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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朱元璋大傳
  • 周龍
  • 26616字
  • 2019-01-04 00:32:09

第七章 兩破陳友諒

兩位奠基人物

要介紹陳友諒這個元末的軍閥巨頭,就不能不先介紹一下徐壽輝這個草頭大王,而要介紹老徐,就不能不提到職業革命家、大和尚彭瑩玉。

彭瑩玉又名彭翼,本是袁州(今江西省宜春市)一戶農民家的孩子,不知是什么緣故,他十歲時入了當地的慈化寺為僧,也許他是跟姚廣孝一樣,既想求學卻又無奈于家境貧寒。彭瑩玉也跟姚廣孝一樣,并不是那種不問世事、專研佛理的學院派和尚,相反老彭的思想很“入世”,整天一副憂國憂民的面目。

彭瑩玉無疑是白蓮教的宗師,他雖然披著袈裟,思想卻很江湖,常常一邊口誦彌勒佛,一邊又義字當頭,再加上粗通醫術,善于為人治病療傷,所以沒用多久,窮苦百姓都對他敬若神明。

其實,中國人一向沒什么信仰,或者說肚子才是唯一的信仰。無論你是太平道也好,明教也好,白蓮教也好,甚至拜上帝教也好,只要加入組織后能改善生活,或者組織許諾美好的未來,大伙都樂意進入,否則,即使教主說破天,也無人搭理。

彭瑩玉一貫宣揚革命思想,為了踐行“彌勒降生、明王出世”的教義,順帝至元四年(1338)的六月,老彭與弟子周子旺等以“寅年、寅月、寅日、寅時”為號召,開始率眾起事。

當時,革命軍的背心上都寫著一個大大的“佛”字,老彭對大家煽惑道:“有了彌勒佛的保佑,咱們就可以刀槍不入了!”彭和尚一心只想做眾人的精神領袖,世俗名位對他有如浮云。他的弟子周子旺則自稱“周王”,并立了年號,兵力最盛時有眾五千余人。

不久,江西行省便發大兵予以鎮壓,由于寡不敵眾,結果周子旺、老彭之妻“佛母”以及兩子天生、地生等均遇害,余眾也頓作鳥獸散。無奈的老彭只好遠走大別山腳下的湖北麻城一帶,到那里去繼續撒播革命的火種。

前面說過,朱重八流浪兩淮期間,彭瑩玉正在淮西一帶傳道,而且朱重八當時很可能還見到過他,或者至少聽說過彭和尚的大名。而像巢湖附近的趙普勝、左君弼、廖永安、俞通海等一干人,則都是老彭的女弟子“金花小姐”的再傳弟子。

由此可言,彭瑩玉的活動范圍其實并不局限于一兩個地方,他分明就是一臺革命的播種機,且只問耕耘、不問收獲。大元的喪鐘,正是由彭瑩玉等人敲響的。

這里開始敘及徐壽輝,此人本是湖北羅田一個販賣土布的小商販,也算是走南闖北見過些世面的,自然結交過幾個意氣相投的江湖朋友。

老徐這人身量魁偉、相貌堂堂,為人又正直,喜歡見義勇為、打抱不平,因此,在當地百姓中很有點名聲。至正十一年八月,就在劉福通等人起事的消息傳來不久,十三年前被迫遠走他鄉的彭和尚輾轉來到了湖北,他聯合麻城人鄒普勝等,加入了徐壽輝等人的行列,在“彌勒佛下生,當為世主”的革命號召下,大伙開始聚眾起事。

這支革命軍的總指揮是徐壽輝,彭瑩玉在名義上只是老徐的部將,但眾人卻奉老彭為祖師,他則自稱“彭祖家”,核心徒眾皆以“普”字排輩命名(如鄒普勝、丁普郎、趙普勝、歐普祥等)。十月,革命軍攻占了蘄水(屬今湖北黃岡)。雖然這幫起事領導人都是出身社會下層的泥腿子,如徐氏是布販子,鄒普勝是鐵匠,倪文俊是漁夫,但他們一開始便建國稱號,想來這平時沒少受彭和尚的鼓動。

老徐等以蘄水為都城,也建國號為“宋”,或作“天完”。“天”比“大”多一橫,“完”比“元”多一個寶蓋頭,據說這樣取名正是為了壓“大元”一頭。因為老徐長得帥,有“帝王之相”,人緣也很好,所以大家便推舉他做了皇帝,推舉鄒普勝為太師。他們又改元“治平”,建蓮臺省,分置官署。

由于元廷一時還沒反應過來,加之當初彭和尚播種的廣泛,所以這支革命軍的發展不是一般的快,可謂所向披靡。次年正月,便一舉攻占重鎮漢陽、興國、武昌;二月,又占了江州、岳州、袁州、饒州、徽州、信州等地。革命軍所到之處,老百姓都跟瘋了一樣群起響應,七月他們經皖南竟一路打到了浙江,結果連杭州也一口氣給攻克了。不過元軍在地方民團武裝的幫助下,很快就收復了杭州。

到此時,元廷的鎮壓機制才算正式運轉起來,面對洶涌而來的革命狂潮,他們也不得不霸王硬上弓了;再加上各地傾向元廷的民團武裝的全力配合,“結集民兵,誓死血戰”,到這年年底,元軍就已先后收復了常州、湖州、信州等地,革命軍因此遭到了重大損失。不久,革命軍的精神領袖老彭及金花小姐都相繼犧牲。

尤其,北方的元軍在鎮壓了芝麻李、劉福通等人的起事之后,也得以騰出力量來專門對付“天完”政權。至正十三年底,江浙、湖廣、四川、河南、江西諸路官軍會師,一舉攻下了“天完”政權的都城蘄水。無奈之下,老徐等人只得率余部逃到黃梅山區及沔陽湖區,以打游擊的方式繼續與元軍周旋。

這革命軍來如疾風,去似流星,一方面固然是由于其自身斗爭經驗的嚴重不足,另一方面也是由于其發展速度太快,組織性也還不強。然而,革命的火種畢竟尚未熄滅,一旦時機再次來臨,它定然會再次燃成燎原之勢。

元廷按下葫蘆瓢又起,此刻東系紅巾軍及張士誠等人又起來了,鬧騰得也挺兇,把元廷嚇出了一身冷汗,所以元軍大部暫時都壓向了高郵,西系紅巾軍因此撿回一條小命。自高郵戰敗后,拉稀便成了元朝正規軍的家常便飯,不過一些由民團武裝發展起來、打著元廷旗號的軍閥勢力還是很厲害的。

至正十五年正月,老徐部將倪文俊乘勢復起,攻破了沔陽。三月,老徐率軍攻破重鎮襄陽,但不久即又被官軍收復。五月,倪文俊克中興路(今荊州一帶);七月,又下武昌、漢陽。至此,“天完”政權成功復活。

至正十六年正月,倪文俊建都于漢陽,并恭迎徐壽輝坐頭把交椅,倪文俊自為丞相。他們派兵一路向南發展,遂占據湖南諸路之地。次年正月,倪文俊克峽州,破轆轤關,部將明玉珍所部進克川蜀諸郡,從此在四川地區也站穩了腳跟。

在巨大的勝利面前,功高震主的倪文俊開始有些得意忘形,“頗驕恣,待其下無恩”《國初群雄事略》卷四,跟太平天國的東王楊秀清差不多。偏偏這老徐也真沒本事,他只是人緣好、長得帥,才撿了這個皇帝做。因此,倪文俊更不把他放在眼里了,再加鄒普勝等人的慫恿,到了這年八月,他竟陰謀殺老徐以自代。

事情敗露以后,在老徐死黨的逼迫下,倪文俊不得不出走黃州。他本想暫時蟄伏東山以圖他日再起,不料卻被人背后捅了刀子—此人正是他的部下陳友諒!明槍易躲,暗箭難防,不可一世的倪丞相就這樣含恨而終,他的部眾也由此被“靖難功臣”陳友諒接掌。

盡管不得人心的倪文俊死了,可是徐皇帝卻未必笑得出來。前腳狼走,后腳虎來,作為獵物一般的徐皇帝,只能幻想著老陳可以待自己好一點,等自己老死了或者病死了,再上位也不遲。

“友諒”一詞語出《論語》中“益者三友”一句,有“朋友寬容”之意,但老陳的刻薄寡義卻愣是糟蹋了這么個好名字。

徐皇帝在祈禱,但陳友諒卻等不及了!

英雄造時勢

沔陽(今湖北省仙桃市)人陳友諒和倪文俊、李文忠一樣,系漁家子弟出身,傳統四大行“士農工商”,陳家全占不上,自然屬于社會最下等了。

還不僅如此,陳友諒的祖上本姓謝,只是后來被招贅到了陳家,后代才改姓陳。論“苦大仇深”,陳友諒家和“黃金家族”的朱重八家有得一比。也許正是因為出身實在太過低賤,陳友諒想改變命運的愿望可能比任何人都要強烈。

所幸的是,這陳友諒小時候居然還有幸獲得了讀書的機會,使得他能夠略通文義,也算是獲得了用“知識改變命運”的基本能力。后來,小陳沒再成為像父輩那樣的打魚人,而是成了縣里的一員小吏。小吏由于社會接觸面廣,一般都比較精明強干,比如“漢興三杰”之一的蕭何原本也是縣里的小吏。

當然,不入官流的小吏對于陳友諒而言,是個屁都不算的職位,他的人生理想遠不在此—不能混個高官顯爵一雪祖上屈辱,生不如死!所以,對他而言,人生只是一場豪賭,無所謂立場,也沒有什么信仰,更不需在乎手段,結果才是最重要的。

曾經有一位會看風水的老先生,在看過老陳家的祖墳后,便道:“你家法當貴!”《明史·陳友諒傳》友諒心下為之竊喜,奮斗的底氣也更足了。徐壽輝等人造反之后,眼見形勢一片大好,當時已經三十出頭的陳友諒認為自己翻身的機會來了,于是前往加入了革命軍。

據說陳友諒其人長得體貌豐偉,而且也像方國珍一樣力大無比,有一身好武藝。其實,他自從縣里辭職以后,就與弟弟友仁、友貴等聚眾起事,后在元軍的“圍剿”下才投奔了徐壽輝。

剛加入老徐的革命隊伍時,一度落魄的陳友諒被分配到倪文俊手下做了一名小小的簿掾,專門佐掌文書、錢糧之類的雜務。以陳氏的志向和才干,干這等沒出息的事顯然是屈才了。不久,他便獲得了幾次表現的機會,憑著自己的功勞一路升遷,最后甚至被提拔為了倪丞相手下的一位領兵元帥。

