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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朱元璋大傳
  • 周龍
  • 34087字
  • 2019-01-04 00:32:09

第六章 與張士誠的爭奪戰

小富即安的方國珍

朱元璋曾形容自己跟陳友諒之間的較量是“如鷙鳥搏雞”,就跟老鷹捉小雞兒一般凌厲。這話是他在陳氏死后說的,所以不免有些自鳴得意。但他的用兵風格確實如鷙鳥般靜極生動,凌厲迅猛。這一點,他的對手們最有體會。

朱、張之戰既已拉開序幕,那就有必要好好介紹一下幾位將要出場的主角。在仔細介紹張士誠之前,倒不妨先把方國珍給介紹一下,大家都是道兒上的兄弟,低頭不見抬頭見。

方國珍,浙江臺州黃巖人。生得“長身黑面,體白如瓠”,他家世代以販鹽浮海為業,臉黑興許是因為整天日光浴,而體白則可能是扛鹽包必須多穿點衣服,否則皮膚會受不了,最后給捂白了。此人天生神力,人謂之“力逐奔馬”,頗有幾分傳奇色彩。

在至正八年時,有一個名叫蔡亂頭的家伙,在海上組織團伙犯罪,元廷發兵追剿。偏巧的是,有方國珍的冤家趁此大做文章,竟舉報說老方私通賊寇。這下可麻煩了,在那種有官無法的世道,不冤死反倒是稀奇。所以,老方不準備走法律維權之路,于是便殺了那舉報者,然后帶著哥哥國璋和弟弟國瑛、國珉等也入海做賊去了。

話說當時東南沿海一帶倭寇、海盜橫行,直至明朝初年仍沒少讓朱皇帝頭疼。元政府疲于應付,所以連帶沿海的一干國人也不安分起來,都想趁亂撈上一把。方氏兄弟幾個算是趕上了好形勢,要求加入他們團隊的兄弟特別多,沒多久便拉起了一支數千人的隊伍,“劫運艘,梗海道”,搞得是有聲有色。

當時,行省參政朵兒只班率軍討伐方氏兄弟,不想反被俘獲,方氏兄弟想讓日子過得舒坦一點,所以就借著這個機會向元廷尋求招安。元廷應允,并授其為定海尉。可是安分了還沒兩天,這方國珍心又癢癢了,于是再次舉兵反叛,并將溫州順手搶掠了一番。

不久,元廷任命了孛羅帖木兒為行省左丞,令其督兵前去征討方氏兄弟,不想這孛羅帖木兒也不爭氣,也被老方給拿住了。硬的不行,元廷只好又來軟的,政府主動前去招安,老方便答應了下來。

紅巾軍起事之后,元廷唯恐革命軍南渡長江,因此便開始大肆募集舟師、擴充水軍以守備長江(所以當初朱元璋部渡江時確實困難重重)。沒想到方國珍又坐不住了,他見元廷水師日益強大,搞不好哪天先拿自己試刀,那就太不值了。于是他又一次先發制人,誘殺了臺州路達魯花赤泰不華后,流亡入海,讓元朝水軍鞭長莫及。

一段日子以后,這老方覺得又該到陸地上轉轉了,于是便派人潛至元大都,賄賂了一干權貴,還是想被招安。朝廷許之,授予他徽州路治中的官職。當時,許多大臣都極力反對招安方國珍,這其中就有江浙省元帥府都事劉基,劉氏是恨透了方國珍這類反復小人,無奈朝廷太過昏聵,老劉只好在家鄉組織私人武裝來對付老方。

誰料老方原來使的是“障眼法”,他一面低三下四地派人到大都請求招安,一面卻又在準備著干一票更大的。正當元廷對方氏疏于防備之時,方家兄弟帶著自己的團伙上岸攻陷了臺州,還焚掠了太倉,結果鬧得順帝吃頓飽飯都不易了。元廷奈何他不得,于是又以海道漕運萬戶為誘餌招安方國珍,老方便答應了下來。

當時,張士誠的兵鋒已經指向蘇南了,為了調動方家軍鎮壓張士誠,元廷又晉升方國珍為行省參政。老張派遣部將在昆山抵御方部的進攻,沒想到“慣匪方”還真的有兩下子,居然打出了一個七戰七捷!不過這些部隊都不是張家軍的主力,當時如果沒有元軍尤其是朱元璋部對于張士誠的重大打擊,方國珍是斷然斗不過張士誠的。

正當方家軍乘勝追擊的時候,突然傳來了張士誠已經接受元廷招安的消息。這方國珍既打了勝仗,少不得元廷又要獎勵他一回。而自他被授予高官以后,竟慢慢地就占據了浙東的慶元(寧波)、溫、臺之地,越發尾大不掉了—此時的元廷只能飲鴆止渴、掩耳盜鈴、得過且過,有個“爾為我臣”的虛名就行了。

其實,朱元璋在最艱難的歲月里,大概也沒少動過受招安的念頭,只是他的運氣好些,能力強些,臨到最后總能雄起,所以革命意志稍顯堅定些(這點很像后來的李自成,明末革命軍領袖中大概只有李自成沒有接受過明廷的招安)。

水往低處流,人往高處走,擋也擋不住。

方家兄弟剛開始作亂的時候,元廷拿著一堆官帽募集兵丁前往鎮壓,沿海一帶的壯士多有應募并立功的。本指望能博個封妻蔭子,可不曾想官府傳話下來:“先交錢,再給官帽!”甚至有的人家戰死數人,也沒得到半點撫恤,這老百姓的心可是傷透了。

與之鮮明對比的是,人家方國珍那邊說高官厚祿就百分之百兌現,誠信體系堅不可破。由此,浙東沿海一帶民風徹底敗壞,老百姓開始崇拜起方大帥來,追隨老方的人也越來越多。

紅巾軍崛起后,元廷失去了對江淮地區的控制,京杭大運河告急,大都開始缺糧斷炊。元廷只得對方氏多加籠絡,巴望他手下留情,從海路往大都送點口糧。如此一來,方家兄弟更加不可一世,后來他們逐漸發展到擁有海船一千三百余艘,部眾數萬,牢牢地盤踞于浙東沿海一帶。因為有背靠大海的獨特優勢,直到明初,方國珍余部仍未被徹底殲滅。

當時有一個叫張子善的人,屬于那種唯恐天下不亂的“縱橫家”坯子。他發現了方國珍這獨一無二的優勢,于是覺得自己成為“帝王師”的機會來了。

一天,這老張跑到方國珍那里,游說老方道:“而今天下分崩,豪杰奮起,方公不若趁此機遇,以舟師溯長江而上取江東,然后再北略青州、徐州,乃至遼海,到時天下大半盡收囊中矣……”參見《明史·方國珍傳》

將整個中國東部沿海都據為己有,這是多么誘人的前景,可方國珍的反應卻出乎意料,他只淡淡地說道:“有勞先生費心,愚志不在此!”便拿了錢打發老張走路。

放著遠大前程不去追求,只愿做個江洋大盜,方國珍究竟是怎么想的呢?其實,對于像方國珍之流的造反派,“將革命進行到底”絕不是他們奢望和關心的問題,圖快一時的醉生夢死才是他們所極力追求的當下目標。什么安邦定國之類,那不是他們的志向,他們想過的只是“大秤分金小秤分銀”、“殺人放火受招安”的豪俠兼盜匪生活。

當然,一方面他們的眼光、抱負的確有限,另一方面也實在是因為繼續開拓的難度太大—大家都怕輸得干干凈凈,倒不如不參與豪賭的好,不如得過且過,賺一天算一天。

張士誠之流也是這么想的,尤其是他在經歷過事業的挫折之后。五代十國時期的君主就是他們的好榜樣,大不了他方國珍也可以成為(投降北宋的)吳越第二嘛。老方最后的確投降了朱元璋,于洪武七年(1374)病死,倒也算得到了善終。

不過,從這里倒也可以反襯出朱元璋的不凡之處來,不單是他的野心大,而實在也是他“抱濟世安民之志”的社會責任感較為強烈,至少他身邊的儒臣們不斷向他灌輸這類觀念,所以最終他才能夠將革命進行到底。

大難不死的張士誠

如果說方國珍是胸無大志的話,那么被朱元璋視為“自守虜”的張士誠,只能算是比老方的骨氣強那么一點。

張士誠,小名張九四,江蘇泰州白駒場亭人。除了施耐庵這個同鄉外,明末此地還有個著名的“泰州學派”,被視作王陽明“心學”的一個學術分支;巧合的是,這一學派的創始人王艮先生的父親也是老張的同行—鹽民,因為此地有巨大的鹽場,當地多有吃這碗飯的。

老張有三個弟弟:張士德、張士信、張士義。張士誠本人能力雖然一般,做老大有點勉為其難,但有這幾個弟弟替他撐著場子,總體上還算不錯。

同“朱元璋”一樣,“張士誠”這個名字,還有他兄弟們的名字,大概都是他們變闊后才取的。不過老張的名字是專門找讀書人給取的,《孟子》里有一句“士誠小人也”,據說就是一位儒生故意拿它來譏諷老張的,但文盲的老張卻對此名一見傾心,立馬就決定要了。

兩淮自古就是中國重要的產鹽基地,張家兄弟就以操舟運鹽為業,與方國珍兄弟算是同行。從這里我們可以看出一個問題:歷來那些四處謀食的鹽民、游民一類,都是最不安分守常的;加之他們跑的路遠,見識的東西又多,自然要比那些埋頭耕種、一輩子難得出遠門的農夫要乖滑精明得多。比如劉邦當年就不務正業、經常四處游蕩,黃巢是販私鹽的,李自成則是郵差出身,包括朱元璋本人也曾是游民一個。

這些人往往是社會的不穩定因素,是專制國家的主要防范對象。正是基于這一點,朱元璋稱帝后開始“禁游民”,想要將農民們牢牢束縛在土地上,而戚繼光、曾國藩等則只招實誠的農民入伍。

張氏兄弟借著自身職業的便利,沒少干販私鹽的營生,乘機也撈過不少小利。鹽業是中國古代政府財政收入的重要支柱之一,利潤驚人。張氏兄弟因此有些資財也不稀奇。偏巧這張九四跟宋公明、郭子興是一路人,輕財好施、廣交朋友,很得一幫兄弟之心。然而,張氏兄弟終究都是一些不起眼的社會底層人物,他們無權無勢,沒少受別人欺負。這其中既有官衙、富戶,也有主管治安的“弓手”(類似今天的警察),其中一個叫丘義的弓手特別可惡,經常故意刁難和敲詐張氏兄弟。

好歹是條漢子,這樣活著太窩囊了!后來,張家兄弟終于忍無可忍,眼見革命風潮勢不可當,正是英雄大展拳腳之機!于是至正十三年正月的一天,老張便領著幾個弟弟并壯士李伯升、呂珍等十八人共同舉事,史稱“十八條扁擔起義”,此等壯舉頗類似前一年的芝麻李等徐州起事。

舉事之后,老張要殺的第一個人當然就是丘義,然后又去滅了那些經常欺辱他的富戶,還把他們的住宅付之一炬。隨后,他們就打起旗幟,招募兵勇,一時響應者數千,其中多是受苦最深的鹽丁,從此張氏兄弟便正式宣布反朝廷了。

隊伍成立后,最先拿下的就是泰州城,之后高郵的城守李齊好不容易招降了他們,沒多久他們學著方國珍的范兒,又反叛起來。先是殺了行省參政趙璉,又攻陷了興化,又聯結砦德勝湖地區的一幫兄弟,至此聲威愈壯,有眾萬余。不過,在這一過程中,張士義卻不幸戰死。

元廷以萬戶的職銜招降張士誠,被他拒絕,他反倒騙殺了李齊,并一舉攻占了高郵城。然后,張士誠便自稱“誠王”,定國號為“大周”,建元“天祐”,過起了土皇帝的癮來。

高郵在今天不過是一普通城市,但在元代,它可是控扼南北大運河的要沖,占了高郵也跟占了徐州一樣,基本等于切斷了元朝的大動脈。

次年,元廷便派出右丞相脫脫親自掛帥,統領號稱百萬的大軍前往征討張氏兄弟。這次出征,聲勢十分浩大,沿路的諸王、諸行省,“黜陟予奪,一切庶政,悉聽(右丞相)便宜行事;省臺院部諸司,聽選官屬從行,稟受節制”《元史·脫脫傳》,都統一在脫脫的號令之下—如此一來,雖然便于脫脫鎮壓起事,但手握重兵的他,確實也容易引起順帝等人的猜忌。

當然,元廷如此興師動眾絕不只是為著一個張士誠,脫脫大概是打算以人海戰術、攜勝利之余威一舉蕩平南方大小革命軍。這次出征,連西域、西番也都發兵來助,“旌旗累千里,金鼓震野,出師之盛,未有過之者”—排場搞得驚天動地,應該算是元朝歷史上規模最大的一次軍事行動(只是比隋煬帝初征高麗時的人數少些)。

換了別人,不用打,光這陣勢就被嚇暈了,趕緊逃命或投降算了。但這個張士誠骨頭還真的挺硬,他一向韌性十足,不見棺材絕不掉淚。后來便是朱元璋也實在拿他沒轍兒,只是朱元璋的耐性更好。

