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朱元璋大傳
- 周龍
- 13092字
- 2019-01-04 00:32:08
第三章 人生第一桶金
擒賊先擒王
所謂“天有不測風云,人有旦夕禍福”,本想著去定遠圖發展,但人算不如天算,中途朱元璋卻得了場急病,不得不半路無功而返。
一晃半月過去,他的病才稍微好了點。這一天,他突然聽到門外有人連聲嘆息著經過,好奇之余,他便讓人出去打聽是怎么回事。原來是定遠有一處叫張家堡的地方,那里有一支當地人組織的自保武裝(暫且稱之為“民團”),他們孤軍乏食,無所依屬,想來濠州投靠郭子興,但又猶豫未決,故而先派人來試探一番。
老郭自然高興,愿意全部接收他們。但又不知道派誰去接洽才好,畢竟,雙方沒打過交道,人家也未必下定了造反的決心,前去辦這事的人面臨一定的風險。前來試探的人見老郭在猶豫,很有些失望。大伙看在眼里,但干著急沒辦法,不免覺得可惜。
聽完這番介紹,朱元璋知道:機會來了!
于是他便勉強支撐病體,跑到老郭那里去主動請纓。老郭擔心女婿大病初愈,身體吃不消,但耐不住女婿的再三請求,最終答應了。得到郭子興首肯后,朱元璋連忙挑選了騎士費聚等二人、步卒九人,連他自己一行十二人,馬不停蹄地趕往定遠地界。
費聚,字子英,五河人,少年時代曾學習技擊,朱元璋在濠州時與他結識,后見其貌雄偉,遂結為莫逆。
當時正值盛夏,由于趕路太急,又加之剛剛病愈,身體尚虛的朱元璋中暑了。所幸并無大礙,六天之后,他們一行人就到達了定遠的寶公河一帶,并隔著河水與那支民團的營地遙相望見。
對方發現可能是濠州方面來人了,便全副武裝列隊出迎,表面是在顯示尊重,暗地里更多的是想討價還價。元末的小股民軍或民團,往往都是在朝廷和大股革命軍之間騎墻觀望,誰開的價高就賣給誰;當然可能也想聽聽對方關于未來的打算,比如隊伍的實力情況、未來打算,尤其有無受招安的意圖等。
顯然,此刻的朱元璋一行人,面對的是一支亦友亦敵的隊伍。談得好,擺酒相請化為兄弟;談得不好,露出獠牙化為豺狼。望見對方的大陣仗,朱元璋的隨從中有人竟先害怕起來,轉頭想要回去。朱元璋自己的心里也沒有太大的把握,但既然來了,不成功就必然是失敗,要么全功而返,要么留下腦袋。
形勢容不得他多想,他當即喝令眾人:現在他眾我寡,形勢未明,大家先別慌亂,且隨他們進營中去看看究竟,然后再作定奪吧。然后他打馬上前,高聲喊道:“我等奉郭大帥之命前來與你家主帥商議大事,請各位進去通報一聲!”
不一會兒,對方主帥出迎。客套過后,對方即言歸正傳:“諸位遠來,郭公必有所交代吧!”
朱元璋亮明了身份,接著便說:“來時大帥已有交代,說與您有舊;聽聞您軍中乏糧,心里很是著急;而今,又風聞有別處的賊寇想要來攻打咱們寨子,大帥特派我前來通報大帥!如能和我部合兵一處,那請隨我一同前往濠州;若有他意,也請移營他處以避賊鋒芒……”
朱元璋這話說得很圓滑,濠州廟小,并不是誰都甘心往里擠的,人家先前只是探路而已,所以,話不能說滿。既然郭大帥如此給面子,對方主帥當面當然也不好拒絕,伸手不打笑臉人,沒必要隨便結交仇家。于是他便先許了諾,又請朱元璋留物為信。朱元璋便解下佩戴在身上的香囊遞給了對方,對方則好好款待了大家一番。飯畢,對方交代朱元璋等道:“那就請兄弟們先回去報告郭公吧,待我軍收拾好行裝,一定前往濠州!”
朱元璋只好準備回去,但他又覺得對方還有幾分猶豫:既沒有確切的開拔日期,又沒有確定何時會合,更沒有派幾個有分量的人先行一同回濠州打點前哨。所以他很不放心,便把費聚給留了下來,讓他在這邊先候著,隨時予以監視。
情況果然有變。三天以后,費聚就氣喘吁吁地跑了來告知朱元璋:“老大,不好了!事情恐怕有變,看樣子那邊還有別的打算!”
朱元璋一聽要壞菜,當即就點起了一支三百人馬的精壯隊伍,直奔定遠。到了那里后,他就跟對方主帥說道:“大帥,我們知道你們是被人欺負過的,這大仇還沒有報;今日若草率從咱去了濠州,恐怕心里還會耿耿于懷,這樣吧,讓咱先幫你們把仇給報了吧!”
