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過不要母親和姐姐送我到機場,因為我不要和她們說“再見”,我害怕說了“再見”就再也見不到她們了。我只需要天上的父親目送著我,他會看著我,牽著你的小手,一步步走出國門。
這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乘坐飛機,沒有想到這個會在云頂飛翔的鐵盒子,可以裝載這么多的人。因為是中國民航的飛機,所以大多數(shù)是中國人,大家擠來擠去在行李架上搶占地方,又把走廊塞滿,真的好像逃難一樣。
我把你放到靠窗的座位上,幫你綁好安全帶又把你和我中間的扶手拎了起來,就好像為我們兩個人制造了一個獨立的空間。你趴在橢圓形的舷窗上,起勁地朝著外面張望,我用兩只手臂圍住你的小身體,閉上了眼睛,默默地朝著這里的天,這里的地告別。
周邊的同行者們一個個興奮得要命,只有我一個人沉淪在迷茫之中。我實在是不愿意離開上海的。不然的話,早就在伊離開的時候跟出去了。80年代初期,出國就好像是成功的標志,凡是有點志向的年輕人,都要出國深造,特別是到美國去。一家人有一個出國了,那是走起路來也要比別人高出一截的。只有我這個懶人,賴在家里不愿意挪動。
然而命不隨意,注定了我一輩子的漂泊,今天一腳踏出國門,也許一輩子也回不到這片土地上了。身邊不會再有母親、姐姐、朋友,淮海路、新康花園……有的只是陌生的環(huán)境、陌生的人以及陌生的語系。天哪,這真是要到一個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應的世界里了。我說:“我有點怕?!?
小小的你一聽到我的話,立刻翻轉過身體,抱著我的腦袋看著我,認真地對我說:“媽媽不要怕,有我呢!”
我嚇了一大跳,小獅子啊,你知道嗎?媽媽永遠都不會忘記這一刻,永遠都記住了你的這句話。你是一個很晚才開口說話的孩子,可是一開口,就會在我最沮喪、最無奈的時候,給予我感動,讓我震撼。此刻,我又想起來你第一次開口說話的情景。
那是一個星期天的早上,冬日里的陽光透過落地玻璃窗照射在飯廳里的餐桌上。母親帶著保姆出去買菜了,姐姐還在睡懶覺,只有你一個人抱著個奶瓶在新打過蠟的地板上走來走去。這一年你兩歲,你很會走路,卻不會講話,你很會吃東西,卻不能離開奶瓶。
我把你拉到身邊,對準了太陽掰開你的小嘴,里面是兩排整整齊齊的牙齒,還有靈活的舌頭,看不出來有什么不正常,可是你為什么不會講話,不能離開奶瓶呢?甚至連雞鴨魚肉都要打碎了,灌進奶瓶里,通過剪出一個大洞的奶嘴,才會咽下去。
是不是因為你是難產兒,先天不足?記得你出生的那一年的冬天出奇地冷,連一向不怕寒冷的伊也縮進厚厚的鵝絨棉襖里,只有我雄赳赳氣昂昂地披了件長毛衣,捧了個大肚子走在大街上。
“我的身體里面好像要燒起來了,可不可以請我到對面小店喝瓶汽水?”我說。
“不行,小店不衛(wèi)生,我們還是到‘紅房子’吃頓大餐吧?!币烈贿呎f,一邊朝著街角花園旁邊的西餐館走過去。
店堂里熟識的領班大聲地招呼著我們,伊揮了揮手說:“先來一杯橘子水和一瓶啤酒,我去洗洗手?!?
等到伊從洗手間走出來的時候,橘子水還沒有拿上來,我已經(jīng)喝干了大半瓶啤酒,你在我的肚子里發(fā)起了酒瘋。當時,離預產期還有十多天。原本計劃是吃完午飯,到“小花園”去買雙產后的布鞋,不料半道上,你就要殺出來了。
媽媽躺在救護床上,劇烈的疼痛要把媽媽活生生地撕裂。媽媽告訴我說,她只看到自己的兩只腳高高地被一個男人舉在半空中,幾個穿著白大褂的醫(yī)務人員在她身邊急促地奔跑,他們的軟底鞋毫無聲響地在冰冷的地磚上劃來劃去,她不知道這些人是男是女,只聽到一片雜亂的聲音:“快推,快推,這個小孩的頭發(fā)出來了!”