隨著地位的上升,陳友諒的野心越發被激起,他在尋找著一個徹底出人頭地的機會。至正十七年九月,一個絕佳的機會終于等來了。

也許陳友諒先前曾是倪文俊最為信任的人,并且得到過老倪的不少恩惠;也許老倪對他并沒什么特別,只是按照戰功予以封賞罷了—但這些都不重要,誰擋在他陳友諒前面,就注定了只有死路一條。

最終,通過一番權衡,陳友諒選擇了背叛倪氏,盡管這條路非常冒險,但收益卻極其誘人。有的野史上說老陳本是因為和倪丞相的小妾有私情,為防止奸情敗露才不得不出此下策,但在筆者看來,這簡直是小覷了陳友諒的野心,估計是把他當作呂布了(也許這個小妾是陳友諒的內線)。

當老陳在成功地襲殺了叛亂的倪丞相之后,便又順理成章地接管了倪氏麾下的所有武裝。此刻,陳友諒的腰桿終于挺直了,他開始自稱“宣慰使”,不久便改稱平章政事。很快,通過非激烈化的蠶食手段,陳友諒實際上已經基本掌握了“天完”的軍政大權,徐皇帝則變成了一具傀儡。

陳友諒也確乎有一定的雄才大略,所以天完政權在他手里日漸成為革命隊伍中最壯大的一支。

共飲一江水

自打陳友諒成了炙手可熱的“陳平章”之后,他就開始四處征戰,擴大地盤,同時培植親信勢力,以憑借勝利樹立自己的巨大威信。對于他來說,只有通過不斷的征戰及勝利,才能夠鞏固自己那并不牢靠的地位(像后來的朱棣一樣)。

至正十八年正月,陳友諒開始大舉進攻長江下游的重鎮安慶。當時,元行省左丞、守將余闕依安慶西南面的小孤山為屏蔽,令水軍駐守此地,以抵御陳部的進攻。不過陳部既人多勢眾,又猛將如云,很快,小孤山告破,陳部進圍安慶。

經過一番不分晝夜的猛攻,正月初七,這座在亂世中堅守了七年的城池終被攻破,余闕自刎而死,他的妻子兒女都跳了井,城中千余兵民也自焚而死余闕之事《草木子》中有所提及。。這是元末守城將士為大元殉難最為悲壯的一幕!之后,陳友諒為了向對手表示敬意,可能也有作秀成分,他于是表態道:“余元帥實為天下第一人!”隨后,就將余闕隆重安葬。

得了安慶之后,陳部便與長江下游的朱元璋部開始接壤。因此,才有了常遇春第一次的主動挑釁,因為陳部對于下游的朱元璋部的威脅實在太大,就算此刻他們沒有任何敵意,朱元璋也會感到沉重無比的壓力。

觀看一下地圖,就不難理解朱元璋的顧慮:安慶上承江西重鎮江州(今江西九江市),下接朱元璋部前線池州,占據了安慶,便對長江下游呈高屋建瓴之勢,順流直下攻破池州,便可直搗朱部大本營應天;晚清湘軍就是在奪取了安慶后,將定都南京的太平天國徹底關進了死囚籠。

這一枚楔子必須拔掉!否則,池州告急,南京危矣!這年四月,陳友諒又攻占了龍興路,接著陳氏又派部將破瑞州,他本人則領兵破吉安,不久又克撫州。八月,克建昌路;九月,克贛州;十一月,進破汀州,勢力范圍已由江西擴展到了福建。次年二月,又克信州;三月,陳部占領了作為鄂西北門戶的襄陽。

在一年多的時間里,陳友諒就占據了橫跨安徽、江西、兩湖、福建五省的廣大區域,其發展速度甚至遠超過朱元璋。但陳氏也自此變得愈加驕狂起來,他挾徐皇帝以令眾人,讓大伙很是看不順眼。

陳友諒自然曉得這一切,所以他對徐皇帝的那幾個死黨更加防范。就在這時,他殺了趙普勝,更是激起了眾人對他的不滿,只是暫時拿他無可奈何。為了不和老徐那堆人攪和在一起,陳友諒本人便開始在龍興路(南昌)辦公,跟當年曹操在鄴城另起爐灶,把漢獻帝君臣晾在許都差不多。

但徐壽輝不同于漢獻帝,好歹這支隊伍也是他親自拉起來的,所以,這種冷落他受不了,于是也要遷都到南昌來。陳友諒不依,可這老徐很固執,至正十九年十二月,他不顧陳友諒的多次勸阻,親自率兵前往南昌。徐壽輝的舉動給陳友諒一個明確的信號,即皇帝本人非常信不過甚至敵視自己這位平章,為保一萬,只有先下手為強。

就在徐壽輝一行人到達江州(今九江)時,陳友諒偽裝出迎,而伏兵于城西門外,待老徐一行既入,遂閉門伏發,將老徐所率的部屬統統殺了。從此,老徐就成了光桿司令,被陳友諒玩弄于股掌之間。

不得不說,陳友諒做事有些過于直接、霸道,雖然學到了曹操、司馬懿的狠毒,卻未能學到曹操、司馬懿的精明(比如他們自己不直接篡位),跟朱元璋的含蓄、隱忍相比,這個層次相差有點遠。

但徐皇帝畢竟是大伙的精神偶像,陳友諒暫時還不敢拿掉這塊招牌。接著,老陳便自封為“漢王”,立王府于江州城西門外,并設官置屬,大小權力盡歸于己。

由龍興路移駕江州,是為了就近指揮作戰,接下來,躊躇滿志的陳友諒便志在掃清長江下游、進而奪取全國勝利。

經過這么多年的反復爭斗和火并,元末群雄割據的地圖大致清晰了起來,現在可以進行一番對比了。

淮河以北,基本為元軍及傾向元廷的軍閥勢力所有,也有部分紅巾軍占領的地區,如山東;長江流域,則出現了“三雄”鼎立的局面—陳友諒橫跨今皖、贛、湘、鄂、閩五省,總面積相當于今天三四個省,長江中游腹地盡被他占據;朱元璋所占地盤大約有一個半省,包括浙江大半及江蘇、安徽的一小部分;而作為“長江三蛟”之一的張士誠部,則占據著江蘇大半及浙江的一小部分,也約有一省大小,但這里是全國最為富庶、人口最為稠密的地區。

除開割據邊遠省份的小軍閥們不論,元朝方面也暫且不論,“長江三蛟”之中,陳部勢力范圍最大,所占據的地理位置也最佳,其人力、物力、財力以及軍力也最強,戰爭潛力基本是朱部的兩倍到三倍,可謂占盡了天時和地利。

史書記載,“當是時,(長)江以南惟友諒兵最強”《明史·陳友諒傳》。而且,老陳的野心也最大,他急于向下游拓展,這便與朱元璋部形成了尖銳對立。這也即是朱元璋為何急于放棄與張士誠的爭斗,而轉頭全力對付陳友諒的首要原因。

不過,急于求成的陳友諒有他致命的弱點,對手朱元璋看得很清楚,那就是他不懂得“養威”、“伺時”的道理。陳友諒依靠政變上臺,靠壓服而非征服來統率軍隊,他急于求成,對于戰機的選擇、進攻的節奏把握以及糧草的儲備、休戰的安排等,均顯不足。

因此陳家軍順利時攻勢很猛,不利時也容易出現大敗,再加上軍心不齊,整體戰斗力其實并不像看上去那么強。這里就隱含了一個“重質”與“重量”的問題:重質就是首先強調軍隊素質、糧草保障,以及相應加強根據地的建設、鞏固;而重量的結果必然是陷于盲目擴張,盲目強調軍隊數量,一味迷信蠻力。朱元璋并不看重軍隊的數量,但從陳友諒麾下動輒幾十萬眾看,他卻是偏重數量的。顯然,朱部與陳部之間的較量,就分明地體現著“質”與“量”之間的博弈。

當然,事在人為,最主要、最直接的還應該是領導者、軍事統帥之間的水平角逐。韓信可以帶領一幫形同趕集的人奪取趙國,龍且率領楚國的虎狼之師卻無法戰勝韓信,天才總是可以扭轉乾坤。

花云殞命太平城

是對手,總會有短兵相接的時候,這一天終于來了。至正二十年五月,陳友諒部由安慶出發,大舉進犯下游的池州,結果被徐達率兵擊退。

本來,殺了趙普勝后,陳友諒便有進攻池州的打算。朱元璋對于陳部的意圖也了然于胸,所以他趕緊把常遇春也調到了池州,以加強那里的防守。池州的重要性,前面已經說過,這里就不再贅述。

在陳部進攻之前,朱元璋與眾位高參進行了緊急磋商,然后派人快馬把商定的看法送達池州,告誡徐、常等:陳友諒部朝夕之間攻打池州,你部應以五千人守城,另派精兵萬人埋伏于九華山下;待敵兵臨城下之際,城上守軍即可揚旗鳴鼓、大造聲勢,而后伏兵殺出,斷敵歸路,必獲大勝。

徐、常照此辦理,不久陳部殺到,其鋒甚銳,一路直奔池州城下。城上守軍一面堅守,一面揚旗鳴鼓,而后朱部伏兵四起,緣山而出,順江而下,絕敵歸路。這時,城中又出兵夾擊?;艁y中,陳部大敗,被斬首萬余,生擒三千余人。

對于這三千戰俘,直性子的常遇春建議直接殺掉了事,以免后患。但徐達不敢擅自做主,立刻快馬請示朱元璋。不久得到回話:“戰端初開,切勿殺降以絕人望!所擒之敵可悉數放歸,以圖將來?!钡S龃阂呀浵葦睾笞啵仁拐邅韨髟挄r,那些降兵已被殺得只剩下三百來人,并且還被老常送還了陳友諒。顯然,這既是挑釁,也是示威,更是一種誘敵來攻的法子。

朱元璋聞聽此事,相當不高興:你常遇春是要砸我朱某的牌子!今后誰還敢來降?不過面臨強敵,朱元璋斟酌再三,除給常遇春一次口頭警告外,也只能不了了之了。

其實,就朱元璋本人而言,對于降兵問題,也不是一開始就心存仁厚的,甚至也往往心狠手辣。如龍鳳三年(1357)八月,耿炳文部生擒張士誠部一千余人,這些人都被押到應天處死;龍鳳五年五月,朱元璋在浙東也曾將張部降卒五千余人分與帳下,留守婺州,但擔心他們心生叛意,欲帶回應天,中途又擔心他們逃亡,最后“悉斬于雙溪上”。