元軍仗著人多,數敗張士誠,進圍高郵,甚至已經殺入外城。張氏兄弟還剩下內城巴掌大的地方在苦苦支撐,只等著最后城破、殺身成仁的時刻來到。然而,上天及時地眷顧了張氏兄弟,把脫脫一腳給踢到了云南(此舉也算間接挽救了朱元璋等人一把)。

“時無英雄,遂使豎子成名”,脫脫去后,元軍諸將失去了主心骨,軍隊內部開始分裂、內訌起來。于是張氏兄弟乘機反攻,元兵終于大敗而去。

大難不死,必有后福,張家兄弟由此威名遠揚。第二年,張士誠也遭遇到了和朱元璋同樣的問題,那就是淮東饑饉,不可作久留之地,于是,老張便派老弟張士德由南通渡江,占領了常熟。

至正十六年,就在朱元璋部席卷金陵一帶時,張家兄弟也沒閑著,不過他們所瞄準的都是一些富裕和易于攻取的地方。二月,張家軍攻陷平江(今蘇州),之后又相繼攻陷了湖州、松江及常州諸路,基本在江東地區站穩了腳跟。

于是張士誠便改平江為隆平府,并將此地定為了自己的都城。再之后,就是楊憲帶著朱元璋的書信來這里拜訪。接下來,張、朱就結下了梁子。

不得不說,由于兩個人的志向、胸懷不同,張士誠麾下多的是些有勇無謀之輩,而朱元璋那里卻不乏有勇有謀之輩,更主要的還是出現了像馮國用、陶安、劉基這種出色的智囊—政治眼光、戰略眼光是任何時代里最強有力的制勝要素。

這便預示了未來雙方博弈的結果,雖然張士誠一方要富有得多。

艱難的常州圍困戰

當張士誠部進攻鎮江的消息傳到朱元璋那里時,朱元璋一則以憂,一則便是喜,他喜的是在于找到了向張士誠開戰的借口。

接著,朱老大便給前線的徐達等下達了緊急指示:“張士誠起于負販,其人譎詐多端,今他來寇略鎮江,是咱和他之間的關系已經徹底轉向……你部當火速出軍以攻毗陵,先機進取,以使張士誠的詐謀不能施行,打亂他的全盤計劃。”

毗陵是常州的古名,它正好夾在朱、張的勢力范圍之間,如果可以在南京、常州、蘇州三點畫一條直線的話,那么南京與常州之間大概有200華里,常州至蘇州則大概有150華里。顯然,常州是雙方之間重要的戰略緩沖地帶,誰占了它,都方便下一步伺機而動。

于是,徐達等便受命揮師南下進攻常州按照《明興野記》中的記載:“上升侄文正為同僉,與(徐)達、(湯)和共總大軍攻常州。”朱文正應該也參與指揮了常州之戰。,在逼近常州一帶后,朱家軍兵力已稍顯不足。因為常州是張士誠部轄下重鎮,老張在此守軍自然少不了,這分明是塊硬骨頭。徐部人馬在掃清常州外圍后,準備全力攻城,同時遣使回報朱元璋道:“賊已窘迫,請益師以破之。”

朱元璋一時也摸不清張家軍的戰力如何,只得立即調派三萬人馬前往增援。于是,徐達軍于城西北,湯和軍于城北,張彪軍于城東南(大概真正的指揮者是朱文正),對常州城形成了三面包圍之勢。顯然,網開一面,既是因為兵力仍然有所不濟,也是想要迫使敵人盡快放棄常州。

但張士誠也坐不住了,常州一旦有失,日子可就不好過了。于是他便派遣其弟張士德以數萬大軍馳援常州。對此,知己知彼的徐達對眾將交代道:“張九六狡猾善戰,倘使其占據上風,其部必勢不可當,當以計謀之。”

就在離常州城十八里的地方,徐達事先設下了埋伏,他命總管王均用率鐵騎為“奇兵”,自己則親自督率“正兵”迎戰不可一世、來勢洶洶的張士德。徐達無非是復制了當初朱元璋在太平城下對付陳野先的招數,前車有鑒,可惜張士德過于驕橫,未能做到知己知彼。

正當雙方打得不可開交的時候,王均用突率騎兵殺出,橫沖敵陣—這倒頗有點類似后來清軍在山海關大敗李自成的招數。結果,張士德的隊伍一下子就被沖亂了,他眼見形勢不利,便只好撤退,可在半路又遇上了埋伏,馬也尥了蹶子,最終被徐達麾下的先鋒刁國寶等所擒獲。

朱元璋一向曉得這個張士德梟鷙有謀,是個難得的將才。老哥攻陷諸郡,九六出力最多。所以,自他被擒以后,張士誠也安分了好多。對此,朱元璋不無興奮地說道:“張九四之謀全在張九六,其人智勇非常,今幸被擒,張氏之事,成敗可知矣!”

不過,朱元璋想要留著張九六來引誘張九四,沒想到這個張九六很有骨氣,他大概也是咽不下被俘的這口惡氣。在被羈押期間,他居然還偷偷找人送信給哥哥,讓哥哥投降元朝,以合兵來誅滅朱重八一伙。這種強硬的態度讓朱元璋有幾分擔心,萬一哪天他真溜了,就后患無窮了。于是,朱元璋下令將張士德立即處死。

以上為《明實錄》等書的記載,另據《明史·趙德勝傳》記載說,趙氏“取江陰,攻常熟,擒張士德”,記載是趙德勝(未來又一強人)擒住了張士德,而張士德的死亡時間也被往后推了,更有記載說他乃是絕食而死。但不管怎樣,這背后都有徐達運籌的功勞。

能征善戰的張士德一死,對張家軍的實力和士氣帶來了近乎毀滅性的打擊。果然,在這年的八月(1356),張士誠部元帥江通海率部來降朱元璋。當然,此事也嚴重影響了朱、張之間的關系。

作為一個古典男人,張士誠最看重的絕不是茍且的富貴,而是兄弟間的手足情義,是春秋的“復仇大義”,而他一向又最聽九六的話,兄弟的遺愿就是與朱元璋不共戴天,自然報仇一事要至死方休!

針對前面所提及的陳保二等降將復叛的問題,也引起了朱元璋的思考和重視,他認為諸將不能一視同仁、給降將小鞋穿,正是導致這一惡果的主因。

于是朱元璋便傳諭道:“陳保二之所以復叛,全因諸將不約束手下士卒,以至彼等向陳保二肆意勒索,乃致怨而叛。”他下令以后諸將再另眼看待降兵降將者,定斬不饒!再加上常州久攻不下,于是朱老大怒了,命“自徐達以下,皆降一官”。

接著,朱元璋又寫信批評徐達等人“虐降致叛,老(勞)師無功”,命令他們反思己過,以求將功贖罪,否則,必罰無赦!這有點激將法的味道。

這年的九月,朱元璋駕臨位于鎮江的江淮府。他先是入城拜謁了孔子廟,又分遣儒士們告諭各鄉邑,以勸耕農桑、筑城開塹,并加強守備。又命總管徐忠設置了金山水寨,以阻遏南北寇兵。不久,朱元璋就回到了應天。

其實像拜孔、尊儒一類的舉動,朱元璋一向熱心,這正是處于事業上升期的他拉攏士子們的用心所在。對于讀書人而言,他們往往是一個家族、一個聚落甚至一個國家的主腦,有學問的人也總是受鄉鄰的尊敬;因此,只要籠絡住了他們,也就等于把其家族、聚落甚至整個國家都給籠絡住了—只是等到朱元璋高高在上以后,他就不太把任何人放在眼里了。

這年的十月,常遇春被晉升為帶軍總管,不久又被晉升為統軍大元帥,成了未來挑大梁的人物。

常州既被嚴密圍困,張士德又掛掉了,張士誠顯然是怕了。他只能暫時壓制住對朱元璋的刻骨仇恨,派部下孫君壽帶來書信請和。這封信寫得冠冕堂皇,大意是如此:“我兄弟幾人剛開始的時候,小心翼翼地活在淮東一帶,對于鄉野生活已經很滿足了。偏巧這時元政府渾蛋,老百姓沒法活了,哥幾個為了活命,就在泰州造反,不久又取了高郵,向東一直發展到大海。那元軍一齊來攻,咱兄弟于是殺了他們的狗官趙伯器等人,這樣也就和元朝結下了梁子。元廷派人來招安,咱兄弟沒搭理。后來占了姑蘇,想著若無名號就不能服眾,因此我才勉強稱了王,這實在是迫不得已。”

接著,老張又開始給朱元璋灌起迷魂湯來:“早就聽說您英明神武,起兵淮右以來,一路勢如破竹,而今又占據了這帝王之都的金陵,我在這里向您道喜了!先前我不小心拿住了你部的詹、李二將,照顧不周,是兄弟的疏忽!后來您遣使來通好,全怪兄弟我一時鬼迷心竅……眼下常州這個事兒,當然怪不得別人,全是兄弟我作的孽!總之,您大人大量,只要您提出和解,兄弟我以后每年可以輸糧二十萬石、黃金五百兩、白銀三百斤,以作為您犒賞兵士的資財。從今往后,咱一定安分守己,決再不冒犯!”

朱元璋明白:他張九四就是今日的越王勾踐,而如今已然熟悉書史的自己絕不能成了今日的夫差!再說這老張不過是緩兵之計,勾踐復國尚需十幾年時間,可他張九四卻隨時都可以反咬一口。

婦人之仁、養虎遺患的傻事干不得,所以朱元璋一面在書信中譴責了老張一番,一面提出了苛刻的條件—他把糧食的數額提高到了五十萬石(相當于幾十萬人一年的口糧),還批評老張說:“你那里應當好好想一想,咱大丈夫做事,自當以一顆赤心相待,你老兄凈整這些華而不實的浮言夸語,說句你不愛聽的話吧,其實咱很討厭這個!”

張士誠在看過朱元璋回信后,憤怒之余,便放棄了求和的主意。這年的十一月,徐達等仍然在率部圍困常州,為了能盡快啃下這塊硬骨頭,朱元璋再次抽兵兩萬增援常州,這可都是從牙縫兒里硬擠出來的人馬,朱元璋分明是準備孤注一擲了。

也就在這個時候,一件意外的事情發生了:朱部的副元帥鄭某在張士誠守將的引誘下,居然帶著他的七千新附的長興義兵叛變投敵了!

本來,朱家軍已經形成了四面圍攻常州的局面,這鄭某一投敵,四面也就被立時去掉了一面,又出現了網開一面的態勢。當時,徐達駐守在城南,常遇春扎營于城東南三十里外。城內張家軍伙同鄭某帶兵前往偷襲徐達、湯和的營壘,徐達率軍從容應敵,隊伍并未出現慌亂。接著,常遇春、廖永安、胡大海等率部來援,內外夾擊,將敵人打了回去。

經此重創,張家軍龜縮進城,再也不敢出來了。對此,張士誠當然不能坐視不理,他不得不又派出了自己的大將呂珍率小股部隊偷偷馳入常州,以督兵拒守。徐、常等也只得加強圍困,以期把敵人活活困死在常州。

十二月,朱元璋將江淮府又改稱為鎮江府。寧國路(今天安徽南部)長槍元帥寧國璽率部攻打廣興府,元帥鄧愈大敗之。

到了次年(1357)二月,朱元璋又派遣耿炳文等人攻取了位于浙江最北端、太湖西岸的長興。三月,朱元璋又改長興州為長安州,立永興翼元帥府,以耿炳文為總兵都元帥。從此,耿炳文在此地一連駐守了十年之久,后被朱皇帝封為長興侯。

當時,有個名叫溫祥卿的儒士正避亂于長興一帶,他見朱家軍還算靠譜兒,于是就攜帶著家眷前來投奔耿炳文。小耿與這儒士交談了一番,發現此人居然頗知兵事,于是便把他留在了營中做參謀。溫先生大概是讀過《守城錄》之類,他指示耿炳文要如何分兵把住要害之地,又如何修設戰具以備守城之用,結果小耿無不一一采納。長興能夠堅守十年而不失,大概就是這個原因。

現在,常州城里的張家軍終于扛不住了!