“不要讓她在救護床上生小孩,這是醫(yī)療事故,獎金要敲掉的……”
“舉高,舉高,兩只腳舉高……”
媽媽聽不懂他們在說什么,也弄不懂他們這是要干什么。是不是要把已經(jīng)露出頭發(fā)的我又倒回媽媽的肚子里去?這不是要出人命了嗎!媽媽剛剛想叫“救命”,即刻痛急攻心,兩眼一抹黑,就什么也看不見了。
“危險!這個產婦的血壓超過180……”
“趕快注射。不然眼睛要瞎掉了……”
“快,快,進了待產室就好了,讓待產室的醫(yī)生來負責……”
媽媽聽見自己的床頭重重地敲打在門框上,她的兩只腳被放了下來,身邊嘈雜的人聲隱退了,取而代之的是醫(yī)療器械撞擊在金屬上的聲音。漸漸地眼睛前面呈現(xiàn)出來一方巨大的口罩,口罩把這個人的鼻子和嘴巴一起遮擋,只留下兩只布滿了魚尾紋的眼睛,從她的聲音里可以辨別出這是一個女醫(yī)生。
女醫(yī)生的手上握著一支粗大的針筒,針筒上面還帶著根半尺來長的針頭,不由媽媽分說就注射進了她的身體。媽媽感到有些奇怪,她說:“怎么沒有痛感的啦?”
女醫(yī)生回答:“這是陣痛壓過針痛,現(xiàn)在就是在你的身體上拉一刀,你也不會感到疼痛的?!?
不記得是什么人這樣說過:“再漂亮的女人進了產房也會變得牲口一般。”隔壁床上推進來一個女兵,一臉的豬肝色,身上的被單全部掀到地上,四開八叉地光著下半身干號,那聲音就好像是狼發(fā)出來的一般。
媽媽咬緊牙齒竭盡全力不讓自己大聲叫喊。女醫(yī)生的一只手指插進媽媽的肛門,媽媽以為世界的末日要到了,終于發(fā)出了聲嘶力竭的聲音:“救命啊!我要死啦!”
“快進產房,孩子的心跳減速,恐怕要窒息?!迸t(yī)生緊張起來。
“這是難產,要動產鉗!”
幾個護士奔進來,抓住了媽媽床單的四只角,拎起來就放到了產床上,媽媽的腳抽筋了。有人從暖氣片上抽下來兩條長布袋,套在媽媽的腳上,媽媽說:“我沒有感到溫暖,只是感到憤怒,因為我相信一定是剛剛高舉我兩只腳的人,害我難產了。想到這里,我的兩只手一起掐住身邊穿白大褂的人,整個身體都弓了起來。”
“啊喲,你力氣真大??彀旬a鉗伸進去,夾住嬰兒的腦袋,小心,小心!好了,好了……”
伴隨著撕心裂肺的疼痛,只感覺到肝腸寸斷,五臟六腑都要從體內瀉出來了,你出生了。我好像沒有聽到你的哭聲,一個渾身是血的嬰兒被拎到我的面前——這就是你。你是被倒轉著拎到我面前的,大概是拒絕倒轉過來看世界,你的兩只眼睛緊閉著,你的嘴巴半張著,卻沒有聲音。小護士在你的屁股上重重地拍了一巴掌,我大叫起來:“你發(fā)瘋啦!這么大力?”
等不及我跳將起來和她拼命,你張開嘴巴大哭起來。我原本以為這會是世界上最洪亮的聲音,不料就好像一只小貓在咳嗽。你咳了兩聲以后開始抽泣,這時候我看到一滴鮮血正從你右邊的臉頰上滲透出來。
隔壁床上的女兵得意洋洋地抱起她健壯的嬰兒,我則摟著被產鉗夾傷的你,我的難產兒呀,一想到這里我的心就痛如刀鋸。你有一雙細長的眼睛,精致的口鼻,你長得過于清秀。好像上帝就是為了公平,特別在你右邊的臉頰上留下了一整片的傷疤。
女醫(yī)生安慰我說:“沒有關系的,過兩天就會好的?!?