還有,如果他發現有人想利用他的優容政策進行投機,也會毫不手軟斬草除根。比如江西不少山寨頭目或降或叛,反復無常,他便下令將他們“盡投于水”。

其手段也不可謂不極端,更有后來一次殺掉張家軍的幾萬降眾,其手段不可謂不狠毒。只是為了進一步瓦解敵人,壯大自己,同時身邊謀士也一再提醒,在確保自身安全的情況下,朱元璋才盡可能優待俘虜。

對于池州之敗,陳友諒感到了極大的羞辱,但他卻沒有意氣用事,而是將仇恨暫時埋藏在了心里;對于三百戰俘的被釋放,他還專門派出了使者向徐、常致謝。另外,他還派使者到應天向朱元璋做出了解釋:“此戰非我意,乃巡邊者偶戰耳?!?/p>

老陳這招比較詭詐,他在積極備戰,卻又想麻痹對方,以圖出其不意,報此一箭之仇。閏五月,不甘失敗的陳友諒突然親率水師繞過池州,直攻下游的太平。當時的太平守將是樞密院判花云及朱元璋的養子朱文遜,由于兵力太過單薄,結果朱文遜戰死。

即使是這樣,但有猛將花云坐鎮,陳友諒部幾萬人馬猛攻了三天也未能破城。這時,陳家軍中有人獻上了登城的好主意:由于他們的戰船非常高大,所以當船停泊在太平城西南時,船尾就跟城頭基本齊平了。陳家軍就憑借著戰船的獨特優勢由西南方登城而入,結果太平很快就陷落了。

花云固然勇猛,但好虎難搏群狼,最終力盡被擒。敵人將他捆得很緊,但他罵聲不絕,罵著罵著,花云“奮躍大呼而起”,居然一使勁就把捆綁的繩子給生生掙斷了。他趁機奪過一把大刀,一連砍翻了五六人,才終于被再次制伏。

陳友諒徹底怒了,他命人把花云吊在桅桿上,然后用亂箭將其射死,一代悍將就此壯烈犧牲。院判王鼎、知府許瑗等也一并被陳家軍俘獲,他們同樣抗罵不屈而死。

這里需要專門補充一下花云的生平,因為作為忠烈的代表,其故事后來被改編成著名京劇《戰太平》,影響了好幾代人。

花云是常遇春的懷遠同鄉,這二位很有幾分相似。小花打小死了父親,后隨母親改嫁到一戶姓張的人家,他天生異稟,“體長大,面鐵色,驍勇絕人”。

花云屬于最早投奔朱元璋的一批人,因此立下的功勞也不少。打橫澗山、攻滁州,都是他一馬當先。有一回,當敵人把朱元璋團團圍住時,又是花云橫沖直撞地為主公解了圍,仿佛當年救李世民于敵陣的尉遲恭。渡江以后,朱元璋覺得他“材勇重厚,可屬以事”,是位忠實可靠的兄弟,所以才命他經常護衛左右,類似曹操帳下的典韋、許褚。

攻克金陵時,花云得兵千人,被升為總管。后來,他又隨軍從征鎮江、丹陽、丹徒、金壇諸縣,皆有戰功。后來,他又率軍駐防于常州附近。太平設立行樞密院后,花云則被授為院判,升安遠大將軍。后來,他又隨軍攻克常熟,收編部眾上萬人。

有一次,花云奉命帶領三千人馬趕往寧國,當時有不少匪盜嘯聚山澤,所以路上并不太平?;ㄔ埔姶饲樾危颂岬对谇埃鰯臣炊罚稣桶?,一路上斬首數百級,而自己毫發未損(大有李世民當年之風范),堪稱奇跡!

花云死難時,只有三十九歲,正當壯年。其夫人郜氏在城破之時,將幼子花煒托付給侍女孫氏,自己亦投河自盡。后來,朱元璋親率大軍收復太平,孫氏攜花煒來見。朱元璋在感慨之余,抱花煒于膝上,嘆曰:“此花云子,將種也!”《明太祖實錄》卷八

劉伯溫獻策救應天

在攻破太平之后,陳友諒打算集中全力,直下應天,以搗毀朱家軍的老巢。這一招“猛虎掏心”且不說難度多大,但的確挺嚇人。

不過在此之前,陳友諒還有一件緊要的事情順帶也想辦了。在進攻太平時,徐皇帝也被一同脅迫了來。打下太平后,陳友諒開始志得意滿起來,他覺得徐皇帝該退出歷史舞臺了;當然他主要的考慮還在于以自己的“一人得道”來帶動一干嘍啰的“雞犬升天”,大家一同加官晉爵后便會令士氣大漲,那時攻破應天就指日可待。

于是,陳友諒終于邁出了最大膽,也最赤裸、最血腥的一步。當時,陳家軍的水師停泊在采石磯附近,他便派人去把徐皇帝叫來。待到徐皇帝坐定之后,老陳一邊跟徐皇帝親切匯報,一邊暗示“壯士持鐵槌自后擊碎其首”《明太祖實錄》卷八……

徐皇帝一死,陳友諒就借用新占的地盤,匆忙著手登基一事。采石磯上有座五通廟,陳友諒命人將廟中的神像都搬到門外,然后便在廟中舉行登基大典。

老陳宣布國號為“漢”,改元“大義”,仍以鄒普勝為太師、張必先為丞相、張定邊為太尉。因為這廟太小,群下們只得跪在江灘上行禮。偏不巧,當時正值盛夏,一場瓢潑大雨不期而至,把大伙都澆得七葷八素,一時間人心惶惶,儀式只得草草結束……

在當時的不少人看來,這也許正有某種上天的警示意味。

需要說明的是:陳友諒這么急不可待地登基,手段還如此直接,這樣也就很容易把自己置于一座“名不正言不順”的火爐上??鬃佑性疲骸懊徽瑒t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名分”這玩意兒,表面上看去是很虛的,但在深受儒家思想影響的普通人心中,它又是高于一切的。

陳友諒沒有去學習曹操、司馬懿,單就他這一昏招帶來的直接后果便是:徐皇帝死后,割據四川的明玉珍就不再買陳氏的賬,而是自立為隴蜀王,成了公孫述、劉備式的人物;相反,明玉珍還追尊老徐為“應天啟運獻武皇帝”,廟號“世宗”,既收取了人心,也昭示了自己的正統地位。

試想,如果陳友諒能夠得到巴蜀這塊寶地的鼎力支持,那么,他雄霸江南、甚至攻取天下的底氣將會有多足?將來與朱元璋對決起來,鹿死誰手,還真的未可料知。當然,一切問題就出在陳友諒太輕敵。

登基這一年陳友諒整四十周歲,而第二年朱元璋才被小明王正式冊封為吳國公。到了朱氏四十周歲的時候,他也搖身一變成了朱皇帝,但朱元璋的腳步明顯穩健得多。

陳皇帝在完成了登基儀式之后,一面繼續抽調后方精銳兵力到太平、采石一帶集結,一面便派人到張士誠處知會,并請求老張能夠在東線積極配合一下。老張在心里只是一笑了之,最后象征性地表示了一下。張士誠的算盤其實打得還算精,這個后面會專門說到。

再看朱元璋這邊,眼看戰爭的巨大陰云就要遮蓋到應天上空,坐鎮應天的不少人都慌了。

當時,很多人都認為應該立刻把太平給奪回來,然后從側后牽制進攻應天的漢軍。可朱元璋卻不以為然,他認為:“太平乃我們新近加固過的堡壘,塹深濠闊,敵人若只是從陸地來攻,必不能破它!偏他們有巨艦的優勢,這才讓他們把城給攻破了。而今敵人既占據了上流,順勢來侵襲應天,其水軍十倍于我們,倉促之間實難應敵?!?/p>

朱元璋進一步告訴大家:漢軍既然占領了太平,肯定就準備好了你去攻打。你如果真的出兵,他們只需半路派兵截擊,就能讓你首尾難顧,進退兩難。然后再派水師順江直下,攻打應天。到那時,估計太平難克,應天也不保了。

其實,還有一點估計他沒敢說出來,那就是:你坐以待斃更不行,因為漢軍隨時可能會從水路發動對應天的攻擊,戰爭的主動權已完全在人家那里,你無可選擇。

總之,是打也不行,不打更不行!于是,大家有點慌神了。這時有人建議干脆放棄應天,退守他城,避敵鋒芒,以保存實力;有人則說鐘山有帝王之氣,可以退據鐘山之上以期自保;還有一部分人,甚至開始在盤算是不是該投降了。

對于一向自信滿滿的朱家軍,出現這些近乎荒唐的建議和想法,只能說明一個事實:當初集慶路元軍的覆轍就在眼前,滅頂之災似乎真的來臨了。

可是就在朱元璋愁眉不展,而眾人七嘴八舌之際,一個面容清瘦卻神采奕奕的老頭兒頓時站了起來。此人就是劉基,時人稱其“活神仙”,今年正是他的知天命之年。

就在剛才,朱元璋無意中看到了老劉那副閉目養神的悠閑之態,仿佛周圍的紛擾都跟他無關。朱元璋心里頗有幾分不悅,此刻他見老劉從容出列,心里才突然一驚:我怎么忘記了他?想他這個劉伯溫已是成竹在胸!

于是,朱元璋請眾人暫且退下,單留下了劉基一人奏對。其實,老劉剛來歸附時,就獻上了著名的“時務十八策”,朱元璋便發現這劉伯溫果是人中龍鳳,是諸葛亮、龐統一流的人物,才識非同一般。只是老劉從此就沉默了下去,朱元璋便漸漸把他忘在了一邊,看來不見滄海橫流,就難顯英雄本色!

