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在夾縫中求生存
妻賢夫禍少
所謂“國亂思良將,家貧思賢妻”,又所謂“表壯不如里壯”。前面已經說過,妻子馬秀英對于朱元璋的事業而言,非常重要。凡丈夫想不到、照顧不到的,她大都能幫著周全到。
郭子興猜忌女婿的毛病,時好時壞。旁人慫恿幾句,他就給女婿穿幾天小鞋,等見了女婿,又覺得有點慚愧。按理說,這一套不該是郭大俠的作為,但分析一下郭子興的心理,也不難理解:老郭雖頂著大帥的頭銜,但一直端居城中,無所事事,而女婿朱元璋則恰恰相反,風風火火干著事業,人氣直線上升;為急于表示自己尚在臺上,尚可支配權力,老郭只有拿女婿折騰一番后,才能安心片刻。
只是,這種折騰稍微頻繁了點。有一次,老郭莫名其妙就把朱元璋給關了禁閉。朱元璋倒霉,老郭那幾個心胸狹隘的兒子卻得意了,他們就想著借這個機會整死朱某人,所以就吩咐看守不給朱元璋飯吃。眼看兩天過去,朱元璋都已經被餓得站不起來了。
很快,馬秀英就得知了消息,一刻不敢耽擱。她先到廚房烙了一個大餅,然后便悄悄給危難中的丈夫送去。正在快走到地方的時候,半路殺出了郭氏兄弟,眼瞅著事情要敗露了,馬秀英竟硬生生把剛出爐的餅硬揣入懷中。回到住所,脫去衣服查看,才發現胸口處已經被烙餅燙得皮肉都焦爛了!
只這一件事,就足以讓朱元璋感動得掉淚,盡管朱元璋是那樣一個殘暴不仁的家伙!
兵荒馬亂的年月,糧食短缺、生活艱難是常有的。但馬秀英總是想著辦法節省下口糧來留給丈夫吃,自己卻經常餓著肚子。后來,朱元璋每每追憶往昔,都感動不已,將馬氏比之于唐太宗的長孫皇后。終其一生,他對于馬秀英都是敬重有加。
如果說僅僅是賢惠顧家,體貼丈夫,這點換了別的妻子大概也能做到,但馬秀英還有她另外的一面,那就是見識和才干。在軍中時,朱元璋有些事一時拿不準的,便時常會找妻子商議,而馬秀英也總是為丈夫積極地出謀劃策,最后也總能有所裨益。
自從濠州投軍以來,大大小小的仗也打了不少,但放眼望去,四周仍是一片亂糟糟的景象。有一天,朱元璋感覺心里沒什么著落,于是焚香禱告,愿天命早有所歸,勿要再令天下生民受苦,也讓自己能夠有所建樹。馬秀英見狀,向丈夫進言道:“現在天下豪杰并起,雖然尚不知天命將歸于誰,但依我來看,一定要不以殺人為本……對于摔倒的人,我們要扶助他;對于危難的人,我們要救護他;對于生計困難的人,我們要去接濟他……只有這樣,才能積聚人心!而人心所向就是天命所在。那些殺人如麻、只知道攻城略地、貪圖一時之快的人,上天都會厭棄他們,即使是他們自身也難保全的,還談什么奪取天下啊!”
一個女人,能說出這樣一番話來,那就不僅僅是出于直覺或善良本性了。馬秀英的素質和眼光由此可見一斑。朱元璋聽后不住地點頭稱是,并大為贊許。
第二天,朱元璋冒著雨從外面回來,然后開心地對妻子說道:“昨天聽了你說的話,咱走在路上一直都在回味。今天偏巧就有一個士兵違犯了軍令,他居然從外面帶回來一個婦人。經過仔細盤問,他才承認是自己攻城時擄掠回來的,于是我就對他說,現在咱們用兵講求法紀,不準侵犯老百姓,更不準私藏婦人。這次暫且記下,如果以后再犯,那就按軍紀處置。那個士兵很害怕,結果就把那個婦人送回去了……”
馬秀英很欣慰丈夫的做法。妻子既是如此出色,自然朱元璋很多事便會托付于她。當朱元璋領兵出戰時,總會把一干軍狀籍簿等都交給妻子保存,而馬秀英也總能把一切管理得井井有條,即使很久之后丈夫偶然問起,她也能立刻查找出來。而在平日閑暇時間,她又常常帶著女眷們縫補衣物,為前方打仗的丈夫們做點后勤準備。
后來,就在朱元璋率大軍南渡長江之際,馬秀英思前想后,唯恐元兵會乘虛對后方下手,以擄掠將士們的妻兒來做要挾。所以她不等朱元璋的命令,就自作主張帶領家屬們向南轉移,結果元軍果然來襲,家屬們才僥幸躲過了這一劫。
馬秀英也為朱元璋培養了一群了不起的兒子及養子,總數在三十人左右。