表面上看來,朱元璋是一番盛情,不好拒絕,但對方心里明白:三分是想替你報仇,七分在以兵相迫。于是,他們只好口頭上應承下來,私底下卻開始對濠州這伙人加強了戒備。
面對對方的橡皮筋政策,好言好語、動之以情、曉之以理恐怕是不能奏效了,看來得來點硬的。但這是在人家的地盤上,只能智取。
古語云:“處世有疑,非智也;徘徊不決,非勇也。”此時,正是考驗一個人的才智與勇氣的時候。朱元璋想了想,看來只能冒險一試了,多年的江湖經驗已經足以令他變得詭詐。
當時,隊伍里有個勇武的大力士,朱元璋便把那人叫了來,把自己的想法和盤托出,那人拍著自己堅實如鐵的胸脯向老大保證,一定圓滿完成任務。如此甚好,朱元璋趕緊派他去邀請對方主帥來一談,暗地里又布置了一番。
待到對方駕臨的時候,只見濠州來的這些兄弟們就跟沒見過世面的鄉巴佬一樣,看見什么都好奇!他們幾次都蜂擁上來“圍觀”對方主帥,“聚而觀之,既聚復散,如是者三”。大概那人長了美髯之類吸引眼球的東西吧,總之看得人家都有些不好意思起來,但同時心里又不免有幾分得意:如果長得帥也是一種罪的話,那自己可真是罪大惡極!
主帥身邊的親兵剛開始警惕性還挺高,等弄清了原委,都笑著回到帳外喝酒去了。可就在那人自我陶醉、疏于防范之際,那大力士突然殺出,竟一氣把他給綁了。接著,朱元璋又派了幾十個人把那人緊緊地圍在中間,迅速簇擁著他出了驢牌寨。
當時寨子里的人馬還不知道出了什么狀況,還真的以為是自己的主帥魅力太大,一下子就招惹來那么多圍觀的粉絲!當他們等一行人走出了十多里地后,朱元璋這才派人回去告知寨子里的部眾們:“你們大帥已經隨同我等前去濠州查看新營地了,下令你等趕緊移師跟來,不要逗留此地了。”
一看還有主帥的手諭(被強迫寫下的),寨子里的兵士便奉命開拔了。其實,對于他們來說,手諭的真假并不重要,元軍也是投,革命軍也是投,這年月只要有口飯吃就行。
臨行前,朱元璋的人馬還幫他們將舊營付之一炬,說是不留給元軍,其實也是斷了他們的后路。跟隨到濠州來的士兵共計三千余人,朱元璋把他們安頓好后,便上報老郭,同時也請他出面和對方主帥修復關系。眼看木已成舟,那人也只得給老郭這個面子。
僅僅七天之后,這三千多人就派上了大用場。這就像做生意,“多財善賈”,本越小盈利也就小,本越大盈利才能越高。
馮國用的金陵規劃
話說當時定遠有個叫繆大亨的,也是個民團頭領,擁眾數萬人,他們不敢與朝廷作對,便投到了行省張知院帳下。
繆大亨部駐扎在濠州東面百余里的橫澗山,表面看去勢力雄壯,其實不過一群烏合之眾,朱元璋早想把他們一窩端掉了,只是苦于自己兵力單薄,老郭帳下的其他人自己又指揮不動。有了驢牌寨的這三千人,就可以乘夜襲擊橫澗山,打繆大亨一個措手不及。于是朱元璋便與徐達等人商議,定下了攻取計策。
其實繆大亨這段時間也沒閑著,因為他上次就帶兵參加了元軍圍攻濠州的行動,也因此與郭子興等人結下了梁子。聽說濠州方面近日兼并了驢牌寨,他們便加強了防范,但是怎么也沒想到,才不過僅僅七日,朱元璋就找上門來了。
就在這天夜里,朱元璋手下干將花云帶兵偷襲橫澗山,繆大亨兵敗被俘,在朱元璋勸說下投降。他手下的一干兵眾也多被招降,粗略清點了一下,最后居然有男女七萬多口。朱元璋從中挑選出了精壯者兩萬人,并對他們悉加訓練,以備將來大用。
仗著這兩萬多人馬,在濠州諸將中,朱元璋部算是出了頭,人強馬壯,聲名大振。附近的豪杰和有識之士也聞風而至,如影隨形追隨其左右……
人生的“第一桶金”到手(據說美國人是很看重這個的),展現在面前的舞臺也愈加寬廣,但朱元璋卻坐立不安起來。橫澗山一戰,出其不意,以寡擊眾,打出了朱元璋的名氣。名氣是一種無形的價值,一筆無形的本錢,會產生品牌效應,讓趨者云集。但名氣又是一種拖累甚至危險,對于樹干來說,招風的樹枝從來只有兩種命運:分杈或被砍掉。
現在朱元璋手下人馬急劇膨脹,從幾十到幾百到幾千,眼下更是達兩萬之眾,這不僅會讓同輩諸將眼紅,也會引起郭子興等頭領不必要的猜忌。
另外,濠州小城一座,易攻難守,在元軍數次圍困中,都是靠了運氣才化險為夷。不僅僅是元軍,就在革命軍大旗下,也有人在打濠州城的主意,可謂危機四伏。形勢危如累卵,而城內主人郭子興卻仍舊只是一味地宅在家里享清福,掩耳盜鈴,得過且過。
朱元璋明白這點,所以他必須抓住時機尋找新的地方去發展,去壯大,讓最強大的敵人也無法一口吃下去。橫澗山之戰后不久,朱元璋便向郭子興提出向南發展,他給出的理由很簡單也很充分:濠州北面基本是劉福通等友軍的地盤,而元朝在南面的統治卻較為薄弱,相對容易攻打些。
老郭欣然應允,一則朱元璋好歹也是自己人,向南擴大地盤只好不壞,不然糧餉從何而出?兵源從何而出?二來這人不在自己眼前也好,太認真太勤奮了,愈發顯出自己的懶散和無所作為。
就在這年夏末,朱元璋率領自己的全部人馬向南進發。當隊伍行至妙山一帶時,馮國用、馮國勝兄弟率眾來投。
馮氏兄弟出身于一個有讀書傳統、家境殷實的耕讀之家,他們在當地是出了名的讀書人,可謂是當地士林中的特出之輩,因為二人不僅自幼讀書,而且還精通兵法。眼見天下大亂,便在家鄉結寨自保。聽聞朱元璋的名氣,便前來投靠,既為眼下的立足,更為將來有個好前程。
三人坐定之后,朱元璋試著問道:“兩位既是讀書人,想必定有高見,恕我冒昧一問,環顧當今天下,紛擾異常,有何安定良策?”