“敢問先生,計將安出?”朱元璋沒時間再客套了,開門見山就問。

老劉也不再客套,他立即向朱元璋力陳數策:

首先,宣示拼死抗擊敵人的決心—“主降及奔者,可斬也?!?/p>

其次,“傾府庫,開至誠,以固士心。”這和孫美女的建議如出一轍。

再次,便是拒敵的具體軍事策略,即“誘之深入而伏兵邀取之”王世貞:《弇州山人續稿》卷八十五《劉基傳》

強敵犯境,若是一味固守肯定不行,不如采取誘敵深入的辦法,以逸待勞,伺機將敵人邀而殲之。舉個例子:你去打太平,敵人或許會半路截擊你,現在你把身份換一下,敵人來攻應天,你同樣也可以半路截擊他們,這樣就能夠達到出其不意的效果。

另外,關鍵的一點是:敵人大兵來犯,如果分散攻擊,應天這邊必然顧此失彼,防不勝防;所以必須將機動性的敵人引誘到一個固定的地點,集中加以殲滅。這樣才能化被動為主動,以主場優勢擊敗敵人。

聽完這一席話,朱元璋當即拍案而起:老先生所言有理,就這么辦!

最后,老劉還不忘鼓勵朱老大一番,他說:“主公盡可放寬心,今賊勢驕矣,用計取之,易耳!天道后舉者勝,取威制敵,以成王業,在此一舉矣?!?img alt="《明史·劉基傳》" class="qqreader-footnote" src="https://epubservercos.yuewen.com/EDC7E8/5673687903852601/epubprivate/OEBPS/Images/note.png?sign=1748695208-AW7U8bRcq8aZ1jIGtTwI8r2ko0j3Tzm8-0-59328416ba3dda22fbd9d22e6a010f84">

不過針對第一條,朱元璋心里不是那么贊同。劉基此言固然有一定道理,不過再仔細想想:這些人真的就該都殺嗎?殺了就能完事嗎?顯然,老劉有其智慧的一面,但也有點偏激和清高。后來朱元璋就越發討厭老劉的為人,認為他“峻隘”,度量太小,太過耿直,以致難當大位。

等到朱元璋把眾人重新請進大廳,眾人這才發現,他們主公的臉上已經一掃陰霾,滿面春風了。朱元璋欣然告訴大家:諸位莫急,如今已經有了破敵之策了。

隨后,朱元璋便把剛才商談的內容大意告知了大家。眾人雖將信將疑,但事到如今,也只能死馬當活馬醫了。

一封熟悉男人的來信

“來信了!老康給咱來信了。”當一封老相識的來信交到陳皇帝手上時,他顯得異常興奮。

送信的人陳皇帝也很熟悉,他曾給老陳家打過雜,如今自報家門說是康大帥家的門房。陳皇帝見了他,自然倍感親切。能讓故人看到自己今日的飛黃騰達,也算是人生一大美事,不亞于衣錦還鄉。

那么這寫信的“老康”又是誰呢?他就是在朱元璋攻打應天時來降的水寨元帥、后來的營田使康茂才??得?,蘄縣人,“醫圣”李時珍的同鄉。其人頗通經史大義,事母甚孝。元末亂兵攻陷了蘄縣,他便召集民兵保衛鄉里,為了有所依靠,他也像馮國用兄弟一樣投靠了當地勢力最大的民團武裝,只不過立場是挺元,因鎮壓之功累遷淮西宣慰司、都元帥。

古云“求忠臣必于孝子之門”,老康為人甚孝,元朝對他也不薄。但當朱元璋攻破應天后,他選擇了投降。因為古語還有一句“識時務者為俊杰”,順勢而為很重要,愚忠并不可取,何況元廷也不是什么正經主子。

對于康茂才的來信,陳皇帝一接到便自忖曉得了三分。等到打開一看,雖然筆法頗為婉曲,但意思還是很明白,無非是鑒于眼下形勢,他老康有意要投靠故人。

陳友諒看后大悅,在大兵迫近應天時,他就料想到對方陣營一定會有人動搖,而這些人中,最有可能的,則非康茂才莫屬。因為二人早年頗有些交情,甚至還生過英雄惺惺相惜之感。有人或許會疑問:陳友諒也算是個精明人了,難道他不懷疑臨陣投敵者的誠意?他就不怕這其中有詐嗎?

不會!不是他不會懷疑康茂才,而是他決不會懷疑已成為皇帝的自己,不會懷疑手上的強大武裝。他老陳就不相信:在胡蘿卜加大棒面前,道德忠義之類的觀念還能堅守多久?

陳皇帝有的是自信,他也需要有人來點綴和證明他的自信。據現代的科學研究證明,人在不冷靜時的智商僅為平靜時的百分之六十??磥?,陳氏也許是有些興奮過頭了。

此前,當朱元璋跟眾人說已有破敵之計的時候,他首先想到的也是康茂才,對于各種敵情、我情,朱元璋總是調查得比較清楚。于是,朱元璋命人把已提升為都指揮使的康茂才給喚了來,然后把想好的計策都跟康茂才說了,最后定下了讓老康寫封詐降信,然后派家中門房前去投信。

待陳友諒看完書信,便問送信人:“康公今在何處?”

“康帥今守于江東橋在今南京江東門附近,此橋處歷來為濱江要隘,抗戰時期曾被炸毀。下文要提的龍灣在今南京獅子山下。?!?/p>

“江東橋?是一座什么樣的橋?”

“一座木橋而已。”

老陳聽了,更是大喜,這真是老天有眼啊,這老康居然把守著應天的門戶!朱重八你個臭小子,你的好日子就要到頭了!

就在這時,陳皇帝身邊起碼有一個人還是清醒的,這就是他手下的第一名將張定邊,老張當時正擔任著漢方最高軍事統帥—太尉!

張定邊,也是湖北沔陽人,跟陳友諒同鄉,也是出身漁家。興許這二人是發小,總之他對陳友諒的忠誠是絕對沒得說,而他也最受陳友諒的信任。

老張身材魁梧,為人急公好義,據說常留著五綹美髯,很有幾分豪俠氣質。雖然出身微賤,卻是一個難得的全才—他不僅精通拳藝,而且還習兵法、懂醫道,外帶拉拉雜雜的天文、地理知識都懂點,這種人注定了不會平庸。早年,張定邊就與陳友諒、張必先等義結金蘭,后又一同舉起革命大旗。后來他跟隨陳友諒加入了西系紅巾軍,再以后,他率領大軍四處轉戰,攻無不克,實為陳皇帝的肱股之臣—朱元璋也視他為標桿性人物,號召常遇春等人向張氏學習。

老張有勇有謀,是個聰明人,他對于陳氏的急于稱帝,他就幾次進行勸諫,但陳友諒不理。這一次,他又來勸說陳皇帝,要他小心為上,可是陳友諒信得過老康,他也下定了決心要賭上一把,大不了無功而返,能損失掉什么?

此時張定邊能做的,只是當危險真的來臨時,自己可以把損失降低到最小。

陳皇帝把送信人好好款待一番后,臨送行時特別叮囑:“你回去后轉告康公,我大軍到時,即呼其名為號,切記!”

老人答應而去。一待送信人返回,問明經過后,朱元璋、康茂才、李善長等便積極行動起來。李善長命人趕緊撤掉那座木質的江東橋,換成鐵石材料的。幾千人經過一個通宵奮戰,這橋就修成了。

正巧,這時有一富戶帶著家小從陳友諒那邊逃了過來,他跟朱元璋反映說:“陳友諒曾問及新河口道路的事情。”看來這陳皇帝對于新河口頗有興趣,于是朱元璋又命人在新河口一帶跨水筑了虎口城,并且還派了重兵把守,以阻截敵軍通過。

此時,徐達、常遇春等都已率部分主力趕回應天。朱元璋立即下令:圍繞龍灣附近一帶山嶺,馮國勝、常遇春率軍伏于石灰山側,徐達軍于南門外集結,楊璟駐兵大勝港,張德勝、朱虎則率領水師出龍江關外待命。

值得注意的是,朱家軍的大部分主力既已齊集,其實這一仗邵榮也參與了,而且擔當的還是主攻任務,只是正史中刻意將他屏蔽掉了。

朱元璋本人則坐鎮于緊靠長江邊的廬龍山(即今獅子山)上,這座山約有百米之高。朱元璋命人拿著黃旗埋伏在山的東邊、紅旗在山的西邊,并且告誡大家說:“敵人來的時候就舉紅旗,見舉黃旗時,伏兵就一齊殺出?!?/p>

朱家軍嚴陣以待,就等對手的來臨。很快,陳家軍的水師就順流東下來到大勝港,他們發現楊璟的軍隊正布防在那里。另外,大勝港的水道異常狹窄,陳家軍的戰船又都是特大號的,所以只能容得三艘艦只并行入港。

見大勝港水路不容易突破,無法發揮自家的戰船優勢,陳友諒趕緊命令船隊退出長江,改為直撲江東橋,以期盡快與康茂才會合。尤其是他聽說江東橋是一座木橋,船隊完全可以從那里破橋而過,直逼應天城。

很快,船隊就到達了江東橋,四周一片死寂,看不見什么人影。陳友諒命人連呼了幾次“老康”的暗號,見沒人回應,心里開始有些發虛。

“報—陛下!這江東橋不是木橋,而是新改建的鐵石橋,看來咱們上當了。”這時,一位親信來報,陳友諒聞聽此言,更加驚疑了。

又喊了一會兒“老康”,見還是無人應答,陳皇帝這才不得不痛苦地相信:老子真的上當了,這個老康是詐降!

“只是這姓朱的為什么要騙自己呢?難道他嫌死得太慢,主動找我陳友諒來成全他?”陳友諒有些不解,到此時他還是非常迷信自己的強大武力,他絕不相信朱元璋有能力一口氣吃掉自己。

笑向刀叢覓小詩

陳友諒在江東橋頭頗為躊躇了一陣,十幾萬大軍趕來,卻找不到對手,讓他橫生了幾分英雄寂寞之感。但既然來了,總得要做點什么才好,否則,單這一來一往的人工費、車船費都虧大了。

于是,陳皇帝便傳令自己的弟弟“五王”陳友仁,讓他率舟千余駛向地勢較為開闊的龍灣,到那里之后,先派出萬人搶占灘涂,立柵筑寨,在那一帶站穩腳跟。這陳友仁雖是個“獨眼龍”,但為人勇猛善戰,又有心計,也是個張九六式的人物。故而,他的隊伍一向蠻勇無比。

其實,從當時的形勢看,朱元璋早就料定陳家軍要登岸的話,只能是龍灣。而且,這也正是他設下的局:別處全部堵死,令陳家軍無法通行,也只能到龍灣去。那么,這樣一來,就正好實現了戰前劉基向他所獻之計—將敵人引誘到一個固定的地點,集中加以殲滅。

龍灣,是朱元璋扎下的一只巨大口袋??上В惢实鄞藭r還被蒙在鼓里,康茂才的事讓他只是感覺掃興,并沒能引起他的高度警覺(他也許會以為是老康和自己的密謀敗露了),陳友諒更沒有見識過朱元璋的身手。

當時正值盛夏,驕陽如火,朱元璋身著紫茸甲,正坐在一把大傘下指揮著諸將。他眼見士兵們一個個汗流浹背,于是就命人撤去了自己的傘蓋,要與大家同甘共苦。

突然,朱元璋對大家說道:“天要下雨了,大家先趕快吃飯。待雨住天涼后再行攻擊不遲!”當時,天上并無明顯的云彩,絲毫沒有要下雨的征兆,所以大家都很懷疑主公的話。

可過了沒一會兒,黑黑的云頭就從東北方向涌來,很快便大雨傾盆。眾人無不驚服:“咱們主公不是凡人!”其實,這正是朱元璋多年流浪所積累的經驗—看云識天氣!