先說兒子,雖然長子朱標大概不是她親生的,但連同老二、老三、老四(朱棣)等,卻無一不是在她的親自教導和撫育下長大的。他們夫婦還一連收了二十多個養子,估計也是為以后事業發展著想吧,可以把養子們作為心腹安插在各處要害的位置,以加強對將帥、官吏們的監管和控制。這也是學著五代十國時期一些將帥的成例,像有名的周世宗柴榮就是后周開國皇帝郭威的養子。
既然談到兒子及養子,這里就有必要說一下朱文正、李文忠、沐英等幾位年輕一輩了。
就是在盤踞滁州時,朱元璋因為非常思念那些失散的親友,便多方派人去尋訪,史書記載他“思親詢舊,終日慨慷”。后來打聽到結果:二哥重六已死好幾年,“獨遺寡婦(大概是二哥的續弦)野持筐”;二姐和三哥也已去世。
這一回,他在世界上是徹底孤單了。不過也有意外之喜,至正十四年十月,大嫂帶著侄子文正和侄女從淮東前來相聚。盡管朱元璋曾對大哥非常不滿,但他畢竟已去世多年,文正又是自己家碩果僅存的幼輩男丁,也是唯一健在的與朱元璋相處時間最久的男性親人。在離散整整十年之后,眼見文正已長成了個十七八歲的壯小伙兒,老叔激動得都掉下了眼淚,“分離數年,擾攘中一見眷屬復完,其不勝之喜復何言哉”。
更高興的還在后面,這年的十二月,曾攜家避難于淮東的二姐夫李貞得到小舅子的消息,也帶著外甥保兒前來投靠,“一時會聚如再生,牽衣訴昔以難當”。保兒這年已十五周歲,他見著老舅那一身還算體面的衣服,覺得十分新鮮,便上前拉他的衣服。老舅隨口說道:“外甥見舅如見娘!”說罷竟有些哽咽。
眼見外甥年幼喪母,甚覺可憐,又出于其他方面的考慮,朱元璋便將外甥改姓朱,起名文忠,收做了自己的養子。
兩個孩子都交給馬秀英照看,而朱元璋在孩子們的教育上也是不遺余力、用心良苦。除了教他們讀書習武外,還讓他們常常跟隨自己左右,以熟悉軍政事務。即使有時在馬上同行,也沒忘了時刻教導他們,并對他們寄予厚望。雖然以父輩的身份教育兩個孩子,但此時的朱元璋也不過才二十六周歲,論年齡完全是個青年將領。
攻陷南京后,朱元璋曾設立過臨時的最高軍事機構,即大都督府。任職大都督的先后只有兩個人,即文正與文忠。由此,也可看出朱元璋任用親信的情形。
后來,隨著文忠的戰功越發顯赫,有一次他還在前線奔忙之際,老舅便急不可待地頒發一令,讓他恢復了李姓,以示鼓勵和恩寵(沐英等人后來也相繼享受到了這一待遇)。雖然文正與文忠一樣長大后英武不凡,戰功赫赫,只是偏偏這孩子沒個城府,放縱不法、屢教不改,還敢跟朱元璋對罵、揭朱元璋的老底,最終冒犯了執法如山、心狠手辣的老叔,才弄了個悲劇的收場。
對比文忠的善始善終、一世英名,有人也許要問:文正與文忠兩個,同樣是生活在一起的至親兄弟,做人的差距怎么這么大呢?
筆者的看法是:與兩個人的年齡可能有一定關系,文正被收養時,已經基本長大成人,成人了就不容易完成其人格的重塑了;文忠則要小一些,再說他的親生父親也沒朱重四那么爛—實際上,朱文正與朱元璋的個性是非常相似的,只是城府沒有老叔那么深(后面將詳細提到這一問題)。
定遠人沐英是朱元璋收養的第一個義子,也是二十多個非親養子中成就最大的。當時沐英年方十歲,父母雙亡,孤苦伶仃,被朱元璋看中,以后就隨了朱姓,名字改作文英,并交給夫人撫養。沐英后來也成長為一代名將(他也是開國六王之一),出征并被留在了云南,世代鎮守于此,成了名副其實的“云南王”。
當時文武官員的兒子叫舍人,簡稱舍,沐英因此又稱沐舍,也叫周舍。在這幫養子中,其中有個叫“平安”的比較知名,他也是一員猛將,在“靖難之役”時沒少讓朱棣吃苦頭。
這些養子長大后基本工作就是做監軍,跟隨在外監視諸將。之所以如此廣布親信,是因為朱元璋家并非像李世民家那樣是顯貴身份,李家老底子既厚實,社會關系也盤根錯節,更有一大堆親戚、本家幫著打天下、守天下,形成了一個強大的勢力集團,有叛亂者也無須畏懼。而朱家是家小業大,為了維持局面,他只能有條件要上、沒有條件創造條件也要上了;有親戚要用,沒有親戚創造親戚也要用。不然,攤子鋪得越大,反倒越有散架的危險。
可是,朱元璋的壓力是減輕了,而馬夫人的巨大壓力卻來了。試想,她一個人除了做各種雜事外,還要撫養著這二十多個孩子,每個孩子性格、具體情況都不同,那得操多少心啊!