可是我不能原諒這個把你夾傷的醫(yī)生,我知道產鉗的正確位置應該將其左右兩葉置于胎頭兩側,可是現(xiàn)在,產鉗的一葉夾傷了你的右臉頰,那么另外一葉夾到了哪里呢?一定是左腦勺!
等到我終于可以起床出門,第一件事就用一方大圍巾把自己包裹得嚴嚴實實,直沖圖書館,在厚厚的塵土當中尋找各類的產科書籍。我很容易就翻找到了這樣的文字:“左腦具有語言、概念、數(shù)字、分析、邏輯推理等功能”;“左腦發(fā)達的人處理事情比較有邏輯、條理”;“左腦發(fā)達的人在社交場合比較活躍,善于判斷各種關系和因果”;“左腦發(fā)達的人善于統(tǒng)計,方向感強”;“左腦發(fā)達的人善于組織”;“左腦發(fā)達的人善于做技術類、抽象的工作”……
左腦如此重要,可是你的左腦在來到這個世界的第一時間里就受到了傷害,是不是因此你才不會講話,不能離開奶瓶呢?這個難產兒不要是個“戇大”啊,全家人為你焦急。
姐姐的兒子,你的小阿哥,對著你一遍又一遍地說:“好——婆——”
你張大了嘴巴,努力模仿:“婆——咦——”我泄氣了。不會講話就當你是啞巴,可是不能離開奶瓶又算什么名堂?總不見得永遠都要抱著奶瓶吃飯?我跑遍了上海所有的圖書資料室,甚至去了必須要出示專門介紹信的徐家匯藏書樓,都沒有找到有關答案。
記得我的好婆留下來的三字經(jīng):“玉不琢,不成器。”趁著永遠都視你為全家最大的母親不在家,我今天是一定要動手來雕琢這塊頑石了。我深深地吸了口氣,來到廚房里,先把早就熬好的雞粥盛進小碗,又找出一把最小號的長柄湯匙試了試冷熱。剛剛要端出去,想起來冰箱里還有一塊好時巧克力,這還是幾天前,伊托人從美國帶過來的。我掰了一塊,拿在手里。順便從燉在煤氣灶上的陶瓷參盅里舀出一湯匙參湯放到嘴里,大概是因為有些心不在焉,我被嗆到了。
我開始咳嗽,大聲地咳,你甩著小腿跑過來,迅速地爬到一張椅子上,輕輕地拍著我的背。我的心痛了,反過身體抱了抱你,突然看見夾在你胳膊下面的奶瓶,我咬了咬牙齒,拉著你的手,把你帶進了廚房外面的儲藏室。
儲藏室是媽媽通常不許我進去的地方,那里面有很多有意思的東西,比如說媽媽小時候的書包、娘舅的繪畫工具還有姨媽的明信片。可是今天不一樣了,我喜歡的東西都清理掉了,面壁的角落旁邊,安置好了一張條桌和一把圈椅,媽媽一走進去就放下碗勺,把房門反鎖好。我警覺到不妙,拔腿要逃,卻逃不過媽媽一下子把我捉牢。媽媽緊緊地捉牢了我,坐進粗劣的圈椅,先是把我兩只不斷蹬踢的小腳夾在她的大腿當中,又用左臂圍住了我的身體,左手緊緊抓住我的兩只小手,這時候的我已經(jīng)完全落進媽媽的掌控當中了。
媽媽騰出右手,用那只長柄小湯匙舀一匙雞粥塞進了我的嘴巴,什么東西硬邦邦地硌在我的舌頭上?我好像殺豬一樣大叫起來。一挺肚皮試圖掙脫。不料媽媽早有準備,用盡全力不讓我得勝。我把塞進嘴巴的雞粥吐了出來,媽媽立刻用湯匙擋住,并重新塞了回去。
媽媽翻來覆去地訴說著:“玉不琢,不成器!”不管我是否聽得懂,她聲嘶力竭地大叫起來:“告訴儂,儂是斗不過我的,今天一定要丟掉奶瓶,用碗吃飯,一定要學會吃飯!”
