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毛頭小伙子也有自身的優點,干勁足,領悟能力強,接受新事物快。盡管不知道交換機是怎么回事,但可以邊學邊干,用不了多久,他們都會成為華為的骨干。
不管硬件還是軟件,華為當時的研發水平都很低,干到哪里算哪里,最高目標就是能打通電話。交換機死機是家常便飯,硬件上也沒有人懂交換機,公司又沒有錢買儀器,一開始就用萬用表測來測去,對著維修的電路圖把40門的小交換機測了一個遍。可不要小看這!后來,當時的硬件部經理徐文偉還寫了一篇文章,題目叫“用萬用表及示波器來認識交換機”,參加過1992年工作的許多研發人員都清晰地記得。
如果當時華為公司僅打算做一個與其他廠家技術層次差不多的中等容量交換機的話,其難度還不算太大。但大家都明白,要生存下去,只有研發具有世界先進水平的設備,所以無論在硬件或軟件技術上,華為公司都是不遺余力地采用當時能獲得的最新技術,這使得整個系統的設計工作異常艱巨。
硬件總體組討論各種電路板放在什么位置,給人感覺是小孩搭積木——左拼右湊;軟件的負責人與大家正學習信令配合的基本概念。有人提出:“這樣能做出機器來嗎?”其實大家也曾不止一次地懷疑過。原計劃1993年春節前樣機系統要問世,但到1992年9月還在反復討論硬件的總體布線。為了趕進度,一邊負責CAD做硬件布線的人員在加緊布線,另一邊原理圖在不斷修改,經常線路圖剛布一半,從總體規劃辦的小房間又傳來要求修改的指示,氣得負責CAD工作的一個中科大畢業生直翻白眼。
這一年,對華為來說是攻克數字程控交換機的一年,但對在華為工作的人來說則是動蕩的一年。首先是人員流動太頻繁。每天都有新員工進來,每天也都有老員工離去;每過一兩個月就要搬一次辦公室。而華為面臨的最大問題就是人心不穩,人心不穩的主要原因是工資沒保障。雖然說員工工資不低,但只能拿到一半,而且這一半還不知道哪一天發下來。華為那時候是發了這個月的工資,下個月的工資還不知道在哪里。很多員工私下議論最多的是公司哪一天破產,賬上的那一半的工資能否拿到。一到華為公司發年終獎的時候,就有好多人辭職,在財務部門口排長隊領賬上的工資。華為盡管沒錢,但也絕不拖欠辭職人員的工資和獎金。當時大家私下里問過幾個辭職的員工,他們說拿到的錢比他們想象的還多。這一點對穩定人心起到了很大的作用。
其次是戶口問題。華為當時是民營小企業,不受政府重視,深圳戶口名額很少。只有少數幾個核心人員有深圳戶口,大部分員工都要每年回內地去辦暫住證。那時候深圳查得又很嚴,經常有保安半夜敲門來查證件,沒有證件的會被抓到東莞的樟木頭工地上去干苦力。經常會有華為人被抓進去,包括后來成為華為副總裁的毛生江也被抓過。那時負責人事工作的是曾信富,他的一個主要工作就是去派出所“撈”人。如果有哪位員工沒來上班,大家就會說,可能是被抓去扛木頭了(對東莞樟木頭這一地名的聯想)。
再次是安全問題。華為員工所租的房子大多是民房,治安條件差,晚上加個班摸回去,有人就發現屋子里的空調窗機被拔走了!還經常發生華為人在熟睡時,屋里的財物被小偷摸了個遍。一些人以為已經被偷過了,就沒有搬家,結果過了兩個月又被小偷清了次場。
能在如此艱苦的工作環境下堅持住,甚至對很多艱苦都視而不見,究竟是一種什么樣的力量在支撐著他們呢?應該是這樣的,當時的人都像著了迷,除了工作,除了把產品開發出來,周圍的一切似乎都不能引起大家的注意。這正是華為公司創造的讓大家能安心做事業、做技術的環境,正是華為公司選擇的富有挑戰性和深遠意義的事業,迷住了一批又一批人。
是啊,一批又一批人為C&C08忘我地工作著,但有時候靜下來想一想又有點泄氣。C&C08 2000門交換機就像一個十月懷胎的孩子,明明能看到他在不斷長大,可就是遲遲生不出來。任正非更是急得心焦火燎。
華為的銷售人員在數字交換機還沒開發出來的時候,就已經為第一個交換機找好了開局的地方——浙江義烏。原計劃1993年5月或6月出去開局的,卻因產品出不來一拖再拖。一向不拘小節的任正非好像一下老了十歲。項目經理毛生江每天看到當時任軟件經理的劉平都要嘟囔一句,“再不出去開局,老板要殺了我。”
1993年10月后,項目組人員在公司實在待不住了,盡管還沒有完全測試完成,就將第一臺C&C08 2000門的交換機搬到浙江義烏開局了。但第一臺交換機非常不穩定,呼損大、斷線、死機,經常發生老打不通電話,或者電話打到一半突然中斷,或者干脆就斷線等現象。開發組的大部分人員帶著開發工具都跟著去,等于是把開發的戰場放到了義烏電信局。義烏開局,華為公司上下都很重視。總工程師鄭寶用親臨現場指揮,任正非也多次不遠千里來到義烏看望,與開局的華為工程師住在一起,吃在一起,給弟兄們以極大的鼓舞。
