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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地勝武陵源 紅樹青山容小隱 人飛方竹澗 蠻煙瘴雨救靈嬰(5)

“你住這間,是我世兄用功所在,沒有點燈,就這里坐談如何?”趙霖本是想少女引往內洞,去與朱、王二人相見,聞言只得落座。少女便坐在對面,重又詳詢經過。趙霖既感主人救命之恩,又知對方全家都是極有本領的世外高人,殷殷垂詢,不應藏頭露尾,使人不快。加以這一對坐接談,越覺少女容光照人,吐氣如蘭,盡管素來正直,未存邏想,心中實由不得愛好心服,不敢拂逆,自是有問必答。后來少女又問他隱居的山名途向,去時如何走法。趙霖因向外人泄露入山途徑本犯規條,答時稍微遲疑,少女已經覺察,鳳目微嗔,淺笑問道:“你不愿說,怕我尋了去么?”趙霖見她玉頰生紅,隱有慍色,恐其不快,忙笑答道:“姑娘世外仙人,如蒙寵降荒山,正是平生幸事,求之不得,焉有不愿之理?只是自從上代祖先率領親族入山隱居以來,遁世惟恐不深。當地雖然頗具湖山花木之勝,同隱又多飽學風雅之士,惟恐子孫異日出山采購時,有了地名易于泄露,當時并未取名。直到近年,各家人丁越多,辟地漸廣,為了往來方便,各自隨意取些地名,也只自己人在山中稱謂,外面從來不說。除那平湖水面頗寬,沿湖垂柳最多,大家都叫慣的柳湖外,每次由山外回轉,只說回家,對于荒居,至今未有總名。適蒙垂問,無以奉告,回答稍遲,幸勿介意。”少女笑道:“你心意我全明白,不用往下說了。早晚我自會知道途徑,省得由你口中得知,犯規受罰如何?”

趙霖巴不得她不往下追問,立即乘機轉口問道:“我只顧述說荒山情景,還未及請問姑娘姓氏。昨日那位恩人,將愚弟兄三人救到此地,可能見告么?”少女微笑道。

“有的話,我還不是和你一樣,暫時不能明說么?好在一半天你就能見著青衫老人,他自會對你說的。至于你們怎么遇救,那是前月不知從何處跑來一個怪獸,口中會噴煙氣,望若云霧,聚散收發,全能由心運用,其毒無比。我在山中采藥,無心發現,見它盤踞在方竹澗對面崖腰,你們昨日歇腳的突石之上,口噴毒氣,殘殺生物。那東西形似一頭大獅子,只是通體長著綠毛和一團團的絨毛。額上怪眼甚多,精光四射。當中腹下,多著一只怪爪。遇敵發威時,身上絨球似氣包鼓起,全身立即暴長,五爪齊張,能夠浮空而行,升降如意。當時它先將毒氣噴起老高,結為重幕。再由口中噴出幾絲極細的白煙,搖曳空中,發出一種怪香味。空中飛鳥路過,聞到香味,自然下投,往往一群幾十只鳥飛過,被它用毒氣吸人口內。只見那闊大無邊的怪口,微一呼吸嚼動,跟著把嘴一張,噴起一大蓬毛羽,滿空飛舞,那些山鳥便做了它口中之食,端的兇殘已極。聽說這還是只雄的,雌的還要厲害,形狀也有好些不同之處。名叫火眼碧狳,又名噴云獸。后來聽說這東西雖然猛惡異常,喜歡噴吐云霧為戲,但都伏處深山之中,熬煉多年,頗有靈性,無故并不妄噴毒氣殺生。當時我在對崖路過,原是無心相值,并不知它口噴毒氣,吸引飛鳥,并向我示威恐嚇,另有原故,只是一味恨它兇殘惡毒,意欲除此一害。幸我臨事審慎,見那么高險滑溜的峭壁,而此怪獸身長丈余,身子蠢笨,如何上下?心中奇怪。”

