。

除了九兒和小紅云,還有兩個做飯的廚子和三個燒火的娘兒們在前頭院子里。小紅云和九兒在院子里一拉腔兒,燒火的娘兒們和做飯的廚子都跑出來看。

今天小紅云教的是《算糧》,曲調當然是河北梆子。《算糧》是《王寶釧》中的一折,說的是薛平貴從西涼國回家來探望結發妻子王寶釧,王寶釧興高采烈,借回相府拜壽的機會,與二姐丈魏虎清算丈夫十八年從軍應得的糧餉。小紅云自然是唱王寶釧,而九兒就演小丫環。

小紅云以前是刀馬旦,也唱青衣,因為嗓子好,唱青衣的名氣倒比刀馬旦更響亮。她其實是個天生唱戲的料,可惜沒有走出平西,要不的話,很可能成為一代名伶。

小紅云拿出當年蹬臺唱戲時的神采,邁著戲臺上青衣的步兒,從后臺轉出來,清口唱道,王寶釧離了寒窯院,笑容滿面喜在心間,昨夜里平郎夫回家轉,我將他隱藏在寒窯里邊,十八年糧餉被克減,今日里到相府算糧錢,邁步我把府門進。

九兒迎上前來唱道,小丫環迎接我那三姑娘。

小紅云唱,小丫環我的娘她可好?你相爺近日里可安寧?

九兒又唱,老夫人為你哭壞了眼,我相爺近日里倒也安寧。

小紅云再唱,聞聽說老娘親為我哭壞了眼,不由得我寶釧痛心間,叫丫環你快去稟我母,你就說王寶釧前來問安。

九兒口中應一聲是,然后轉身下場。

這時候大門咣郎一聲推開,看大門的賴狗兒急頭棒腦地跑進來說,八爺回來了!

眾人一齊往大門口看,隨著一聲咳嗽,身穿灰布軍衣的勾八風塵仆仆地從大門口的影壁墻外轉出來,果然是東家回來了。

小紅云顯然是因為激動,站在那里愣了神兒,然后就哭哭啼啼抽抽咽咽扎進屋里不出來了。

還是九兒眼里出活,對著幾個愣神的廚子和燒火的娘兒們說,你們還不趕快去忙著弄飯,燒水,沒看著東家回來了?然后又支使賴狗兒說,你去把那個洗澡的大木盆搬到東廂房去,等會兒東家洗身子。

勾八對九兒的支派很滿意,對她說,幾天沒見,小丫頭長高了。勾八說了這句話就到屋里去看小紅云了。

九兒知道小紅云必要跟勾八撒嬌親熱,只等著他們在里屋又哭又笑的折騰了一陣,才沖套間屋里喊,老爺太太,茶沏好了,在堂屋的桌子上。

勾八就從里屋出來了,坐在太師椅上說,喝什么茶喲,熬渴得腸子都成蔥皮了,趕快弄點有葷腥的東西吃。

小紅云也從里屋出來了,臉上雖還有淚痕兒,但已是喜上眉梢的樣兒了。她說,不洗身上什么也不能吃,都成泥母豬了,吃什么也不舒坦!又問九兒說,讓她們燒水了沒有?緊著點。

九兒說,早支派了,燒著呢,我去看看,說不準早好了。九兒趕緊出去催著弄洗澡水去了。

趁著這當兒,小紅云才想起來問紫石口娘家那邊的事。勾八說,哪顧得上,又不讓隨便串門子,倒是打聽了一下,說是你那個老爹,也就是我丈人,他還活著,就是不唱戲了,戲班子早散攤子了。小紅云很傷心,畢意她還是有些掛念著娘家那邊。

勾八說,這又不是斷來往了,得空兒了回家去看看,他還把你趕出門嗎?嫁了我還不是光宗耀祖的事?去把干凈衣裳找出來,洗澡,渾身刺癢著呢。

小紅云進屋去把勾八換洗的衣裳翻出來,九兒也支使著人把洗澡水兌好了。小紅云親自伺候勾八在東廂房里凈身子,倆人嘻嘻哈哈的鬧騰得十分快活。而這邊伙房屋里,小灶廚子又殺雞又煮肉的忙做一團。

差不多過了正晌午的時候,這頓飯才鼓搗出來,又是煮腌臘肉,又是燉雞,有煎有炒,席面十分豐盛,擺了一大桌子,還燙了一壺白干兒。

裂瓜嘴這時從外面監工回來了,見了勾八,樂得合不攏嘴,一個勁兒地傻笑,他的忠誠讓勾八和小紅云都很感動,理所當然地要和東家同桌共飲。

勾八狼吞虎咽,先吃油汪汪的腌臘肉,再吃金黃黃的煎雞蛋,喝一大口酒,又吃一砣香噴噴的燉雞肉,像個餓死鬼一樣,恨不能生出兩張嘴巴來,直把小紅云和裂瓜嘴看得目瞪口呆。到底是小紅云心細,提醒勾八要細嚼慢咽,免得雞骨頭卡了嗓子眼兒,只要他想吃,這些東西頓頓都有。

勾八就不搶吃搶喝了,把嘴巴里的東西咽了,才顧得上問小紅云,咋著,換了廚子啦?這手藝這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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