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一個男生,對待感情,真是無所不用其極,傻得讓人心疼。
不知道他究竟是失神跌落舞臺,還是想縱身一躍過來看清楚他自己究竟是不是眼花。他一定是有所發覺了吧?她很擔心,她甚至想起,在那個過程中自己始終一直都沒有回過頭。
究竟是唐鳴洪的感情太真?還是她郭淺淺太過患得患失,或者說是太過薄情寡義?
在這個世界上,唯有感情是經不起計算和推敲、講不得平等與回報的,不然,不是把自己逼瘋,就是把對方逼瘋,對誰都沒有任何好處。
郭淺淺輕手輕腳地在他床邊坐下,實在是沒有事情做,她發現他床頭柜上擺了一盤蘋果,就隨便拿起來一個,自己給自己削起了蘋果。長長的果皮一圈一圈脫離果肉,繞著手指下垂。
完工一個,她又拿起一個。她并不是想吃蘋果,而是想給自己找點兒事情做,削完第三個的時候,唐鳴洪還沒有醒。
越來越濃郁的蘋果清香,居然讓郭淺淺忽然覺得有些窒息。她剛起身想要離開,卻聽見正在做夢的唐鳴洪在小聲說著什么。房間里雖然這么安靜,她卻聽得不是那么清楚。
“你在說什么?”郭淺淺不覺俯下身子,把耳朵靠了過去。
病床上的唐鳴洪居然一下子就睜開了眼睛,燦爛一笑,在郭淺淺反應過來,撤回身子之前,迅速地在她的臉頰上“吧唧”一口。唐鳴洪原本以為她會因為他這猝不及防的深情一吻而驚慌失措,臉紅心跳,但他萬萬沒想到郭淺淺眉頭一皺,嘴巴一張,哭了,眼淚“吧嗒吧嗒”地滾落在地上。
淚眼迷蒙中,郭淺淺仿佛又看到若干年前的孫艷,那天孫艷站在校門口的廣場上,當著自己的面,用美工刀在內手腕上刻下了三個字。當鋒利的刀尖在皮膚上劃下最后一筆的一剎那,孫艷竟然輕輕地笑了,然后笑聲逐漸擴大,化成眼角的淚滴:“淺淺,有了你,他永遠不會喜歡我!”
“孫艷,你怎么這么傻?”郭淺淺聲音里有了哭腔,她怎么會不知道她說的是誰。
“你放心,即使是這樣,你也是我最好的朋友,也正是因為這樣,我才覺得必須要宣泄一下才好!”孫艷看著她只是笑,臉上的淚水還沒有干。
郭淺淺到現在還依稀記得,那天自己腦袋空白地走近她,輕輕拉起她的手,當自己看到她手腕上的字時,眼眸里有微微的波動,瞬間即逝,她只懂對她說:“快去醫務室吧!”
“不用了,一點兒小傷,根本沒有這個必要!”孫艷甩開了她的手,還是笑。
郭淺淺看著她的臉,表情前所未有地嚴肅,聲音多了些祈求:“走吧,跟我去醫務室吧!”