實話說,朱元璋眼下連駐扎的地盤都成問題,還真沒到風云際會、縱談天下的地步。但賣草鞋的劉備,帶著屢戰屢敗的雜牌軍,有幸遇到諸葛亮,都能來一番指點江山的隆中對,朱元璋這一問實在也不算過分,而且他主要關注的是國家大勢的走向及個人的歸宿。
時年三十出頭的馮國用,早在走出家門以前,就已對天下大勢進行過一番思量,此次算是有備而來。但面對朱老大的問話,他沉吟了半晌,然后,緩慢有力地說了六個字:“有德昌,有勢強!”
聽到這幾個字,先是心頭一震,朱元璋有些疑惑不解。馮國用于是進一步詳細解釋道:“我們南面的金陵,有龍盤虎踞之勢,歷來為帝王之都……以今日形勢來看,當先攻下金陵,定鼎于此,然后再命諸將四出攻伐,救生靈于水火,倡仁義于遠近。如此,則天下不難定也!”
馮國用此言,絕非一般書生空談,而是根據朱元璋眼下的實際情況,總結出的最切實可行的辦法。既具有宏觀指導意義,也具有實際可操作性。畢竟,對于濠州來說,今日的南京(古稱“金陵”,當時稱“集慶路”)是近在咫尺的大城市,是一塊重要的戰略要地。南方各支革命軍也不是沒打過南京的主意,但付諸實施的基本沒有,原因很簡單:這塊骨頭太難啃,最終他們都跟郭子興一樣—選擇了視而不見,因為他們的目光太短淺。
馮國用這番話,如果對其他革命軍頭領去講,換來的或許是一陣哈哈大笑—攻打南京,買賣太大,咱本兒小玩不轉!但對于朱元璋,就另當別論了。表面上,他盡量克制住自己,一副鎮定若常的樣子,內里卻已經心潮澎湃,就因為他那不安分的個性。
早在三國時期,諸葛亮初游金陵,見此地形勢優越至極,就不禁感嘆道:“鐘山龍蟠,石城虎踞,真帝王之宅!”金陵“虎踞龍盤”一稱由此得名,盡管歷史上在此建都的王朝都命運坎坷。在當時看來,朱元璋最有可能也是最有必要奪取的大城市就是金陵。至于能力,當下的確還不具備,尚須充實軍力。
金陵城既形勢險要,又緊靠江浙糧倉,如果能夠在這里站穩腳跟,那么對于未來的生存發展甚至皇圖霸業,無疑都是最為有利的。奪取金陵就意味著奪天下之半,聰明的朱元璋當然聽得出這番話中的分量。從此,馮氏兄弟被留在義軍里,“皆居帷幄,預機密焉”,成了朱元璋身邊的高參。
有人也許會問:依當時的形勢看,既然大家都是反元的,直接北伐,攻下元大都多省事,何必掉頭向南呢?
