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信之一
朋友們:
你們好!我在滇藏交界的梅里雪山腳下,向大家問好。
首先向各位道歉,特別是北京和上海的朋友,因為先前我一直跟大家說要去越南等地周游。
實際的情況是:我正在巨大的冰川腳下的一所小學里當鄉村教師。這是我醞釀了近一年的計劃,因為始終擔心自己是否能夠成行,所以就一直跟大家托了個詞。
日子很平淡,很清凈,我也樂在其中。每天教書,烤火,喝酥油茶。學校里有二十六個小學生,從一年級到四年級,加上我一共有三個老師,兩男一女。我住在學校里,和另外一個男老師擠一間宿舍。學校是個二層的木板樓,一樓是教室,二樓除了一間四年級的教室外就是兩間老師宿舍和廚房。平時我們三個老師就在學校里燒火做飯。這里沒上下水,日常用水都直接用山上化下來的雪水。碰到雨雪的時候水很渾。廁所就麻煩點,我們剛大修了一下,把山上的水引過來,以便自動凈化。這個星期我剛和學生把廁所后邊的一小塊地平出來,澆了糞水,準備天氣再暖和一些就種點蔬菜,也算是自我循環,自產自銷吧。
學校的樓旁邊就是山上的雪水化下的溪流,水很冷。每天我就聽著流水的聲音入睡。應了韋應物的句子:門對寒流雪滿山。
這些日子山上一直在下雪,山下則下雨,路塌方了,電也停了。前天剛剛來電,我算是重見光明。
學生們都很可愛,也很讓人生氣,特別是他們不寫作業的時候。最大的問題是語言。因為這里是藏區,村里的人都是藏民,包括學生在內,漢語水平實在讓人頭疼。
村里有不少桃樹,已經有一些好出風頭的桃花零零星星地開起來了,估計下個星期就會粉紅一片。頭頂上是垂直綿延三千多米的冰川,昨天雪已經積到我的大腿了。我還沒時間往上多爬爬,不過機會有的是。出村口不遠,就是瀾滄江。正值枯水期,江水藍汪汪的,悠悠地從山間流過去。
今年是梅里雪山的本命年,而且是六十年一次的水羊年,真正的本命年。因為梅里雪山的主峰卡瓦格博是整個藏區最重要的神山之一——和西藏阿里地區的岡仁波齊同樣的顯赫。所以今年從藏區各地來朝圣和轉山的人非常之多。我在這里幾乎每天都能看到成批的藏民風塵仆仆地坐在卡車的翻斗上,滿臉興奮,唱著歌進山。
我每兩個星期會進城一次。這里到縣城大概要坐近兩個小時的車。碰到下雨塌方可能就沒車了。進城的感覺還是不錯,可以買點東西,上個網。最關鍵的是可以洗個澡。所以,朋友們,你們每次收到我的信,肯定是我心情很好的時候,因為我剛剛洗過兩星期一次的熱水澡。
再次向大家問好。
馬驊
2003年3月16日
●書信之二
朋友們:
這兩個星期村里流行感冒,我不幸也中招了,連著十多天都在發燒咳嗽,嗓子疼得要命。可每天還得吃粉筆末兒,咳嗽一直停不下來。
村里的桃花基本都已經開了,梨花也一起湊熱鬧。我們已經把菜種了下去。樓前的院子里種了黃瓜、大蔥、辣椒、香菜,在廁所后邊的空地上種了白菜、西紅柿和豆角。用塑料布把土蓋上,沒幾天,菜就發芽了。從現在的情況看,以辣椒最為積極。預計到夏天,自己吃的蔬菜基本上可以解決了。我和學生們還到學校旁邊的山坡上去撿了牛糞和馬糞,碾碎了撒在菜地里。爬山的時候,學生們跑得飛快,我像個老頭,在后面一步一喘。
上個星期,我和另外兩個老師請村里的人幫忙,請在村外修路的工程隊把推土機開過來,花半天時間把學校前面的一小塊空地平了一下,準備建一個小的籃球場。學校實在太小了,只有巴掌大的地方,學生根本沒地方活動,下了課只有在木樓梯上打鬧。如果球場能建好,就能解決很多問題。現在只是找推土機過來大致平一下,后面的事還很多。最重要的是需要水泥來鋪。加上籃筐籃架,估計還得需要三千塊錢,這筆錢村里是不可能出了,還得靠自己想辦法。