朱棣稱帝以后,曾大興土木,在南京營建大報恩寺,其中一個非常重要的動機就是要報答馬氏的養育之恩。美中稍有不足,作為后來大明帝國的開國皇后,馬秀英一生卻可能沒生過孩子,至少沒生過男孩兒。也許正因為這個緣故,朱元璋盡管對妻子滿懷感激,但仍然陸續納了很多妾,起碼在渡江進攻南京之前就已經有了兩三個妾室。
隨著地位的提高,加上男權社會的大環境,以及擴大嫡系子孫的極端重要性,朱元璋的小老婆們也漸漸多了起來,共計為朱元璋生育了二十六個兒子、十六個女兒,形成了一個龐大的朱氏皇族—論古代帝王子嗣之眾,朱元璋也可以排前三名。
獻計取和陽
作為相關的歷史背景,有必要先介紹一下脫脫倒臺一事。元廷內部,權力之爭一向沒消停過,這其實就是政治的一種常態,只不過專制制度下的權力斗爭由于不受法律約束,往往更為血腥和殘酷。
內部凝聚力往往是決定競爭者能否在博弈中取勝的關鍵,就像著名歷史學家顧誠在《南明史》中所論及的:“南明之不振,關鍵在于從來沒有一個能夠調動全部抗清力量的權威核心。清廷內部雖然也常有鉤心斗角,但大體上能做到令行禁止,賞罰分明。清勝明敗,根本原因不是強弱異形,而是內部凝聚力的差異。”
這一次搞倒脫脫的主角叫哈麻,他原本是脫脫一黨,不過是“黨內有黨”,他與深受脫脫信任的汝中柏爭寵失利后,轉而恨起脫脫來,就帶著自己的小團隊脫離了組織。
哈麻本是元寧宗乳母的兒子,仗著這一便利,他就有了出入禁宮的特權。這人是個佞幸之輩,曾伙同其父禿魯帖木兒等人向順帝進言房中術,慫恿皇帝淫亂;后來更發展到一群男女裸處相與褻狎,以致穢聲遠播,連一般的市井小民都當“黃段子”聽了去。幾年之后,皇太子愛猷識理達臘慢慢長大,也懂事了,對于哈麻之流的所作所為深惡痛絕。當時,脫脫的弟弟也先帖木兒也是朝中舉足輕重的大臣,在汝中柏等人的支持下,他也有意除掉“老鼠屎”哈麻等人。不料,哈麻等人聞訊后竟轉守為攻、先發制人。
皇帝當時已經不大管事了,天天坐鎮內宮研究房中術。于是哈麻便向皇后說了一些脫脫的壞話,這使皇后信以為真,便挑唆著皇帝下了一道圣旨,就把脫脫給打發到了云南—不久,脫脫就在流放地大理騰沖被人毒死。
國家柱梁一斷,大廈自然倒得更利索,最直接的后果就是高郵之戰的失利。自此,也讓朱元璋、張士誠等一干造反派更加堅信:這大元果真是爛透了,該咱來收攤子了。
有道是“滄海橫流,方顯英雄本色”,挾高郵勝戰之威,張士誠部積極向江南發展,令朱元璋的心也越發著急起來。他對于未來形勢的判斷總體上是樂觀的,但內心卻總不免有些糾結,更有一份焦灼,因為很多時候占了先機就是占盡天時。張士誠部遲早會和自己干上,而自己接下來做什么,心里還沒譜。
如果說從濠州到滁州這一路走來,只是上了幾道餐前冷盤的話,現在,該是上大菜的時候了,那上什么菜呢?于是,朱元璋開始向老天禱告,希望能得點神啟。他在禱辭中說:三月之后天下形勢要更明朗些才好,無論誰得天命,這樣自己心里也就踏實了。馬秀英也在旁邊勸導他,他聽了進去。
轉眼三個月便過去了,什么都沒發生,朱元璋越發焦急,而此刻,一向閑散的老郭竟找起事來,他也想學著別人的樣兒在滁州稱王,過過土皇帝的癮。
朱元璋被氣得差點沒暈過去,因為稱王就意味著找打,但礙于老丈人的面子,他只得耐心進言道:“父帥,此事宜從長計議,滁州四面環山,腹地狹小,絕非久留之地,等占領更大的城鎮后,再裂土而王也不遲。”
這一席話算是戳到了老郭的痛處,起碼的體面他還是要講的,稱王也得夠場面,滁州的確是小了點。沉默了半晌,老郭終于打消了這個愚蠢念頭。
時間很快到了至正十五年的春天,由于滁州的人馬眾多,糧荒也便隨之出現了。老郭于是召集諸將討論下一步的進攻方向,因為不多占點地盤、多弄些糧食那是肯定不行的。結果,諸將眾說紛紜,但凈是一些餿點子。
有的建議向東打六合,先把大帥昔日恩怨了斷了;有的說最好向西打廬州(廬州就是今天的合肥一帶),因為那里比較富庶;有的則建議干脆殺回濠州,畢竟那里本是咱們的地盤,現在還被趙均用那小子占著,該給大帥出口惡氣了。
在這些將領當中,其實并不乏智勇之士,比如我們后面要說到的邵榮,他系老郭舊部,后成為朱元璋麾下的“三杰”之一。但這些將領們總的來說,缺乏一種高瞻遠矚的戰略眼光。而這些正是如馮國用、李善長等讀書人才具備的,這種素質主要來源于對歷史(地理)的學習;他們成天在朱元璋左右,漸漸地令朱元璋在思想上也得以脫胎換骨—何況朱元璋本身非常好學。
就眼下這場討論,朱元璋還是他一貫的看法,那就是:向南發展、奪取金陵。但此刻,他沒敢說出來,一是因為,這個想法對于其他將領包括老郭來說,太過大膽,簡直是癡心妄想;二是因為以當時滁州革命軍的條件來看,長江天塹不可逾越,也不想逾越—一來將士們多是淮西人士,大伙兒比較戀巢;二來也沒有足夠的船只,南渡長江說說可以,要真做起來,那簡直是笑話一般,因為元軍在金陵一帶的長江防線上,部署了水師重兵,更別談沿江的關隘和城防了。