先前,城內兵雖少,但糧食充足,故足以堅守。但等到他們將一干叛軍招引到城里后,作用沒多大,飯卻沒少吃,反成了累贅。外加朱家軍攻之甚急,呂珍見大勢已去,只得乘夜逃走。主帥一逃,人心遂散。隨后,常州便被朱家軍順利攻克。

盡管這常州之戰進行了足足八個月之久,朱家軍也幾乎傾盡了全力,好在結果是勝了。無疑,它對于未來戰局的發展乃是至關重要并產生了重大影響的,起碼它大大地鞏固了朱家軍以應天為中心的根據地。而且這個常州圍城戰大概也給朱元璋增加了一個寶貴的軍事經驗,即使用長圍久困的戰法解決一時難以攻克的堅城,后來的武昌、廬州、平江等都是照此辦理。

待到后來朱家軍又奪取了幾處關鍵的門戶之地,以至張士誠部最終被看死在了太湖以東地區,他再想向西有所圖謀便很不容易了,因此未來的老張只得選擇了向南北拓延戰略縱深而已!當朱家軍占領浙江金華后,老張則只能向北謀求發展、去欺負下小明王了。

不過,從常州之戰中我們也不難看出,戰爭的主動權始終掌握在了朱家軍手里,除了消極防御,張士誠竟幾乎無所作為,既不能雪中送炭,也無法圍魏救趙。單從這點,就能看出他未來的命運走向。

要地一個不能少

常州之戰勝利后,根據戰功的大小、資歷的高低,廖永安被升為行樞密院同僉,俞通海升為行樞密院判官,常遇春升為中翼統軍大元帥,胡大海升為右翼統軍大元帥。

接著,朱元璋置毗陵翼,以湯和為樞密院同僉、總管,張赫為元帥,命鎮撫孫繼達疏浚治理城隍。拿下常州后,雖然張士誠部已明顯處于下風,但其實力仍在,所以朱家軍的精力開始向西線、南線甚至北線轉移。

這年三四月間,朱元璋命徐達、常遇春等率兵前去攻取皖南的寧國,因為此城跟原來的和陽一樣是“城小而堅”,所以,倉促之間居然強攻不下。而且在攻城的過程中,常遇春又被流矢射中,但他就是咽不下這口氣,依然強忍著傷痛繼續指揮作戰。

可一味強攻顯然是不行的,即使最終勝了,所付出的代價也會太大。朱元璋聽到戰事不利的消息后,便親自前往督師。他來到寧國附近,登高遠望察看敵情,心想:這么點的小城都拿不下的話,往后更大的城怎么辦?

經過一番仔細的觀察后,朱元璋發現問題的關鍵出在攻城技術上,于是他趕緊命人打造攻城所用的“飛車”。打造工作完成后,“前編竹為重蔽,數道并進攻之”,為“飛車”做好了防護措施,便從多個方向實施了攻城。這一招果然奏效,城內守軍眼見守不住了,便開門請降。

那么,這“飛車”究竟是什么東西呢?史書上的記載不甚明了,按照一般的兵書記載,估計這是一種很高大的攻城器械吧,類似攻城戰中經常使用的飛樓、云樓之類,借助它士兵們便可以沖上城墻,因為寧國城墻矮小,所以這個“飛車”正好對癥下藥。

此戰中最大的收獲就是擒住了一位悍將,他就是朱亮祖。雖然這小子不久之后又叛投元軍而去,但終于又被朱家軍給捉了回來,從此死心塌地追隨朱元璋南征北戰。之后,朱家軍還招降了朱亮祖等人麾下的軍士十余萬,馬二千余匹,一時實力大增。同時,寧國周圍的一干縣城也很快被拿下。

到了這年五月,張士誠為報一箭之仇,趁朱家軍主力轉戰西線之際,便在東線挑起了戰事。老張派遣部將意欲奪取長興,結果遭到了守將耿炳文的首次痛擊。與此同時,朱家軍攻克了長江北岸的泰興(在今天江蘇)。

寧國附近的銅陵縣尹羅德泰來降朱元璋,隨后常遇春便率部駐扎于銅陵,才剛入城,附近的池州路總管陶起祖又來降,陶氏還帶來消息說:“池州城中守備薄弱,可以輕易拿下。”

于是這常遇春一面派人向朱元璋請示,一面就開始謀劃起攻打池州城的事來。不過有些特殊的是,位于長江南岸的池州如今已不是元廷的地盤,而是西系紅巾軍徐壽輝的勢力范圍,是否要跟徐壽輝、陳友諒兵戎相見,確實需要好好掂量一番。

不過擦槍走火的事情是常有的,常遇春尚未得到朱元璋的首肯,便開始向池州做了一些試探性進攻。老常派遣部將趙忠、王敬祖等率軍攻打池州所轄的青陽縣,就在這時,一位舊友出來了,他就是當年在巢湖棄朱元璋而去的“雙刀趙”,當時他正奉徐壽輝之命,駐守在池州附近的靳州。

趙普勝聞訊后率兵來援青陽,中途與王敬祖部交上了手,也許是老趙來得太匆忙,也許是有些輕敵,結果被王部的數十騎一沖,就陣腳大亂,以致被打得潰不成軍。最后,朱家軍乘勝攻克了青陽。

再繼續說東線這邊,志在天下的朱元璋早就在思考一個問題:目前,全殲張士誠的實力還不具備,當自己的主力西征、北上乃至南下,或者這三個方向出現緊急情況時,必然造成東線防守空虛,那么如何防住張九四趁機偷襲呢?應天的安全如何才能得到保障?

思來想去,建立一個穩固的東線防護體系,自然就成為下一步作戰的指導方針。

不久,俞通海領命出征,帶領水師攻打太湖中的馬跡山。他們先是降服了老張的部將鈕津等,接著又進占洞庭(東)山。就在立足未穩之時,張氏麾下大將呂珍突然帶兵殺來。倉促之間,諸將想要回撤,但是有勇有謀、有膽有識的俞通海卻認為萬萬不可,因為如今大伙是在人家的地盤上,敵眾我寡,一旦后撤,實力不足的問題就會暴露,那么沿途敵軍再來阻截或者夾擊,形勢就非常危險了;所以不妨拼死一戰,打退敵人。

俞通海于是身先士卒,帶著眾人迎上前去。仗正打得激烈,突然一個不防備,流矢竟射中了俞通海的右顴骨,他顧不得疼痛,帶著箭傷繼續指揮作戰,大有夏侯惇之風。直到最后,終于疼得撐不住了,才命人穿上自己的盔甲立在船頭繼續督戰。

將帥的精神深深地感召了部下,朱家軍玩了命地沖殺向前。呂珍見形勢不利,便帶兵退走了。經不起硬仗、惡仗的考驗,這就是張家軍。當然,由此戰也可以看出,俞通海的確是大將的好材料。

需要注意的是,俞通海這年才不過二十六七歲,他的老爹俞廷玉有些史書上提到俞廷玉系蒙古人,筆者認為不太可能。和弟弟俞通源、俞通淵等也同時在為朱元璋效力;其實廖永堅、廖永安、廖永忠也是三兄弟,廖永安運氣不佳,廖永忠卻最終成為一位媲美古之名將的將帥之才。

這年的六月,朱元璋又命趙繼祖等人奪取了作為長江南岸要地的江陰。至此,各要地已皆入朱家軍掌握之中,整個東線的“門戶戰略”也就算落實到位了。

為什么這樣說呢?因為長興、江陰兩地的地理位置相當重要—長興據太湖口,陸路走廣德諸郡;江陰枕大江,扼姑蘇、南通濟渡之處。

對此,朱元璋在階段性的總結報告會上是這樣說的:咱們一步一個腳印地走下去,“一個都不能少”,這很好!既得了長興,那么他張九四的步騎兵就不敢再出廣德以南下窺視(安徽的)宣州、歙縣一帶;得了江陰,那么張九四的水師就不敢再逆流而上窺視鎮江一帶的金山、焦山這些要地了。從此以后,他張九四再想圖謀咱們,那就很不容易了參見《明太祖實錄》卷五

整個東線的防護體系至此完全建立,未來張士誠不積極迫使朱元璋陷于兩線作戰,其實施難度大顯然也是主因之一。

揚州的如花美眷

張士誠的日子越來越難過了,此時再加上南面的方國珍的擠對,更讓他感到危機四伏。另外,南面還有元軍也對他非常警惕。

形勢的發展很不盡如人意,下一步將何去何從呢?也就在這時,他心頭一亮,突然想起了老弟九六的話來,為什么不以方國珍為榜樣,投降元廷呢?這樣還可以為兄弟報仇。

老張便跟兄弟們商量了一下,大伙也一致贊同,于是張家軍再次向元廷投誠。沒料到這次的選擇對極了,南面的元軍立馬成了自己人,而一直擠對自己的方國珍部也轉眼成了“兄弟部隊”,更有甚者,他甚至可以打著合法的旗號繼續向南北擴大地盤。

這年的秋七月,朱家軍這邊也是捷報頻傳。

先是徐達率軍到了宜興地界,并對張士誠部所盤踞的常熟展開了攻勢,結果張部再吃敗仗,被繳獲馬五十匹,船三十艘,降兵甚眾。不久,又傳來消息說南線的元帥鄧愈、胡大海等已取得績溪。接著,胡大海等又領兵拿下了徽商的老家徽州(徽商應該是明清時期才崛起的)。幾天后,朱元璋下令改徽州路為興安府,立雄峰翼元帥府,命鄧愈守之。

接著,胡大海又率軍攻克了著名的“狀元縣”休寧,并向婺源繼續挺進。就在這時,元將楊完者率兵十萬想要收復徽州,胡大海聞訊后立即回師,并與元軍大戰于徽州城下。結果大敗敵軍,殺其鎮撫李才,主將楊完者遁逃。

關于這個楊完者,民間當時流傳著一首民謠:“死不怨泰州張,生不謝寶慶楊。”這里的“泰州張”說的正是張士誠,因為老張系底層出身,其本性也多能愛護百姓,所以老百姓對他是雖死而無怨(但張士誠的部眾并不是那么愛民);可這個寶慶人楊完者,卻是個殘害百姓、無惡不作的家伙,老百姓恨死了他,就算是僥幸在他手上活下來,也不會領他的情。

九月,婺源元帥汪同、元江浙平章夏章等分別來降。考慮到池州地理位置的重要性,有如西線的門戶一般,因此到了十月,經過朱元璋的批準和一番積極的準備,常遇春便協同廖永安等自銅陵進攻池州,常遇春本人親率水師直抵池州城下,兩軍水陸互相配合,對城池展開了猛烈的圍攻。

自早晨戰至下午,池州北門終于被攻破,朱家軍隨即殺入城內,守軍見勢敗走。黃昏時分,從長江上游來了百余艘戰船增援,結果也同樣被擊潰。池州就這樣被完全平定下來,不過它卻拉開了朱元璋與陳友諒對決的序幕。

不久之后,鎮江對岸的揚州也被元帥繆大亨率軍攻克,青軍元帥張明鑒領其部投降。

這張明鑒等人原來嘯聚于淮西,以青布為號,名“青軍”,老百姓稱他們“一片瓦”。張部的人馬一向彪悍,專事打劫,喜歡流竄作案,一路上由含山、全椒轉掠六合、天長,最后來到揚州,百姓讓他們害苦了。后來元廷的鎮南王孛羅普化奉命來揚州鎮守,他成功招降了張明鑒部,這才稍稍遏止住了張部的暴行。

到了次年三月,揚州這座江北名城、繁華之地也出現了糧荒,于是張明鑒等人便又開始蠢蠢欲動,他們對鎮南王軟硬兼施地說道:“咱這正餓著肚子呢,朝廷卻沒派人來送點吃的。再說殿下您也是世祖皇帝(忽必烈)的后代,逢著這樣的亂世,何不自己做了皇帝,然后出兵向南打通(江浙的)糧道呢,我們絕對跟著您干!要不然,人心一變,話可就不好說了!”

姓張的這伙人極力慫恿鎮南王同元廷分家,進奪江南之地,鎮南王當然不敢依,于是仰天大哭道:“你等為何不知‘大義’二字?若是我聽了你們的話,將來還有何面目見世祖于地下?”