說話間,紅旗舉起,朱元璋立即命令部隊沖向龍灣。此刻,陳家軍剛剛登岸,正在設立柵欄。雙方頓時短兵相接,一時間,原本死寂的江灣頓時殺聲震天。

但這只不過是朱家軍試探性的進攻而已,其目的在引誘陳部的主力全部鉆進這個大口袋。就在雙方大戰之際,陳皇帝果然親率大軍趕來助戰。此時,雨也恰好停了。

敵人已全部進了埋伏圈,于是朱元璋便命人把鼓敲得震天響,山西邊的人聽到鼓聲,便將黃旗揮舞起來。接著,馮國勝、常遇春所率伏兵迅速殺出,徐達、邵榮的部隊一口氣沖下山來;張德勝、朱虎的水師也呼喊著蜂擁而至,截斷了陳部水師的退路。

頓時,喊殺聲、奔跑聲、混戰聲及火器的爆炸聲都交織在一起。當時雙方軍隊的數量差不多,只是由于龍灣地區狹窄,陳家軍又大多在戰船上,大兵無法迅速展開,所以才稍微占了下風。

可是,打了才一會兒,陳家軍已經被分割開來,有被逐個吃掉的危險。陳友諒見狀,不禁有些吃驚,沒想到朱家軍的戰力如此驚人!他手下的人也慌張起來,很快陳家軍的陣腳開始不穩。

已經登陸的陳家軍,抵擋不住來自徐、常部精兵的一再沖鋒,開始往船上退卻??傻鹊缴狭舜?,這才發現,船已經不能動了!這時,便有人大喊道:“不好了,江水退潮了!”

原來,此刻潮水消退,很多大船都遭擱淺,一時竟動彈不得。在張皇失措中,陳家軍開始大亂。陳友諒手刃了好幾名退卻的士兵,也壓不住陣腳。其實,就算船不擱淺,陳家軍也未必能全身而退,因為在他們后面,張德勝、朱虎的水師已經將他們的退路切斷。

在一浪高過一浪的喊殺聲中,陳家軍慢慢變成了被屠殺的對象……

這一戰下來,陳家軍被殺死、淹死的不計其數,僅僅被俘的就達兩萬多人。而且還被繳獲巨艦“混江龍”、“塞斷江”、“撞倒山”、“江海鰲”等百余艘及戰舸數百。此役,朱家軍可謂大獲全勝。

陳部的將領張志雄、梁鉉、俞國興、劉世衍等被俘,陳友諒本人則乘一條小船僥幸逃脫,他的旗艦最終也被朱家軍繳獲。好在張定邊有所準備,他掩護著陳皇帝邊打邊退。

當有人把康茂才的那封書信搜出來拿給朱元璋看時,朱元璋不禁朗聲大笑。

話說那張志雄本是趙普勝的部將,其人頗為善戰,被人稱為“長張”。老趙被殺之后,他對陳皇帝很是不滿,所以龍灣之戰他完全是消極應付。等到他投降之后,又趕緊向朱元璋匯報了一個重要情況:“姓陳的這次率軍東來,把安慶的主力都抽調空了。我們今天的這幫降兵,此前都是駐守安慶的。現在安慶空虛,主公盡可以派兵去取。”

于是,朱元璋即刻命令徐達、馮國勝、張德勝等率部追擊敗逃的陳家軍,一面又派出了一位姓余的元帥就近領兵去攻打安慶。張德勝部在慈湖一帶追上了陳家軍殘部,他們縱火燒毀了不少敵人的戰船。

在到達采石磯之后,雙方再次展開激戰。由于張定邊部元氣未損,結果張德勝戰死。這時馮國勝率領援軍趕來,陳皇帝與張定邊一起坐鎮于“黑旋風”的巨艦上,振作精神指揮諸將迎戰,結果馮部也遭大敗。

但陳家軍畢竟已如驚弓之鳥,無心戀戰,更無心糾結殘部做出其不意的反撲。結果,陳友諒連太平也不要了,收集完太平的殘兵,便一塊兒向西逃去。

徐達率水師主力一路追至池州,眼看將要進入敵人的勢力范圍,這才領兵而還。而另一路,余元帥則已從陸路順利拿下了安慶。至此,整個龍灣之戰才算正式拉下了帷幕。

此戰不僅嚴重地打擊了陳友諒的囂張氣焰,也使得應天的局勢轉危為安—這次危機,也是朱元璋在奪取應天后所遭遇的最嚴重的一次危機,甚至于也是唯一真正的危機。由于龍灣之戰消滅了陳友諒多年培植起來的精銳部隊之大部,致使其元氣大損,短時期內很難完全恢復戰力,這便為朱元璋下一步乘勝攻略江州制造了條件。

既然取得了前所未有的大捷,朱元璋自然是興奮無比。那首著名的《不惹庵示僧》,可能就是此戰后寫下的:


殺盡江南百萬兵,

腰間寶劍血猶腥。

山僧不識英雄主,

只憑嘵嘵問姓名。


聯系到他那首仿黃巢《不第后賦菊》所寫的詩:“百花發時我不發,我若發時都嚇殺!要與西風戰一場,遍身穿就黃金甲?!笨吹贸?,朱元璋骨子里也是霸氣十足,有古今雄主特有的那種英雄范兒。

用清代史學家趙翼的話說:“明祖以游丐起事,目不知書,然其后文學明達,博通古今……”《廿二史劄記》能夠舞文弄墨,這自然都是朱元璋勤奮學習的結果,不過也不能刻意夸大其文學才能,更不能盲目進行神化和崇拜。

受封吳國公

龍灣大捷這一年,世子朱標已經五周歲了?!笆陿淠荆倌陿淙恕?,雖然此刻朱元璋正值壯年,且雄心勃勃,但對于后代的教育也并不敢馬虎。

為把兒子培養成為將來合格的繼承人,朱元璋便專門設置了儒學提舉司,以道德文章皆不凡的宋濂為提舉,教世子學習經學。

就在龍灣之戰后幾天,朱元璋召開了盛大的慶功會,在此戰中光榮立功的將士們一律得到了重賞,而那些沒有得到獎勵甚至還挨了處罰的人,朱元璋也在隨后進行了勸勉。不過,有一個人雖然沒有參加此戰,沒能躬逢其盛,卻也是有些功勞的,此人就是胡大海。

就在陳友諒大軍集結于太平并窺伺應天時,為了在其他方向上牽制敵人,朱元璋特命老胡出兵直搗廣信(位于江西東北)。本來,老胡覺得陳友諒既然已將主力集中到了太平,那么廣信必然就空虛了,所以他只派出了部將葛俊率兵前往。當葛俊的軍隊途經衢州時,被都事王愷(就是當街責打常遇春部下的那位)給攔了下來。王愷又趕緊乘驛馬來到金華面見胡大海以說明情況,他認為廣信乃是陳友諒大漢國的東面門戶,如今他既敢以傾國之力進攻應天,那就說明他對廣信的防守是有準備的,所以他建議老胡應該親自帶兵前去為好;否則,一旦有所失利,那么不僅廣信拿不下,恐怕衢州也會受到牽連。

胡大海覺得是這個理兒,當即決定親自出馬。當他領兵到達靈溪時,廣信城果然有步騎兵數千人出來挑戰,可是沒一頓飯工夫,這幫人就被胡大海打得狼狽逃竄。胡大海隨即督兵攻城,朱家軍的兵力是敵人的數倍,且士氣正盛,再加又是老胡這等人物親自統領,所以廣信城很快就被拿下了。

不久,朱元璋改信州路為廣信府,以段伯文為知府,立龍虎翼元帥府,以葛俊為元帥、周隆為副元帥守之。隨后,朱元璋又做出了一個重要決定,即罷除各郡縣“寨糧”。起初,那些新被招撫的郡縣,當軍隊經過時它們必須主動提供糧草,或者由軍隊前往專門征糧,名之曰“寨糧”,這樣也就免除了軍隊的部分后勤壓力。

可是,任何地方的糧食生產總是有限的,如果軍隊的人數過多,就會把一個地方狠狠地刮掉一層皮,弄得當地老百姓斷了活路,不免有些反抗的舉動;即使寬裕些的地方,老百姓也會怨聲載道。胡大海長年身處前線,對這些基本情況很是了解。民情騷動,這是對長遠統治很不利的,于是他就把這一情況向朱元璋做了匯報。最后,經過一番深思熟慮,朱元璋決定罷征“寨糧”—朱氏能夠采取這種寬仁之舉,除了老根據地的生產恢復之外,主要還是得益于軍屯的開展。

此外,朱元璋還專門立下了一條規矩,即用糧食的生產量來決定賞罰。而且,就像他自己說的:“兵不貴多而貴精,多而不精,徒累行陣?!?img alt="《皇明寶訓》" class="qqreader-footnote" src="https://epubservercos.yuewen.com/EDC7E8/5673687903852601/epubprivate/OEBPS/Images/note.png?sign=1748695208-AW7U8bRcq8aZ1jIGtTwI8r2ko0j3Tzm8-0-59328416ba3dda22fbd9d22e6a010f84">減少冗余兵士,也等于變相節約糧食。

通過這一番發展生產、精兵簡政,朱元璋的隊伍搞得有聲有色,士氣很高,老百姓也比較擁護。

這年的六月,朱元璋任命安慶總管童敬先為省都鎮撫兼安慶翼統兵元帥,算是擔負起了守御一方的重任。不久,又派人加筑太平城。先前因為太平城西南俯瞰姑溪,所以才被陳友諒的水師從這里突破。如今陳家軍敗走,常遇春帶人收復了此地,所以老常特命將城的西南方靠后縮了一些,與姑溪拉開二十余步的距離,同時,增高加厚了部分樓堞,這樣一來,敵人再想依靠大船貼近城墻攀爬上來,那就完全不可能了。