“我說了,不用!”她認真地看著自己的手腕,眼淚砸在了傷口上,混合著鮮血散開在陽光下。
唐鳴洪根本就不會知道,那三個字是他的名字。他的名字被孫艷永遠銘記,傷口好了也成為淡淡的痕跡,一輩子都無法抹去,亦無法忘記。
努力止住哭泣,郭淺淺抬手在唐鳴洪額頭上輕輕戳了一下,依然緊緊咬著牙關:“你能不能告訴我,你為什么要這么招人……”
“是招人喜歡吧?”不明就里的唐鳴洪笑著搭了話。
“是招人討厭!”郭淺淺吸了吸鼻子,用手腕抹干凈臉上的淚水。
有一種記憶,就好像是被冰封的故事,直到清理之前才不得不去看清楚它的模樣。這一顆顆好似腫瘤的東西,在結成冰塊后,我們舍不得丟棄便只好儲存起來,也說不清楚為何要保留,只是當時無法處理而已。
終于要拿出來清理一下了,那些事情距離現在已經有八年了,估計我們都無法知曉,這些冰塊里的東西到底是活了八年,還是死了八年。等它融化曬干之后才發現,這些故事居然沒有絲毫的腐壞、變味,生命力還是那么頑強,就像是一條被封凍住的活魚,當冰水化去之后,只需要將它放入水中,它便能活生生地游走。
“林深深,我很想看看唐鳴洪的那封回信。我沒有怪你的意思,我也是剛剛才知道,他給我回過一封信,那還是在你們在一起之前。我知道你有可能已經弄丟了,我也知道你有可能是忘記了把它交給我。可是,你能不能回想一下信的內容,免得我今后在唐鳴洪的面前不好交代。”郭淺淺的用詞非常巧妙,說得很是緩和。
林深深聽完,整個人癱軟地窩在靜吧的卡座沙發里。
“什么信?我從來都沒有見過啊!”終于回到故鄉,眼前是熟悉的紅黃藍綠的雞尾酒,身邊坐著的是她最朝思暮想的親人。
“唐鳴洪說他寄到了學校,但收發室的老大爺并沒有給過我。”
郭淺淺急忙接口,她用手指觸了觸酒杯的杯側。杯子如預想中的冰涼,她趕緊找了張餐巾紙墊著。
“是嗎?”林深深揚了揚眉,“那老大爺老眼昏花的,說不定弄丟了呢?”
郭淺淺就訥訥地說:“也說不定,他把我認成了你。”
“我沒有。”林深深冷冷地抱住胳膊,始終都不肯承認,“我真的沒有。”
“那,這封信去哪里了呢?”郭淺淺咬了咬唇。
“你問我嗎?”林深深正色道,“我怎么會知道?”
“哦,好吧。”也許是說了太多話,所以口干舌燥,郭淺淺抬手端起桌上的莫尼托幾口飲盡,還使勁咀嚼著酒水里的薄荷葉子。她總覺得姐姐有些言不由衷。
林深深喝了很多酒,已經有些微醺了,她發現自己還是不敢面對曾經做過的錯事。是妹妹先向唐鳴洪表白的,結果被她搶了先,她這樣做是不對的!她甚至悔恨自己當時為什么要這么做。可是,后悔有用嗎?她摔了杯子,她實在無法使自己冷靜下來,她還是原來的自己,被現實打回原形。
親情牽絆,命運使然,一切因緣際會都不會因為你的無視而消失,它只會永遠在那里。要么自己騙自己一輩子,要么面對。往回走,再難也要走。
回來收拾情感,回來贖罪,回來補償,回來修正自己曾經的懦弱、退卻和自私。但是就算修補得再好也會有痕跡,這算不算是人生的一種無奈?算不算上帝耍人的一種固定模式?
雖然一時之間她還不知道自己應該對這件事做出回應,但林深深清楚自己不得不管。
“我真的沒有想到,你現在居然和唐鳴洪在一起,要知道……”
林深深欲言又止,而郭淺淺毫不遲疑地重重點頭:“我知道,他曾經是你的男朋友!”
看著妹妹眼睛中那種說不清的決然和凄然,林深深突然后悔開了這個話題,趕緊連忙搖頭否認:“我已經跟他說分手了。”
郭淺淺吸了口氣,平平地繼續道:“你走之后,我去找唐鳴洪,我冒充你說我那天昏了頭,我說我后悔了,在他和顧澤諾之間,我決定選擇他!”
“你真的很喜歡他?”
“對,即使他一開始喜歡的根本就不是我;即使他是先跟你交往的;即使我那個時候只是你的替代品;即使你走了以后,我才覺得我必須要找回他!因為這個世界上只有他還能讓我覺得自己還跟你有一些牽連。所以,到現在,到今天,我居然不知道,我到底喜歡不喜歡唐鳴洪?他到底喜歡的是我,還是你?林深深,你說,我是不是很可笑?”雖然她回來了,但是郭淺淺堅持不叫她姐姐,而叫她的名字。
自己怨恨姐姐嗎?
