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青春苦短,誰會想來日方長?
我們往往都是如此擔心著未來會發生的事情,
而因此忘記了要慢下來享受現在,
并且勇敢地面對曾經。
【一】
林深深回來的消息,被孫艷第一時間帶給了郭淺淺。郭淺淺聽到后什么話也沒有說,什么反應也沒有,該上班上班,該睡覺睡覺,似乎這個消息對她來說無足輕重,就像是電視新聞里的事一樣,聽完了就完了。普通人的生活并不是什么新聞,她該怎樣還得怎么樣。
下午三點十分,郭淺淺打工的咖啡廳破天荒地生意冷清,因此,就算眼前這場戲頗具看點,卻沒有造成大規模的圍觀。
如此想來,郭淺淺還是心懷安慰的。她輕輕抬手擦拭著臉上的咖啡。
她覺得自己應該承認對面這個女人絕對是個人才,單從潑咖啡這一點來說,她對潑水量的控制、力度的掌握以及瞄準的準確性,都控制得十分出色。更重要的是,明明是潑婦才有的架勢,被她這般梨花帶雨地表現出來,倒顯得郭淺淺這個被潑的人不是個東西了。
該女子有些夸張地抖了抖她美麗的小嘴,又聳了聳她削薄的肩膀,用盡全身所有的力氣劈頭蓋臉地對郭淺淺丟過來無數對她父母的殷切問候。
“你穿得如此妖艷到底是給誰看?我男朋友為什么要盯著你看?”
身著棉質白色襯衫外罩墨綠色大圍裙的郭淺淺錯愕地張大了嘴巴,她真的無法理解自己身上這件工作服是如何跟妖艷扯上關系的。
而就在她無法回答的同時,咖啡已經臨頭而至了。
該女子更加大聲地控訴:“你不愛我了嗎?你居然幫著外人!”
顯然這句話是對她身旁正在勸解她的男朋友說的。最后,她又橫眉冷對著郭淺淺:“你這個人渣,狐貍精,不要臉的,真是個妖孽。”她說完,不等郭淺淺回答就捂住臉無助地哭著跑了出去,留下她一臉愕然的男朋友,稍顯尷尬地交握著手指站在那里。
他抿了抿薄薄的嘴唇,不知道應該說什么才好,臉頰上的紅暈跟喝過粉紅色的香檳酒水一樣,帶著無限的羞怯。
郭淺淺用手指提起唇,做出一個微笑,放下來后,她抬手拿起紙巾擦拭一臉的咖啡漬。
“我沒事兒!”她向他擺了擺手,他卻還在原地躊躇。
郭淺淺斜眼看見咖啡廳玻璃門外潑自己咖啡的女子,她早已經等得不太耐煩,她怎么可能讓男朋友單獨跟狐貍精在一起?
“我真的沒事兒,你快去吧!”郭淺淺再一次鄭重地點了點頭。
“哦!”男生唯唯諾諾地答應著,他也知道自己這個女朋友可不是個有耐心的主。
“對不起!”他側身趕緊屁顛屁顛地追隨著而去。
看著他的背影,郭淺淺搖搖頭,嘆口氣。大約幾十秒鐘之后她才發現自己確實應該感嘆,不只是感嘆這個男生如果娶了這個女人,今后日子難挨,還有就是她忘記叫他們埋單。最后她也只能在心里多罵了幾句你才是人渣、妖孽,你們全家都是人渣中的VIP、變態中的妖孽!潑了自己一臉咖啡也就算了,拜托下回你們自覺點兒掏腰包把賬結了好嗎?
郭淺淺知道,即使自己心里有千萬團怒火也無濟于事,只好默默地從包包里找出錢來墊付。整個咖啡廳的同事們噤若寒蟬的狀態還沒有完成結束,王準嬌嫩的聲音就已經如約而至:“郭小姐,郭女士,郭姑奶奶,郭阿姨,郭媽……”她的一連串疊聲讓郭淺淺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得了,得了,我目前沒有生孩子的打算。”郭淺淺用力咽下一口口水,她和唐鳴洪還沒結婚呢,怎么就成了媽了呀?
