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導言
全球企業和工業表現:一個概述

戴維·蘭德斯

西方的企業家精神和技術進步可追溯至幾個世紀前,它們使世界面貌大為改觀。盡管并非所有人都認可,但這至少是對歷史記錄的一種評價。一些不認同西方必勝論或訴諸亞洲(主要是中國)傲慢和優越論的學者認為,工業革命是企業家精神史上近期才產生的現象,并把它視為幸運事件(或不幸事件,取決于人們的價值觀)。在他們看來,工業革命可以發生在任何地方,它只是碰巧出現在歐洲或英國,而且很大程度上要拜政治上的有利形勢所賜,這些國家的海外霸權又強化了這種有利形勢。從貿易、工業和技術在世界范圍內的擴散來看,全球化來得甚至更晚(“二戰”以后)。

但是,新近對比較世界史的研究和反思表明,全球貿易應追溯至1000年前中世紀晚期的亞洲和當時歐洲的經濟發展,以及隨著非洲的轉型和歐洲船舶駛入亞洲水域而來的世界開放或同時發生的歐洲對美洲的入侵。關于早期亞歐貿易和發展情況的一種新的重要分析方法,參見Gordon(2008)。隨后幾個世紀見證了西方逐漸變得比世界其他地區更富裕,它不僅超越了以往的世界領袖,而且在遙遠的國度建立了殖民帝國,而所有這些均建立在更先進的科學知識、工業技術和商業企業的基礎上。這種差距,以及落后地區對差距的反應——極度憎恨傲慢無禮、居高臨下、慈善或無情、利欲熏心或掠奪成性的西方霸權,深刻影響了此后的絕大部分歷史。

他們把富國和窮國之間的差距視為富國的過錯,并把窮國的缺陷和弱點看成是其他人所作所為的結果。特別地,他們覺得發達的工業化國家并未用自己的實力幫助弱國,反而以此剝削和侵略弱國。因此,成功的帝國主義是罪惡勢力。

但是,更領先的工業化國家取得的成就激起了其他后起國家的模仿和效法。他們希望通過這些新途徑積累金錢財富。然而,愿望并不等于現實。模仿不僅需要一定的知識、擁有組織生產和讓生產合理化的能力,而且需要睿智、活躍的企業家精神以及對財產和變革的法律保護。人們發現,最具備相應條件的國家多分布在西方世界,如愛爾蘭島、斯堪的納維亞半島、中東歐部分地區、加拿大及拉美部分地區,這些地方此前都曾因政治不幸和文化障礙而沒能走上新道路。

一般來說,如果一個國家或地區能充分利用活躍的貿易和創業自由所帶來的機會,那這個國家就能表現得最好,哪怕它通常面臨著各種官方約束。這類國家最能吸引外國的技術進步和投資。但是,它們之所以能做到這一點,并不是因為它們遵從了富裕地區的專家所提出或強加的“藥方”。成功的創業活動的本質在于創造性的想象力和行動力。

近東和遠東亞洲的古老中心——伊斯蘭世界、印度和中國——缺乏企業家精神賴以存在的文化和制度基礎。更糟糕的是,它們往往安于傳統世界,那里沒有令人不安和令人不快的挑戰。特別是關于中國的,參見Landes(2006)。中國和中東的阿拉伯世界都曾抵制創新、將經濟落后歸咎于他人,舉國上下仇視這些始作俑者。堅守相對于周邊“蠻夷”的文化、道德和技術優越性,拒絕向被貶抑為“卑劣者”的人們學習,抑或只是拒絕學習,上述國家和地區使自己陷入貧困,并完全喪失了創造力。傲慢是一劑毒藥,如古諺語所言,“驕傲使人落后”。

中國曾是最富裕和最值得自豪的文明社會。面對狂妄自大和貪婪的“蠻夷”,中國人表現得非常糟糕,沉溺于優越感使他們對機會置若罔聞。關于中國企業家精神史的寬泛討論,參見本書陳錦江撰寫的第十六章。安格斯·麥迪遜(Angus Maddison,1991,第10頁)的估算講述了一個明確無誤的故事,如表Ⅰ-1所示。