據說美國和伊拉克打起來了,離我太遙遠了。最近一段村里都在停電,我沒法到鄰居家去看電視,只是偶爾能聽到一些廣播,知道一些零星的消息。村里的年輕人對此倒是非常感興趣,經常來找我討論戰爭的起因和雙方的得失,對中國的外交政策也有不少“宏論”。
現在我每周一三五的晚上,給村里的年輕人教些基本的英語。這里的年輕人還是很好學的,隨著游人慢慢多起來,他們也慢慢時髦起來,晚上打麻將,平時唱“陪你去看流星雨落在這地球上”。
一停電,到了晚上就無事可干,只能發呆。說到發呆,這里真是發呆愛好者的圣地。白天曬太陽,晚上看星星。高原上到了夜晚星空燦爛,星光亮得刺眼。看著滿天清澈的星辰,讓人經常會有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簡單地說,就是杞人憂天。
祝一切順利!
馬驊
2003年3月29日
●書信之三
朋友們:
我的感冒終于好了,沒有演變成“非典”,真是慶幸。這里的天氣變化很快,下雨的時候很冷,太陽一出來,就熱起來。菜的長勢參差不齊,讓我有點擔心。茄子和黃瓜還沒長出來,該怎么辦呢?我得承認,現在我對自己種下的蔬菜的關心遠勝于對伊拉克難民的關心。
我在這里對伊拉克的情況了解得不多,但想了很多,我不知道該站在哪一方的立場,特別是我看了少年時代的偶像法拉齊的那篇文章之后。我記起馬丁·路德的那本自傳,名字叫《我的立場》,非常貼切,不是上帝的立場也不是教皇的立場,是“我”的立場。我想不管是有激情的左派還是愛好秩序的右派,優雅的歐洲人還是沒傳統的美國人,他們的立場都不是我的立場。我有我的立場。耶穌講過:沒有義人,一個都沒有。
薩達姆是混蛋——比布什或布萊爾壞一百倍的混蛋——二布也不干凈。所謂的西方“左派”混蛋起來比種族主義者更法西斯,“右派”干的壞事也是罄竹難書。
路德·金牧師說:“即使明天世界就要毀滅,我也要繼續種我的蘋果樹。”我現在種的是辣椒、白菜和茄子。這個星期我還剛種了一棵桃樹。就這樣吧,我不多說了。
教學里遇到很多問題,但我想我會一點點解決的。到這里也應該多培養一些耐心。
日子過得很快,我現在不想考慮太多的東西,我只想發呆。多幸福!
還有,最近幾天我在看一本好書,叫《美國民歌史》,是電子版,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有所謂的正式出版。但這真是本好書,而且好看,是我的朋友袁越寫的,有的朋友可能見過他。
向大家問好!
馬驊
2003年4月12日
●書信之四
朋友們:
昨天我終于上山走到了冰川的下沿,累得筋疲力盡。我背了個籮筐,沿途撿些丟在路邊的不可降解的垃圾帶下山。山上有很多野蘭花,紫色的小花,顫巍巍的,成片成片的,像是一長排小火苗。
明天我要跟著大隊人馬去轉神山了,是內轉,大概要六天左右。
上個星期,有天晚上到村里的村民家里去玩兒,回來的時候已經很晚了。我們的學校在大路下面,有一小截窄窄的下坡,每次走的時候都很小心。結果那天一不小心,從坡上滑了下來,不但把腳扭了,還把額頭擦破了一塊,狼狽得要命。這充分說明我還不是個本地人。
“非典”鬧得如此厲害,確實出乎意料。大家一定要小心,我轉山的時候會為你們許愿祈福。
馬驊
2003年4月2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