我發(fā)瘋了,使出渾身解數(shù)抗爭,兩顆眼淚從眼睛里迸發(fā)出來,拼足了全身的力氣大叫:“好婆——好婆啊!”
這聲音驚天動地,震耳欲聾,媽媽嚇了一大跳!咦?怎么一回事?她說:“儂難道會開口說話了!”
這念頭差一點讓媽媽放開雙手,但是她沒有。她后來告訴我說,她的心里很清楚,這是她第一次對我發(fā)飆,不能妥協(xié),不能心軟。她說:“我一定要贏這第一個回合,假如失敗的話,以后就永遠也不會成功。”
媽媽咬牙切齒地不讓自己氣餒,更加飛速地把雞粥塞進我的嘴巴,當我意識到?jīng)]有人可以來救我的時候,已經(jīng)精疲力盡了,不得不面對著那把湯匙,一邊哽咽,一邊乖乖地張開了嘴巴,媽媽贏了!
一碗雞粥喂下去了,媽媽大汗淋漓氣喘吁吁,我聲嘶力竭悲痛欲絕。媽媽說:“媽媽罵儂,實在是為了儂好,儂生氣嗎?”
我仔細地剝開那塊巧克力,掰成兩半,一半放進自己的嘴巴,另一半塞進了媽媽的嘴巴。然后捧緊了媽媽的臉說:“不生氣,就是有一點點傷心?!?
媽媽目瞪口呆,這是我第一次開口說出一句完整的話,讓她震撼到眼淚也流下來了。她說她永遠也不會忘記這句話,于是緊緊地抱住了我,就好像在飛機上緊緊地抱住了我一樣。
飛機在云中飛行,很快就進入了黑暗當中。媽媽把趴在舷窗旁邊的我抱到自己的腿上,又順便把下拉式遮陽板關上。我習慣地把腦袋埋進了媽媽的胸口,睜著兩只小眼睛,直愣愣地盯著頭頂上的閱讀燈。那里怎么這么雪雪亮的啦,有點刺眼。
一會兒,我看見你的小手在座椅的扶手上摸來摸去,閱讀燈關閉了。我不清楚這個動作是屬于分析還是推理,只是在心里冒出來許多安慰,我想說:醫(yī)學書上的理論不一定正確呢。
機艙里的燈漸漸熄滅,周圍變得寂靜起來,偶爾有人咳嗽走動,遠遠地還有一個男人在打呼嚕。我把兩條手臂圍住了你的身體,我習慣這么做,只要你一躺到我的胸口我就感到安穩(wěn)。沒有想到很久以后,在你變成大人以后告訴我,你一直記得躺在我胸口的場景,你說你一躺到我的胸口就感到安全,數(shù)著我的心跳,好像回到母胎里一樣,很快你就睡著了。
你睡著了,事實上你是一個很會睡覺的孩子,到了上托兒所的年紀不能上全托,原因是你只有半天可以在地上,還有半天必須在床上。一個當護士的朋友蘋果看見了說:“這個難產兒怎么這么會睡,哭也不會哭,是不是腦袋有毛病?。俊?
母親聽了十分生氣,她把你從小床上抱起來,搖了搖,你睜開了眼睛,可是不到一分鐘,打了兩個哈欠又睡著了。母親想了想有些底氣不足,但又不甘認輸,她堅持說:“不哭的小孩才是聰明的呢!我們這是床上英雄,床上英雄要么不起來,一起來就會石破天驚!”
而我則以為,你不愛哭是因為你臉上的傷疤妨礙了你臉部的抽動。傷心至極的時候,也不過是稍稍咧一咧嘴巴,發(fā)出一串咳嗽般的聲音。是不是這是上帝在你人生的一開始,就要你感覺到了人生的犀利?
