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楔子(3)
- 兩世書:盜天(第三卷)
- 我儂
- 4465字
- 2016-12-07 15:28:17
倒懸在三人頭頂?shù)暮钦空康谋趟{色,然而逆行而上的水瀑卻是被映成了明麗的紅。水柱的中央,一團炫目的光火在水中燃燒。躍動的火苗將水柱染成絢麗的明紅色,就連飛珠濺玉的水花,都猶如是火星在四濺著迸出。
“火星”濺落的地方,放眼盡是燦燦的金黃色!
“寶藏,是寶藏!”含莎再也忍耐不住,興奮地撫掌而呼。
三人的身邊,珍寶堆砌如山。
鵝卵那么大的玫瑰色頷驪珠;碧藍色的計蒙珠,輕輕撫摸便會有海水從寶珠中溢出;大塊大塊的日暖玉原材,泛著琉璃或是油脂的光澤;各種顏色的纏絲、藻草、水膽瑪瑙……還有不可勝數(shù)的奇珍異寶,不乏櫟呈聞所未聞根本叫不出名字的。
最多的還是僻寒金打造的金飾,女孩子的項鏈、釧、壓領(lǐng)、耳環(huán),男子的刀鞘、帶鉤、火鐮盒、發(fā)冠……
含莎曾經(jīng)在神話故事中讀過,有一種法器名為“透骨金”,透骨金點到之處,一切都會變成黃金,她覺得這里就像是被透骨金點過!而且點石成金的法術(shù)并沒有隨著時間而消泯,冷金色太過炫目,像厲害瘟毒,從眼球一直侵入內(nèi)心,肉長的人心變得只能辨識黃金的顏色。
含莎像是受到了某種蠱惑,不自控的,從地上拾起一個金燦燦的手環(huán)。
“不要戴!”含英慌忙喝止,“小心有蠱毒!”
含莎嚇得跳起來,但已經(jīng)太遲了,她已經(jīng)將手環(huán)扣在了手腕上。
含英和櫟呈同時慌張不已,腳步不覺錯后,眼睛卻目不轉(zhuǎn)睛地注視著含莎。是他們最熟悉的面孔,但是難保下一個瞬間,女孩的面容會遽然變得猙獰,然后吐著信子的毒蛇從她眼神深處躥出!
時間仿佛凝滯了!
不知道過去了許久,長時間的相視無言,那些含英和櫟呈設(shè)計的情節(jié)一件也沒有發(fā)生。
含莎像個做錯了事的小孩子,小扇子一般的眼睫忽閃著,怔怔地注視著兩個人。還是那雙明澈如鏡的大眼睛,英氣的深眼窩,眼神深處,還是那個純稚的靈魂。
“哈哈哈!”含英終于忍不住笑起來,“瞧你那大夢方覺的表情!”
“她哪里是大夢方覺的表情,她是沒有睡醒的表情!”繃緊的弦一下子松弛下來,櫟呈也忍不住調(diào)笑。
“真是的,自己嚇自己!”含莎也忍俊不禁,她手腕上的就是一只單純的手環(huán),沒有蠱毒、沒有機關(guān),是真真切切的無價之寶。
含莎讓手環(huán)在自己纖細的手腕上旋轉(zhuǎn)一圈,上面鏨刻的山茶花紋樣便如同在徐徐綻開一般,花心處還鑲嵌有纖細如發(fā)的花絲,精致得讓含莎只想放在手中不停地把玩。她擔(dān)心自己大手大腳將那些花絲碰壞了,只好高舉起手臂,在眼前拉近又推遠,不住地欣賞。櫟呈便在一旁笑她,又拾起一個花冠,為含英戴上。
“這么多寶貝,可以買一個果園,買一匹白蹄子的小馬,賣好多好多漂亮衣服……”含莎快樂得像一只發(fā)現(xiàn)了松塔的松鼠,拿起這個又放下那個,都想抱在懷里,卻可惜襟抱太小。
含英取下花冠,聲音低婉,“有了這些財富,先生不要再做傷陰德的事了。含英是明人,不能陪伴先生去海的盡頭。您毀了多少的陰宅,到了那邊厲鬼們難免要埋怨的。現(xiàn)在好了,先生可以仗義疏財,多做些功德事,含英也就不擔(dān)心先生受那些陰鬼欺負了?!焙⑦€想囑咐些什么,卻害怕自己再說下去,千言萬語會化成無聲的哽咽。
“我不缺洗手的金盆,我想要的是刺激?!毖噪m如此,櫟呈還是環(huán)住含英的肩膀,給了她一點安慰的力度,“含英和我媽媽一樣,喜歡編故事騙我呢?!?
“誰編故事騙您?”
“就是像我媽一樣,嘮嘮叨叨。好了,好了,不說那些喪氣的事,這么多寶貝,我們快來看看都有什么!”