“我說姐姐,你是怎么得罪咱們尊貴的客人了?”王準頓了頓,又補充了一句,“剛才的演繹可真算是高潮迭起啊!”
“你們圍觀得還算愉快吧?”郭淺淺撩了撩眼皮,看著王準幸災樂禍的笑臉。
“一般般吧。”王準用手指輕輕掃了掃郭淺淺的肩膀,“我說,這事兒我可要嚴肅處理,要向老板匯報的,你說扣多少工資吧?”
“可以啊!”郭淺淺有恃無恐。
“順便把你昨天打碎兩個杯子、前天找錯了錢也一起匯報了。對了,大前天你摁壞了微波爐的按鈕,大大前天你用開水澆死了擺設的綠植,大大大前天……”郭淺淺越說越大聲起來。
“淺淺。”王準嬌羞地攔住郭淺淺的話頭,假笑著,“我怎么可能這么不講義氣呢?你說是不是?”關系到自己的腰包問題,她居然立刻就掉轉了話頭,親熱地挽住了郭淺淺的胳膊。
就連吧臺里的孫艷,在按第十七個單子調兌好奶油卡布基諾后也主動湊了過來:“喂!你究竟是怎么得罪這位顧客的啊?我一轉身的工夫,她就能鬧成這樣?”
“我們其實認識。”郭淺淺看了一眼孫艷關懷的眼神,輕輕撩了撩凌亂了的耳發,“但是說來話長。”
“話長就慢慢說唄,又不是打電話,沒有流量和話費的。”王準滿臉堆著耐人尋味的十三點傻笑。而她旁邊的孫艷只是眨了眨眼睛,抱著手臂湊趣:“我也挺有興趣知道的。”
“情敵!”郭淺淺轉了轉眼珠,想了半天才找出了這個近義詞,因為只是那女人把她當成了情敵。郭淺淺跟她男朋友只是純潔的大學校友關系,唯一的意外,是這個男生曾經莫名其妙地對她來了次表白。
“哇!真的假的?”王準的情緒立刻就high了起來,“是剛才那個男生嗎?是嗎?”
“呀!我有電話要接,先不說了啊!”郭淺淺忍住把自己手中的抹布塞到王準嘴巴里的沖動,沖孫艷撇撇小嘴,手指點開屏幕,接進來的電話是唐鳴洪的。他正處在一處異常嘈雜的空間里朝著話筒這邊大喊:“喂喂,郭淺淺,我是唐鳴洪,是唐鳴洪啊!”
“呃,我知道。”郭淺淺把手機又拿開離耳朵遠了一點兒,咧了咧嘴巴,“我手機有來電顯示!而且您的聲音難聽得那么與眾不同!”
“要不要來看我演出啊?”唐鳴洪直接忽略了她的冷嘲熱諷,沒等她再說話,就立即加上一句,“有帥哥看,有很多酒喝,還有好吃的點心水果,并且有免費的歌唱,如果你扛得住,興許還有免費的早餐,來不來?”
郭淺淺剛要張口,他卻又不由分說地大喊:“算了,算了,這么大的誘惑你怎么可能不來?告訴我你的位置,我去接你。”
郭淺淺說出自己的所在位置就掛了電話,然后把圍裙脫下丟到孫艷手里:“我早走幾分鐘。”說完,她把眼神飄移向王準,目光炯炯:“沒有問題吧?”