這個目標的確豪邁,但很不切實際,因為此刻元軍重兵集結于北方。相反,南方的金陵地位既重要,又距離濠州、定遠一帶不遠,元軍在那里的防守卻相對薄弱。
當一個人一無所有時,他最先想到的應該是爭取生存,然后努力站穩腳跟,最后才去圖更高遠的目標。鬧革命也是同樣的道理,占據金陵才能站穩腳跟,否則,一切無從談起。
馮國用確實是一位人杰,有眼光、有魄力,馮氏兄弟也是最早一批追隨朱元璋的讀書人。后來朱元璋還特命他典掌自己的親兵,委以心腹之用。可惜的是,至正十八年馮國用病逝軍中,時年三十六歲。為彰顯他的功績,大明開國后,朱元璋追封他為郢國公,畫其肖像于功臣廟,位列元勛第八。
兄弟雙星,其實馮國勝比其兄也并不遜色,史稱“雄武多智略”,只是有點放縱,因為多年的軍旅生活已讓他徹底蛻變為一個不太守紀律的武夫。當大哥病逝時,馮國勝早已積功升為元帥,朱元璋命他承襲兄職,典掌親軍。
馮國勝后來因避朱元璋“國瑞”的諱,改名為馮勝。他又名“宗異”,可能是因仰慕東漢開國名將—“大樹將軍”馮異,所以才取此名的吧,可惜他根本不是馮異那個范兒。
蕭何再生
部隊繼續向前進發,不久,定遠城在望了。
定遠昌義鄉有一位叫毛麟的人,與該縣大姓陳氏也組織了一支自保的民團,聞聽朱元璋的隊伍要來,這幫人頓作鳥獸散,而毛麟卻扶著縣令出降。朱元璋認為這毛麟是一位有識之士,就把他留在了身邊,此人后來一度成為朱元璋的重要助手。
在濠州、定遠一帶站穩腳跟后,朱元璋率領主力部隊繼續向南轉戰,準備攻占滁州(這里已經比較接近南京)。半道上,又有一位重量級人物前來投奔,這便是被看作“蕭何”式人物的李善長,后來的大明開國第一功臣—其實這只是名義上的,朱皇帝后來曾說徐達的功勞“特在諸侯之上”,他給予徐達的封賞也是第一的。
這一年李善長恰當不惑之年,基本可以肯定,這老李先前在給蒙古政府打工時,混得不太如意,積了一肚子不平之氣。元末大亂,他也曾想加入哪路諸侯,博個封妻蔭子,結果沒能成,于是攜帶全家避亂于東山。后經過一番比較,他便認準了后起之秀的朱元璋,于是趕來投奔,至少也可以騎驢找馬。
李善長字百室(“善長”之名是后來小明王賜予的),今安徽定遠人。嚴格意義上說,老李不能算是偏重儒家的傳統讀書人,只能說粗通文墨,這點跟馮氏兄弟不能相比;但他頭腦靈光,顯得較為實際,平時對法家那一套學說興趣頗深(“有智計,習法家言”),在這亂世,也算是個出類拔萃的人物了。不過光有頭腦未必能成事,偏偏這老李還頗有長者之風,其人厚道謙和,極善于為人處世。
品察性情、協調人際關系是李善長的拿手好戲,好頭腦加上好手段,老李昔日在鄉里也算混得如魚得水,家鄉人曾推舉他為“祭酒”(管祭祀的)。因此當朱元璋見到他,交談一番后,頓時覺得有種說不出的舒暢,看來自己又得一賢才。于是便將老李留置幕下,讓他做了自己的書記官,操持日常細務。
有一次,朱元璋得了閑暇,就把李善長叫到身邊,二人促膝長談。朱元璋把自己內心的困惑告知李善長:“先生,而今四方紛擾,戰亂不息,無以自保,不知何時天下才可大定?真是讓人憂心……”
此時的朱元璋尚不敢奢望什么取元朝而代之,能夠自保已經非常滿足,當然此時的他是不能不謹慎為之。但是李善長覺得劉邦是人,你朱元璋也是人,他能成就的偉業,你朱元璋難道連個夢也不敢做嗎?
李善長沉思半晌后,于是對朱元璋說道:“想當初秦末大亂時,高祖沛公起身于一介布衣,然而他豁達大度,知人善任,不嗜殺人,五載遂成帝業……而今元朝綱紀既紊,天下呈土崩瓦解之勢……明公既起家于濠州,此處距沛公龍興之處不遠。山川王氣,以在下觀之,明公當受之無疑!所以,明公但取法高祖即可。”
這一番宏偉藍圖,自然令朱元璋心里亮堂了許多,盡管現在的他還不敢憧憬做什么皇帝,但效法劉邦是沒問題的,盡量往那個方向上靠,保不準將來就復制成功了呢?就算不能成功,自己平素積了仁義功德,下場未必就那么慘。
不久,朱元璋和李善長不約而同發現了一個不好的苗頭:隊伍中搞文職的,還有點兩宋以來“重文輕武”的思想遺跡,總是瞧不上那些舞刀弄槍的武將,送上來的報告沒一句好話;時間一長,當主帥的肯定對手下將領有看法,結果肯定是互相猜忌,鬧得不團結,隊伍的戰斗力會大打折扣。
文人相輕,頂多就斗斗嘴皮子,壞不了大事,但重文輕武、文武不協,輕一點會弄得軍隊患上“軟骨病”,重一點就直接被敵人消滅了,兩宋就是因為這點被滅國的。老李雖然是個文人,但也看到了其中潛藏的巨大危機。
朱元璋坐不住了,他找到李善長,說出了自己的擔心:“將士們既疏遠了主帥,那主帥又豈有獨存的道理?所以才導致將帥相繼而亡的不幸下場;說了這么多,無非就是希望先生不要像其他的文職人員那樣有所偏私,應該協調諸將,以幫助咱們這個隊伍更好地成就功業!”