張明鑒一看,軟的不行,那就來硬的,便把鎮南王給趕出了城,自己做了一城之主。當鎮南王走至淮安時,正巧碰上“老鼠屎”趙均用,結果被趙劫殺。

姓張的這伙人占了揚州城之后,因為沒糧食,他們便吃起人來,“日屠城中居民以為食”,最后待到有人來統計戶口時,城中竟只剩下了十八戶。當然,這其中不全都是被吃掉了,也包括逃亡外地的。

此時的揚州城已近于一座空城,因此當朱家軍來攻時,張明鑒等人便放棄抵抗,直接投降了。

話說此時的朱元璋,已經不止一個老婆、一個兒子了,生于太平富民陳迪家的長子朱標,其生母可能是后來的李淑妃《國史考異》《罪惟錄》等書中都指出李淑妃系懿文太子、秦王、晉王的生母,但此事尚無法定論。

在打下揚州后,一干人等被招至朱元璋帳下問話。當送出張明鑒后,張麾下有一個叫馬世熊的人上前表示要向朱老大“獻寶”,這寶貝就是他的義女孫氏。在蔡東藩的《明史演義》中,作者想象了一番孫氏的容貌:“弓鞋細碎,冉冉而前,面如出水芙蓉,腰似迎風楊柳。美固美矣,然未必永年。一道神采,映入眾目,都不禁為之暗羨……”

不管怎么說,這孫氏的確是一位美女,不然馬世熊也拿不出手。這老馬也算是個精明人,原來這孫美人是戰亂中被他收養的一大家閨秀,顯然老馬是看中了人家的容貌,但自己不敢糟蹋,就期待著將來可以派上大用場。

朱元璋當時不得不抑制住自己內心的激動,和顏悅色地詢問了一番孫氏的身世。原來這孫氏的父親本是元朝的常州府判,祖籍陳州(今屬河南),后父兄雙亡于亂世,孫氏跟從二哥避難于揚州;后又遭亂兵所掠,她與二哥失散,便被老馬收為義女,得以保全至今。

經過仔細詢問后,朱元璋內心非常滿意,既然這老馬要賄賂自己,那就“將計就計”吧。從此孫美人留在了應天,陪侍在朱元璋身旁。

畢竟不是一般小戶人家出身,這孫氏也是有些識見的。有一回應天告急,朱元璋準備將四郊百姓組織起來作為民兵,又準備將城外居民的積蓄悉數運進城來。可是孫氏卻反對這樣做,她勸朱說:“倘有不測,府庫所藏之金銀有何用處?”朱元璋一想是這個理兒,于是便安頓居民,又將府庫中剩余的金銀全部分賞了將士們,部隊士氣本來就高,現在得了封賞,因而更加奮勇了。

朱元璋后來一直都非常寵幸孫氏。美女固然難得,有內涵的美女更是難得。這也許就說明:無論何時,有內涵、有才藝(甚至有個性)的女子才備受男人垂青,才可永葆魅力。

愛屋及烏,馬世熊因此得以食祿終身,他的投資得到了大回報。朱元璋稱帝后,孫氏被冊封為貴妃,地位僅次于馬皇后。后來,她的二哥也被找到,被朱皇帝授予了行省參政一職。可惜的是,孫氏紅顏薄命,洪武七年就病死了,年僅三十多歲,被附葬于孝陵。她一輩子只生了四個女兒,于是眾庶子受命為她戴孝一年—明代皇族子為庶母戴孝,自此也成了定例。

“英雄難過美人關”,但朱元璋心里也非常清楚,有一有二,不能再有三:如果人人都像老馬一樣,那不就亂套啦?所以,當再有人向他進獻美女時,他就不得不仔細考量一番了。

后來,在婺源被攻下后,又有人給他送來了一位妙齡女子,而且才貌雙全,是個會寫詩的“解語花”。然而朱元璋這回卻惱了,拍案而起道:“取天下者,豈以女色為心!”結果,他下令將這位女子殺掉,以絕進獻—雖然是辣手摧花過分了點,但由此也可見出他的決心。

另外,對于像張明鑒之流反復無常、惡貫滿盈的小人,本該一殺了之,可是現階段殺了他們就會影響大局,所以得暫且忍耐一下。不過,朱元璋也不能讓他們太安逸,得想法子防范這類人的反叛。于是,張明鑒及部下的妻子兒女們,都被送至應天作為人質。

其實,這個辦法最早實行于渡江之時,攻占應天后,朱元璋就特意規定:“總兵官妻子俱要在京住,不許出外……將官正妻留于京城居住……”《國初事跡》此外,就是用他的養子去各地做監軍。

后來,扣押將士的家屬作為人質,也就成了朱元璋控馭前線諸將的主要手段之一,不過這么做也有一定的副作用,那就是激起了一些將領的不滿。比如,幾年后大將邵榮和趙繼祖的謀反,可能就與此有直接關系,因為他們眼看著朱元璋自己在應天城里樂享天倫,但自己卻長期不得與家人團聚,難過之余,自然心里就會更加不平衡。

有人也許要問了:內心不平衡的人肯定不在少數,為什么單單就邵榮和趙繼祖等人謀反了?很明顯,這只是他們謀反的一個觸發因素而已,并非全部原因。

邵榮,本是郭子興的舊部,其人有勇有謀,也是個難得的將才,在郭天敘等人死后,大概是他掌握了原郭系的主要人馬。按照《明史·常遇春傳》中的記載:“先是,太祖所任將帥最著者,平章邵榮、右丞徐達與遇春為三。”在朱元璋麾下,邵榮與徐、常一度并稱為“三杰”,可見其能力之非凡、地位之重要。但為什么史書中關于他的記載卻很少呢?很明顯,他也是跟朱文正等人一樣,被朱元璋父子刻意屏蔽掉了。歷來政治斗爭中落敗的人,或被無視或被妖魔化,大抵如此。

不管怎么說,以家屬作人質的行為畢竟是有弊端的。不僅如此,朱元璋也不許將領私自結交讀書人,更不許儒士私自干政。他曾規定:“所克城池,令將官守之,勿令儒者在左右議論古今。止設一吏,管辦文書,有差失,罪獨坐吏。”《國初事跡》

當然,偶爾也有破例的時候,那就是經他親自考察后方準任用,但“禁諸將擅用”,甚至連骨肉至親也不例外。比如有一回文忠在婺州(今浙江金華),用儒士屠性、孫履、許元、王天錫、王祎等輔助辦公事;朱元璋聞訊后,便把他們帶到應天,結果兩人被充發書吏,其余則被處死了。

朱元璋這么做自有其深意:將領們只要認真執行自己的命令即可,不需要過多地聽從身邊謀士的看法;如果留一些野心勃勃的讀書人在諸將身邊,輕者會與將帥們結成利害共同體,重者可能會鼓噪起將帥們的個人野心。比如楚漢戰爭時的蒯通差點就把韓信給鼓噪得背叛了劉邦,再比如朱元璋自己,后來的謀士劉基就反復鼓動他棄小明王而自立。當然,他作為主公被鼓噪是沒問題的,但手下諸將被人鼓噪可就麻煩了。

這么做當然也有一定弊端,將領身邊缺乏參謀,是很容易力不從心或判斷失誤的。但世上絕沒有十全十美的制度,任何制度都會有其欠缺,興一利必生一弊,只能兩害相較取其輕吧。

朱元璋的根據地建設

到至正十八年時,朱家軍已經在江南地區站穩了腳跟,下一步他們除了繼續跟敵人拼刀槍、拼勇力之外,更重要的也是拼消耗、拼后勤。這一點在現代戰爭中尤其如此,補給可謂現代戰爭的核心問題。

但正值天下大亂之際,兵員眾多,其他脫產人員也不少,而且農時往往也會因戰事而耽誤。所以,即使富足如江浙,也并不是如想象中的那般取之不盡、用之不竭。

為此,糧荒的老問題仍不時纏上朱元璋,況且當時朱家軍的總規模已不下數十萬之眾,是渡江前的數倍。于是,他不得不暫時向應天、鎮江、太平三地的富民借糧。

想當年曹操在山東的時候,面對一派哀鴻遍野的凄涼、蕭索景象,他又是如何解決糧食問題的呢?那就是“屯田”的法子。因此,也有屬下把這一法子向朱老大做了專門推介。朱元璋認為可以試試,但目前只能小規模地搞一搞,因為軍隊大都還在前線。于是他便下令應天的衛戍部隊中,凡是手上沒長繭的士兵管種蔬菜,這樣既可以磨煉士兵吃苦的精神,又可以讓他們有所收獲。

另外,朱元璋特意任命元帥康茂才為營田使,又派專人去地方上指導、督促老百姓抓農業、促生產。

就在老康走馬上任之前,朱老大語重心長地對他勉勵了一番,并解釋說明了專設營田司的重要性。有鑒于歷來官吏的擾民、害民之舉,朱元璋又再三叮囑老康,要為老百姓辦好事、辦實事,而不是去妨害他們,如果有司出現增飾館舍、迎送奔走之類的勞民舉動,那是萬萬不可的。老康于是會意而去。

對于司法工作朱元璋也沒放松。他任命了單安仁為提刑按察司副使,并命提刑按察司僉事分巡各鄉縣,對于那些在押的罪犯從輕從快發落。在不久前,朱元璋就曾下令釋放了不少輕重罪囚。他在敕令中說:“天下干戈未寧,人心初附,民有冒犯禁令者,被拘禁于有司,著實可憫。故此,自今冬十二月二十日,官吏軍民有犯法者,罪無輕重皆釋之,敢有復言其事者抵罪。”這實為收攬人心之舉。

朱元璋一次又一次地搞大赦,手下人有些看不過去了,他們都勸老大慎重點考慮。但窮苦出身的朱元璋卻不以為然:在他看來,自古用法如用藥,藥本來是用來救人的,而不是用來殺人的,如果誤服,倒可能會傷及性命;法律也是如此,其目的是保護人,而不是殺人,一旦用刑太過,則必然要傷及人命。百姓自兵亂以來,歷經戰亂、流離之苦,如今他們既已歸附,應當好好安撫才是;在這期間,難免會有人誤觸法網,應當本著寬厚為本的原則,給他們改正的機會。

所謂“治新國,用輕典”,刑得其當,則民自無冤抑。不過,等到朱元璋做了皇帝以后,他不需要收攬人心之時,他的法制觀念就大為不同了。

這年十一月,應天方面設立了管領民兵工作的萬戶府。這是與時局緊密結合的舉措,因為當時是戰亂年代,而民間一向不乏武勇之材,對他們加以訓練和選拔,以編入軍隊之中,農時耕種,農閑練兵,無事則生產,有事則用之。如此一來,既不用擔心坐吃山空,也不擔心兵源,可謂一舉兩得。

這些熱火朝天的根據地大建設,再結合后來名儒朱升進獻的“高筑墻、廣積糧、緩稱王”的九字戰略,就構成了朱元璋爭奪天下的戰略總方針。

九字戰略后面還會有所提及,這里不妨先解釋一下,這九個字是朱氏應天政權在軍事、經濟、政治幾方面政策的一個形象性概括。

“高筑墻”就是強調軍事要過硬:修造城墻、加強守備,立足于打得贏就打、打不贏就守的原則,保證有進有退。舉世聞名的南京明城墻(兩層),就是這種思想的集中體現。

“廣積糧”就是強調后勤保障的重要性:軍民人等都吃得上飯,才可以應付危險局面,可以打得起持久戰,提高進攻和防御的安全系數。

“緩稱王”這個屬于政治策略,前面已經提過多次。就是低調處事,不做出頭鳥、不過分招搖,靜待時機,待做大做強之后再稱王不遲。

經常伴隨朱元璋左右的孔克仁也曾向老大進言道:“積糧訓兵,觀釁待時,此長策也。”《明史·孔克仁傳》意思也基本類似。

講完了戰略方面,再來看戰術方面。由于朱元璋領導有方且用人得當,根據地仍然在穩步擴大。

當時,東、西兩線的對手都較為強悍,北邊又是紅巾軍主力的地盤,所以朱家軍暫時主要是向南謀求發展,地域主要包括今浙江西部、江蘇南部、安徽南部及江西東部。

至正十八年的正月,張士誠部進犯常州,為守將湯和所敗。也就是在常州守將任上,聰明人湯和犯了次大錯誤,此事糾纏了他一輩子,也讓他警醒了一輩子。

湯和的姑父庸某,隱瞞常州田土,不納稅糧。朱元璋偵知后,決定采用了霹靂手段,他以決絕的口氣說道:“倚恃湯和之勢,不懼法度,故敢如此。誅之。”《國初事跡》常遇春站出來求情,也沒能挽回。想到自己的發小竟如此不給面子,湯和心里很不自在,于是他便獨自喝起悶酒,喝著喝著,牢騷也不免脫口而出:“想我湯某鎮守在這里,那不就像坐在屋脊上一樣啊,想往東倒就往東倒,想往西倒就往西倒,誰能拿我怎么樣……”

很快,這句話就被派去做監軍的義子傳到了養父朱元璋那里,朱老大異常惱怒,好你個湯和,虧咱如此信任你,你居然說出這種話來!不過,雖然朱元璋當時沒有治湯和的罪,但卻硬是記恨了他大半輩子,后來在詔書中還多次鄭重提及此事以敲打湯和。大明開國首次論功行賞時,湯和本應封為公爵,但朱皇帝卻只封他為侯爵之首,部分原因就包括這次失言。

同月,鄧愈遣部將奪取了婺源州(今屬江西)。二月,朱元璋任命吳禎為天興翼副元帥,令與其兄吳良同守江陰;此地守兵不滿五千,而其地與張士誠接境,但因為這吳家兄弟訓練士卒有方,并嚴為警備,且“屯田”以補給軍餉,所以敵不敢犯,老百姓也非常仰賴他們。

這吳氏兄弟也是當初最早追隨朱元璋的那二十四位之中的老同志,此前他兩人都是朱氏的帳前先鋒。吳良,定遠人,初名國興,由朱元璋賜名為“良”,其人“雄偉剛直”,與其弟吳禎俱以勇略聞名。其中,吳良水性極好,可以潛水進行偵探工作,吳禎則擅長化裝后去做間諜工作。

不久,又升中翼大元帥常遇春為江南行中書省都督、馬步水軍大元帥,眼看這顆未來的新星已經冉冉升起。

外甥的出色表現

朱文正的事情,由于受到朱元璋的刻意屏蔽,所以大體事跡多湮沒不聞,但文忠的事情大致還是清晰的。

文忠原是領軍舍人,身份顯貴而不負實際責任,由于表現出色和老舅的急于培養,年僅二十歲的他就被提拔為帳前總制親軍都指揮使司左副都指揮兼領元帥府事,名號不短,職責類似近衛軍統領兼野戰軍將領吧,從此便開始了他長達二十余年的輝煌軍事生涯。