“當然。”王準的聲音曲折起伏,她假笑著把手掌提起來放在臉頰邊,手指矜持地前后擺動。
“拜拜。”在走出咖啡廳前,郭淺淺又抬手看了看手機屏幕里的時間,其實,唐鳴洪拿捏得是剛剛好的。
【二】
從咖啡廳出來,郭淺淺倚著老樹干站在繁華的十字路口街旁,看著人來人往、車流不息。她臉上的皮膚在灼人的陽光下顯出一潮一潮的淺紅,傍晚的光線穿過身旁的梧桐樹,落在她微瞇的眼睛上,打出模糊且柔軟的影子。
唐鳴洪見了她,少了些嬉皮笑臉,多了些謹慎小心,估計是看到了她米白色裙襯上那大片的咖啡漬跡,以及她臉上的些微疲憊。唐鳴洪瀟灑地把自己的襯衫脫下來扔給她,自己只剩下件淺灰色的背心。
其實真的沒有必要這樣,造成這一切的又不是他。
郭淺淺坐在唐鳴洪的電動車后座上,小車子“突突突”地前進著,帶來些許微風。郭淺淺把臉貼在他的背上,有溫度透過棉質的背心傳到臉上,她甚至能近距離看見他脖頸上淺淺的絨毛。
“我說唐鳴洪,你也老大不小了,總這么吊兒郎當的,怎么可以?”
“誰說我吊兒郎當的,我對你可是一往情深,認真得很哪!”他調戲地笑了一下,往后側了側臉,“小妞,過來,讓爺香一口!”
“你老實點兒看著路,我可沒買保險啊!”郭淺淺用手指輕輕掐了掐他的手臂,抬頭看著陽光在高樓大廈玻璃外墻上折射出的無數光暈。
“疼,疼,疼!”唐鳴洪夸張地吸著氣,旋即加快了電動車的馬力,風便開始在耳邊摩擦著倒退了。他伸長脖子仰著的頭在前面說,“郭淺淺,我們都在一起這么久了,都是成年人了,我真的很喜歡你,你能從了我嗎?”
“改天再聯系,啊!”郭淺淺拍了拍他的背,居然就一下子跳下了座位。
唐鳴洪的電動車向前沖了幾米就趕快停了下來,他老實地回過頭來對著抱著肩膀、擺出撲克臉的她“嘿嘿”直笑:“姐姐,我錯了還不行嗎?別鬧!”
“叫我美女就算了!”在唐鳴洪面前,郭淺淺總是勝利得如此輕易。
“哎,得嘞,大美女!”他跨著車,兩腿使勁往后蹬著,匡威鞋的白色鞋幫刷得那么潔凈。
五光十色的幽暗殿堂,郭淺淺縮在唐鳴洪寬大的薄外套里,衣服里盡是她熟悉的淡淡的肥皂味道。周遭是夜店應有的人潮涌動,震耳欲聾的音響使所有人的耳膜顫抖著。
唐鳴洪是這里的兼職DJ,昏暗的光線把他的臉打得更加輪廓有致。他打的歌流暢、優美、經典,頗受大家歡迎。更重要的是,郭淺淺覺得自己站在這鬧哄哄的人群里,只要閉上眼睛,就總能找到一時的安逸。
今天,她沒有閉上眼。
因為就在幾天前,喝得有點兒高的唐鳴洪鬼哭狼嚎地對她嚷嚷:“郭淺淺,你從來都不看臺上的我!你都不知道我有多么帥!”