又因不知巢穴所在,有無同類,以為反正難逃我手,不必忙此一時,想查看明了來蹤去跡,再行下手,于是也慢了一慢。它先前把我認成仇敵,但又有一點顧忌,盡管怒吼示威,并未必發難。及見我呆望,沒有動手,同時又聽到下面有一嬰童連聲疾叫,以為我對他沒有惡意,立即收勢,只把通身絨毛鼓起,朝下面低吼了兩聲,便自飛落。

我這才看出此怪身體能大能小,飛騰靈活,動作也極神速,噴氣又是奇毒,一個除它不掉,反難應付。加以壑底怎有嬰童叫聲?也是怪事,便沒有動。隨它落處一看,下降甚深,直投暗霧之中。相隔那塊突石還有三四十丈,下面巖底盤踞著無數大小蛇蟒毒蟲,因限于峭壁天險,無法上來,但各有巢穴地界,在內生息,偶然相犯,便起兇殺惡斗。地又卑濕污穢,許多毒氣融會一體,結為毒瘴,籠罩當地,終古不透天光。仗著上下相隔何止千丈,瘴氣不能上浮,地更奇險,人獸足跡所不能到,未足為害罷了。此外每隔三五日,遇到春夏晴日陽光,當午照過之后,毒霧郁蒸,化為一片瘴雨,也是其毒無比。但那雨勢不大,下時先有云霧升到崖腰,彌漫開來,瘴雨隨即降下,毒云也僅升高到危石下面十來丈,不能再高。彩云片片,五色繽紛,倒也好看。毒霧毒瘴沾濕之處,寸草不生。兩崖削壁,在在細滑如玉。你只見上面苔薛又綠又厚,卻不知道下面壁形更往內凹,離開突石二十來丈,便寸草不生,只是一片極滑的峭壁了。我用盡目力,朝那嬰兒發聲的怪物巢穴一看,原來是個大凹洞。果有一個嬰兒,約有兩三歲大小,身上并還穿著極華美的衣服,只是咬碎了好幾處。那洞出口不大,被石塊堵住,先前嬰兒不能出來,在內疾叫,碧徐下到洞口,浮空附壁,沒看清如何,石便內移,現出洞口。

嬰兒立即出現,迎著碧涂,當頭就是兩拳。隨又抱頭同進,似恨碧徐回去太遲,打了兩下,解完恨又喜歡起來。兩廂神情,甚是親熱。再看洞口,又被石封堵。那嬰兒分明是生人,只不過力大身輕,出人意外。我越想越怪,不知是什來由,又喜那嬰兒生得異相機警。便未造次,便趕回來和家母述說經過。

事有湊巧,大師兄由外面訪友回山,歸途經過括蒼山,無心中竟降服了一個雙頭怪物,名叫連喬,正是金眼碧狳的克星。也是一種噴云神獸,形象生得比碧徐還要丑怪,毛色也自不同。碧徐通體翠綠,額有七目,噴出云煙毒氣,色作純白。連喬卻正與它相反。通體生著灰白色的短毛,其硬如針。身體粗短,作長方形,四條腿直立地上,又瘦又硬。腳生六爪,尖利若鉤,不論多厲害的蛇蟒惡獸和多堅韌的東西,吃它利爪抓將上去,一撕便裂,力大無窮。最奇怪的還是那前段身子,因那一雙怪頭可伸可縮,平時連頸一起,縮向頸腔以內,僅將兩張怪臉露出在外。臉上各有一個獅鼻,一張連腮闊口和兩排利齒。耳朵作三角形,每頭一只,各在左右分列。三只龍眼暴突在外,又圓又大,兩額當中各生一只,另一只眼睛生在雙頭交界的頸腔上面。不是怒極發威,雙頸暴縮時,尋常老是閉著,看它不出。遇到勁敵,三目齊放青光,能射出老遠。對方被它目光注定,如不知機速退,腹中丹氣所化的青色煙光云氣立即噴射出來,對方不論人獸蛇蟒,吃它噴中,當時昏迷醉倒。再趕將過去,只一兩爪,立成粉碎。雖不似碧狳發怒時所噴奇毒,卻也厲害非常。尤其是那碧徐的惟一克星。只可惜這是一只小的,年份功候俱都不夠,身子雖能大小伸縮,縱躍輕靈,捷逾飛鳥,但要像碧徐那樣鼓氣飛行,升降由心,還辦不到。大師兄帶回時,它在點蒼山中已受了重傷,業已將死,見人發威,狂噴丹氣,頗費了些手腳才把它制服。這東西性烈如火,但對主人最忠,一經歸順,永無背叛。這次大師兄既是以恩相結,到后家母和我又用極珍秘的靈藥朝夕為它調治,所以對大師兄和我母女最是親熱忠心。