怨是有一點兒的,恨,沒有吧。
自己想念姐姐嗎?
應該是想念的吧?要不,怎么會總是在夢里見到她呢?
眼角又一次泛潮,林深深實在不知道該說些什么。而郭淺淺又說話了,她說:“就當我是喜歡唐鳴洪的吧。反正我已經習慣跟他在一起,他對我很好,我這輩子也不算所托非人,但是,其實我現在在意的并不是那封信,而是唐鳴洪到底喜歡的是我,還是你?我一直怕,我怕他把我當成了你?可我就是不敢跟他坦白一切!”
“愛情,是不容有半點兒欺騙的。”林深深知道自己不應該這么講,但是紙包不住火,有些事情應該預先避免,越拖就越是禍。她覺得妹妹的這段情感是有危機的,當然很可能一輩子不會爆發,那是僥幸。而爆發以后,誰知道唐鳴洪會有什么反應?只有天知道。
“我沒有欺騙,我想如果我不喜歡他,我也不會去找他,”郭淺淺挺身抬頭,咬牙不肯承認,“你不過跟他談過一兩個月的戀愛,他連你名字都不知道,而我,跟他已經有七八年了。”
“你真的能這么想就好。”林深深伸出手去握住她的手,“我記得唐鳴洪跟我說過,他相信一見鐘情的感覺,在第一眼認定,這個人就對了,從此矢志不渝!”
她說完就看見妹妹的表情稍滯,然后像觸電一樣把她的手指從自己手心里縮了回去,目光閃爍,陰晴不定。
快刀亂麻,打蛇七寸,妹妹神情的呆滯,讓林深深終于肯定,自己的確說中了重點。
林深深是故意點破的,她們是親生姐妹,打斷骨頭也連著筋。她料到唐鳴洪肯定說過這句話給淺淺,所以讓妹妹至今心懷芥蒂。
“你還有什么不可以跟我說的呢?你可以罵我、打我、氣我,怎么都可以,就是不要隱瞞我,掩飾你心中的苦楚。”林深深盯著妹妹一字一句說。
郭淺淺低頭沉默,她不知道自己可以說些什么,但意外地在苦澀之中,感覺到了親情的溫存。八年來的第一次,她覺得她們兩姐妹又回到家里發生那場火災之前,無話不說、親密無間的樣子。
“林深深,你幫我一個忙,你幫我去試試唐鳴洪,如果,他心中所想的確實是你,那么,我就干脆放掉他,我不想做你的影子。”說到這里,郭淺淺頓了頓,紅了臉,“你不要生氣,我說不想做你的影子,并沒有其他的意思!”
林深深舒出一口氣,笑了,她雙手按住妹妹削薄的雙肩:“你沒有說錯,你本來就不是我的影子,你就是你,你是郭淺淺,比林深深好一千倍,好一萬倍!”
“林深深,其實我知道的,從小我好像各方面都差了你很多!”
郭淺淺認真地看著林深深的晶亮眸子。
林深深忘情地摟住妹妹的脖子,把額頭貼在她的額頭上:“不要用自己的短處比較別人的長處,每個人都有擅長和不太擅長的事,你不必為這些太過介懷了!”
郭淺淺有些閃躲她的熱情似的,閉著眼睛低聲問:“林深深,你幫我嗎?”
“我幫你,我什么都幫你。”林深深的手依然摟著妹妹的脖子,她仔細看著她的臉龐,“不過,淺淺,你想好了嗎?”
“嗯!”郭淺淺連忙肯定地點點頭,“我想好了,我要你幫我!”