“嗯!”含英頷首,遏制住了即將泛濫的感傷。
櫟呈又打開了一只盛有深紅色液體的白玉瓶,蠟封才剛開啟,酒香便像渴望出籠的鳥兒一樣,迫不及待地飛竄出來。那種郁烈的香氣,單是聞了聞便會使理智變得荏弱、血性變得躁狂,遑論櫟呈,便是連含英和含莎都忍不住想會須一飲。最終還是櫟呈行事果決,在酒香蒙蔽他的神智前,猛地一壓蓋子,將它們攔在了瓶內(nèi)。
發(fā)現(xiàn)寶藏的狂喜如潮水暴漲又如潮水退去,沒有狂喜填充胸臆,深邃的不安之感即刻降臨,三個人都好像被一只大手攫住了心口。
櫟呈、含莎、含英六顧茫然。
這不是面對突如其來的財富時的不知所措,而是一種強烈的無所適從感。只覺得從大門被推開的那一刻,一種使命就已然落在了他們的肩膀。他們不知道這種使命有多么沉重,但一定比這一室的黃金珠寶還要重不堪負。隱約有一種不祥之感,只覺得一道緘封了千年萬年的大門被自己無意中開啟了,大門背后是傾城傾國的財富,財富的障眼背后卻暗藏有亡家敗國的災(zāi)難。
“水怎么會向高處流呢?”含英再一次注視著那道詭異的水柱,低聲問道。
“水不可能向高處流。”櫟呈凝眉思索,說道,“我們被幻象欺騙了!”
“幻覺?”含英還是不解其意。
“是這地宮中的最后一道界,如果我猜想得不錯……”櫟呈從衣襟中取出那枚朝石,手指一松,小石子竟是豎直向上飛出,“落”進他們頭頂?shù)拇蠛瑵i漪濺起,石子搖晃著沒入湖底,不見了。
“果不其然!”櫟呈證實了自己的猜測,卻露不出欣慰的笑容。
“怎么?”含英詫異不已,“怎么會這樣?”
“從進入大門的那一刻,我們便陷入了又一個界之中。同以往一樣,這并非單純的界,界之中還疊加有一重‘鏡’,于是界中的空間發(fā)生了上下翻轉(zhuǎn),我們頭頂?shù)钠鋵嵤恰隆闾さ牟攀恰稀K琅f是從高處流向低處,只不過我們像蝙蝠一樣被倒掛起來,所以用我們的眼睛看去,水便是從下流到了上?!睓党式忉尩?。
“什么!”恍然大悟的含莎駭詫不已,“我們被倒懸在天花板上!”她急忙跑過去抱住姐姐,唯恐自己一松手,便會倒栽蔥摔下去。
“傻丫頭,這個界足夠強大,我們不會掉下去的!”櫟呈說道,“地面上想必是有一條明河,而且依這個地宮的位置來看,大概是天生河的某條支流。水從河床的破口流到地下,又被這里的界送到壁頂,形成池沼?!?
“可是火焰燃燒在水中,這又作何解釋?”含英凝望著那團燃燒在水中的火焰,忽然發(fā)現(xiàn)端倪,“快看那團火,火焰中好像有東西!”
“有,的確有!”含莎也沖到水瀑邊,不顧飛濺的水花打濕她的頭發(fā)和衣衫,仰著頭凝神諦視?!笆且槐緯?!”含莎忽然叫起來,“我看清了,火焰中有一本書!”
“書?”
“我試著取出來!”含莎整理一下腰帶,躍躍欲試。
“可是那是火!”
“不礙,只是試探一下!”含莎借著水的沖力騰身向上一躍,像是在拍打空中的藤球,手臂掠過水中之火,從水柱中切過。
“怎么樣?”櫟呈和含英同時問道。
“不燙手!我試著取出來!”含莎言罷第二次起跳,輕捷得好像一尾溯流的游魚,借著水勢騰空而起,櫟呈和含英眼看著那一團火焰被含莎順利握緊在手中。
“我抓住了!”含莎在水花飛濺中高喊。水畢竟承載不住含莎的重量,含莎旋即急轉(zhuǎn)直落,櫟呈見勢一個箭步?jīng)_上前,將全身濕透的女孩接住在懷中。
“你們看,真的是一本書!”含莎興奮地說道。
書上的火焰在離開水的那一刻熄滅了,雖然從水中被取出,封皮上卻是滴水未沾。捧在含莎手中,干燥,森然,帶著沉甸甸的樸拙古意大書淬火而生,卻全然不似一只剛剛浴火新生的鳳凰。除卻正反封皮上鑲嵌有兩顆光澤暗淡的深紅色石頭,古舊的革質(zhì)書皮破舊不堪,在一室的珠光寶氣之中,猶如被牡丹羞煞了的敗草。
“咦?打不開。”含莎試著將書開啟,卻發(fā)覺緊合的書頁牢固得像被澆筑過一樣。
“含莎,封面上有字,還是鳥跡文”含英道。
“真的哦!”含莎的指尖掠過漫漶不清的字跡,覺得像是在撫摸一段被風(fēng)化的斑駁的碑銘,“厭勝圖,較大的是‘厭勝圖’三個字?!?