兩人的想法如此近似,老李自然有幸遇知音之感,在感嘆朱公子有洞見的同時,哪有不照辦之理,于是揖手謝曰:“謹受命。”
不久,老李就成了朱元璋手下的重要謀士之一,他的主要工作也是像蕭何那樣—掌管后勤,做軍隊的大管家。隨著朱元璋威名日盛,前來投靠的人也是越來越多,老李總是先篩選審察其才干,然后再報朱元璋批復和安排。而且,老李有個最大的特點,對待諸將總是滿懷熱忱,相當誠懇,凡有將領之間、文武之間鬧矛盾的,老李總是出面調解,務必讓雙方心情舒暢,滿意而歸。當然,他也不是簡單地和稀泥,當老好人,而是盡量把事情徹底搞清楚后解決掉。
總之,自從有了老李這瓶超級黏合劑,朱元璋的隊伍是上下一心,生動活潑,心情舒暢,豪情萬丈。就像孔子感嘆顏回的那樣:“自吾有回,而門人益親。”
曾經,郭子興聽信流言,猜忌朱女婿,并稍奪了他一些兵權。另外,他聽聞李善長的才名,就想把他招至麾下做貼身幕僚。可是人家老李堅決不干,嘴上說的是本人才德淺薄,跟著朱元璋混混還湊合,但不堪郭帥大用。一副烈女不嫁二夫、良臣不事二主的架勢!
事實上,李善長也許是感念朱元璋對自己的知遇之恩,另一面大概也是對老郭頗有微詞。不管怎么說,在朱元璋心里越發對老李倚重和信任了,何況李善長還真有點連蕭何都不能望其項背的才干,那就是有點軍事才能。
有一次朱元璋帶領主力部隊出征,只給老李等留下了一點看家的老弱病殘。結果元軍突然來襲,危急關頭,老李巧計設伏將敵人打退,事后連朱元璋也不能不連連稱贊:“李先生,你行啊,咱沒想到你還有這個才,那咱以后遠征就放心多了。”
對于向金陵發展的大戰略,李善長也是積極響應的,正所謂“英雄所見略同”。縱觀李善長的職業生涯,還是比較合格的;只可惜,臨到最后,身居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宰輔時,他的才能就顯得捉襟見肘了:一則,他知識結構有問題,他跟蕭何一樣都是小吏出身,平生讀書太少,學問底子太薄,這樣在建國之后就不敷使用了,所謂“有心計而無遠識”(還不如宋初的趙普),而蕭何那個時代還不提倡儒家治國;二來他的精力可能也跟不上了,畢竟年齡在那里擺著;三來朱皇帝已開始對他有所不滿和猜忌。
所以,在大明建國之初,李善長就基本退居二線了。更可惜的是,富貴移人,權勢對于老李的人性也有所異化,他晚年也頗生驕逸之心,為人反而刻薄起來;更不能像蕭何那樣自污名節,以明哲保身。明代史論家張燧在其《千百年眼》中說:“善長之罪不在于佐逆,而病在不善自處。”最終,在越發苛刻、比之劉邦遠為猜忌的朱皇帝手上,老李到底弄丟了“晚節”。
不過興許是老李太能熬了,他若早死幾年,估計就可以盡享哀榮了。
上陣殺敵顯身手
“一個籬笆三個樁,一個好漢三個幫”,就這樣,朱元璋在起兵第二年,便得到了數位干才的鼎力相助,其隊伍聲勢愈發浩大。
就在這年的七月,李善長等隨同朱元璋南向攻取滁州。當時,這支軍隊的先鋒是朱元璋麾下第一猛將花云。花云單騎前行,遭遇了數千敵人圍攻,而他毫無懼色,“提劍躍馬,橫沖其陣而過”。敵人頓時大驚失色,紛紛嚷道:“這個黑大個太猛了,大家不要與他爭鋒!”