“彼時一則連喬未愈,雖是碧徐克星,還不能用;再者,家母親往方竹澗查看了一次,斷定一獸一嬰,均有來歷。青衫老人出游未歸,有好些地方,都須先向他老人家討教,以防造次下手,又生枝節,我母女雖不怕事,但清靜已慣,終覺惹厭。又知碧徐上次吞那群鳥,一半朝我示威,一半還是為那嬰兒。平日縱然殺生,也是無多,好似已經人豢養過,有了靈性,無故并不多害生靈。那地勢險秘已極,外人足跡決不能到,也就聽之。并還攔住世兄弟們,莫去引逗,防它看出我們能夠制它,帶了嬰兒遠逃,無從追蹤。萬一那嬰兒是個有來歷和瓜葛的,為了碧狳,不知我們底細心意而自投絕路,豈不是糟?因連喬功力似還稍差,因而一面調養訓練,一面靜候青衫老人回山再說。哪知一晃快有兩月,青衫老人始終未派人來送信,不知歸否。也許人已回山,有什么礙難之處,不愿伸手,故意不來知照,都說不定。老人既約你們來此,必在山中無疑。早知三位是老人所約的嘉客,我們也不忙這一時了。”

趙霖問道:“老人訂約已久,事隔年余,怎知愚兄弟今日會來求見?”少女笑道。

“老人是否知道你們今日來,我只是猜想,且不說它。至于今晚的事,實因碧狳先見了我,還不怎樣,后見家母一去,便留了神,時時刻刻,只想帶了嬰兒逃走。想是善地難覓,暫時雖未移動,卻把嬰兒閉在洞內,每日深夜遠出,到處尋覓地方。我們先不知道,后被世兄弟們發覺,歸告家母,料定它早晚必逃,同時又經大世兄遠出打聽到了嬰兒一點來歷,既恐碧徐無知,鬧出事來,又因它天性野悍,功力又深,除本主外,無人肯服,性又多疑,不將它制服,嬰兒決難安居樂土。即使它不出事,嬰兒隨此怪獸一同長大,也有許多不妥之處,幾經集議,本定日內合力降伏此獸。碧涂想也看出我們對它心意不善,擇地逃避之念越急,索性連白日里也遠出尋覓地方。世兄弟們日常潛伏崖頂守伺,只今日去時稍晚。你們三位來尋青衫老人,將路徑走錯,又不合仗恃一身輕功,意欲由危壁之上援行過去。索性附壁而過也好,偏在突石上停留了一下。那地方日前世弟曾帶連喬前往警告過它一次,本心顧惜嬰兒,加以曉曉,勸它最好將嬰兒帶上同來我家避禍。”