說這番話時他打了個響亮的酒嗝,濃烈的酒精味夾雜著胃里的氣味翻江倒海般涌上來,讓郭淺淺忍不住捏住自己的鼻子。
“我說,郭淺淺,你永遠都不看臺上的我,所以你也不會知道,在臺上看著你的我,究竟有多卑微!”唐鳴洪邊說著邊笑了,還沒笑幾聲,就扶住桌角嘔吐起來。
郭淺淺為他拍著后背,她知道,他說的是醉話。這不,酒醒之后,他又生龍活虎地站在了DJ臺上。碟片在他骨節分明的手指間翻飛,他戴著耳麥,陶醉在自己締造的樂曲里。此時的他,早已忘記了酒醉后展現出來的柔弱。
郭淺淺把手揣在外套口袋里,揚著頭,她想,看就看吧,可是就算睜開了眼,他們之間也還隔著人山人海,加之自己兩百多度的近視加閃光,也仍是看不清唐鳴洪帶笑的容顏。所以,理所當然地,她也并沒有看到。
當她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被一只手牽引著殺出重圍時,臺上的唐鳴洪忽然停止住撥動碟片的手指,他的眼眶通紅,樂曲在五光十色的流光中凌亂了起來。
唐鳴洪遠遠地看著人群中那兩張一模一樣的臉,是自己眼花了吧?他黑色的眸子漸漸垂下,然后毫無預兆地從臺子上跌了下來。
當然,這一切,迷糊中的郭淺淺并不能知曉。她只知道眼前的女人使勁地拖著她的手腕,別來無恙的感覺侵襲著自己的全身。她拉著她跑得很急,邁的步子也大,所以郭淺淺跟著有些踉蹌,不過她們走得并不遠,只是出了酒吧門,轉了兩個彎。
“好久不見。”林深深終于說話了,還帶著一臉的憤慨。因為一路走來,郭淺淺的手指甲在她的手臂上留下無數通紅的印子。她覺得疼得有點兒受不了了,所以放開她皺著眉使勁揉搓著。
“你,你!”郭淺淺指著那張和自己一模一樣的臉,說不出話來。
“好久不見!”林深深重復道。
“你回來了?”郭淺淺咬了咬唇,連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為何會下意識地向后站開一點點,和林深深保持了些距離。
“怎么?你不認識我了嗎?”林深深展露出一個笑容,順手揉了揉郭淺淺因為奔跑而顯得有些亂糟糟的頭發,粉色的嘴唇輕輕吐出一句話,“我好想你!”
“是嗎?真的嗎?”郭淺淺保持著疏離的微笑,認真看著對面這張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面孔。時間、空間都沒有辦法改變她與自己幾乎完全相似的容顏。
“你還好嗎?”林深深故作熱情地彎了彎嘴角,站在原地,看著郭淺淺毛躁地整理著她自己早已經散開的長發。
“我們倆長得真的很像,幾乎一模一樣。”她忍不住伸出手指托住郭淺淺的下巴,輕輕點了點頭。郭淺淺就任由她的纖細手指捏著自己的下巴,抬頭看著她在昏暗的路燈下顯得格外溫柔的輪廓、眼睛、鼻子和唇……她居然也很想伸出手去碰一碰。
“從小不都是這樣嗎?”郭淺淺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并且搶在她開口之前繼續說,“你離開的時間好久,以至于我都忘記了曾經有你這個姐姐。”
“呃!”林深深剛張開嘴,還沒有吐出一個完整的音節,就又一次被郭淺淺低笑著打斷:“我似乎,似乎,真的快要不記得你的味道了。”
“嗯。”林深深深吸一口氣,張開手臂把郭淺淺擁抱住。她安靜地貼著她的耳朵,鼻息間嗅著她發絲的味道,眼睛看著她身后的夜色淡淡地說,“那就好好熟悉熟悉,慢慢想起來吧!”
推開她!
郭淺淺心中突然涌現出這個強烈的念頭,但是不知道為什么,推開她這個想法卻只停留在腦海里,手腳怎么也行動不起來。然后,她不知道為什么自己的眼睛開始使勁地流淚。
看到郭淺淺哭,林深深也跟著哭了起來,兩個人就這么哭著抱在一起,昏黃的路燈打在她們頭頂上,墨黑的影子在她們的腳邊,仿佛天地間就只剩下她們兩個人。
這個世界有什么最珍貴?彼此身體里相同的血液,它在提醒自己,身邊的愛是那么濃烈。無論經過多少年,無論相隔萬里。
郭淺淺和林深深就這么緊緊抱著,然后放任自己像孩子般大聲嗚咽著。此時,她們兩人都能感覺到,原來這就叫血脈相連。人可以幾年、幾十年不復相見,但那份情感總會在深埋的心底蠢蠢欲動,癢癢地,溫溫地,提醒著自己,其實她們始終沒有斷過。
【三】
生活的前提是不可更改,也不可復制,它全然沒有任何的彩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