“厭勝?”櫟呈存疑,“那不是相傳木工詛咒人的邪祟嗎?快,下面還有一行字?!彼叽俚?。
含莎一字一頓地讀來,“竊瀆神性者永延罪禍……”
“什么!”含英驚嘆。
“這不是……”含莎也盯著書封上的鳥跡文,大驚失色。
“這不是天樞帝討伐業(yè)海時的師出之名嗎?”
“我原先以為只是天樞帝杜撰的!”
“這句話真的存在?”兩姐妹面面相覷,寒意不覺之間滲入脊背,循著血脈流遍全身。
“不要!”含莎駭然大叫一聲,甩手將《厭勝圖》拋出,她用盡了全力,就好像那本書忽然之間變成了燙手的山芋,她一刻也不愿意多握在手中。
然而《厭勝圖》不似櫟呈的朝石,大書在空中劃出一道詭異的曲線。那絕對不是被拋出的物體所應(yīng)擁有的飛行曲線,如同諷刺,曲線的最后,《厭勝圖》掉落在含莎腳邊不遠的地方。含莎用力踢了一腳,《厭勝圖》像是只倔強的驢,只略微顫動了一下,然后一動不動。
痛感遲鈍了一下,才從含莎的腳趾傳來,方才還柔軟如棉的《厭勝圖》,在含莎踢它的那一刻變得堅硬如頑鐵。像是有意戲弄她,《厭勝圖》發(fā)出金屬相擊般的“錚”的一聲,在隆隆的水聲中都清晰可辨。
這本詭異的書不似燙手的芋頭,而是一枚粘人的芋頭,它似是有意要黏著將它從水中取出的人。含莎嚇得瑟縮在姐姐身后,就怕《厭勝圖》會像螃蟹一樣橫行著追過來。
“你將它取了出來,它可能認你為主人了……”含英不安地說。
大書平躺在地上,一副無辜的樣子。然而含莎卻感受到一種莫名的森然,就是那種被蛇的眼睛注視著背心時的感受,又像是被手指點在眉心時的不適感。含莎覺得那條蛇就是命運的大手,悄無聲息地向她探過來,在她還沒有意識到要逃跑之前,已然被牢牢地鉗住。
含莎的直覺沒有錯,很多很多年以后,她被另一個國家的人稱為“亡夫敗國的含莎”,與陪伴覺苒血祭舍身臺的潭姬,并列為明人兩大禍水……
“先生,這個界好詭異,可以破除嗎?”含英問道。
“或許這個界存在的意義就不是被破除。”櫟呈低語。
“什么意思?”
“我記得你們明人有一個關(guān)于末世的傳說?!?
“您說‘倒懸之日’?”
櫟呈肅然頷首,“據(jù)說世界毀滅的那一日,天地倒懸,海水流向天上,火焰在水中燃燒,日月無光,星辰隕落。你們看這里的景象,不正是天地倒懸嗎?再看我們頭頂處的湖水和星辰,那是在模擬天空的景象,天空之中沒有日月,而星辰流向天邊?!?
“那么這座神殿……”
“分明就是天地覆滅的預(yù)言呀!”櫟呈撫著自己的心口,猶如在天地的中心吶喊,“這是滅世之景……”
天、地、海,仿佛世界之大都已經(jīng)微縮在這間不過百余井的殿堂中,而他們是人世間最后的三個生命,在日月無光的昏暗中,目睹著這個人類生活了千年萬年的世界,無可挽留地走向覆亡。
櫟呈的腦海陷入一片空白,在那片空白之后,他驀然想起了在神話書中見過的上古初民的祭祀舞蹈,原始而狂野,好像帶有某種晦澀的教義。櫟呈一直將其認為是迥別于文明世界的野人的躁動。他今日才明白那絕非軀體的躁動,那是靈魂在顫抖,也是文明的第一次心跳,靈魂從此接受神性的照耀。
心緒狂亂如烈風(fēng)撕扯的戰(zhàn)旗,震耳欲聾的水聲似翻滾的黑云。
他只想跳那樣的舞蹈!
膝頭的力量被抽走了,櫟呈驀然跪倒在地,像世界中心的方向頂禮。
含英含莎姐妹看著櫟呈怪異的舉動,想說些什么,卻又覺得這種頂禮何其崇高何其圣潔,令她們不忍打攪。
“那,那這些財寶我們還要嗎?”許久之后,含莎試探著問道。她實在喜歡這些財寶,又著實害怕相伴而生的不祥。
“當(dāng)然要!”櫟呈站起,說道,“既然這間神殿是神的預(yù)言,那么這些財寶便是神賜予人類的禮物,我們又何必推卻?只是……”
“只是什么?”含英急忙問。
“只是這本書……”櫟呈拾起地上的《厭勝圖》。追著他的不祥感從未消泯,這種感覺像是只身奔跑在荒亂的草莽,不知道那片草葉后埋伏有蛇的眼睛。櫟呈回首他們一路走來的狹長的地道,出神地說道,“我們在一個終點找到了它,我不知道這本書未來將由何人開啟,但開啟的會是一個嶄新的起點。或許還是……”櫟呈的面色如蒼鐵般凝重,“滅世的起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