等后續大部隊跟上時,在花云帶領下,滁州一戰就被攻克了。不久,滁州便成了這支隊伍新的大本營。
需要補充的是,“黑旋風”花云雖然勇猛異常,足以匹敵他的同鄉常遇春,但兩人的名聲卻不可相提并論,知曉花云的人并不多,原因就在于他死得太早。至正二十年,花云帶兵駐守長江沿岸的太平城,結果被陳友諒的優勢軍力破城后俘虜,最終被亂箭射死。不過京劇《戰太平》、小說《明英烈》之類,還是讓花云的名聲在民間傳揚開來。
后面還要提到的朱元璋麾下的另一員大將胡大海,也是死得太早(至正二十二年),而且花、胡這兩位武將都特別忠義,若非早逝,將來他們都有可能位列大明開國十大功臣。也許還可以再加上與胡大海幾乎同時殉職的耿再成,他的資歷也很老,后面馬上就會提到他。
當事業的草創階段,大家都兩手空空,朋友之間往往關系很鐵,肝膽相照,乃至誓同生死;但一有了些許成就時,往往又會因為分配不均而翻臉,以至火并,甚至親兄弟也難免,正所謂“同患難易,同富貴難”。打下滁州才不到一個月,彭大、趙均用那邊就打發了人來敦促朱元璋分兵去把守盱泗(今盱眙一帶),以作為濠州的東部屏障。
不過如今朱元璋腰桿子硬了,不愿再看別人臉色行事,他見彭、趙二人“魯暴淺謀”,不可與之共事,便找借口推脫,遲遲不愿前往。沒過幾天,北邊就又傳來消息:彭、趙二王居然火并了,雙方死傷很多人,結果是彭大斃命。現在只剩下個鵲巢鳩占的老趙把持著濠州大小事務,他陰狠殘暴,日甚一日,郭大帥在那邊的日子越發不好過了。
朱元璋害怕老郭有個三長兩短,就趕忙派人去到趙均用那里說和,一邊是講大道理,說什么唇亡齒寒等等;一邊也小露一下獠牙,讓老趙知道他姓朱的可不是吃素的。趙均用自然不傻,他聽聞自從攻占滁州之后,這朱小伙的隊伍是越發壯大了,所以,他稍稍收斂了對老郭的打壓、逼迫態度。
朱元璋卻還不放心老丈人,又賄賂了老趙身邊的人,這樣才讓老郭徹底跳出了趙佛爺的手心。很快,老郭就領著萬余人馬來到滁州落腳。還沒坐下喝杯茶,老郭就急不可耐地在女婿的陪同下檢閱了隊伍,只見這支三萬多人的隊伍號令嚴明、軍容整肅,看得老郭心花怒放:咱這家底可越發厚實了!
不過這老郭是越活越糊涂了,全仗著女婿,自己才跳出了狼窩,他不僅不記著他的好,反而在兒子、小舅子等人的挑撥下,猜忌起女婿來。
才到滁州一個月,老郭就迫不及待地把女婿身邊有點能力的人都劃拉到自己身邊了,朱元璋也不吭氣,由著老丈人的性子。在兒子、小舅子等人的挑唆下,老郭得寸進尺,又要來挖李善長,偏這老李就是不給面子,還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跑到朱元璋那里“哭訴”。老李這是在幫朱老大推卸責任,可是朱元璋審時度勢后,他建議老李配合一下:“大帥既叫先生去,先生去便是了!咱這邊也不好強留!”
不僅如此,打那以后,朱元璋前線總指揮的權力也開始旁落。朱元璋辛苦收編的隊伍、開創的大好局面,都讓老郭撿了現成的。只是郭大老板在狂抓股份的時候,有沒有想過:這么大的公司,自己還玩不玩得轉呢?
手下的親衛都憤慨不已,但朱元璋卻忍下了,他對老郭并無半句怨言,雖然老郭愈加疏遠他,可他待老丈人卻愈發恭謹有禮。大亂之世,待機而動,現在還不是時候,英雄求用武之地,但不是在內斗上。
平靜的日子過不了多久,不時有小股元兵前來攻打滁州。老郭身邊一個姓任的家伙,一向嫉妒朱元璋的功勞,于是就在老郭面前詆毀朱元璋,說他每次出戰都不盡全力,全是仗著“詭詐”才僥幸取勝的。
本來,面對強敵,能“詭詐”應該是個優點,可是豪俠的老郭卻不以為然,他一向認為:好漢在江湖上混靠的都是真功夫,比的是光明正大。喜歡“使詐”的人他郭大帥瞧不起。
為了好好探探女婿的底,郭大帥便命令,再有敵軍來犯,任某與朱元璋一齊出城迎敵。結果這回一上陣,那姓任的還沒出城幾步,就被敵人射得逃了回來。而憋著一股子氣的朱元璋這回豁出去了,他一馬當先,義無返顧地沖向敵人,手下的弟兄們也個個不甘示弱,與元軍混戰成一團。結果,仗著一班兄弟的玩命沖殺,把敵人打得潰散而去。
老郭在城頭上看得既過癮又羞愧。任某也識趣,自此再也不敢在老郭面前搬弄朱元璋的是非了。
朱元璋打仗,向來有股子勇猛勁,越是強敵,他越是身先士卒,這點深得人心。所以,一路打下來,他帶的隊伍是所向披靡。但勇武不能解決所有問題,對于朱元璋,細心和敏感的一面也奇妙地結合在他身上。這個特點,甚至到了他做了皇帝后也有增無減—不過,等到釀成大殺功臣、誅戮無辜的慘劇后,特點也就走向了反面,似乎變成了某種人格缺陷。
有一次,朱元璋帶著三百人出城,準備奇襲元軍。半路上,他突然聽見鵓鴿在天上飛的聲音,又見有箭從天空墜落。難不成是有內奸在向元軍通風報信?敏銳的朱元璋很納悶,于是趕緊帶著隊伍回城了—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果然,他們撤退不久,就有元軍的大部隊包抄而來,結果撲了個空。
面對女婿真刀真槍的功夫,老郭心里也挺復雜,有點害怕又有點自豪,最終,還是自豪占據了內心:女婿有此作為,自己是坐享其成,如果還恩將仇報,忍心加害,那就不是好漢所為了。
誰說女子不如男
“沒有人是孤島,獨踞海中,每個人都是陸地的一塊,都是大陸的一部分。”這句話用來形容元末各支割據而立的革命軍,顯得出奇地貼切。
就在至正十四年正月,位于滁州東面數百里的鹽販子張九四(即后來的張士誠)開始建立了自己的政權,國號“大周”。張士誠自稱“誠王”,并改元“天祐”。很明顯,這種不知天高地厚的稱王稱霸的舉動,意味著他在把自己變成又一只找死的“出頭鳥”。
這年七月,滁州大旱,朱元璋深以為憂。有人給他出了個點子,讓他帶人去到某個“靈驗”的地方求雨,他照辦了。三天之后,居然大雨如注,這才確保了滁州一帶得了個好年成。朱元璋慶幸自己走運,難道果有天命在身乎?