就不放心,也千萬不可離開原處。但它不但不領情,反因連喬是它克星,顧忌更深。總算對連喬膽怯,我們又未動手,沒有發難,心卻又恨又怕。三位此舉,正犯它惡,誤以為來者皆是仇敵。等我們發現你們往石上歇落,大世兄和家母又不在場,只我和小世弟兩人在崖上,難以救援,救人時更要防它噴毒拼命,忙向這里報警。等家母和大世兄帶了連喬先后趕到,三位已經危機瞬息,稍一失足,便落絕壑之中,萬無生理。這時危機問不容發,總算五行有救,到得恰是時候。連喬又得了家母指教,不與硬對,一面怒吼發威,一面把腹中丹氣運足,由三只怪眼中發出,往下射去。同時由大世兄和家母貼壁飛越過去,三位剛巧中毒昏迷,看要下落,大世兄和家母也已趕到,就勢一同救起,回到了此地來。

小世弟原在彼留守,晚間歸報,說日間這么一來,碧狳好似行意已決,黃昏時飛上崖來,四下張望了一陣,見沒有人,便匆匆趕下,銜了一口竹箱,往東南方急駛而去,來去約有個把時辰便已回轉。二次又運了一個革囊上來,看出寶光內蘊,知系它故主之物。家母日前所料不差,恐其狹路逢仇,被人奪去,只得冒險現身喝止。這東西真個機警神速,見人怒吼一聲,轉頭便逃。小世弟差點沒被毒氣所傷,尚幸早有防備,碧狳顧忌又多,一口毒沒噴上,立即收毒逃走。小世弟知它多疑,急切間不會出現,略布疑陣,便回來送信。家母聞報,知事已急,因念故交之義,又防遺寶落向仇敵手內,用以為害,忙率世兄弟趕往。嬰兒所居洞穴,內有封洞石塊,一時竟攻不開。又恐震傷了嬰兒,有的方法不能施展。否則嬰兒早已乘隙接到此地,不費這么大事了。

“此時三位中毒,須用連喬丹氣挨個化解,照說要到天亮以后,方能好轉。你中的毒最重,連喬本來守伺在側,必是見你毒解將醒,照例閉目縮頭,形如死物,室中又黑暗無燈,所以你醒時看它不出。適才方竹澗傳聲將它喚去,必是碧狳雖被家母誘將上來困住,但它天性倔強,不肯開洞獻出嬰兒,又不愿真個傷它,想用連喬去制服它歸順之故。連喬功力雖然不夠,終是制它之物;況且碧狳已經被困,連喬出手,先占上風,不比雙方拼斗。去了這么大一會,想必就快回來了。”

趙霖聞言,才知道這兩個怪物俱是通靈神物,主人全家俱是平時心中向往的異人奇士。自己一心要尋的青衫客,更是個中冠冕,行輩甚尊。他久已避地在此,不與外人往來,竟蒙折節下交,約來相會,真乃因禍得福,平生幸事,好生驚喜。剛要開口,往下探詢,忽又聞得遠遠兩聲清嘯。少女見他沉吟,微笑道:“你適問我姓名,避世之人,本來不愿人知。一則你這人心地純厚,又是青衫老人之友,不是外人;二則方竹澗事頗順手,嬰兒已經接出,碧狳想也同時降服,免卻一層顧慮。家母回時,當要明言,我就先說出來,也無妨害。家父姓朱,家母姓陳,名字上淑下均,我名嵩云。家父十五年前偶來此山訪友未遇,歸途行經方竹澗,因精堪輿之學,看出山形有異,地氣靈旺,無心中探尋氣脈,發現這一片地方。復又查出這里多產靈藥,右側奇峰更藏有石乳靈泉。便把全家遷來此地。過不兩年,將石乳發掘了出來。另外開出一條瀑布,好些溪流,無須再靠雨水種植。漸漸把昔年的門人引了些來,大都帶有眷屬,雖只寥寥七八家,不似你們柳湖地大人多,景物繁富,平日也頗安樂,不顯岑寂。世兄弟們時常出山閑游,只我一人因要料理一些瑣事,輕不出山。幾時我也到柳湖看看去,你說好么?”趙霖自是唯唯。少女知他隨口答應,也不再往下說。趙霖又問起青衫老人姓名住址。少女微笑道。

“明日引你前往,自會知道,你忙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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