另外,為了加強應天的守備,朱元璋也命人在龍灣修筑了虎口城。

九月,以親軍左副都指揮朱文忠(即李文忠)為同僉樞密院事。隨后傳來消息說,張士誠兵入侵諸全,朱家軍統兵元帥袁實戰死。壞消息之后又有好消息,原徐壽輝的部將歐普祥等人以袁州(袁州即是彭和尚的老家)來降。

當歐普祥等人投降的消息傳到陳友諒那里后,他立即派出了五弟陳友仁率兵前往征討。不料,這歐普祥也非常強悍,他不僅打敗了對手,結果連一時疏忽的陳五王本人也給活捉了。被俘后的陳友仁那是相當的慘,歐普祥將多年來對陳友諒的怒火都發泄在了他身上,不僅將陳友仁用鞭子狠抽了一頓,還把他關在囚籠里示眾。

如此一來,陳皇帝害怕了,他念著手足情誼,于是便派出了太師鄒普勝前往袁州與歐普祥講和,雙方約定以后各守其境,不互相攻伐,歐普祥這才同意釋放了陳家老弟。

朱、陳兩部打得熱火朝天之時,有一人瞇在一邊睡大覺,這人自然就是張士誠了。

陳友諒曾找他聯合出兵夾擊朱元璋,他不干。等陳皇帝吃了敗仗,朱、陳二人斗法漸漸消停下來了,張士誠反倒積極起來了—后來也是這樣。他大概有自己的算盤:如果姓陳的滅了姓朱的,那么下一個目標自然就非他老張莫屬;反之,姓朱的如果滅了姓陳的,自己也會沒活路。所以,不如先選擇坐山觀虎斗,最好能有一個兩敗俱傷的結果。

但張士誠也不愿意讓手下們的日子過得太安逸,“憂勞可以興國,逸豫可以亡身”嘛,所以,時不時也需要把隊伍拉出來練練兵,借機也讓那姓朱的緊張一下。

就在朱元璋剛開完慶功會還沒坐穩當時,老張又派出了呂珍等帶領水師自太湖分三路進攻長興。長興的守將自然還是耿炳文,當張部又來進攻時,小耿聞訊后便派出了手下的左副元帥劉成出五里牌,總管湯泉出蔣婆橋,張珙出下新橋,與敵人展開針鋒相對的較量。不料這回出師不利,湯泉、張珙兩位將領皆戰死,劉成與敵人相持一晝夜未分勝負。耿炳文不得不親率精兵前往劉成處支援,這樣才算把敵人的氣焰給壓了下去,還繳獲了敵眾大量的甲仗船艦。

十月,原來那些在采石之敗中潰散的陳家軍余部被成功招降。十一月,江陰守將、樞密院判官吳良被召至應天入見,朱元璋很安慰地當眾宣布:“吳院判保障一方,使我部能夠無東顧之憂,其功大矣!”在肯定過吳良的巨大成績后,朱元璋還特命宋濂等為吳良寫了好幾首贊美詩。

十二月,朱元璋再次派出夏煜等人前往訓誡方國珍:“?;谥琳\,禍生于反覆,狡詐者亡,負固者必滅。隗囂、公孫述等人可以做你的前車之鑒。你若再心口不一,反復無常,待咱大軍一出,后果如何,你好好想想吧。”

老方這回是真怕了,想那陳皇帝如此牛氣的人物,都被朱元璋整得那般狼狽,自己又算是哪根蔥呢?所以,他對使者致歉道:“鄙人無狀,致煩訓諭?!?/p>

使者要返回的時候,老方還專門派人前往送別。后來,他還命人帶著一匹用金玉裝飾馬鞍的寶馬到應天進獻朱元璋,可是被拒收。朱元璋回話道:“我如今有事于四方,所需者文武材能,所用者谷粟布帛,其他寶玩非所好也。”

轉眼間就到了至正二十一年(龍鳳七年)的正月,小明王有鑒于朱元璋在南線取得了輝煌的戰績,也不得不有所表示,于是加封他為“吳國公”。

同僉常遇春升為中書省參知政事(參政),僉院鄧愈也被任命為中書省參政,但仍兼僉行樞密院事,總制各翼軍馬。后來,樞密院同知邵榮被提拔為中書省平章政事,這可是頭幾年朱元璋的職位,可見此時的邵榮真的可謂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按照元朝的行省制度,一省的最高決策層通常都是由左丞相、平章、右丞、左丞、參知政事等六七人組成。若是放在一個朝廷里,那邵榮、常遇春等幾個人可都是宰相級別,不過這些武將只是霸占著主要官職而言,并不怎么實際負責,實際負責行政事務的還是留守應天的一應文官。此時,主要是考慮到這些文臣功微位卑,暫時還不宜給他們安排崇高的職位,需要一步步地慢慢提拔起來。比如湯和在洪武初年曾是御史大夫,但沒幾年文官陳寧就慢慢被提拔起來,真正取代了湯和。

二月,又改分樞密院為中書分省。接著,又升僉院俞通海為同知樞密院事。三月,改樞密院為大都督府,命樞密院同僉朱文正為大都督以節制中外諸軍事,實際上就等同于由朱文正掌握了軍權,邵榮等人只是職位較高而已。

當時,樞密院雖改為了大都督府,但先行任命的一干在外的武官尚仍其舊,既不作調整也不改換名頭。這回,最為風光的自然非朱文正莫屬了。一個二十出頭的毛頭小伙,戰場上也沒磨煉多久,即使真有些才能,也不至于突然坐上最高軍事長官的寶座,所以他不驕傲自滿才怪。

先前,在攻打金陵時,文正倒是表現不俗,很是被老叔夸獎了一回,說他富于勇略。高興之余,朱元璋便開始對侄子寄予厚望,不久即授予他樞密院同僉的職銜。

這次大敗陳友諒,朱元璋準備再把侄子的官位提一提,但私下里他先問文正:“你想要個什么官,說出來讓我考慮考慮!”不料文正卻答道:“爵賞不先賞眾人而急忙授予私親,會使眾人不服。而且,叔父既成了大業,侄兒又何愁富貴!”《明太祖實錄》卷十六老叔一聽,這孩子挺識大體的,心里越發喜歡。最后實在忍不住,所以才把“大都督”一職授予了文正。

當然朱元璋這么做也是為了防范邵榮等眾將,軍隊大權握在自家孩子手里,比誰都更讓自己放心。但朱元璋也許忽略了一點:賞必符其功,罰必當其罪,再富也不能富孩子!

富日子要窮過

不管是打仗也好,搞公共建設、給官吏們發工資也好,哪怕是居家過日子也好,離了一樣東西就都玩不轉了—這就是“錢”!

為了增加稅收,開辟財源,中書省向朱元璋建議征收酒、醋之類的稅費,被予以采納。到了至正二十一年的年初,在眾人的建議下,朱元璋又命李善長等人專門制定了鹽法、茶法和錢法等,以從根本上保證財源之活水。

這也是一個政權的長久之計,既從制度上規范了人們的經濟行為,又能夠促使這個政權得到穩固。

先說鹽法,該法規定:“嚴禁販賣私鹽,并設官鹽局進行專賣?!边@也是歷來所有政權都采納的方法,只不過稅率高低有別而已。朱氏政權以二十分之一取稅,后來一度增加到十分取一。

茶法則規定:“商人到產茶區買賣茶葉,必須向政府繳錢換取販茶的憑據—茶引(類似鹽引)。”每引茶的限額為100斤,需納錢200文,不足一引的則叫畸零,發給“由帖”。如果沒有引和由帖,或者茶數與引、由不符,就叫販賣私茶,一旦被告發或查處,直接逮送官府問罪。

當時,政府在寧國府和溧水州都設有茶局批驗所,專門來批驗引由、檢查茶貨。茶法還規定,凡私茶出境或關隘放私的,以及用過引、由不及時繳還的都將處以重罪。

為了改善整個財政狀況,必須控制整個金融系統,這幾乎唯一的辦法就是鑄錢。

元代的貨幣本來使用的是鈔,類似于我們當今通用的紙幣。起初,這種紙幣用金、銀、絲等硬通貨作鈔本,發行有限額,還可以轉兌金銀,信譽度還比較高。但到后來,政府財政赤字高升,由于專制政權天然缺乏信譽、跟人一樣天然管不住自己,印鈔量便開始盲目加大,鈔票于是瘋狂貶值,隨之而來的就是物價飛漲、經濟崩潰、民不聊生。

后來,元廷為挽救經濟又轉而鑄金屬材質的“錢”,但這錢鑄得很粗糙,質地脆薄,易于損壞,根本不被市場認可,也就無法真正流通起來。弄到最后,民間又退回到以物易物的原始交易方式。如此一來,既阻礙了商品流通,也影響了政府的收入,皇帝也開始缺錢了。

接下來,自然是半公開對老百姓進行搶掠,老百姓活不下去了,只能揭竿而起。所以,盡管在初占江南時李善長就建議過朱元璋發行銅錢,以促進貨物流通、增辟財源,但鑒于元朝的教訓就在眼前,朱元璋想了好久,還是把這件事按下沒做??涩F在要解決財政問題,就只能這么辦了。

于是,至正二十一年二月,朱元璋批準了在應天設立寶源局,正式鑄錢。其所鑄造的“大中通寶”銅錢,以400文為一貫,40文為一兩,4文為一錢,當年共鑄431萬貫,并可與歷代制錢通用。結果,這項重大的財政舉措獲得了成功,朱元璋控制下的江南一帶經濟平穩,老百姓的生活沒有受到太大影響,政府也從中得了利。

財源問題得到了暫時解決后,朱家軍的整個軍需供給就一步步轉向正規化,軍隊的戰斗力明顯提高。

日子一天天似乎好起來了,但朱元璋并不敢掉以輕心。有一天,朱元璋在東閣視事,南京本是火爐之地,當時又值盛夏時節,所以他坐得久了,竟然已是汗透衣襟。服侍的人趕緊另拿了一套衣服進來,都是一些浣洗過多次的舊衣服。這時,旁邊的參軍宋思顏忍不住插話道:“臣見主公躬行節儉,穿的都是舊衣服,這如同當年討厭新衣服的大禹一樣,您今番的舉動足可以示法于子孫后代。但是,臣仍不免有所擔心,今日危難,主公可以如此,他日一旦走出困境……恕臣直言,唯愿主公能夠始終如一!”