不久,朱家軍攻克了建德路(在今浙江),此戰正是由鄧愈、胡大海兩位百戰名將,連同新提拔起來的文忠一齊指揮的,不過文忠的另一重要職責便是監視鄧愈和胡大海。

話說這支朱家軍由徽州昱嶺向建德進發,行至遂安地界時,敵長槍元帥余子貞領兵來戰,結果被鄧愈擊敗,朱家軍獲戰馬百余匹。敵人聞風奔潰,朱家軍一路追擊至淳安,獲其戰船三十艘,降其兵三千人。接著,遂安守將洪某率五千人來援,又被胡大海擊敗,生擒其將士四百余人,獲馬三十余匹。等到大軍抵達建德城下時,元軍已經徹底放棄了抵抗,只得開城迎降。

隨即,朱元璋改建德路為建安府,后又更名建德府,立德興翼元帥府。江浙行省左丞楊完者率軍來犯,結果被鄧愈擊敗。此戰后,鄧愈被升為同僉行樞密院事,胡大海升為行樞密院判官,文忠受命鎮守建德府。但楊完者不甘失敗,不久又以水師攻打徽州,被胡大海率軍擊敗;又攻建德,被文忠擊潰;五月,楊完者再一次卷土重來,率兵攻打建德府,為鄧愈所擊敗。

六月,文忠率兵攻克浦江縣。在浦江縣,年輕的文忠除了嚴禁士兵干那搶掠的勾當外,還做了一件很得人心的事情。在浦江縣有一戶姓鄭的人家,他們家自宋代以來就不分家,而是聚族同居(有點類似東漢大儒蔡邕家),元代時被朝廷旌表為“義門”。戰亂方起,這戶人家不得不暫時躲藏到了山里去,文忠得知此事后,竟親往山里去探訪他們,并小心地將他們迎接了回來。

這種事情文忠以后還做過很多,因為他幾乎是老舅麾下的大將中唯一可稱為“儒將”的,這明顯與朱元璋的刻意栽培有關。而徐達等雖也經常找儒士們交流切磋,但僅限于“古兵法”而已,朱元璋也并不希望他們往那方面發展。

受老舅的影響,文忠平素治軍也相當嚴明,他曾下令擅入民居者一律處死。另外,文忠雖然心地善良,頗有文人的儒雅之氣,但軍事上也絕對是一位難得的將帥之才,其人英武果敢,而且謀略過人—被筆者列為明朝開國四大名將及五大軍事家之一“四大名將”指徐達、常遇春、李文忠、傅友德,“五大軍事家”指朱元璋、徐達、常遇春、李文忠、廖永忠。明朝“開國十大名將”則指徐達、常遇春、李文忠、傅友德、廖永忠、馮勝、湯和、鄧愈、藍玉、沐英。

當然,個人能力的卓越是一方面,良好的機遇、充分的發揮空間又是一個方面,這是與朱元璋的重用分不開的。

話說這一年朱家軍占領嚴州后,胡大海因為一件事情與作為監軍的文忠鬧意見不和,結果惹得朱元璋很是不安。朱氏于是派出了帳前都指揮使司郭彥仁去為兩人說和,臨行前朱元璋叮囑郭使司道:“文忠是咱至親骨肉的外甥,胡大海是咱依仗有年的心腹,他倆發生不睦,咱很是不安。古人云‘身包其心,心得其安’,心若定,身自然而定。所以,你到后務必好好勸說文忠,而對胡院判也要真心相對,盡量使二人克制自己,齊心協力。”參見《國初事跡》。

將一個毛頭小伙的外甥與名將胡大海做等量齊觀,從中不難看出文忠的特別使命,及其在老舅心中的分量。在馬氏與老舅的著力培養下,文忠文武兼濟,不僅喜愛讀書,喜歡鉆研兵法,且不乏膽氣,其作戰相當驍勇,被描述為“臨陣踔厲歷風發,遇大敵益壯”;更難得的是,他還頗有深沉含蓄的儒將風范,“器量沉宏,人莫測其際”。這一點倒酷似“志意廓然,人莫能測”的朱元璋,只是文忠的儒雅卻遠非年少失學、浪跡江湖的老舅所能及。

司馬遷說“飛將軍”李廣“恂恂如鄙人”,指的是這李廣看上去沒一點名將風范,倒跟一個鄉下老農似的;文忠在大家眼里則“恂恂若儒者”,指的是他沒點將軍的樣子,整天倒跟個儒生似的—文忠頗好學問,一度從師于金華名儒范祖干、胡翰二人,由此通曉經義,其所作詩歌也稱“雄駿可觀”!

大明建國后,關心國事的文忠開始向做了皇帝的老舅獻言獻策,結果因為管得太寬,反惹得朱元璋有些不快。更為可惜的是,文忠這樣的虎父,卻生出了李景隆這樣的犬子—大概是文忠死得太早的緣故!

眼看著朱家軍已快從戰略上將自己包圍,并一步步地在擠壓著自己的生存空間,已投降元朝并被封為太尉的張士誠自然是坐立不安。

趁著朱家軍主力南下的大好時機,短暫休整過后的老張準備再試一把,至少也要朱元璋睡不安穩,不然,面對別人的刀口過日子,睡不安穩就是他了。于是,這年(1358)的六月,張家軍試圖奪取常熟,并與廖永安大戰于福山港,結果又碰了一鼻子灰。七月,廖永安再接再厲,敗張家軍于(南)通州郎山,獲其戰艦而還。

八月,張家軍又犯江陰,守將吳良大敗之,俘獲其士馬輜重。跟耿炳文一樣,守衛江陰門戶的吳良、吳禎兄弟也是鐵打的營盤,他們用兵、治民都有一手,為此經常受到朱元璋的表揚,也確保了江陰十年不失。

而同樣屢敗于朱家軍的楊完者,自從被授為江浙左丞后,仗沒打勝一次,但態度卻驕橫無比,把江浙行省丞相達識鐵木兒給弄得相當苦悶,于是達識鐵木兒偷偷地聯絡了張士誠部夜襲楊完者的營地,楊完者倉促之間無法應戰,最終絕望地自縊而死。

壞事做盡的楊完者死后,他的軍隊大多潰散。只有他的幾個部將還想著要為他報仇,于是便向朱元璋聯系投降事宜,還說“所部元帥李福等三萬余人在桐廬,皆愿歸順”。敵人的敵人就是自己的朋友,朱元璋表示愿意接納他們,于是便命文忠前往招撫。

張士誠幾次主動挑釁,讓朱元璋看出了他的不甘心,看來還是要狠狠教訓一番老張,于是他便派出徐達、邵榮兩位大將率軍攻打太湖東面的宜興。

宜興是張家軍重點設防的城市,也是常州南面的重鎮,朱家軍久攻不下。朱元璋對此洞若觀火,他派人給徐達等人支招:宜興城小而堅,難以輕易拿下;但宜興城西通太湖口,這里正是張士誠給城里接濟糧餉的通道,如果你等率部將此通道切斷,那用不了多久,城中缺糧,趁他們軍心不穩時再攻,定能破城。

徐達等遵照指示,立即分兵封鎖住了太湖口,又加緊攻城,這宜興城終于給拿下了。不過,這時卻有一個驚人的壞消息傳來—同知樞密院事廖永安被張家軍俘虜!

原來,廖永安率領水師在太湖中配合徐達、邵榮部作戰,他曾一度乘勝深入敵控制區域,結果與呂珍部遭遇,戰事不利導致被生擒。張士誠怨恨朱元璋害死了張士德,在對廖永安勸降不成后,就一直將其拘押在獄中,直至八年后(1366)廖氏病死。

也有史書上說,張士德當時還沒死,張士誠便想拿廖永安交換老弟,可是朱元璋不從,廖永安就這樣無奈地成了棄子,結局不免悲涼—而廖永忠又成為第一個被朱元璋剪除的開國功臣,更不禁令人唏噓感嘆!

盡管事業順風順水,但朱家軍顯然絕非是百戰百勝。

至正十八年四月,“天完皇帝”徐壽輝、平章陳友諒令“雙刀趙”卷土重來。這一次老趙自樅陽進犯池州,由于準備充分,一舉奪回了池州,還把朱元璋的部將趙忠給俘虜了。隨后,老趙又率軍攻占了建德。建德失守后,朱家軍的翼元帥羅友賢收集精銳與老趙再戰,結果將老趙擊敗于葛公嶺。老趙遁去,建德隨即被收復。

不久,陳友諒部主力占據了龍興路(今南昌),這幾乎標志著陳友諒部在自己的東線已擴展至最大范圍,因為接下來他們就要和最難纏的朱元璋部接壤了。

六月,由謝再興(朱文正、徐達的老丈人)率領的朱家軍一部在池州附近與一股陳友諒軍遭遇,兩軍隨之展開激戰,結果陳軍數員將領及部卒四百余人被擒。

依當時的情況看,朱、陳兩部爭奪江西已是未來的大勢所趨,只是此刻,這里還暫時沒有成為雙方爭奪的焦點。當時,陳友諒正忙著篡權,鞏固自己的后方,忙著打造戰船、編練水師,而朱家軍也在忙著攻打浙江,尚無暇他顧。

不過,以陳部占據上游且兵員眾多的形勢看,朱家軍爭奪江西的難度要遠大于江浙。朱、陳雙方勢均力敵,必然要在一定程度上形成江西戰場上的拉鋸局面。

不會叫的狗才可怕

有句俗語道:“會叫的狗不咬人,咬人的狗不會叫。”德國諺語亦道:“不會叫的狗才可怕。”

會叫的、亂叫的狗,就好比是處在明處的敵人,你完全可以根據它的叫聲來判斷它的情緒、意圖和位置,可以隨時提防著它;但是不會叫的狗就不好辦了,它就好比是躲藏在暗處的敵人,你對于它的一切都很難有效判斷,所以也往往容易遭受它的突然攻擊,以至令人防不勝防。這就是它的可怕之處。

有人就是要教朱元璋做這樣一只不叫的狗,他即是徽州名儒朱升。這位老先生帶點神秘色彩,因為他在歷史記載中有點神龍見首不見尾。

朱升本是休寧人,后來移居徽州,幼年時曾跟隨當時的著名學者陳櫟學習朱子即朱熹,祖籍徽州,南宋著名理學家。之學。朱升是個典型的民族主義者,他重“華夏之分”、嚴“華夷之辨”,堅決反對蒙古人入主中原,并認為“元主中國,天厭之久矣”。他本不想做元朝的官,但后來有所動搖。至正四年,已四十六歲的朱升屈居“鄉貢進士”第二名,未能取得正式的功名,五十歲時他被授予池州學正一銜,但直到兩年后才赴任。三年后,郁郁不得志的朱升罷官還家,從此隱居于家鄉石門山,閉戶著書不輟,時人送他一個雅號—“楓林先生”。

所謂“食君之祿,為君分憂”,朱升本人算不上被元廷豢養的官吏、士人,這大概也是他反感元朝的主因之一。與之形成對照的是,科舉正途出身的劉基就比較擁護元朝,畢竟他也不愿意看到革命軍的諸多倒行逆施,從而加以積極鎮壓。

至正十八年十月,胡大海在取得蘭溪縣后,又將進攻的矛頭指向了婺州(今浙江金華)。不過這塊骨頭卻不大好啃,因為婺州自古人文薈萃,有“小鄒魯”孟子在鄒,孔子在魯,春秋戰國時期鄒魯一帶可謂是天下的文化、學術中心。之稱,民風所化,影響到附近好幾個州縣甚至浙江一省。很多深受儒家文化濡染的“忠臣義士”,對于革命軍還有著本能的抗拒,不肯輕易委身于“賊寇”。

部隊打了快兩個月,都沒有任何進展。一向對民風民情頗為重視的朱元璋,決定要率軍親征。這一次,他共調集了楊璟等部十萬大軍,如此興師動眾,一來顯示出了他志在必得;二來也有迅速解決浙江問題的意思;三來也是向盤踞浙東的方國珍等部示威。

這年的十二月,朱元璋率援軍取道宣州先行到達了徽州。在這里他稍作停留,并把一干地方上的“故老耆儒”召集來,向他們了解民情。有儒士唐仲實、姚璉等來見,一向洞悉世情的朱元璋便和他們聊了起來,順便向他們兜售了一番自己軍隊的政略,無非是強調本軍一向秋毫無犯,志在安定天下、解民于倒懸,等等。

唐仲實也隨口恭維了幾句,但不咸不淡的,似乎有心里話沒說。朱元璋會意,接著便向他們打聽鄧愈部在當地修筑城防,老百姓有何看法。唐先生看朱元璋說到了實在處,也就沒有隱瞞,回答道:“頗怨!”