但只是困守滁州,就等于坐以待斃。此前,朱元璋也曾私下向老郭暗示向南謀求發展,可老郭沒有興趣。這次大會過后沒幾天,諸將又聚在一塊商議出路,老郭派人來請女婿參加,可朱元璋郁悶得很,便托病不去。那邊再三來人,朱元璋執拗不過,最后勉強去了。不過,他卻有了一個退而求其次的法子。
當老郭讓女婿發言時,朱元璋便說道:“如今咱們困守滁州孤城,絕非長遠之計!所以,大伙都有意向四方進取,我也很贊同。不過,依我看,六合既然依附了張九四,咱們就不必去自找麻煩了;廬州是堅城重鎮,元軍一向駐守很嚴,估計很難拿下;濠州是兄弟城池,能不打還是別打,否則傷了和氣。唯有這和陽可圖……只是一點,和陽城雖小卻堅固,只能智取,不可強攻!”大伙聽了,覺得是這么回事,都點頭贊同。
和陽,又名和州(即今安徽和縣),它南臨長江,據說當年項羽自殺的烏江就在這一帶。從地理方位上看,和陽在滁州的正南方,而金陵則在滁州的東南方。
“那依著賢婿看,該怎么個智取法?”老郭問道。
朱元璋已經胸有成竹:“回父帥,先前咱們在攻打瑯琊山一處民寨時,得到了一些行頭,上面寫著‘廬州路義兵令’,大概有三千多件。咱們可以挑選些士兵化裝成‘廬州路義兵’,備些假印信,然后再載著東西去和陽,賺進城去。然后咱們再派出另一路人馬,悄悄跟在后面,等化裝的‘義兵’入城后,來個里應外合,如此則不難成功。”
眾將覺得這計策不錯。不過,派誰去呢?老郭有心讓自己的小舅子張天祐立此大功,于是便派他帶人化裝前去和陽城,又令耿再成帶另一路人馬跟在后面接應。
郭子興很快便布置了下去。聽說有友軍大老遠從廬州來,還帶了些慰問物品,和陽方面的元軍居然表現出了極大的熱情,乃至出城數里迎接。按理說,兵荒馬亂的年月,一地的駐軍不該這么大意,怎可隨便就開城。但實際情形是,現在元廷早管不了地方了,各地駐軍基本就等于割據諸侯,獨立經營,自負盈虧。如今居然有人送慰問品來(搞統一戰線),無異于天上掉餡餅,不要才是傻子呢!
眼見和陽城中狹小,和陽守軍唯恐怠慢了友軍,便沒有帶著張天祐等人直接入城,而是將他們帶到城外大寨熱情款待,估計也有些防范之心。這樣一來時間給耽擱了不少,偏這老張也不想辦法趕緊補救,或者派人到耿再成那里報知消息。
耿再成這邊是左等右等,始終都不見和陽城中有什么動靜,他便認定張天祐等人一定是平安入城了。至于為什么不發信號,也許是碰上了什么麻煩。難不成事情已被發覺?或者出了什么意外?于是,著急的小耿也顧不得那許多了,救郭帥的小舅子要緊,他立即發兵殺到了和陽城下。
當時,正是脫脫的弟弟、元河南行省平章也先帖木兒在守備和陽。老哥失勢死了,他也受到牽累,被打發到這個犄角旮旯來了。當有兵士飛報說敵人來進攻時,也先帖木兒急令緊閉城門,又派出一股精兵出城迎敵。結果耿再成作戰失利,他本人也中了箭,革命軍抵擋不住敵人的反撲,頓作鳥獸散。元兵追出去三十多里地,直至夜幕降臨,才收兵而還。
可巧的是,就在得勝后的元兵要入城時,張天祐等人酒醒了,腦袋也清醒過來了—咱們可不是真來做客吃飯的,是來跟元軍玩命的。想起了該干的正事,老張一聲怒吼,吃飽喝足的兄弟們抄起家伙,就給元軍來了一場迎頭痛擊。
元軍沒想到,眼睛一眨,老母雞變鴨。“友軍”怎么抄家伙打自己人啦?等回過神來,知道是怎么回事了,立馬集合全軍開始往城里撤。
情況萬分危急,一旦元軍進城了,那今天的計劃就泡湯了,將來也別指望再能智取和陽城了。老張等人搶在元軍前面沖向小西門,城上的守軍見狀,來不及等城外的軍隊進城,趕緊往上拉吊橋,但終究沒來得及。只見身為小總管的湯和旋風一般沖了過去,提刀就把吊橋的繩索砍斷了。就這樣,老張等人從西門殺入了和陽城。
城內的元軍不足千人,根本不是老張等人的對手。入城后,革命軍除了追殺元軍外,還沒忘做了兩件事:一是澆滅煙火,防止和陽元軍向他處報警求援;二是派人封堵西門,防止城外元軍殺入。城外的元軍急切之下,決定從北門攻入,結果北門也被老張等人搶先拿石頭給牢牢堵死了。
窄小精悍的和陽城就兩個城門:小西門和北門,所以防守起來也就容易。而如此一來,可苦了那些城外忙活了大半天的元軍,他們進退失據,最后只得逃奔他處。城中的也先帖木兒見大勢已去,便和親信趁亂縋城逃走。
從此戰中老張等人的表現看,雖然誤了些事,但也將計就計,算是“亡羊補牢,猶未晚也”。看來老張也不是吃干飯的,不愧是郭大俠的小舅子。不過,和陽這邊已得手的消息耿再成等人并不曉得,他們只顧著逃命,誰能想到老張居然也能露一手。根據以往的經驗判斷,老張等人肯定是被包餃子了。所以,當耿部戰敗的消息傳到老郭那里時,通報的人便自然加上一句:天祐等皆陷沒!