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老宋這番話拍馬中也帶著勸諫。朱元璋是個聰明人,歷史上的那些教訓他不可能沒聽說過一些,更何況他自己就是窮苦出身,歷來就痛恨驕奢淫逸。

因此,聞聽老宋的這番忠言,朱元璋當即大喜,他讓人拿了些賞賜,以表彰老宋的忠直。而后,他又表揚了老宋一番。老宋客套了幾句后,趁著主公高興的茬兒,他又說道:“近來聽說句容有老虎為害鄉里,又聽聞主公已經派人將它們給捕獲了,還聽聞說您已經把它們給豢養起來,讓老百姓拿狗肉去喂它們。這說起來能有什么好處呢?”

當時沒有動物園,朱元璋可能一時圖個新鮮有趣,養起來過過癮。乍一看,這也算不得多大個事,但問題是:大千世界,無奇不有,你今天能稀罕這個,明天就能稀罕那個,到頭來就很可能會像宋徽宗迷戀“花石綱”那樣,弄得勞民傷財!所以說,這個壞頭兒絕不能開,更應該為子孫后代做出一個好榜樣。

朱元璋一時大悟,他便立刻命人把那兩只老虎與一只熊都給殺了,然后煮了分賜給百官品嘗—這也算是向大伙表明自己改悔的決心。

至正二十一年四月,朱元璋改寧國府為宣城府,以中書省參議李善長為參知政事。五月,以樞密僉院胡大海為中書分省參知政事鎮金華,總制諸郡,都事王愷為左右司郎中。同時,朱元璋又命同僉樞密院事朱文忠在嚴州一帶修筑城防,因為那里距離張士誠部所盤踞的杭州很近,不多做點準備顯然是不行的。

就在不久前,院判朱亮祖曾率兵前往攻打陳友諒的一處地盤,不利而還;但朱文輝(朱元璋的又一養子)引兵攻打池州之建德,結果得手。陳部雖然新敗,但諸將也不是吃素的。不久,老陳的部將李明道進攻信州,信州守將正是胡大海的養子胡德濟,他兵力單薄,危在旦夕。

老胡隨即率兵由靈溪西進,當胡德濟聽聞援軍已到,便引兵出城,與李明道展開了激戰。這邊胡大海援兵及時趕到,父子二人合兵夾擊敵人,結果大破敵軍,并生擒了李明道及其宣慰王漢二等人,繳獲戰馬器械不少。

這王漢二本是王溥的弟弟,而王溥又是饒州的地方軍政長官,饒州沒有被攻下,所以文忠就命王漢二以書信招降哥哥。但王溥一時猶疑不定,于是文忠只得把李、王二人送到了應天。朱元璋見二人態度不錯,于是恢復了他們的舊職,并且還決定任用他們作為將來攻取江西的向導。

六月初,由于各處的駐軍不斷被抽調去加強西線,鎮守長興的耿炳文有些擔心了,他給朱元璋上書說自己這邊地接敵境,應該把廣興翼的駐軍留下以作為應援。但請求被拒絕,朱元璋只是讓小耿加強長興守軍、民兵的訓練,自為鎮守。

八月,鄧愈大軍在經過一番周折后攻克了鄱陽湖附近的浮梁,敵守將棄城逃走。但與此同時,一個壞消息傳來—安慶重鎮失守了!

攻陷安慶的敵主將正是作為陳皇帝手下頭號大將張定邊,看來老張是想扳回一局。當安慶守將余某等逃回應天后,雖然有常遇春等人的求情,但朱元璋仍下令將他們全部處死。可見這次失利,既出乎他的意料,更讓他感到震驚!為堅定守城將士的必死之心,他必須殺雞儆猴!

當然,有個疑問也來了:安慶如此重要的城市,又處在對敵斗爭第一線,朱元璋為什么不派徐、常之類的強將,而是派了籍籍無名的余某去鎮守呢?

這點的確讓人有些不解,或許是由于時間倉促,西線形勢又過于復雜,朱元璋對于西線的防守還沒來得及部署好,才讓陳家軍突然襲擊而得手,也許他更沒想到張定邊此時還敢大舉反擊。更何況徐、常等大將經常被朱元璋調往各線機動作戰,只是沒想到這個余某如此不禁打,沒等到增援就被揍趴下了。

不管怎么說,安慶一失,長江上游的防守便被撕開了很大的一個口子。朱元璋本來就擔心西線的陳友諒不好對付,不愿輕易派出主力前往征討,想本著先易后難、逐次解決的方針,等掃平東南大部、后方強固后,再跟老陳算總賬。

但眼下看來,你不殺老虎,老虎便要傷人,只能先把硬骨頭啃了。就在這時,劉伯溫也趁機建議主公,應該及時地將總體戰略調整為“先南后北、先西后東”,即先徹底解決掉陳友諒部,再掉頭東向滅張士誠,等到蕩平了南方,再揮師進行北伐,最終一統華夏。

朱元璋考慮良久,又和大伙做了反復的比較分析后,最終決定親率主力伐漢,要狠狠教訓一下陳友諒。可這畢竟是其生平第一次對西線主動大規模用兵,此次的準備工作自然是非常審慎和細致的。

廖永忠嶄露頭角

當元將察罕帖木兒(又名李察罕)攻占了大宋政權的都城汴梁時,朱元璋為慎重起見,便派出使節到他那里通好。這一遠交近攻的法子,在歷史上是屢見不鮮,但也屢試不爽。

此時察罕帖木兒正在全力攻打山東,并且成功招降了田豐等部,其勢力頗大。朱元璋也是借機試探一下他的態度,結果發現:這李察罕果有軍閥本性,正可利用。

北線能暫時保證相安無事,那么就可以全力以赴進攻西線了。前段時間,李明道被文忠俘獲,交至應天后,朱元璋便向他了解情況。李明道把陳部的具體情況做了詳細匯報,最后說道:“陳偽主自從篡弒(徐皇帝)以來,將士皆離心,且政令不一,擅權者多,驍勇之將如趙普勝者,又忌而殺之,雖有眾,不足畏也!”《明太祖實錄》卷九

也就是說,陳友諒根本沒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強大。朱元璋聽了,心里便多了幾分底?,F在,既然準備全力進攻陳友諒,那就必須把所有工作做足。就在出師之前,朱元璋還抓住了陳皇帝的軟肋,就此告諭諸將道:“陳友諒賊殺徐壽輝,僭稱大號,此乃天理人情所不容!偏他又不度德量力,恃兇一再犯我大宋疆界,前次既自取禍敗,尤不知悔悟。如今他又以兵攻陷安慶,是可忍,孰不可忍?”

徐達在一邊附和道:“師直為壯,今我直而彼曲,焉有不克!”誰占據了道義制高點,誰才容易取得勝利。

劉基也從容出場,他對主公一拱手,便道:“愚昨觀天象,金星在前,火星在后,此師勝之兆。愿主公順天應人,早行吊伐!”

經過這一番煽風點火,眾將自是群情激昂,個個摩拳擦掌,表示要跟老陳拼了。朱元璋看了非常滿意,只是老劉雖被大伙看成了“半仙兒”,但他沒能預料到另一件大事—他的八十老母劉老夫人突然在此時去世了!

古人重孝道,所以劉基只得向朱元璋請假歸葬老母,并守孝三年。朱元璋一想,在這節骨眼上,別說離開三年,就是三個月甚至三天,都萬萬不可。為了顯得正式,他便親自撰寫書信慰留劉老先生。

此舉算是給足了劉基面子也給足了梯子,畢竟國事重于家事。劉基順坡下驢,表示個人服從組織安排,于是留了下來。直至這次西征歸來,朱元璋才特準了他一年的“丁憂”假。

各項準備工作既已妥當,于是朱元璋便率領著徐達、常遇春等各路大軍由龍灣逆長江西上。朱元璋乘坐的是一艘龍驤巨艦,遠遠地便能瞧見一桿大旗豎立于船頭,上書八個大字:“吊民伐罪,納順招降”—這話是專門針對陳友諒軟肋的。

船隊乘風逆流而上,第二天就順利到達了采石。這里,有不少陳家軍的偵察部隊出沒于江上,當他們見到朱家軍的雄壯氣勢后,便望風奔逃。幾天后,船隊就到達了安慶附近。安慶守敵龜縮在防御工事里,堅守不出。

經朱元璋與劉軍師等人研究決定,先由陸路佯攻敵人,引誘其出戰,然后水軍便乘勢大舉進攻。計議已定,當敵軍主力與朱家軍在陸上大戰正酣之時,廖永忠、張志雄等則帶領水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攻破了敵人的水寨。

正當陳家軍首尾難顧之際,兩路朱家軍以鉗形攻勢直取安慶,不久,安慶即成功告破??磥磉@安慶確實不如想象中的牢固,余闕可以在此地堅守七年,也許是他運氣好,一直沒遇上真正的強敵。

當大軍一路長驅追擊殘敵至小孤山時,駐扎在這里的陳家軍守將傅友德及丁普郎投降。需要一提的是,這二位可絕非等閑人物,都是當時響當當的猛將。“狂人”丁普郎后來不幸戰死,而九死一生的傅友德則揚名立萬,最后熬成了朱元璋手下的頭號戰將—以戰功、能力、品格等綜合因素而論,徐、常、李、傅,實在是大明開國真正配稱“名將”的四位!

若論大器晚成,傅友德與東漢名將馬援有得一比。只是他最后還是沒能逃過朱皇帝的殘酷清洗,讓人不禁扼腕。這里不妨介紹下傅友德的經歷,論懷才不遇,他的遭遇比韓信還不如。

傅友德的先祖是安徽宿州人,后遷徙到了安徽最北端的碭山。紅巾軍起事后,他先是跟隨劉福通的部下李喜喜入蜀,李失敗后,傅友德又歸降了明玉珍,可是明玉珍因信不過,一時未能重用他。空懷一身才干,但不能很好地施展,于是傅友德一氣之下便又改投到陳友諒麾下。

然而,陳友諒除了不信任,也沒怎么看清老傅身上的杰出才干,他只能勉強跟著混日子,但他又確實心有不甘。經過一番審時度勢,傅友德于是拉上跟自己同病相憐的丁普郎,改投到朱元璋帳下。

傅友德歸降朱元璋之后,二人交談了一回,朱元璋“奇之,用為將”,老丁也是這個待遇。英雄識英雄,單就這件事,就可看出陳友諒的眼光要比朱元璋低一個層次。傅友德及丁普郎兩位猛將的來降,充分說明了一點:他們絕不是被朱元璋的兵威給嚇服的,而是被毫無識人之明的陳皇帝給氣走的!