表Ⅰ-1 中國與西歐及其海外擴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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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人拒絕同他人交流思想導致他們比潛在進步滯后了近400年。西方漢學家(真正的親華者)試圖盡可能推遲西方的進步歷程或將其歸功于幸運事件,或最小化西方進步的程度和影響,以此來寬慰中國人。但對于我在這里強調的“西方”,中國人自己很清楚。正因為中國人心里很清楚,他們現在已開始奮起直追。關于一個不切實際的反歐洲中心論的親華觀點,以及對Landes不乏冷嘲熱諷的著述,參見Wright(2000,第12章),“神秘的東方”(The Inscrutable Orient)。更不切實際的新著參見William Menzies的1434(2008)。

人們也可以在中東的伊斯蘭世界、阿拉伯地區和奧斯曼帝國看到相似的故事。關于穆斯林企業家精神更詳細的討論,參見kuran撰寫的本書第三章。這些地區曾是建立在科技領先之上的世界經濟增長中心,曾是西方世界的“老師”。但宗教價值觀糅雜著政治意識形態令人痛心地損害了生產率,這也說明那里的貧困是自己造成的,不能歸咎于他人。結果便是極度僵化和滿腔怨恨,這又導致伊斯蘭教的大部分教義抵制西方并試圖重拾所謂穆罕默德時代優越的價值觀。

因此許多伊斯蘭國家和伊斯蘭社會竭盡全力地反對西方化,將西方化看作是物質腐敗的過程,是用傳統美德來祭奠自我放縱。這種防御性的閉關自守導致它們在世界上處于落后地位。畢竟,伊斯蘭文明和伊斯蘭統治者曾是亞歐世界的知識和文化領袖。就其智識而言,若1000年前就有諾貝爾獎,則不管哪個領域,它們無疑會被大量授予穆斯林(Pipes,2002,第4頁)。(就此而言,可將諾貝爾獎得主視作當前和未來科學與工業表現的“晴雨表”,如日本過去3年就有4人獲得諾貝爾獎。)International Herald-Tribune,2002年10月14日。

那么,伊斯蘭世界的表現究竟為什么乏善可陳呢?這是Bernard Lewis的書What Went Wrong?(2002)的章節標題。我們在這里給出了一個關于防御性地拒絕學習、系統地抑制好奇心以及熱衷于復仇和懷舊的案例研究。誠然,伊斯蘭教不乏多樣性和多元化。土耳其、馬來西亞和印度尼西亞的穆斯林截然不同于中東阿拉伯地區、阿爾及利亞、巴基斯坦或蘇丹北部地區的穆斯林(下文還會回到這點)。但幾乎所有地區都推行專制或威權統治,很難容忍異己。統治者和權貴成功地壓制了思想開放的持異議者,后者意識到他們的人身安全取決于自己的謹言慎行或能否同更開放的文化分道揚鑣,有時這樣做也還不夠。

結果,許多伊斯蘭國家和社會,特別是那些位于阿拉伯腹地的伊斯蘭國家和社會,發現自己在政治實力和物質財富上幾乎不可避免地每況愈下。不過,地理方面的意外發現,尤其是作為發動機和汽車燃料的寶貴石油這一重要資源的豐富儲藏在一定程度上減緩和掩蓋了這一惡化過程。阿拉伯國家由此獲得了與其人口、財富乃至國家行為極不相稱的政治地位。

面對挑戰和衰落,伊斯蘭世界不是積極應對,而是予以拒絕并強化傳統,而且往往強化文化中極不利于發展的那些方面。他們對歐洲技術和商業成就的回應更是如此,在他們看來,這些成就是對道德正義的無情背叛,而且不恰當地顛覆了合理的歷史關系。伊斯蘭世界的回應,包括憤怒的暴力、難以言狀的憎恨,是和它作為一個榮譽導向的男性社會相稱的。在伊斯蘭世界內部,這種對挑戰和機會的消極回應帶來了精神和心理上的慰藉。但其經濟后果卻是災難性的,因為憤怒和不平等會“殺死”信任。信任在陌生人之間不可或缺,缺乏信任制約了商業企業和創業活動的潛在擴張。穆斯林和非穆斯林少數族裔之間尤其需要建立信任關系。

確實,伊斯蘭世界也有表現較好的地區,如印度尼西亞、馬來西亞和新加坡(均屬亞洲國家)。但它們的成功很大程度上得益于相對寬松的宗教教義和多元文化群體,特別是非伊斯蘭中國移民企業家的大量存在。由中規中矩的穆斯林掌管經濟,其他文化群體就會受到全面的敵視,例如排外就已是土耳其經濟政策的一個原則。但是,亞洲人已經領悟到開放和自由企業家精神的價值。不過,伊斯蘭教依然重要,在馬來西亞,人們心照不宣地認為,非伊斯蘭(中國的)企業家應當保持低調謙恭,盡管那里的經濟增長很大程度上歸功于華裔的貢獻,但穆斯林卻居功自傲。