老郭聞聽大驚失色,和陽沒拿下來,小舅子的命給搭上了。著急之下,不想著趕緊補救,倒像個怨婦似的,竟把一干責任都推到了女婿身上,聲色俱厲地責問朱女婿。朱元璋只得好言安慰,并主動請戰前去和陽解圍。
就在老郭打發女婿準備前往和陽時,又有人來報:“元兵遣使前來招降。”這其實湊巧是另一處元軍想要招降老郭。
真是禍不單行,老郭越發覺得惶恐不安,于是便又不得不把女婿暫留下來商議對策。當時主力部隊都不在城里,一旦招降的人發現城內守備空虛,回去后肯定會引來元軍主力進攻,后果將不堪設想。
考驗朱元璋的時候又來了!時間容不得他細想,朱元璋建議老郭趕緊把城中的守軍都集合到南門,然后通知使者由南門入城,給其造成一種滁州兵力眾多的假象;另外,他們又故意擺譜兒,“呼使者入,叱其膝行以見(郭)子興”,從氣勢上先嚇嚇來使。
不過,那使者也不是吃素的,他說了一通很不好聽的話,氣得老郭跳起來就要殺了他。朱元璋出來勸阻:您老要是真殺了他,那咱這“空城計”還怎么唱下去?小不忍則亂大謀,就讓他先嘴硬吧!
郭子興只得忍下了一時之憤。第二天,那支來招降的元軍果然不戰自退,滁州的危機得以解除。郭子興立即又命女婿帶著兩千人馬,去接應那些和陽方面敗回來的士卒,并向和陽城進發。
沿途,耿部的敗兵都聚攏了來,大約有一千多人。等到朱元璋帶著徐達、李善長及驍勇數十人,趁著夜幕來到和陽城下欲探明究竟時,才發現這里已為自家人所有,大伙自然歡喜不已,火速派人回滁州報捷。
升任總兵官
前面已經提到,歷代所謂起事、暴動,其實絕大多數人馬都是當不得一個“義”字的。改朝換代的動蕩,對于普通老百姓來說,只是一場場慘痛的浩劫。
當然,關鍵就在于革命領導者的覺悟,好領導才能帶出好隊伍,如此一來百姓的痛苦才能少一些。
張天祐等人的覺悟跟孫德崖等人差不多,他既僥幸占了和陽城,便先要對全城來了一次徹底的大搜刮,而且得勝后縱容兵士擄掠,是當時再正常不過的事,畢竟這是鼓舞士氣的常用辦法。而且最初,老張等人就沒想過在和陽城能立住腳跟,說不定哪天元軍反撲,自己就得卷鋪蓋走人,所以,他這邊便忙活著準備“收子女財物歸滁州”。
但朱元璋來后,情形就大為不同了,他積極約束士兵,出榜安民,城中的人心才稍微得以安定了些。朱元璋既然先前打和陽的主意,那自然不是圖一時攻城略地之快,而是想以和陽做跳板,以圖向南方進發的長遠之計,所以,必須確保和陽無虞。
還沒等他把諸將召集起來商量出個好主意,元兵的反攻就來了。這一次元兵又是先從西門下手,不利;又轉攻北門。朱元璋見勢,竟干脆帶人突然殺出,直殺得敵人遠遠退去才罷手。
老郭那邊聽到和陽得手,小舅子、女婿皆安然無恙,甚至還大破來犯之敵,驚喜之余,便封了女婿為總兵,鎮守和陽,以便與滁州互為掎角。
被封為一鎮總兵,就意味著從此可以獨當一面,這充分說明老郭對女婿的才干還是認可的。對于朱元璋來說,這當然是好事。不過,他這次帶來和陽的諸將,除了少數幾個心腹外,大多還是老丈人的舊部,大家資歷都要比他朱某人老。要把這些人帶好,聽從自己的號令,真不是說說那么簡單的事兒。
因此,為了試探一下眾人的反應,新晉的朱總兵便密令人把議事廳的座位都去掉,換上了一個長長的木榻,這樣大家議事時就不得不坐在一起討論了。而且,借此也能方便看出自己在大家心目中的地位和分量。即使很低,也好下臺,反正比秩序井然的座椅來得自然些。
到了這天,朱元璋特意把大家招了來。諸將先入座,他就在后面暗暗觀察眾人的表現。古時以右為尊,諸將已然先行入座,等到朱總兵進來時,果然不出所料—大伙都當仁不讓,最左的一個席位還為總兵預備著呢!