人心一散,天下何事再能為之?如果一個政權或國家不能吸引并留住人才,那么這個政權或國家只能是二流貨色。

當時,陳友諒正坐鎮于江州,當朱家軍水師到達鄱陽湖湖口時,恰遇陳家軍的一支江上巡邏部隊,朱元璋立命常遇春前往收拾他們,很快,敵舟便退走了。

朱家軍一路追趕至江州,陳皇帝親自率兵來戰,朱元璋將水師分為兩翼,合力夾擊陳家軍,結果陳家軍很不經打,立刻敗下陣來,并被繳獲了舟船百余艘。很快,朱家軍便乘勝包圍了江州。江州是江西的門戶,地理位置非常重要,雖然江州城內陳家軍兵力甚多,但這里也跟太平城一樣,可以從水路發起強攻。

廖永忠吸取了陳家軍破太平的經驗,于是在船尾造橋,名曰“天橋”,令其高度與江州城池齊平。廖永忠命人將船順風倒行,使“天橋”與城墻連接,朱家軍將士借勢攀緣而上,結果一下子就攻進了城去。陳友諒一看大事不妙,連夜帶著老婆孩子棄城逃往武昌。

朱家軍隨即占領江州,朱元璋命徐達領一支水師前往追擊陳皇帝。當時的陳家軍正在沔陽一帶趕造超大型戰艦,以期卷土重來,所以,當徐達聽聞敵人要以巨艦來迎戰自己時,出于慎重考慮,他未敢輕舉妄動,只得將部隊屯集于漢陽的沌口,以做好進一步應敵的準備。

隨后,朱元璋改安慶府為寧江府,改池州路為九華府。就這樣,在不到一個月的時間里,朱家軍連破敵人兩座重要的城池,其中一座還帶有都城的意義,并大量地消滅了敵人的有生力量,致使陳友諒放棄都城、倉皇西逃。

這場戰役足以暴露出陳家軍外強中干的本質,也為朱元璋最終掃滅陳氏的大漢政權樹立了信心。不過,成功如此輕易取得,倒令朱元璋一時有些輕敵。

南昌不戰而得

自從攻占了江州這座戰略要地之后,革命形勢一路看漲,朱家軍席卷江西的局面已經非常明朗。

不久,朱元璋派兵攻取了南康(南昌北面),接著又有大漢的(行?。┢秸聟呛戢I出饒州(南昌東北)。這年九月,一直處于觀望狀態的王漢二的老哥王溥也獻出了建昌(南昌東南)。龍興路四面已經處于朱家軍的勢力包圍之中,看來是孤掌難鳴了。

就在西線繼續擴大戰果的時候,東線的張士誠又坐不住了—看來他三國故事是沒少聽,也懂得玩平衡戰略。就在這年的十月,老張派李伯升再次率兵十余萬乘虛進攻長興。耿炳文先前就向主公訴過苦,他手下只有七千之眾,要對付十數倍的敵人,幾乎沒有勝算。

當時,朱元璋人在江州,聽聞長興告急,立馬從各處抽調了軍隊前往支援。結果,張家軍乘夜劫了援軍的營,援軍見勢頭不好,竟一下子潰散了。敵人加緊圍城,耿炳文手下左副元帥劉成出西門迎擊,雖有小勝,但還是眼睜睜地喂了虎口。張士誠部又建連環寨,還打造樓車俯瞰城中景況,運土石填護城河,放火船燒水關,攻城更加猛烈。

耿炳文率領大伙晝夜應敵,在內外聯系完全中斷的情況下,足足又堅持了一月有余。這年十一月,朱元璋見敵人攻勢很猛,不得不派出了常遇春這支王牌前往救援長興。

李伯升一向頗知老常的威名,一聽說他率援軍到了,立馬不假思索地棄營逃遁。結果反倒是常遇春率兵一路追擊敵人,俘斬對方五千余人。長興解圍后,朱元璋命投誠的吳宏等率兵取撫州(南昌東南),當時守備撫州的是陳皇帝手下右丞鄧克明。吳宏先禮后兵,派人去招降鄧克明。

這鄧克明鬼得很,他假裝同意;當聽說鄧愈所率領的另一路朱家軍也駐兵于不遠處時,便主動派人到鄧愈處聯絡,要以其地請降。鄧愈已經聽聞此人的名聲,心里就犯了嘀咕:吳宏那里招他,他不去,為何偏要投到自己這邊來呢?這里面一定有名堂!

機警的鄧愈一面承應下接洽事宜,一面則率軍星夜兼程直撲撫州,待到第二天黎明時分,大軍出其不意突然從東、西、北三門闖入城中。鄧克明徹底蒙了,一時間方寸大亂,倉皇上馬從南門出逃。但是跑出去沒一會兒,他老兄又急急地回來了,因為他又考慮到單槍匹馬恐怕很難沖出去,弄不好在亂軍中還掉了腦袋。

多了這個心眼,于是他乖乖地打馬溜回,趕緊亡羊補牢,向鄧愈正式投降。鄧克明被鄧愈留在軍中監視起來,鄧愈又命其弟志明前往新淦,去收羅舊部。鄧克明借口說要到九江去面見朱元璋,鄧愈便派兵護送他前往??删驮谕局校苹泥嚳嗣鲄s伺機逃走了。

一個多月后,當南昌及其附近地區都被朱家軍攻占時,鄧克明惶恐不安,這一回他是真想投降了,可是又害怕朱元璋會報復他。最后,他化裝成一小商人乘小舟來到了南昌城下,先想找個算卦的卜上一卦,讓老天幫他拿拿主意。結果,卦還沒算完,就被人抓了個現形。朱元璋指斥其為人反復,于是姓鄧的終被囚送應天,落了個悲慘的下場。

“爹死娘嫁人,各人顧各人。”眼見陳皇帝那邊風水不行了,江西大勢已去,大漢江西行省丞相胡廷瑞、平章祝宗等便遣使到江州去面見朱元璋,談判龍興路等地的投降事宜。

使節鄭仁杰帶來了胡廷瑞的意思道:“明公英武蓋世,海內豪杰皆延頸傾心,樂為任使。廷瑞等欲歸命久矣……”說了一堆,無非就是投降可以,但前提是不得拆散舊部,不接受改編。

這個條件很苛刻,朱元璋一時猶豫難決。就在這時,劉基從后面輕輕地踢了一下主公坐的胡床。朱元璋于是醒悟過來,便爽快地答應了對方的請求,這一塊大肥肉可以慢慢消化嘛,盡管也確實存在被噎住的風險。

為了表明誠意,朱元璋還專門致信胡廷瑞,信誓旦旦,以期能夠消除胡、祝等人的疑慮。信很長,大致意思如此:“老兄你明白事理,前來投靠,這算選擇對了。至于你擔心手下兄弟的前程,這個放心,咱自起兵以來已有十年了,四方的奇士英才前來投靠的多得很。咱都一律以赤心相待,量才納用。要兵給兵,要錢給錢,大伙一視同仁?!苯酉聛恚煸斑€用趙普勝被陳皇帝殺害,而張志雄投靠自己反受到重用為例,加以舉證說明。他甚至還強調說,自己對張志雄等人尚且如此,更何況胡廷瑞這樣以完整城池、部隊來歸附的。

次年(1362)正月,胡廷瑞等終于決定向朱元璋投降。為表重視,朱元璋由九江出發親至南昌,以高規格儀式接受了對方的投誠。當朱氏等一行人將至南昌時,胡廷瑞率大批官員出城相迎,朱元璋慰勞了他們一番,并當眾再次承諾眾人“各仍舊官”。

入城之后,軍令肅然,民皆安定,一切如常。朱元璋先是拜謁了一下孔子廟,又參拜了道家著名宮觀鐵柱觀,然后開城擺宴,在滕王閣與當地名流儒士賦詩為樂,以這種附庸風雅的方式來籠絡士大夫之心。第二天,朱元璋又下令撫恤全城孤弱百姓,并于西山放生了陳皇帝之前所蓄養的一群鹿。

最后,筑臺于城北龍沙之上,朱元璋特意召集城中父老鄉親集會,告諭眾人:“自古攻城略地,刀槍弓箭之下,老百姓多受其禍。現在你們的生命財產安全,都托丞相胡廷瑞之福而得以保全!姓陳的當初占據這里,苛捐雜稅,百姓們的負擔很重?,F在,我宣布把這些統統去掉,軍隊供應無須拖累百姓。你們各自從事本業,不要游走懶惰,不要糾纏訴訟,不要交結權貴,各自好好做個良民吧……”

大伙聽完這番話后,心里都暖洋洋的,但聽其言還須觀其行。隨后,朱元璋改龍興路為洪都府,以“浙東四先生”之一的葉琛出任知府。

自打占領了南昌后,江西的北部已基本落入朱家軍之手。

這一年多的西線作戰中,朱家軍得分很多,陳家軍的命運也如當初的張家軍一般,被壓得始終沒能抬起頭來。至此,戰略主動權已經完全被朱元璋所掌握,“先南后北、先西后東”的戰略決策不再只是一個設想—陳友諒此時已經開始居于守勢。

但是,物極必反,否極泰來,朱元璋的事業震蕩期卻悄然來臨了。

就在劉基將要回鄉守孝時,朱元璋特意詢問劉老先生還有什么想交代的。劉基便指出:“如今,陳友諒、張士誠一時半會兒都不會有什么大動作,我所擔心的,一是浙東投誠的苗兵,一是洪都新附的降將。因為他們各有自己的將校部曲,一有疑懼和機會,就可能釀成禍亂……”

朱元璋對此先是一驚,但繼之以一笑,此刻不免有些得意忘形的他覺得老先生是太過謹慎了。浙東有胡大海,洪都有鄧愈,不會有什么大差錯的。

顯然,最近一個時期,朱元璋的革命事業是順風順水,勝利一個接著一個,他已完全沉浸在一種慷慨豪邁的情緒中,對于一些被順境所掩蓋的問題和矛盾,有意無意之間竟給忽視了。

而更大的失誤還在后面,幸好一個成功者不可或缺的運氣,朱元璋也兼而有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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