然而在當時,母親的“石破天驚”實在是準確至極,當你在地上走來走去的時候,精力充沛到了簡直就好像強盜出山。家里所有的電插座統(tǒng)統(tǒng)找人來封閉,凡是你可以夠得到的東西,包括書報雜志全部舉到櫥頂。但是你還是不斷地闖禍:用伊從美國寄過來的水槍掃射路人,用小樹枝在晾曬的衣物上亂戳,甚至用一根長棒頭,把新買來的一只老母雞也打死。在你接二連三地闖禍的時候,曾經(jīng)是單位里短跑第一名的母親,都沒有辦法捉住你。你想辦法躲到一個大人想不到的角落里,幸虧那時候有人發(fā)明了一種兒童拖鞋,腳后跟裝了一只哨子,一步一響。當我把你從犄角旮旯里拖出來的時候,你一臉的疑惑,看了看自己的鞋子,以后學會踮著腳走路。
想到這里,坐在飛機上的我,忍不住試著去抓你的兩只小腳,抓不到,你已經(jīng)長大了,于是只能抱著你努力讓自己進入夢鄉(xiāng)。當我醒過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機艙里的頂燈開得雪亮,大家都在準備用餐,而你則已經(jīng)站在自己的椅子上,反過身體趴在椅背上,和后排的一家人攀談得熱火朝天。
這就是你,要么不會說話,一學會開口說話,你的話就比誰都多。母親說:“這個小人真是大本事,剛剛生出來三年,就比我這個在這里生活了三十年的人認得的人還多,連隔壁弄堂里的人也會去搭訕頭?!?
正想著,突然聽到后面一個女人用上海話直呼我的小名,她對著你說:“你媽媽這次是帶著你到科羅拉多去找你爸爸的啊?你爸爸在科羅拉多的哪個城市?”
你剛剛要開口回答,就被我一把拉回到位子上,壓低了聲音說:“儂怎么可以把家里的事情都告訴陌生人的啦?當心壞人把儂賣掉!”
“不是陌生人,我是蘋果?。∵@是我的丈夫和兒子,我們移民到美國東部去啦,就是在賓州?!焙竺娴呐苏酒饋韺ξ艺f。我一看,真的是蘋果,這個世界太小了,蘋果就是懷疑你腦袋有毛病的護士朋友,竟然會在飛機上相遇。我連忙站立起來,想和她的家人打個招呼。不料大吃一驚,明明記得蘋果的丈夫是一個強悍的體育教師,老相識了,可是現(xiàn)在怎么變成了一個胖乎乎的白男人了呢?
蘋果毫不回避地說:“我和這個老外有個協(xié)議,我?guī)退疹櫵膽叽笈畠?,他負責讓我的兒子在美國上大學,公平合理?!?
蘋果最后“公平合理”四個字讓我感到講不出的苦澀,再看看坐在一邊專心致志打游戲機的大男孩,他是不是知道自己的母親為他付出的一片苦心?蘋果大概感覺到了我心里的不適,反過來安慰我說:“美國總歸比中國好,更何況我這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小孩子聰明倒是聰明,就是不肯讀書,上個學期大考作弊,又毆打了小朋友,還在學校的音樂室里放了一把火,要賠一大筆錢,我只好帶著他逃出去了?!?
“聰明倒是聰明,就是不肯讀書。”這句話講起來蠻順口的,聽起來有點講不出的不暢?!疤映鋈ヒ院笤趺崔k?”我問。
“當然是上學啦,在美國讀書要比在中國便當很多,那里的孩子也比中國孩子笨多了,中國小孩個個是班級里最優(yōu)秀的,隨便一考就可以考進好大學,前途無量……”
蘋果還沒有說完,廣播里傳來機長讓大家系好安全帶的通知,原來舊金山要到了,飛機準備降落。我連忙把你在座椅上安頓好,自己則閉上了眼睛摟著你的小身體。伴隨著飛機緩緩地下降,心目當中升起來無數(shù)的擔憂,“出去以后怎么辦?”
“出去以后怎么辦?”我實在是不知道飛機降落下來以后,在我面前將會呈現(xiàn)出來一個怎樣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