意思很明顯,大伙心里其實并不鳥他這個“總兵”。城府極深的朱元璋并不發作,只見他二話沒說就老實落座了。但待到議論大事時,那幫先前“當仁不讓”的將領們都不吭聲了,“坐視如木偶人,不能可否”,只有朱總兵剖決有理,并且決斷周全,諸將底氣上先輸了幾分,這才稍稍服了些。
為了長期固守和陽,城墻必須再行加高加厚,于是朱元璋就和諸將商量,讓大家各負責監督一段,然后限定日期完工。
可是工期卻被拖了很久,因為這些將領還跟往常一樣,該干嗎干嗎,修造城墻的事根本就沒放在心上。所以等到工程驗收檢查的日子,他們所負責的那段都未能如期完工,只有總兵親自過問的那段已經修繕完畢。
捉賊捉贓,拿人拿短,朱總兵決定抓住這個時機來一番敲山震虎!于是,他立即通知大伙到議事廳開會,眾人因遲誤了工期心里不免有些發虛,正小聲地嘀咕著,突然總兵大人進來了,臉色似乎不太好看;又見有人搬進來一把椅子,放在上首。
眾人還在詫異之中時,只見朱元璋毫不客氣地就坐下了。然后把大家招呼到跟前,并當眾拿出郭大帥的任命文書。最后,他才對大家朗聲說道:“咱這總兵之銜,乃是郭帥親自任命的,并非咱不知天高地厚所自封。既然受了這個職命,就須對和陽的大小事務負責,必須立些規矩才行!不然,諸位做什么事,都像今天監督修造城池這樣,拖拖拉拉,那以后還怎么了得……”
說完,朱總兵當眾約法三章,諸將聞聽無不又愧又驚,只得表示:“以后,一切聽從總兵吩咐!”
前面說過,老張等人在初破和陽城時,做了一番打砸搶燒的勾當,嚴重者更是“暴橫多殺人”。所以城中百姓多有被擄掠的,妻離子散、家破人亡的不少。
一次,朱元璋出巡回來,發現一個七八歲的小孩兒站在他的門口,正不安地東張西望著。他很好奇,一般來說,小孩兒應該是不敢到這里來的。朱元璋于是上前盤問小孩兒,那孩子很老實,低聲回答道:“等我爹爹。”
“等你爹爹?那你爹爹何在?”
“正在軍中養馬。”
朱元璋又好奇地問小孩兒:“那你家中其他人呢?你娘何在?”
“我娘被人收去軍中,已經好些日子了……娘與爹爹兩個不敢相認,只假說是哥哥妹妹……我不敢進去,所以在這里偷偷等候爹爹。”孩子的一番話,讓朱元璋不免想到自己孤苦無依的少年時代,心里一酸。
回到軍中,朱元璋便把諸將召集了來,吩咐大伙,凡有擄人妻女,致使人家夫婦離散的,都立刻放歸回去,違令者,嚴懲不貸。諸將只得應命。
第二天,朱總兵便把城中的男人與被擄掠的女子召集起來,讓他們彼此相認,但是不能亂認。于是,所有夫婦皆相攜而去,城內人心大悅,民心才稍得安定。
這年(1355)二月,元兵十萬之眾突然來攻打和陽,朱元璋率領城內萬余守軍硬是苦苦堅持了三個多月。除了據城堅守外,他還不時派奇兵出擊元軍,元兵數敗多死,到了炎熱的夏天,便再也堅持不住,乃撤圍而去。
試想一下,如果不是有先見之明的朱元璋先前派人加固城池,安定民心,那么,這場艱苦的和陽保衛戰的勝利就定然是奢望了。圍攻和陽的元軍退去了,但經過三個多月的苦戰,朱總兵這邊的消耗也非常大,和陽城食盡糧絕,鬧起了饑荒,于是朱元璋不得不向外尋求出路。
那時,和陽周遭的元軍勢力依然很強,其中元太子(愛猷識理達臘)、樞密副使及民兵元帥陳野先等人分別屯兵于新塘、高望及青山、雞籠山等地,繼續窺視和陽。一國儲君都來了,可見他們對于朱元璋部的忌憚及對和陽的重視。
時值雨季,道路阻塞不通,朱總兵便一改消極防御的常態,采取了主動出擊的策略,很快就拿下了近處的一些元軍的營寨。在繳獲了敵人大批物資后,危機才算得到暫時緩解—不過愛猷識理達臘卻跟朱元璋死磕了一輩子。
這時偏偏還發生了一件怪事,而且相當詭異。就在朱元璋率軍進抵雞籠山側稍息之際,突然有一條不知從哪里鉆出來的蛇,竟爬上了正打盹兒中的朱元璋的胳膊上;左右的人見狀,連忙嚷開了,那朱總兵睜眼一看,發現居然是一條“有足,類龍而無角”的怪蛇!