與之相比,張士誠就沒那么走運了。這年十月,由丞相脫脫親自掛帥,幾路大軍瘋狂圍攻張士誠所在地高郵(此地也在京杭運河的要道上)。除此之外,元軍還分兵去攻打高郵附近的六合,六合守軍自知難以招架,于是便星夜派人向滁州方面求援。
那來使居然還是朱元璋的舊相識,待到那人半夜趕來時,朱元璋聽到消息趕緊起了身。不過,滁州的城門沒有老郭的命令是不能隨便開的,所以朱元璋便和那人隔著城門說了半天話。事情緊急,最后,朱元璋決定到老郭那里去請求開城門,來使總算是有幸見到了郭大帥。可巧的是,那位六合的主帥曾經得罪過老郭,所以老郭怒不發兵,只想在一旁看笑話,來使在地上磕頭求了半天,但老郭就是不發話。
朱元璋沒辦法了,只好向老丈人私下陳說了一番利害:“今日六合既受圍困,咱不去救,必破無疑;但古人云‘唇亡齒寒’,六合一破,只怕下一個就要輪到咱滁州了,父帥怎可因過去的一點小恩怨,而耽誤了眼下大事呢?”
老郭這人別的不管,要的就是個心舒理順,聽聽也是這個理兒,便暫時把怨氣壓了下去,讓女婿趕緊帶兵去援救六合。
當時元軍勢大,號稱百萬之眾,攻打六合的也不下十萬。所以臨出發前滁州的一些將領心驚膽戰,找各種理由推脫,不肯前往。老郭也認了真,他想讓女婿先問卜一下,沒想到朱元璋倒回答得干脆:“事情成與不成,只問咱心里有底沒底,問神又于事何補?”
說完,就匆匆帶著耿再成等幾支親信人馬出發了。當朱元璋領著隊伍到達六合外圍時,先選擇了一處名叫“瓦梁”的地方做了堡壘,以便與六合守軍遙相呼應。元軍見狀,分出一支隊伍圍了上來。由于這次元兵軍令嚴整,將士賣力,且多是精銳之師,所以堡壘竟有好幾次都差點被元軍攻破。見此情形,朱元璋明白:六合是救不了了,弄不好連自己也得搭上,三十六計—走為上。
可現在的問題是,隊伍已經被包圍了,怎么走?元軍大都是騎兵,想打打不過,想跑也跑不贏,回去招援兵,那幫家伙肯定不愿來,還會怨自己逞能。朱元璋明白:這一回,自己遇到帶兵以來最大的危機了,以前太輕敵,總以為元軍都是豆腐,今天是遇上真鐵了。
就在這時,突然有十幾個婦女給陣地上的士兵們送水送飯來了。她們大都是自愿隨軍的家屬,專門幫著做飯、洗衣、看護傷員的,耐力足,膽子也大。朱元璋靈機一動,充分發揮自己的江湖經驗和詭詐機巧,立即尋思出了一個脫身之計。
他先命令軍士們紛紛躲藏起來,接著又預備了一些干糧,最后他招來那幾十個女眷,讓她們統統到陣前去。于是,一幅相當奇特的戰爭場景出現了—面對著上萬披堅執銳、殺氣騰騰的元軍,與之頑強對峙的卻不過是幾十個家庭婦女!但她們卻毫不示弱,個個都叉著腰,氣勢高昂,正可著勁兒用最惡毒、最潑辣、最響亮的咒罵,向對面的敵人驟雨般傾瀉而去!罵得累了,也堅決不下火線,就在原地坐下喝口水、吃點飯,然后繼續開罵……
然而,就在這樣一幅顯得極度夸張、非常戲劇的圖景中,奇跡竟出現了:只見元軍被罵得一愣一愣的,“相視錯愕”,被徹底雷暈了!沒有人明白對方那里究竟出了什么狀況。于是元軍便暫停了攻勢,遠遠地圍觀。
而朱元璋這邊不敢閑著,他們瞅準機會,乘機列隊而出,牛畜婦女居前,軍士被派在兩側,大搖大擺地從元軍眼皮子底下走過。很快,隊伍就溜回了滁州。
這種奇怪的戰爭場景,一般應該是在神話、小說中才有,但《明太祖實錄》中確有記載,顯見朱元璋的足智多謀,尤其是善于隨機應變。
據筆者猜想,也許元軍(尤其將領)身上還多帶著質樸的游牧民族之風,面對這么一支弱旅,他們本來就不屑于攻打,并非是他們看不出其中的小詭詐;既然對方都慘到讓婦女上陣了,也就不值得污了自己的刀槍了,因此才暫時放朱元璋他們一馬。畢竟,六合的守軍才是正敵。偏巧的是,朱元璋似乎看破了他們的這種“好男不跟女斗”的心理,于是,雙方唱了一曲都能下臺的“雙簧”。