朱元璋聽了很是吃驚,他原以為修筑城防本是為了保護百姓,現在怎么反令百姓不高興呢?但即便如此,他還是當即傳令,暫時停止了城防的修建,以便百姓能夠有所喘息。

接下來,他們又談論了一番古今賢王仁君的事,頗多感慨。末了,唐仲實等人才拜謝而去,臨走時朱元璋賞賜了他們一些布帛,以示撫慰。

也就是在這時,經鄧愈的推薦,朱元璋親往年近六旬的名士朱升所居的石門拜謁,頗有劉玄德三顧茅廬之風范,擺明是想向朱老先生請教安邦定國的良策。朱老先生對朱元璋的作為表示滿意,遂決定出山輔佐之。

沒多久,針對當時的天下斗爭形勢及朱部“地狹糧少”的實際情況,朱升便進獻了“高筑墻、廣積糧、緩稱王”的戰略總方針。朱元璋一聽,喜出望外,頓有撥云見日之感。于是,他當即請老先生“預帷幄密議”。

對于婺州之行及未來的用兵大計,朱升建議:“殺降不祥,唯不嗜殺人者,天下無敵。”《明史·朱升傳》朱元璋對此深表認同,但他也有自己的小算盤,從實際出發,對于儒家的道義觀朱元璋并非總是認同。

年底的時候,朱元璋終于來到了婺州前線。他先是把勞苦功高的胡大海由樞密院判升為僉樞密院事,又命人到婺州前往招降,可是這城中多的是甘愿為元朝殉葬的死硬分子,所以招降工作并沒有多大進展。朱元璋只好督兵全力圍攻,只不過他的戰術明顯比胡大海高出一截。

在此之前,元(行省)參知政事、劉伯溫的好友、契丹人石抹宜孫受命防守處州,他聽聞胡大海已克徽州并有進攻婺州的打算,于是便與參謀胡深、章溢商議出了這樣一條對策(胡、章二人皆是不凡之輩):處州、婺州都很重要,為了彼此呼應以防被敵人分割包圍,就需要布置一支使用便捷的機動兵力。為此,他們便修造了獅子戰車數百輛,組成了一支專打野戰的“車師”,并任命了胡深率領這支隊伍。另外,石抹宜孫還讓自己的弟弟石抹厚孫負責守備婺州,自己則率領著萬余人出縉云以見機行事。

對于元廷而言,石抹宜孫是一位文天祥式的人物,他的氣節固然可敬,但無奈獨木難支,更加上能力也有限。當駐扎在松溪的胡深等得到朱元璋率軍親征的消息后,一時之間只得持觀望態度,未敢輕舉妄動。

朱元璋先是對于婺州的形勢進行了一番認真的分析,然后他跟諸將講明:“婺州之所以很難被攻下,正是因為有石抹宜孫在旁策應。咱聽說他們有一支以車載兵的‘車師’駐扎在松溪,一旦婺州有事,他們就會來援……而今咱何不反其道而行之,不待它來援,咱們主動去攻打他們!另外,聽說松溪山多路狹,車不可行,所以,只要用精兵困住他們,也就切斷了婺州的外援。外援一失,婺州城中必人心浮動,到時再攻城可能就容易多了。”

這一番分析,可謂中肯、細密。歷經多年磨煉之后,天性謹慎、敏銳的朱元璋已經變得周詳而老到,一出手便抓住了問題的要害。第二天,朱元璋就派出了胡大海的養子胡德濟率領一支精兵前往松溪。文武雙全的胡深從高處望之,不禁道:“今日有殺氣!”他知道對手這一招的厲害,于是不待被困便主動出擊。但胡深兵力有限,不是驍將胡德濟的對手,兩部交戰不久,其先鋒元帥季彌章就被生擒,余下的隊伍力戰不支,胡深只得率殘部逃去。

果然不出朱元璋所料,外援一絕,婺州城里人心浮動,不和諧、不團結的氣氛開始生成。最后,樞密院同僉寧安慶與都事李相打開城門向朱家軍主動投降,朱家軍乘機殺入城中,負隅頑抗的浙東庶訪使楊惠、婺州達魯花赤等皆戰死,南臺侍御史帖木烈思、院判石抹厚孫等被生擒。

婺州除了人文薈萃外,更是富庶繁華之地。且這里東臨臺州,與方國珍部接壤;北接紹興,是張士誠的南方鄰居。奪取了婺州,也就基本等于完成了對方張二部戰略上的某種包圍與遏制。

除了要將此地牢牢控制之外,朱元璋還決定在這里建立一個模范區,樹個榜樣,以利于擴大自己的影響,制造出有利于未來發展的民情輿論。所以,當朱元璋率軍進駐婺州后,當即嚴令禁止兵士剽掠。但偏偏他的一位親隨沒有眼色,擅取民財,被朱元璋下令當眾處死。

為了盡快穩定社會秩序,朱元璋還令在城內加強日夜巡邏。一天夜間,朱元璋帶著一貼身護衛夜間巡視,其間被一巡邏哨軍截住盤問,護衛上前解釋道:“這是朱大人,趕快放行吧!”

“俺不認識什么大人,只知道凡深夜外出的人,一律要捉拿訊問!”巡哨大聲喝道,很有點公事公辦的架勢。

最后,護衛好說歹說,才勉強讓哨軍放行。由此可見,晚間戒備之森嚴。見巡哨如此認真負責,朱元璋很是高興,次日還專門派人給這個哨軍送去了二石米的獎賞。而當地百姓見到如此紀律嚴明的軍隊,也暗自慶幸,于是爭相傳誦朱元璋及其隊伍的好名聲—這對于不久后劉基、宋濂等人的來投至關重要。

隨后,朱元璋便設立了金華翼元帥府,還組建了其他一干政府行政班子,其中未來的大明帝國右丞相汪廣洋也在這些人之列。當月,朱元璋還開倉賑濟百姓,并下令禁酒,胡大海的兒子就是因為違反了這條禁令才掉了腦袋。

為了鞏固這一地區的防守,朱元璋特意選拔了寧越七縣的富民子弟來充當自己的宿尉,名曰“御中軍”,其實這也是拿他們做人質,以防富民們煽動作亂。另外,寧越當地有一位女子魯氏,自言“能通天文”,很多老百姓迷信她的話;朱元璋自己正是從紅巾軍、白蓮教的宣傳中走過來的,他當然曉得這其中的利害,于是便把這“魯大仙兒”定為亂民,命戮于市。

婺州緊接方國珍的地盤,朱元璋便先行派出了主簿蔡元剛等前往慶元(今浙江寧波)招諭方國珍,其實主要也是想試探一番老方的態度及實力。

婺州既號稱“小鄒魯”,那絕不是浪得虛名。此地才士云集,早已是天下皆知。于是朱元璋就先征辟了儒士范祖干、葉儀等,想讓他們替自己出點力。當范先生面見時,果然不失儒士本色,手里面居然拿著一本《大學》。朱元璋先問他道:“敢煩勞先生,治道當以何為先?”

范先生舉了舉手中的《大學》,道:“不出乎此書。”

“恕在下愚鈍,還請先生明示!”其實實用主義的朱元璋骨子里還是很瞧不起儒學的。

范先生于是慷慨言曰:“帝王之道,自修身齊家,至于治國平天下,必上下四旁均齊方正,使萬物各得其所,而后可以言‘治’。”這是再正統、再經典不過的儒家理論。

朱元璋也不謙虛,他接口道:“圣人之道,堪為萬世法。愚自起兵以來,號令賞罰如有不平,何以服眾?來日武定禍亂,文致太平,必循圣人之道以治天下。”

朱元璋當時對這些儒士表面上還是很尊重的,不像做了皇帝后那么盛氣凌人。但是,作為深受儒家思想熏陶的士大夫們,是絕不肯輕易“事二主”的,所以葉儀以疾病為借口,范祖干以孝養老人為托詞,皆不愿出仕。朱元璋無奈,只得應允。

話說這范先生是一位遠近聞名的大孝子,他們的父母皆年逾八十而卒。可惜他家太窮,所以遇到了當初重八兄弟的難題—貧不能葬!不過,由于范先生名聲極佳,所以鄉里人便集了資,相繼為他的父母修建了墳墓。這范先生“悲哀三年如一日”,朱元璋后來聞其孝行,命旌表其所居曰“純孝坊”。

還有一點是前面已經提過的,就是這范先生是位鴻儒,所以文忠才拜他為師,朝夕請教。后來,好學的朱元璋又召儒士許元、葉瓚玉、胡翰等進入自己的幕府,每天讓他們其中的兩人來為自己講解經史,敷陳治道。

其實,從一個人的學習精神中就完全可以看出他的素質及未來—朱元璋在一路勢如破竹的軍事勝利下,并未被沖昏頭腦,而是在攻城略地的同時,也對自己展開了一場頭腦革命,努力做到文武并修,以擔當起將來的大任—這點便將他與方國珍、張士誠、陳友諒之流區分了開來!

后來馬皇后在為兒子們現身說法時,就曾語重心長地講道:“你們的父親作為一國之君,奮力打下江山,使天下重歸于太平,這也是因為有學識才做到的。你們應當牢記這點,不斷地努力,才能對得起你們今天的身份地位。”

值得一提的是,亞歷山大作為一代開創之主、西方四大名將之首,他天才縱放,用兵如神。根據史學家普魯塔克《希臘羅馬名人傳》中的記載,由于受到了大哲學家亞里士多德三年多的教誨,亞歷山大也慢慢變成了一個好學不倦、極愛讀書的人,“而且這種興趣一經養成后,就永遠不曾減退”。在東征時,除了狩獵、處理政務及軍務,亞歷山大剩下的時間就是讀書了。

可見,只有每天要求進步、渴望進步、堅持進步,一個人才可能企及自己理想中的那種高度,才能立于不敗之地。不過,作為事務繁忙、精力有限、起點略低的開國皇帝,朱元璋的學習只能算是差強人意。

威武不足以服人心

眼看至正十九年正月到來了,不免有些春風得意的朱元璋親自寫了一副春聯,命人貼在了行中書省的大門上,其聯是:“六龍時遇千官覲,五虎功成上將封。”

“六龍”之言源出《易經》,不太好理解;“五虎”則是將自己比為劉備麾下的“五虎上將”。這副對聯主要包含了這樣兩層意思:論官職,朱元璋現在是大宋的丞相級別,可以代皇帝任官發令;論軍職,自己則是上將級別,可以率眾征討殺伐。

其實,從這副對聯中不難看出,當時朱元璋與小明王政權的主從關系,雖然后來明朝在修史時總是不太愿意承認這一點。當然,在“緩稱王”的韜光養晦之余,朱元璋難免有些不甘寂寞之意—這才是其大英雄、大豪杰的本色流露!

這年(1359)五月,小明王又提升朱元璋為儀同三司江南等處行中書省左丞相。也就是在這年八月,元軍攻陷了汴梁,劉福通等人不得不帶著小明王轉移到了安豐。

當時,寧越地區既已安定下來,朱元璋自然還想著要進一步拿下浙東“未下諸郡”,為了讓事情更加順利,于是他便召集諸將來了一次長篇訓話。

朱元璋苦口婆心地告誡大伙道:“仁義足以得天下,而威武不足以服人心。攻克城池雖然少不了武力,但是安定人心必然要依靠仁義。咱隊伍入應天之時,秋毫無犯,所以才能一舉讓應天安定下來。最近咱們又攻克了婺州,老百姓重獲生機,此時正是撫恤他們的時候,這樣老百姓才樂于歸附。而那些還沒有拿下的郡縣,百姓也一定會聞風歸附咱們……咱每每聽聞諸將下一城、得一郡,不妄殺人,心下則喜不自勝。這行軍打仗,就好比烈火一般,人人都避之唯恐不及。這就像鳥不到猛禽的林子中去會聚,野獸不去鉆獵人布下的羅網,而老百姓必然會投靠施行寬厚之政的人啊!”