朱元璋也算見多識廣,他覺得這一定是什么靈異之物,于是便在心里默念道:若果真是神物,那便到咱帽纓中稍息片刻吧!結果那蛇竟真的就乖乖地鉆進了他的帽子里,而朱總兵見那神奇的蛇如此給面子,一高興便把帽子給戴上了。
不久,在朱總兵的強大攻勢下,雞籠山的敵人被迫請降。辦完了這一干事宜,朱總兵便領兵回師和陽。就在走到距離和陽已不足三里地時,這時有一士卒跑來報告:“有賊(乘虛)來攻和陽,幕官李善長督兵戰卻之,殺獲甚眾”,原來是那坐鎮和陽的老李打了勝仗。可謂又是一喜!
待回到和陽后,朱元璋只顧著高興,一時竟把那蛇的事都忘到腦后了。很久之后,他才想起了這茬兒,拿下帽子一看:那蛇居然還在,而且安之若素!朱元璋和它默默對視了一會兒,便拿出酒來正準備喝,沒想到那蛇也過來湊趣,居然喝了幾口,最后才醉醺醺地爬上屋子去了。“莫知所之,人咸以為神龍之征”。
其實,在明白人看來,史書上信誓旦旦記載的這個故事,可信度并不高,大概又是后人附會出來的“天命之兆”;也保不準是朱皇帝親自出馬瞎編的。所謂“三人成虎”,謊言重復一千遍就可能會變成“真理”—專制機器的兩個輪子,就是暴力和謊言!
這之后沒多久,元軍在江北四面楚歌,實在待不下去了,于是紛紛渡江向南而去,江北革命形勢一片大好。可偏偏就在這個節骨眼上,孫德崖等人竟跑到和陽來打秋風了,而且還差點因此要了朱元璋的性命。
驚魂的一幕
當時淮南一帶戰亂頻仍,又天災不斷,所以濠州鬧了糧荒,于是老孫便帶著所部來到和陽四境找吃的,這就有點侵犯地盤的意思了。
搜刮些糧食還不算,這老孫還懇求朱總兵讓他到城里暫住幾個月。朱元璋本來有些信不過老孫,另外也怕老丈人得知后會不高興,因此不想答應老孫的請求。但又見老孫人馬眾多,面子上大家好歹還是同一支隊伍,關系鬧僵了也不大好,就只好答應老孫隊伍的“暫住”請求。
哪知這邊老孫一入城那邊便有人跑到滁州老郭那里打小報告了,還添油加醋地說了一番朱元璋的不是。老郭當即大怒,準備親自帶兵來和陽興師問罪。朱女婿聽說丈人要來,就關照了手下眾將說:“主帥若是早上不到,那必是夜間到,他一到你們便通知我,我好出城迎接!”
這天半夜時分,老郭果然急如星火地來了。可偏偏那個守門的將領,素日里對朱總兵有些不爽,他故意不及時通報,而是先把老郭等迎了進來,然后才命人去告知朱元璋。等朱女婿慌忙起床跑到丈人那里去報到時,老郭見了他,半晌氣得說不出一句話來,最后才丟下一句:“你是哪個?你知罪嗎?”
朱元璋小心地答道:“回父帥,不管小婿是否有罪,咱這家事緩急之間都好辦理,偏這外事還請父帥早早拿定主意。”
老郭忙問:“什么外事?”
“孫德崖來了……”
還沒等朱元璋把話說完,老郭就從牙縫兒里蹦出一句話:“這姓孫的我是早晚要收拾了他!”
老孫這邊也坐不住了,他聽說老冤家帶兵急匆匆趕來,立馬坐立不安起來。第二天一大早,就派了人來跟朱元璋告別說:“既然你丈人來了,俺可就得去了!”
老孫說得這么干脆,朱元璋倒有些不放心了,他趕緊派人去提醒丈人多加防備。他還親自跑去問老孫,原定是暫住兩個月,為什么這快就要走。孫德崖答說:“俺說了,你那丈人真不大好相處。我早點走好,免得見面又傷了和氣……”
朱元璋見他說得如此懇切,就已明白他真沒別的意思,便又對老孫說道:“既然您這么為難,咱也不好強留,只是有一件事:我們本來是一家,而今兩軍好不容易合在一處,其中一方突然離去,恐怕會影響軍心,若再鬧出些麻煩就不好了。所以,您不妨在后壓陣,待大軍妥當出城后,再走不遲。”
老孫想了想,覺得此言有理,便滿口答應下來。其實,這樸質的老孫也怪可憐的,他過去犯那些糊涂也是情有可原,今天這不受歡迎的滋味也不好受。
正當孫德崖的部隊起程的時候,朱元璋在城外設宴相送,彼此的很多部下曾經也是一個鍋里吃過飯的兄弟,相熟的不少,寒暄客套,一派融融的情誼。可正在大伙依依話別時,城那邊突然就傳來個壞消息:老郭與老孫在城里發生了械斗,而且雙方已經傷亡了不少將士。
朱元璋聞聽后大驚失色,匆匆道別后,趕緊招呼耿炳文、吳禎等親信策馬回城。老孫已經出城的弟兄一聽城里出了狀況,主帥還在城中,又見這朱元璋等人跑得如此干脆,因此不免懷疑這是否是個奸計,立馬也從后面追趕起他們來。