【五】
究竟該怎么樣試唐鳴洪?其實郭淺淺并沒有一個具體的想法,反而林深深心里有了一個大概的計劃。但是,就這樣把妹妹推給他?他能夠接受嗎?但她必須為了妹妹的未來去試試,也許她的此舉可以成全他們的愛情。
但莫名地,她心里又有些不甘,以及些微的疼痛,往事涌現出來,攪動心腸。
從靜吧里出來,站在靜吧的門口,林深深有些暈眩,外面在下雨,也不知道是什么時候開始下的。
沒想到事情進行得這么順利,她很快就可以實行自己的計劃了,她明明應該是開心的,但是為什么心里總是悶悶得難受呢?
她打了一輛車,在這個城市的黑夜里不停地繞著圈。看著外面似熟悉又模糊的建筑晚景,林深深發現,自己的的確確已經不認識這個城市了:從前的那個公園現在變成了廣場,池塘變成了花房,那些人的眼光太陌生,那些燈火太過耀眼,這些聲音太過喧囂嘈雜。
自己滿懷著惆悵,跌跌撞撞花了八年的時間才從那些陰影里緩過來,但她的生活像是一部電影,突然切入另一個畫面,世界又一次失去了它所有的光彩。
直到雨停了,林深深才真正讓自己完全安靜下來。她蹲在路邊打電話,約了一個人在夜半的鬧市區相見。之后,她就沿著潮濕的馬路,在已經歇業的商業大樓附近來回地走。
也許是因為剛剛下過雨的原因,整條街道往上冒著涼氣。郭淺淺眼看著林深深坐的車走遠,在潮濕的空氣里只剩下一個黑點。她回過頭來走自己的路的時候,卻遠遠發現一個熟悉的身影在前面那家酒吧門口千嬌百媚地搖晃。那個身影的旁邊,跟著一些吹口哨的虎視眈眈的男人。
“王準,你在這里干嗎?”郭淺淺三步并作兩步地走了過去,扶住她的身體。
飄忽中的王準順勢一頭靠到了郭淺淺的身上,發絲凌亂地抬頭嬉笑著:“淺淺,怎么是你?來,你也喝點兒?”她使勁搖晃著手中的酒瓶子。
“你到底喝了多少?”郭淺淺試了幾次,好像都拉不直她的身體。
“沒喝多少。”王準邊說邊打了個酒嗝,眼珠在眼眶中轉,“我真的沒喝多少。”
郭淺淺稍微整理了一下她身上凌亂的衣飾,環顧四周搜尋那個應該出現在這里的影子:“你的男朋友呢?”
“我男朋友是誰?”王準借著酒醉在裝傻充愣。
“就是你男朋友啊!”郭淺淺用力捏住她的肩膀,皺了皺眉,“你們是不是吵架了?”
“你說什么啊?你說的是哪個男朋友?”王準斜著眼看著她。
郭淺淺嘆了口氣:“那你是一個人來的嘍?”
“廢話!我一直都是一個人,不過……”她嘻嘻笑著,“如果你陪我,也可以的,我請!”說著,王準揚了揚自己手中的瓶子,半罐的酒水在玻璃瓶子中叮當作響。
“算了,走,咱們回去吧。”郭淺淺就一把奪過她手中的酒瓶,擱到了路邊。
王準抗議道:“我的酒。”然后抬手,又忽然彎腰笑了,她不再管她的酒瓶了,因為她看到自己手指間閃耀的鉆石戒指,“淺淺,你看,這個鉆石大不大、亮不亮啊?”
“很漂亮。”郭淺淺配合著點點頭,她哪里知道,王準在挑這個戒指的時候,史凱突然給她打了個電話,他告訴她,他剪了新的發型,買了件新的白色T恤,還刮干凈了胡子……
然后王準只是對他說,好了,行了,不要說了。她很冷漠地打斷他絮絮叨叨的話,問他到底還有沒有事,要不她等一下再給他回過去。而電話那邊的史凱已經帶上了哭腔,他哽咽著問她,他們可不可以不分手,王準可不可以不離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