拉美和非洲雖然同屬落后地區,但拉美的情形要復雜得多。一些國家表現較好,如巴西、阿根廷(時好時壞)、哥倫比亞和智利。像中東國家一樣,這些成功建立在大自然的意外慷慨之上:貴重的原材料、特別適宜谷物種植的草原土地、具備工業價值的叢林植物,尤其是橡膠。但是,這些國家大體上仍未能將不斷提高的生產率同生活和收入水平的相應提高融為一體。少數國家較富裕,更多國家則很貧窮,陷入了可追溯至殖民時代的不平衡的制度安排中,那時少數特權白人征服者統治著被打敗的幸存原住民,然后迫使窮苦移民(最好且往往是受迫害的羅馬天主教徒)為痛苦乏味的城市化進程干苦力。這些國家在法律上是民主和議會政體,但實踐中往往偏離原則,內部和平與秩序并不穩定。從阿根廷的身上,我們再次看到了市場和企業家精神之間的脫節:阿根廷一度備受發達工業化國家的艷羨,但最近的困境表明它是一個本質上不穩定的經濟體。就此而言,拉美仍是一個大問號。

非洲提供了經濟失敗最極端的例子。首先,地理環境對工作和努力并非很有利。空調將帶來巨大改善,甚至可能吸引外來企業和勞動力,但它需要投入成本,而非洲人民并無多少錢。慈善人士將希望寄托在富人的補貼上,特別是對生產性資本投資的補助。但是,迄今為止,這些希望都落空了,這部分是由公共管理不當和腐敗所致。非洲成了人才外流和資本外逃之地,在非洲取得成功成了離開非洲的“門票”。

同時,耽于自身技術和政治優越性的發達國家,越來越傾向于向勞動力廉價地區出口就業機會。這類事情無時無刻不在發生,因為企業家本身是以賺錢為目的的,在工資更低的情況下他們能獲得更高利潤。只需讀一下無袋式真空吸塵器的發明者詹姆斯·戴森(James Dyson)的故事就能明白。戴森的英國公司在不到10年內就制造了800多萬臺吸塵器,僅在2000年銷售額就達到了3.16億美元,其資本市值估計可達7億美元。但到2002年,該公司計劃將所有真空吸塵器的生產轉移到亞洲。毋庸置疑,這一決策引發了強烈抗議。但戴森將這些反對意見斥為非理性:“我在這項業務中投入了4000萬英鎊,試圖在這里進行生產。但是,我必須尊重經濟規律。作為一家企業若要存活下去,我們必須將工廠遷往制造業有利可圖的地區。我并未背叛任何人。”International Herald Tribune,2002年2月22日。

或者不妨考慮寶麗來(Polaroid)公司的例子,該公司幾年來一直依托馬薩諸塞州的一家工廠。該工廠于2002年夏停產,生產作業被遷往墨西哥和荷蘭的新工廠。搬遷決策源于一個收購了寶麗來且更看重利潤而非國民情緒的投資集團。毫無疑問,工人們很是惱火。他們中的一些人已在寶麗來公司工作了幾十年,從未想過公司會遷出馬薩諸塞州。馬薩諸塞州政府秘書長開始調查該公司的搬遷計劃,該計劃要求員工購入公司股份,隨后又在未經員工同意的情況下出售了股份。他評論道:“我認為這是相當陰險的做法,公司就像一輛在地下拆車廠被‘肢解’的失盜汽車,而員工的手里還拿著備用胎。”Boston Globe,2002年4月20日。

工作出口(job export)的新近舉措并不局限于西方發達的工業化國家。當日本本田汽車公司宣布打算在中國建立工廠,既為中國市場也為全世界出口市場生產汽車時,他們的辯詞是,這樣做不僅能使汽車質量和日本制造的汽車相當,而且成本會降低20%。參見James Brooke在New York Times上的文章,2002年7月11日。

這種工作轉移(“外包”)過程是當代企業家精神和全球化的一個重要方面。全球化對許多人來說是一個可怕的詞,因為它會引起極端的負面回應。若某人僅依據最近關于該主題的大量論述形成判斷,他可能會認為全球化是20世紀晚期的發明,是進一步的剝削,是對和平與幸福的國際沖擊。但是,正如我們看到的,全球化過程可追溯至幾個世紀以前,隨著技術和社會機會的變化、商業企業的起落、戰爭與和平局勢的變幻不定,全球化的強度也在不斷變化。它并不是一個理想或一種意識形態,它只是對財富的追求。

如今,我們生活在一個經濟活動全球化極其活躍的時代。這是一件好事,對那些依賴輸入這些活動來實現追趕的窮國而言,更是如此。全球化是落后國家向發達國家學習的一種方式,也是窮國擺脫貧困的途徑。考慮到這些整體上的(最終的)有益效應,為何會出現抵抗和憤恨?憤怒的騷亂和批評的洪潮又緣何產生?