體恤百姓、寬厚仁政、不妄殺人,歷代取天下者,諸如唐宗宋祖等,都明白這個道理,但感同身受者則莫過于朱元璋。因為他是從社會的最底層、從那群“被侮辱與被損害的”的人中一步步爬上來的,所以他深知老百姓最渴望的是什么—縱觀他的一生,他在保全民生方面,確實做得還算不錯。但為了帝國的長遠大計,諸如強制移民之類的措施,還是頑強地留在了幾百年來的民間苦難記憶中(古人最怕遷徙)。

接下來,朱元璋又向諸將們表達了自己的心愿:“凡為將的人,能夠以不殺人為追求,這不單是國家的幸事,也是你自家的福祉,你的子孫必會因此昌盛,這全是仰仗著你的余澤啊!因此說,你們若用心記下我今日的話,則大事不難就,大功不難成。”

朱老大的這番話是很有針對性的,因為在戰爭中往往很難避免屠殺現象,除了一定的報復、威懾目的外,更多還是為了搶掠。雖然有嚴明的軍紀在那里,但刀兵混亂之際,少不得就會有將士渾水摸魚,或者是殺得興起,一時無法收斂。

雖然朱元璋說得苦口婆心,但將領畢竟多是粗人,且人性本自私,能聽進去多少還是個未知數,在執行過程中總要打些折扣。況且,廣大將士們多是有心要發戰爭財的,這擋都擋不住。連馮國勝這樣的儒士出身的將領,都管不住自己的手腳,更遑論其他人。

正在朱元璋加強軍隊思想政治工作的同時,好消息傳來,平章邵榮在余杭附近大破張士誠部,兵鋒已直指杭州。

朱家軍近來在浙江的一舉一動,盤踞浙東沿海的方國珍無不看在眼里,當朱元璋的使者蔡元剛到達慶元后,老方自知和人家姓朱的不是一個重量級,于是便跟手下說了:“而今豪杰并起,遍觀諸強,唯有朱元璋號令嚴明、所向無敵。如今他又打下婺州,實話說,咱肯定不是他的對手。再看看咱周圍,西有張士誠,南有(福建)陳友定,都跟咱關系很僵,所以,不妨暫時投降朱元璋,以觀其變。”手下兄弟都贊同老大的看法。

方國珍這人就是相當地識時務,一貫都是能打則打、不能打則降。在他的詞典中,從來沒有“骨氣”、“屈辱”這類詞匯。不久后他便遣使前來,表示愿意歸降應天,兩部合兵共滅張士誠,并獻黃金五十斤、白金百斤,金織、文綺若干。

不過對于投降專業戶,朱元璋不得不冷靜對待。史書也記載,“國珍雖納款,然其志尚陰持兩端”《明史·方國珍傳》—“墻頭草”的個性,是方國珍也是其他一切軍閥的本性。

后來,老方又遣人以溫臺、慶元三郡來獻,且以其次子方關作為人質。不過朱元璋卻回復老方說:“古人在盟誓的時候,害怕對方會變卦,所以才互相交換人質,這其實證明是他們彼此不能互信。如今你既誠心來歸,咱也當推心置腹。既然咱兄弟倆現在的感情天日可表,何須以兒子做抵押呢?”于是就把方小二給送了回去,臨行前還賞賜了他一番,并為他改名叫“方明完”。

這正是朱元璋的高明處:他雖明知方國珍反復無常慣了,但將來若興兵征伐,勢必得要個借口;而今他如此以誠回報,正是考慮著來日有充分的借口去收拾“背信棄義”的老方。更何況,眼下老方對自己也沒啥威脅,對他安撫一點不會壞事。未來的形勢發展,恰如朱元璋所料,百戰余威的朱家軍風卷殘云一般就掃蕩了浙東。

余杭之戰得勝后不久,朱家軍一部開始攻打杭州,張士誠遣其右丞相李伯升來援,結果被擊敗。不過杭州畢竟是一座重要的城池,好歹是南宋故都,防守極為嚴密,所以想要輕易拿下是不可能的。對此,連常遇春都一籌莫展。

與此同時,朱元璋又任命了耿再成為行樞密院判官,率兵屯縉云縣黃龍山,伺機攻打處州。僉院胡大海率兵攻取了諸暨,之后朱元璋又命老胡秣馬厲兵,準備攻略紹興。

當時,朱元璋人還在寧越指導地方工作未歸,有儒士許瑗、王冕王冕是元末明初的一位傳奇人物,《儒林外史》的開篇就是講王冕的故事。來見,朱元璋問以時務,兩人的回答令他很是滿意,于是便將兩人留置幕府,并任命王冕為諮議參軍。

這之后不久,朱元璋又命寧越知府王宗顯開郡學,以抓緊地方上的教育工作;并延請了儒士葉儀、宋濂為“五經”老師,戴良為學正,吳沈、徐原等為訓導。

當時喪亂之余,學校久廢,至此始聞弦誦之聲,人們無不欣悅。

兩大將比翼齊飛

在朱家軍主力大舉南下之際,張士誠還在以頑強的精神尋求著突破,其實這是壓力帶給他的刺激。

至正十九年的二月,老張又派兵去打江陰的主意。當時張家軍的戰艦蔽江而下,陣容空前,其主將同僉蘇某駐兵君山,張士誠本人則對于水師進行遙控指揮。江陰守將吳良眼見此景,立即向諸將下達了動員令,不過他告誡大伙不要輕舉妄動,敵眾我寡,要見機行事。

當張家軍的水師布滿于江陰水面時,吳良才命自己的弟弟吳禎領一軍出北門應戰。兩軍剛一交鋒,吳良便派手下王子明率壯士出南門合擊敵人。在鐵鉗攻勢下,張士誠的部隊撐不住了,大敗而回,被生擒和溺水而死者甚眾。

不久,平章邵榮率兵攻打湖州,城中敵人傾巢殺出,打了朱家軍一個措手不及,不得不退回余杭一帶。邵榮心知張部得勝后一定想乘勝追擊,便預先在沿途設下埋伏,還告誡兵士道:“敵人來時,堅守勿動!待我在山上舉起大旗,再一齊殺出!”這邊剛布置好,那邊老張的部將李伯升就帶人殺來了。他們攻打了一會兒朱家軍的壁壘,沒能取得什么突破。邵榮料定敵人已經疲乏,于是便舉起大旗,招呼眾軍一齊殺出。敵眾頓時大亂,自相踐踏,死傷者很多。李伯升又羞又憤,不久帶兵卷土重來,又被打敗,最后只得帶兵重新退回湖州堅守。朱家軍乘勝攻城,但久攻不下,只得罷兵退回。

不得不說,這邵榮確乎有些智略,有點像《三國演義》里的周瑜,他心知對手曹仁的個性,才故意賣個破綻讓他來劫營,自己則埋下伏兵等著。

四月的時候,朱元璋立樞密分院于寧越府,以常遇春為鎮國上將軍、同僉樞密分院事,駐守寧越。隨后,朱元璋又命帳前元帥陸仲亨攻打(浙江)衢州,不克而還。又命僉院胡大海率元帥王玉等攻打紹興側翼,結果大破敵軍。不久,張士誠派兵再次攻打建德,但連遭文忠部的迎頭痛擊。五月,張家軍又一次進襲常州,守將湯和擊敗之。幾天后,李伯升再次帶兵攻打婺源,守將孫茂先帶兵將其擊退。

眼看著自己來浙東的日子已經不短了,朱元璋打算返回應天。就在臨走前,他特意把自己頗為器重的胡大海召到了紹興,免不得要對他細細叮囑一番。朱氏作為高瞻遠矚、眼光獨到的領導,在很多關鍵時刻,總是能夠把一些指導性的方針吩咐給手下諸將,以至諸將們只要照章執行就是了。

朱老大提醒老胡注意:“寧越為浙東重地,需要有可靠的人來把守,所以派了你來擔此重任。你的任務很明確—守備寧越,并伺機進取衢州、處州和紹興。但是,有幾個人你一定要當心,一是衢州守將宋伯顏不花,其人多智術,不可小覷;一是處州守將石抹宜孫,其人善用士,也不易對付;還有就是張士誠的大將呂珍現正駐守紹興,此處兵重,也不是倉促之間可以圖謀的。這三個地方與寧越都靠得很近,你應當與常遇春同心協力,看準時機再有所行動,千萬不可貿然出擊!”

六月,朱元璋回到了應天,他這一離開就是大半年。

幾天后,傳來消息:呂珍率部圍攻諸暨(當時已改名為諸全州),胡大海率兵援救;敵軍以堰水灌城,老胡奪堰,反以灌呂珍。眼看將入絕境,呂珍于是在馬上折箭向老胡請求罷兵,老胡許之。

有人曾勸說老胡應該一鼓作氣收服呂珍,可是成竹在胸的老胡卻說:“他若再來,咱這里是有準備的!”更何況窮寇也未必易攻。有人在雙方罷兵后又勸老胡偷襲敵人,一向光明磊落、頗具大將之風的老胡卻道:“既然已經答應了人家,若再違背誓言,是無信義!縱其去而又擊之,勝之不武!”于是引兵而還。

但是需要強調的是,胡大海終被一降而復叛的將領所害—戰亂紛擾之際,防之人心不可無,偏偏這個老胡喜歡傾心待人。這說明他城府還不夠深,不過也由此可以看出此人豪邁無私的爽快個性。

七月,常遇春率兵攻打衢州。朱家軍建奉天旗、樹柵圍其六門,又造呂公車、仙人橋、長木梯、懶龍爪等攻城器械,全軍突襲至衢州城下,還于大西門、大南門下挖了地道。

衢州元守將宋伯顏不花率眾全力抵御,他們以蘆葦灌油燒呂公車,架千斤秤吊起懶龍爪,又用長斧劈砍登城長梯,還修筑了夾城來防止地道。攻守雙方皆使出了渾身解數,無所不用其極,而且一天都沒有閑著。在兩個多月時間里,鮮血浸透了衢州城垣。

正像朱元璋所預見的那樣,宋伯顏不花是位勁敵,所以老常一時未能得手。后來,常遇春以奇兵出其不易突入衢州南門甕城,毀掉了敵人所架設的大砲,又督率將士加緊攻城。九月,老常終于如愿攻克了重鎮衢州,由于叛徒的出賣,宋伯顏不花等人都被生擒。

隨后,朱元璋下令改衢州為龍游府,以武義知縣楊茍知府事;又設立金斗翼元帥府,以唐君用為元帥,夏義為副元帥,朱亮祖為樞密分院判官,命寧越分省都事王愷兼理軍儲。常遇春則帶兵回到寧越。

九月中旬,在得到小明王的批復后,朱元璋派出博士夏煜前去宣布對方國珍兄弟的任命:授方國珍“福建等處行中書省平章政事”、方國璋“福建行中書省右丞”、方國瑛“福建行中書省參政”、方國珉“樞密分院僉院”,各給符印,仍以本部兵馬守城,并聽候進一步的命令。

當夏博士來到慶元后,老方想不接受,但畢竟自己已經宣布投降了;接受呢,又唯恐將來受制于人。正在左右為難之際,他終于想出了一個兩全之策—裝病!方國珍只是受了印,但是卻告病不任職,這樣他仍可以暗中操控軍隊。

對待使者,老方的態度也很倨傲,弄得夏博士一肚子怨氣。不過,這方家兄弟幾個里面,還是方國珉識大體,只有他開樞密分院署事,正式上任辦公。幾個月后,夏博士從慶元回來,他不但告了狀,還請求朱老大發兵教訓一下老方。但是朱元璋卻為難地告訴他:“如今咱正與張士誠較著勁兒呢,實在無暇他顧!權且忍忍吧。”

不過,敲打還是必需的,否則,這老方又會故態復萌。于是,朱元璋便派出了都事楊憲(已被張士誠放回)、傅仲彰前往告諭方國珍,大意如是:你陽交陰備、首鼠兩端,這是很不對的,必須改了才好;如若不然,將來定沒有你們兄弟的好果子吃!

不過方國珍向來不是怕事的主兒,他還偏拿朱元璋的威脅不以為然。他料定天下大勢還很不好說,你姓朱的想一統江山,還早著呢!

不久,鑒于平衢州之功,朱元璋將常遇春的僉行樞密院事升職為僉樞密院事。去掉了一個“行”字,這就好比把代司令升級為司令了。

這年十一月,胡大海經過一番苦戰,也終于攻克了重鎮處州。先前,朱元璋既已平定婺州,即命耿再成駐兵縉云之黃龍山,以伺機謀取處州。處州守將石抹宜孫則派出其麾下元帥葉琛屯桃花嶺,參謀林彬祖屯葛渡,鎮撫陳仲真屯樊嶺,元帥胡深守龍泉,以抵御朱部的進攻。可是久而久之,士兵長期暴露在野外,吃不好睡不好,慢慢地就懈怠下來,以致皆無斗志。

已經領教過朱家軍兵威的胡深,眼見大勢已去,倒不愚忠,便首先背叛了主子,偷偷跑來投降,還告知胡大海 “處州兵弱易取”。老胡聽后大喜,即出軍抵達樊嶺,與耿再成合兵,連拔桃花嶺、葛渡二寨,就這樣一路打到了兵力已然空虛的處州城下。

最終,石抹宜孫戰敗,后不幸被亂兵所殺。葉琛、章溢等逃奔建寧,林彬祖出逃溫州,于是處州所屬七鎮都歸了朱氏。占領了衢州、處州兩座重鎮,其意義相當重大,這就相當于為自己裝上了兩顆結實的門牙。而這常、胡二人不相上下,大有比翼齊飛之勢。

接著,朱元璋改處州路為安南府,以義烏知縣王道同知府事,并設立安南翼元帥府,任命自己的養子之一朱文剛為元帥,李祐之為副元帥,耿再成為樞密分院判官,孫炎總理軍儲。

至此,浙江地區的大半領土都已被朱元璋拿下,它不僅為朱氏政權增加了富饒廣闊的戰略腹地,也為其今后與陳友諒部的較量提供了相對充足的人力及財富資源。

十二月,張士誠部再敗于分水縣附近,從此,張家軍不敢再來窺視嚴、婺地區了。這年年底,再接再厲的常遇春開始率兵攻打杭州,這注定了將是一場比之常州之役更艱難的攻防爭奪戰。尤其是朱元璋那邊已經再也派不出更多的生力軍前來支援了,因為西邊的狼已經殺來了。

盡量集中優勢兵力是朱元璋的拿手好戲,但他眼下不得不兩線開花,暫時觸犯了“兩個拳頭打人”這一兵家大忌,幻想著杭州城可以盡快拿下,到時不妨再轉用兵力于西線。

西邊的狼來了

有一個經濟學術語,叫作“不完全競爭”。它包含很多方面,但簡言之即是:當最強勁的對手還沒有出現時,你目前所處的就是一種“不完全競爭”的狀態,所以你不能高興得太早。

回過頭來看,如果說張士誠在朱元璋的進攻下節節敗退,根本算不上是一位勁敵的話,那么陳友諒的加入就將改變這種“不完全競爭”的狀態;甚至,如果北方的察罕帖木兒、擴廓帖木兒父子等也一起加入進來,那么朱元璋所面對的就將是真正的“完全競爭”狀態了。

這才真正到了檢驗朱元璋及朱家軍實力的時候,當然更考驗其智略。

庚子年(1360)三月,朱元璋將寧越府改名為金華府,又改淮海翼元帥府為江南等處分樞密院,并以繆大亨同僉樞密院事,總制軍民。說來這個繆大亨也算是朱元璋手下的元老級人物了,雖然屬于當年的被迫投誠分子,但朱元璋一向很看重他。繆大亨此人有治才,寬厚待人,甚至于提刑審問、剖析獄訟,也很有幾手,老百姓都樂于擁戴他。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聞名遐邇的“浙東四先生”—青田劉基、龍泉章溢、麗水葉琛、金華宋濂四人被召至應天,他們即將被賦予輔佐朱元璋平定天下的歷史重任。

章溢、葉琛都是石抹宜孫的手下,而今向朱元璋投誠了。劉基即大名鼎鼎的劉伯溫,他原本也屬于堅定的石抹派,如今也來投誠了。不過這里還不是詳細介紹老劉的時候,后面即將有太多關于他的事跡。

宋濂出身于浙江金華潛溪的一個傳統的耕讀之家,他自小刻苦攻讀,跟從名人游學,轉益多師,最終成長為一代名冠天下的文宗,后被朱元璋稱譽為大明“開國文臣之首”,并有幸成為《元史》的領銜主編。

四賢來投后,朱元璋曾向陶安詢問道:“四先生比之先生如何?”