不過,有句老話說“心急吃不了熱豆腐”。研發本來就是一項復雜而細致的工作,需要一步一步地來,不可能跨越式發展。項目組不等產品成熟就著急上馬,注定是要經歷一番挫折的。在義烏,各方面的條件根本比不上在華為公司研發部這么好,交換機只有一臺,又要測試,又要調試,時間特別緊張,只好24小時兩班倒。1993年冬天,義烏天氣很冷,凌晨時氣溫不到零度,而機房里沒有任何取暖設備,許多工程師就穿兩層襪子,身著兩件夾克。有時候燒開水的電水壺壞了,大伙兒連一杯熱水都喝不上。有的工程師實在累得頂不住了,就在機房地板上躺一躺,一會兒再起來接著干活。清早收工回旅館,旅館老板常常搞不清大家是上班還是下班了。
在緊張繁忙的工作中,電信局用戶也不斷地反映一些問題,如機架不夠美觀、安裝固定方式有待改造、不能支持遠端用戶等。為此,員工們還要騰出時間去專門解決用戶的問題。
更嚴重的是,這個局足足開了兩個多月才完成,后來還經常出毛病,經常需要開發人員去維護。直到幾年后,華為把義烏局全部換了新版本的交換機,才算穩定下來。
不管怎么說,華為C&C08 2000門交換機總算在浙江義烏開通了,這在華為發展歷史上、中國通信產業發展歷史上都具有特別的意義。當時義烏的電信局叫“佛堂”支局,局長丁劍峰給華為以非常大的支持。
設備驗收時義烏局對C&C08 2000門數字程控交換機給出了積極的評價:“我們以前安裝的是上海貝爾公司生產的1240交換機。貝爾的同志早就說要開發每板16個用戶的用戶板,但直到目前還沒有推出。想不到你們公司這么快就推出來了,而且工藝水平這么高,你們是走在了前面。”“終端采用全中文菜單方式,支持鼠標操作,并設計有熱鍵幫助系統。界面清晰美觀,操作方便,簡單易學,使得操作員們免去了培訓之辛苦,也減少了誤操作的可能性,他們十分高興。”“終端軟件的安全性考慮十分充分。”“計費可靠性強,準確率高。”“維護測試及話務統計功能豐富而實用。”
顯然,C&C08 2000門交換機開局的成功離不開意識超前的義烏局的支持,局長丁劍峰不無自豪地說,“我們的兩代交換機都拿回去做華為博物館了。”當時佛堂支局用一種叫“青柴滾”的自釀的、喝起來甜絲絲的酒,招待那些曾在雪夜里睡在電信局地上加班加點維護機器的勤奮的年輕華為人。這段日子給開局的工程師們留下了自主研發最終成功后苦中有樂、甜美的回憶。
這些都會載入華為及中國通信史的史冊。
義烏局客戶樸實而熱烈的評價,道出了C&C08 2000門數字程控交換機不僅技術定位高,而且在附屬功能上滿足了中國電信局在話務統計、終端操作、計費等方面的特殊要求。而這也正是C&C08交換機深受中國農村市場歡迎的主要原因,國外的交換機是無論如何也做不到到現場去響應中國市場某一地在計費、話務統計、操作等方面的特殊需求的,雖然這些附屬功能的開發難度并不高。
義烏局首戰成功,公司上上下下異常興奮,任正非也難掩心情的激動,他向奮戰在第一線的員工們祝賀的同時,也不忘“澆點冷水”:“交換機的優化工作要持續8年,要不斷地接收用戶的反饋信息,不斷地改進我們的交換機,使它長期居于最先進交換設備的行列。”(特別交代一下,華為的數字程控交換機真的在以后的歲月中足足優化了8年:請德國最優秀的設計師來設計機架、機柜,解決了外觀問題;支持遠端用戶的功能在C&C08后續的版本中陸續實現。而在優化8年后的2000年,C&C08 2000門交換機的后代開始雄霸天下,成為采用最先進技術的世界級交換機!)
華為首個里程碑式的產品C&C08 2000門數字程控交換機,在一個個驚心動魄、百轉千回的故事中誕生,讓每一個曾親身經歷過那段艱苦歲月的人倍感痛快!那些參加過第一個C&C08 2000門交換機研發及開局的人員,后來回憶說,“我們在華為參與研發過很多其他產品,離開華為后也參與過自主產品的研發,但其刺激和驚險程度都無法和C&C08數字程控交換機的研發相提并論。”
一方面,這的確是華為的一個巨賭,只能成功不能失敗;另一方面,這支由29歲的總工程師鄭寶用及平均年齡25歲、最小年齡19歲的工程師隊伍組成的研發“游擊隊”,當時毫無經驗,也無可借鑒之處,全是憑一時之勇,沖出去一搏,以“前無古人,后有來者”來形容也毫不夸張。
什么叫作“初生牛犢不怕虎”?什么叫“只有想不到,沒有做不到”?C&C08的出臺生動地說明了一切。沒有人懂什么叫數字程控交換機,除了這串名稱,那就按這些年輕的頭腦所理解的把它做出來吧。正是那些“無知者無畏”的年輕人,不經意成就了經典之作!不懂,就敢于學習;而且不是一個人,是一群年輕人刻苦地集體學習。在這種集體奮斗的氛圍下,想做什么都能做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