一個原因是對結果的沮喪。“貧窮”,丹尼·羅德里克在一篇見解獨特且頗有說服力的文章中寫道,“是起決定性作用的問題”(Dani Rodrik,2002,第29頁)。盡管西方富裕國家的經濟學家和政府機構(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和世界銀行等)做出了艱苦的努力,幫助最貧困的國家開展那些被認為能促進發展的事情,但這些國家的表現仍差強人意。幾乎所有非洲國家都陷入了失敗、腐敗和弊病叢生的泥沼。拉美國家經歷了興衰成敗的交替,見證了經濟增長率低至歷史均值以下。一些前社會主義國家,雖曾有望在新獲得的自由中繁榮昌盛,卻以不斷下降的人均收入告別了20世紀。即使南亞和東南亞所謂的奇跡經濟體也出現了倒退現象。

確實,從全球層面看,貧困已大幅下降,這是因為世界人口最多的兩大國家表現良好。20世紀70年代以來,中國實現了將近8%的年均GNP增長,在2005—2006年,印度的GNP增長從原來的1.5%上升至9%。中國和印度的貧困人口總和約占世界貧困人口的一半,因此兩國的發展產生了總體上為正的結果。這些發展成就對各自國家的人民意味著什么呢?只需看看預期壽命就一目了然。1960年,中國的人均預期壽命僅為36歲,到1999年該數值已上升至70歲,幾乎同美國相當。

即使不是大多數,也有許多第三世界國家或南方國家反對北方國家,將全球化視作西方國家向其他地區實行后帝國主義統治和剝削的一種工具或借口。這一點也沒錯,因為差距顯然在拉大,誰是罪魁禍首呢?更令人苦惱的是,伴隨著商品入侵而來的文化征服和毀滅:電影、音樂、藝術和建筑、男女英雄人物、時尚潮流、家裝家具、快餐飲食文化和禮儀規矩等。全球化“吞噬”了所有地區,任何國家都未能幸免。在2002年3月4—5日德國國際開發基金會(GFID)于柏林召開的一場政策論壇上,我和黎巴嫩報紙(Assafir)的文化版編輯Abbas Beydoun有過一次談話,這次談話幫助我形成了該觀點。

成王敗寇的觀念又強化了這些反應,曾經是統治者和領導者的國家或地區,如今被晾在一邊,淪為下層且飽受屈辱。自我標榜的受害者們說,西方統治著整個世界,為所欲為,隨心所欲地犯下滔天罪行。以往的帝國可能早已解體,但帝國主義思潮繼續滋生著戰爭罪犯。他們說,阿富汗、伊拉克、巴勒斯坦、黎巴嫩和敘利亞等地遭受的欺凌和壓迫便是證據。由此,對美國人和猶太人(或被視為美國代理人的以色列人)的仇恨日益彌久,不斷加深。于是,無限放縱野蠻的暴行被辯解為弱者反抗強者不得已而采取的合法手段。因此就有了蓄意殺害貧民的行為,就有了讓兒童攜帶武器對非戰斗人員發動自殺式襲擊并加以頌揚的行為。這種推理認為,弱者的所作所為總是對的。

應該怎么做?我們并無簡單明了的答案,顯然也沒有一個總是有效的解決之道。但若政治上可行的話,部分答案將是提高對國內創業活動的激勵。旨在學習他人的成功經驗,并引進適當的外國實踐和游戲規則以滿足本國環境和文化要求的創業活動無疑不可或缺。因為只有通過引進更有效的機制來提高本國生產率和產出,才能減少貧困。當然,這并非全部答案,即使如此,歷史證據也表明要做到這些并不容易。本書旨在匯集一些相關的歷史事實,給出一些歷史教訓。我們希望本書不僅能為讀者提供一些有趣的見解,也能讓讀者享受閱讀并獲得有價值的知識。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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