陶安笑答曰:“在下謀略不如劉基,學問不及宋濂,治民之才則不如章溢、葉琛。”《明太祖實錄》卷三十五可惜葉琛死得早,不然大明開國后定有不凡作為。

朱元璋聞聽此言,既贊揚陶參謀的謙遜,但也由此對這四人更加仰慕,因此專門建造了一座禮賢館供他們居住。這既是一種標榜,也表達了一種殷切的求賢之意。

需要補充說明的是,有的書上也將他們稱為“浙西四賢”,想來這應該是今天的叫法,是按照今日浙江一省的方位來說的。而古稱其為“浙東四先生”,是因為他們處于元朝江浙行省的東部。當時江浙行省西抵鄱陽湖,其境囊括了整個皖南。

其實,早在徽州時,朱元璋就曾經向朱升老先生請教道:“處州地近婺州,可征伐此處否?”

朱升極表贊同,但他特意叮囑朱元璋:“處州有劉基、葉琛、章溢等人,皆王佐之才,一般情形下他們是很難被招至麾下的,必取處州,然后可得。”

當四人被聚集一堂后,朱元璋歡喜之余,便請教道:“四海紛爭,何時而定?”

章溢起而對曰:“天道無常,惟德是輔,惟不嗜殺人者能得之。”此言甚合朱氏心意,他也愈發禮敬四賢了,以作為招攬其他賢才的廣告。

這時,常遇春從杭州前線被急急召回。

當初在攻打杭州之前,朱元璋就專門告誡過老常:“克敵在勇,全勝在謀。昔日關云長號稱‘萬人敵’,結果被呂蒙所敗,身死人手,這就是無謀啊!你當以關云長為戒才是。”

這話基本是對癥下藥了,但常遇春沒有完全聽進去。結果,攻打杭州的戰事極不理想,不僅數次失利,連他麾下元帥劉忙古歹及掾史商尚質等也戰死了。朱元璋生怕傷及元氣,所以才急于把他召了回來。

當然,這只是其中的原因之一。畢竟杭州是南宋的舊都,它的地位其實并不在金陵之下,只是地理優勢不及而已。因此,朱元璋便決定先不圍攻杭州,而是集中主力轉到西線去,他現在已發現了一個真正強大的對手—陳友諒!

西線的陳友諒已在虎視眈眈,如果不趕緊去應付他,他就要做那只捕殺螳螂的黃雀了。棄杭州于不顧,就等于把已經叼在嘴里的骨頭給吐了出來。張士誠在竊喜之余,也因此緩了口氣。不管怎樣,此刻東線的局面是暫時穩定了下來,大規模的戰事暫時結束了。

就是在這年的四月,一位歷史上的重量級人物誕生了,他就是朱元璋的四兒子朱棣,未來叱咤風云、頗類乃父的明成祖。朱老四的生母后被朱皇帝封為碽妃,據說她還是一位蒙古人,不過她一生和兒子待的時間大概總共都沒幾天吧。

這里不妨把東線的整個戰況再稍微總結一下,以便于大家能有個總體印象。大致來說,東線的張士誠一直都被朱元璋壓得沒抬起過頭來,如果照此發展下去,老張被滅亡的命運指日可待。

但對于朱元璋來說,把老張這塊眼看就吃進嘴里的肉給吐出來,其實也并不是什么壞事。因為幾年之后,西線已無戰事,而朱元璋的勢力愈發膨脹,其軍隊的作戰、攻堅能力都有大幅度提高,再回頭收拾老張,簡直易如反掌。反觀富貴鄉里的老張,大難不死,是多舒坦了幾年,但其集團向心力、戰斗力卻下降得厲害,軍隊越來越腐化,也越來越不堪一擊。

而且,張士誠為人,正經辦法沒有,歪點子倒很多(“士誠多奸謀,尚間諜,御眾無紀律”《明史·孔克仁傳》);就由著他治理下去,蘇州、杭州早晚也會給治亂套的。另外,停止打擊老張還有一個好處,就是不讓他的反抗太激烈,弄成魚死網破的局面,而“溫水煮青蛙”,則可以消滅其人于無形中。

在這種局面下,老張也果真順著朱元璋的意思加速蛻變,后來他干脆成了富貴閑人,一應大事小情都撂給自己敗家的弟弟去處理。等到未來朱元璋回師東進,便頓成風卷殘云、摧枯拉朽之勢,張士誠的溫柔夢也就到頭了。

從這個意義上說,打敗張士誠的不是別人,正是他自己。當然,在沒有解決掉張士誠、未能充分獲得江南資源的情況下,要去解決掉陳友諒,其難度也可想而知。

時間拉回到至正十九年初,西線戰場上。

“雙刀趙”侵襲太平,結果被朱部守軍五千人擊敗,并損失了糧食一萬七千余石。老趙不甘心失敗,又侵襲附近小縣,雙方戰于柵江口,結果老趙還是沒撈到便宜。

這年的四月,朱家軍收復了池州。先前,趙普勝既陷池州,乃遣別將防守,而他自己則駐扎于樅陽水寨,以伺機寇掠朱家軍的地盤。徐達到西線主持工作以后,考慮到老趙的巨大威脅,于是便命“雙刀趙”的老熟人俞通海等率水軍前去攻打樅陽水寨。俞通海不愧為一時豪杰,結果老趙失利,他的部將趙牛兒、洪鈞等被俘,他本人則棄舟從陸上逃走。朱家軍繳獲了大小戰船數百艘,借著勝利之余威,一舉收復了池州。

當時朱元璋人還在浙東,聽到收復池州的喜訊后,便升徐達為奉國上將軍、同知樞密院事,俞通海則被升為僉樞密院事。當月,俞通海又率軍前往攻打趙普勝,這回運氣就差了一些,被老趙扳回一局。俞、趙二人雖是老戰友,但無奈而今已各為其主,交起手來恐怕心里也很是不爽。

諸將都覺得這老趙將會是朱家軍未來在西線的勁敵,都為此深憂。可朱元璋卻不這樣認為,他自有法子可以輕輕松松地除掉老趙:趙普勝雖然勇猛,可沒什么謀略和心機,如今陳友諒挾持其主徐壽輝以號令群下,君不君、臣不臣的,眾將之間都是互相猜忌。所以,對付老趙,最好的辦法就是離間計,借陳友諒之手除掉他。

當時,老趙身邊有一位門客頗通兵法,常常為他出謀劃策,老趙也將其當成自己的“謀主”。于是朱元璋就派人偷偷與這位門客取得了聯系,為了挑撥這位門客與老趙的關系,便故意將雙方聯絡的書信送到老趙那里。老趙看到信后,便開始對這位門客產生了懷疑,而這位門客怕不能自保,便干脆歸順了朱家軍。

朱元璋這邊馬上厚待了這個門客,門客大喜之余,便把老趙的平日所為都一一道了出來:因為老趙本是徐壽輝的親信,自然不滿陳友諒“挾天子以令諸侯”的做法,只是暫時忍著,但暗地里多少也有些小動作。

得到了這些有用的信息后,朱元璋立馬重金收買了一位說客到陳友諒的親信那里告狀,不久就傳到了陳友諒的耳朵里。歷來猜忌心就重、果斷狠毒的陳友諒便暗下殺機,可老趙這邊卻渾然不覺。

這年的八月,朱元璋的另一養子、元帥朱文遜等人攻克了位于安慶東北約百里、長江北岸的無為州。

九月,奉國上將軍徐達等率兵乘夜偷襲浮山寨,打跑了屯駐于此的趙普勝的一位部將。朱家軍又一路追敵至青山,再敗敵人,然后繼續追至潛山地界,不想卻遭遇了陳友諒麾下的參政郭泰所領的一支隊伍。雙方于是在沙河一帶展開激戰,結果郭泰被斬,陳家軍亂作一團,損失了軍資無數,朱家軍乘勝攻克了潛山縣。

陳家軍潛山之敗不要緊,然而其后果是十分嚴重的。陳友諒為此很是氣憤,而他最氣不過的當然是老趙—此人一向吹噓自己實力強大,結果敗多勝少,還連累自己斷送了一員大將。這時又有人上前數落老趙的各種不是,還說他要投奔朱元璋。新仇舊恨加在一起,陳友諒決定立即除掉趙普勝。

陳友諒借口到安慶視察大軍,請老趙來見面一敘。趙普勝聽說后,便特意準備了烤羊燒酒來款待,自己則親自登舟去請陳老大。哪知登船后,陳友諒二話沒說,就命人將老趙給綁了,然后直接殺掉,進而收編了他的隊伍。

大戰將至,卻先斬己方大將,自剪羽翼,動搖人心,這不得不說是陳友諒的一大失算。不過,就陳友諒當時的總體實力而言,這也算不得多大的損失。

在此之前,陳友諒與趙普勝曾合軍攻打安慶,元左丞余闕戰死,西系紅巾軍便占領了安慶,老趙受命堅守這塊戰略要地—安慶素有“萬里長江此封喉,吳楚分疆第一州”之稱。后世湘軍破太平軍時,就是因為主帥曾國藩看到了安慶的重要性,所以才矢志不渝地奪得了此地,從此雙方的戰況也便開始急轉直下,太平軍越發被動起來。

此時,安慶也成了陳友諒與朱元璋的重要分界,正因為安慶的重要性,朱元璋自然也不會輕視。這年十月,老將俞廷玉率兵攻打安慶,不克,不久俞廷玉死于軍中,而這俞廷玉正是俞通海之父。

而自從殺了老趙之后,陳友諒與朱元璋之間的直接較量也就開始了。一個強,一個精,鹿死誰手,精彩大劇即將上演……

在詳細交代朱、陳大戰之前,這里不妨補充說明一個問題。即為什么淮西一帶如此人才濟濟呢?成才率那么高?比如說邵榮、徐達、常遇春、馮氏兄弟、李善長、胡大海、湯和、鄧愈、朱文正、李文忠、廖永忠、俞通海等,幾乎占去了明朝開國功臣一大半。

其實這也是《明史紀事本末》的作者谷應泰的疑問:“徐達、湯和起于同里,朱文正、李文忠興自戚屬,李善長、馮國用(國勝)近出定遠,鄧愈、胡大海即在虹縣,常遇春懷遠之雄,廖永安(廖永忠、俞通海)巢湖之杰,一時功臣,人如棋布,地皆錯壤……”

與此同時,谷應泰也發現這并不是個特例:“豈(漢)高祖從龍,多由豐、沛,蕭王(劉秀)佐命,半屬南陽。”最后他得出的結論是:“豈盡地脈使然哉,人材良足多也。”

也即是說,作為西漢開國功臣的蕭何、曹參、周勃、樊噲、夏侯嬰等人,都是劉邦的老鄉;即使是淮陰人韓信,也和劉邦的家鄉離得不遠;再如張良,他也曾在劉邦家鄉不遠的下邳一帶謀過生,也可以說是半個當地人。而追隨漢光武帝劉秀打天下的功臣里面,卻有一大半出自南陽郡,這其中就包括劉秀的很多親戚、同學和朋友。

谷應泰并不迷信什么“王氣”,但他卻沒能解釋這些人才究竟是怎么產生的,只是強調人才其實本來就很多。

確實,人才總是有的,別說以中國地域之廣,就是僅就小小的淮西,甚至朱元璋老家鳳陽一縣,也并不缺少棟梁之材。只是人才需要進一步學習、施展和磨礪的機會,使其由小才而成為大才,否則便難免“泯然眾人矣”的悲劇。從這個意義上來說,我們每個人或許都是某方面的人才,只是沒有找到屬于自己的機會或施展空間罷了,或者說下的學習功夫還不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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