另外,如果硬是要分析出朱元璋的英明神武的話,也可以把他這個計策類比為“空城計”:讓元軍搞不清虛實,以致錯過了最佳的進攻時機。
果然,元軍不久就尾隨而至,想要伺機攻占滁州(注意“環滁皆山也”)。
朱元璋此時又顯示出他思維縝密的一面,在撤軍的路上,他就料定此次出援已經是引火上身了,對于滁州幸免不該再抱幻想。于是快回到滁州時,他就立刻命令在離城不遠的山澗旁預設了伏兵,再命耿再成帶人去引誘元軍來攻。等到元軍的前鋒部隊渡過山澗時,朱元璋率伏兵突然殺出,將元軍打了個措手不及。因為是山澗,水流清冷,石頭遍布,馬涉水受驚,并且在滿是鵝卵石的灘涂上跑起來也很費勁,所以元軍騎兵的優勢完全成了劣勢。最后結果是,元軍紛紛丟了馬匹,步行翻山逃命。滁州兵大勝而歸。
朱元璋領著部隊繳獲了敵人的大量馬匹和武器,但是這并不意味著滁州的危機已經解除,相反,危機已經被大大加強了。如果說此前元軍的重點在六合守軍和張士誠的話,那么,現在他們意識到了:附近的滁州一樣是可怕的敵人。以元軍的實力,他們肯定會加強兵力,卷土重來。到那時,滁州再想自保幾乎是不可能了。
滁州危在旦夕!但幸運的是,朱元璋這次又想在了元軍主帥的前面。擊潰來犯元軍后,他當即命令滁州百姓前往慰勞元軍,不僅為他們獻上了好吃好喝的,連先前所繳獲的馬匹和武器也一概奉還,并且還讓人給元將帶話道:“滁州現在的軍隊,純粹是本地良善百姓為求自保組建的,一直以來都奉公守法,唯朝廷之命是從。此前有人帶隊去六合,完全是因有人誤傳消息,主帥聽了,誤把咱大元官軍當成了叛匪,結果才鬧了場誤會。不打不相識,現在總算把誤會澄清了……俺們主帥又老又病,就不能親自來慰勞了,所以派了我等前來。俺們滁州城里皆是大大的良民,如果將軍您堅持要我滁州百姓好看,那俺們可真是太冤枉了!假使將軍能夠開恩,保全我等,那么一應軍需就由俺們包了……再者,而今高郵巨寇(張九四)未滅,貴軍非集中兵力攻打他不可,奈何還要分兵攻打我等良民呢?”
元軍主帥未必會全信這套說辭,但在民眾起事遍地開花,官兵到處撲火、疲于奔命之際,還是少樹敵為好。打得下滁州,朝廷那里認為你是盡的本分,要攻打失敗,反倒是多了一條罪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于是,元軍當日就解除了對滁州的包圍,由此滁州才得以暫時保全。后來元軍便集中兵力全力攻打張士誠,眼看高郵已危如累卵,張九四等一干兄弟就要殺身成仁了。可就在這個節骨眼上,作為元軍前線總指揮的脫脫竟因讒言遭到了皇帝的罷免,最后還被遠遠地流放到了云南。
終于,在頑強堅守了三個多月后,至正十四年底,張士誠部絕地反擊成功,大敗已群龍無首的元軍。這也是草莽英雄張士誠一生中最為經典的一戰,借此一戰,他躋身為元末梟雄之一。
從當時全國的形勢來看,高郵之戰的影響也是相當巨大的,從此“元兵不復振”,元朝的正規軍徹底喪失了戰斗力。間接地,小小的滁州城也得救了。從此以后,尤其是淮河以南、長江以北地區,漸漸成了革命軍馳騁的天下,再不復為元朝所有。而高郵一帶的元朝政府軍戰敗后頓作鳥獸散(很多人都是臨時招募的),很多人竟加入了革命軍。朱元璋也跟著沾了光,他的事業也就更加順風順水了。
但元軍不過只是朱元璋的敵人之一,此時他也仍未能逃脫在夾縫中求生的時運,再說還有老郭的掣肘。只是他的理想、目標絕不會改變,為了擺脫眼前的困厄,非得有更大的動作才行,也越來越需要做出決斷了!
盡管南渡長江在軍事上就是非常冒險的一招,但朱元璋也要力爭在群雄的大手尚未伸到金陵時,先行占據這塊根本之地,而且是越快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