當時這滿路上一隊接一隊的,基本上都是老孫的隊伍。所以不一會兒,就有老孫的麾下認出了朱元璋一行人,但見他們行色匆匆往城里趕,也起了疑心。個個都劍拔弩張的,怒目相向。此時耿炳文、吳禎等人已經被朱元璋甩在了后面,他是單人獨騎,連武器都沒拿,這等于是往人家口袋里鉆。
最后,到底還是有人把朱元璋給攔下了。孫德崖的這些部下一擁而上,圍住朱元璋,憤憤地進行質問。朱元璋連忙解釋,但沒人肯聽他的。
正在他極力分辯的時候,后面追趕他的孫德崖的手下也到了,情況緊急,朱元璋來不及多說,跨上馬就強行闖了過去。后面追趕的人馬呼喊著就追了上來,這一回連刀劍都用上了。好在朱元璋穿的是一身鎧甲,所以并未傷著。
朱元璋一氣狂奔了十幾里,但馬卻不幸中了對方一箭,眼看就要不行了。恰巧有一位兄弟正打馬而來,于是朱總兵趕緊跑上前去,和那手下共乘一馬,仍往城里趕去。還沒跑出去多遠,不幸又撞到了人家的槍口上,結果被孫德崖弟弟的部下給拿了個正著。
不由分說,就有人抽刀要先砍了朱元璋,幸好隊伍里還有腦袋清醒點的,那人對大伙說道:“如今咱們大帥在城里,生死還不清楚,不妨先把這姓朱的關押起來,讓我去城里去打探一下,沒事便罷,有事再殺他也不遲。”大伙點頭稱是。
那人入城后,一打聽才知道這老孫已經被老郭給拿住了,而這老郭還別出心裁地逼著戴枷鎖的老孫陪自己喝酒,以此取樂解恨。看樣子,老郭也并非是真想要了老孫的性命。等那人回來報信后,大伙決定先暫時按兵不動。留著姓朱的,將來也好交換孫大帥。所以,朱元璋雖然被關押著,倒沒受多少皮肉之苦。
老郭那邊還只顧著報自己一箭之仇,正樂呵著,想著法子捉弄老孫,老孫是道歉帶告饒,老郭就是不聽。一晃到了第三天,老郭這才聽說女婿已被人給綁了,事情鬧大了。于是,他趕緊派了徐達等數人,前往解救朱元璋。
徐達等人到了那里后,說明了情況,也講了一堆道理,人家那邊起初是不許,最后才同意先把朱元璋給放了,而把徐達等人留下繼續做人質。回到和陽后,朱元璋跟丈人分析了一番利害:且不說這徐達等人性命值幾何,單說若殺了老孫,那孫家兄弟豈能善罷甘休?到時免不了一番火并,這種雙輸的事哪能干啊?
聽了這些話,老郭只得忍痛放了老孫回去,何況當初老孫也只是折騰了一番自己,雙方并未有什么血海深仇。很快,徐達等人也平安歸來。
可是誰曾想到,自老孫去后,從此老郭竟似落下了心病一般。
好不容易擒住了老孫,自己還沒開心夠,卻又把他放了,心底里終究是氣不過。江湖中人最看重的無非是快意恩仇,如今不想還有這番憋屈。所以老郭整天在家怏怏不快,食不甘味,夜不安寢,人也委頓了許多。
更讓人不可思議的是,老郭竟因此憂悶成疾,臥床不起,于這年五月死掉了—大伙在惋惜的同時,也忍不住背地里有些笑話:老郭一生,豪俠仗義,彪悍勇猛,只是這心胸卻小似婦人,最后竟死得這般可憐,真是枉殺了一世英名!
然而,縱觀郭子興一生,別的不論,單就朱元璋而言,老郭可謂是其一生中的大貴人,沒有老郭為他搭起的這個平臺,朱元璋要想迅速發跡,并不那么容易。有鑒于此,郭子興后來便被做了皇帝的朱元璋追封為“滁陽王”。
朱元璋能從一個乞討的游方小和尚,幾年之內就迅速成長為革命軍中的一員干將,是郭子興給他創造了極為良好的起步和發展空間。沒有老郭的信任和提拔,可以說,朱元璋就算再能耐,也至少要晚出頭幾年,而且很有可能因錯過了人生起步的恰當時機,而致一生默默無聞,成不了最終的氣候。雖然老郭對朱元璋也時有壓制和猜忌,但總的來說,并未給朱元璋造成什么實質性的障礙,反倒是激發了他的才干和斗志。
由此或可見,人生起步階段,時機固然重要,有“貴人”相助也必不可少。他的一句話,一個肯定,一次小小的任命,哪怕一個眼神,都可能改變某人的一生。比如作為西漢開國第一功臣的韓信,其能力古今少有,可是自打仗劍從軍之后,他一投項羽,再投劉邦,都沒得到高度賞識,一氣之下準備另投他主;好在“貴人”蕭何及時發現了他的才能,在劉邦面前極力推薦,才讓韓信從此有了充分的施展空間,以至名揚天下。沒有蕭何,韓信的人生會怎么樣,簡直不敢想象。
如今這郭子興也算完成了自己的歷史使命,適時地退出了大舞臺,而留在臺上的朱元璋,其羽翼已豐,終于可以獨力奮斗,放手去開創一番屬于自己的未來了。
長江后浪推前浪,老人死在沙灘上。金陵,我朱元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