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夢的初步研究
- 精神分析引論
- (奧)弗洛伊德
- 9524字
- 2016-07-14 17:30:49
有一天,我們發現某些神經病患者的癥狀是有意義的,而精神分析治療法正是以這個發現為基礎的。精神病患者在接受精神分析的治療時,往往會說到疾病的癥狀,偶爾也會提起夢,鑒于此,我們開始懷疑夢也有存在的意義了。
不過,我們要說的卻和這個歷史順序不一樣,而是將這個順序倒過來,先說一下夢的意義。夢的本身就可以說成是一種精神病的癥狀,研究夢是為研究精神病所做的最好預備。健康的人也會常常做夢,因此給我們的研究帶來很大的便利。說實話,假如我們都健康而且都做夢,那關于精神病研究的所有問題,我們就幾乎都可以從人們的夢里得到答案了。于是,夢就成了精神分析的研究對象。
與過失一樣,每個健康人都會做夢,但卻往往被認為沒有什么實際的價值而遭到忽視。過失通常只是遭到一般人和科學的忽視,如要加以研究,并不會讓人覺得不可思議,可是要研究夢卻會引起別人的譏笑。有人說,過失背后可能還有一些重要的事實,研究它也不無所得,但研究夢不但毫無所得,還會被認為是十分可恥的一件事,因為它既不科學,又有傾向于神秘主義的嫌疑。
在神經病理學和精神病學中,夢實在是太渺小、太沒有價值了,根本不值得作為科學研究的對象。醫生們有許多更重要的問題去研究,比如心理的腫瘍癥、出血慢性炎癥等,根本不能分心去研究夢。還有一個因素能表明夢不適合做切實的研究,即對象的不確定性。舉個例子來說,病人明白地自稱:“我是中國的皇帝。”這是妄想,它的輪廓比較明確。然而夢呢?夢的大部分往往無法敘述。誰能確保自己說得完全正確,沒有一點刪改或增補?通常情況下,我們對于夢的記憶是模糊的,除了能記住一些細小片段外,大部分是記不起來的。難道我們可以用這些不確定的資料作為一個科學心理學或治療方法的根據嗎?
否認夢作為科學研究的對象,這個論點顯然是太過于極端了。在探討過失時,也有人認為它太過渺小不值得研究,但我們卻能以“由小可以見大”來自解。我們說夢很模糊,但這就是夢的特色——某物擁有某種特色是不受我們支配的;何況除了模糊的夢之外,還有明確的夢。從精神病學研究方面來說,除了夢還有一些別的對象也有模糊的特性,比如很多強迫觀念的癥狀,有很多著名的精神病學家曾對其加以研究。我曾經治療過這樣一個病例。患者是一位婦人,她在敘述自己的病時這樣說:“我有一種感覺,就像曾經傷害過或想殺害一個生物——或許是一個孩子——不,不,也可能是一條狗,如同我曾把它從橋上推下去——或類似于這樣的事。”說到夢不容易有確切的回憶,關于這一點是可以補救的,其實我們只要把做夢的人所說的一切都當作是夢的內容就行了,而不要去理他在回憶中所忘記的或改編的東西。進一步來說,一個人說夢是不重要的事實太過于武斷了。
我們由經驗可以得知,夢所留下的情緒會影響人很長時間。根據醫生的觀察,夢可以說是精神錯亂和妄想癥的起源。偶爾因為一個夢而激起了做大事業的沖動,在歷史上也是大有人在的。科學家們瞧不起夢的真正原因是什么呢?在我看來,應該是對古時人們太重視夢的反感。我們都知道,要描述古代的情形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不過,我們卻可以推定出,早在三千多年以前,我們的祖先就已經像我們一樣做夢了。而且,古人往往都認為夢有著重大的意義和實際的價值,他們喜歡從夢里去尋求將來的預兆。
在古代,希臘人以及其他東方民族在出兵打仗時都要帶上一個詳夢者,就好比現在出兵打仗一定要帶上偵察員一樣。
亞歷山大大帝在出征時,身邊就會帶上最著名的詳夢者。在攻打泰爾城時,亞歷山大曾經有放棄攻城的想法,因為泰爾城在島上,防御十分牢固。一天夜里,亞歷山大夢見了一個半人半羊的神在十分得意地跳舞,亞歷山大將這個夢告訴了詳夢者,詳夢者認為這個夢預示著攻城的勝利,于是,亞歷山大便發動進攻,用武力占領了泰爾城。雖然伊特拉斯坎人和古羅馬人也會用一些其他方法來卜知未來,但是在希臘、羅馬時期,詳夢術十分流行,也非常被世人所推重。據說生于哈德里安帝時代達爾狄斯的阿耳特彌多魯斯,曾著有一本詳夢書流傳后世。至于這詳夢的技術是怎樣退化的,又為何被人們所忽視,我無法奉告。
令詳夢術退化的肯定不是學術的進步,因為在中世紀的黑暗時期,那些比詳夢術更荒唐的事物都被慎重地保存著。實際上,人們對夢的興趣逐漸降低,詳夢術漸漸淪為與迷信相等同的地位,而相信詳夢術的又往往是那些沒有受過教育的人。以至于到現在,人們相信詳夢術只是為了想在夢中求得彩券的中獎號碼。另一方面,現在精密的科學也會將夢作為研究的對象,不過它的目的卻是為了闡明生理學的理論。在醫生眼里,夢只是物理刺激在心理上的表示,而非一種心理歷程。
賓茲在1876年曾說過,夢是“一種無用的、病態的物理歷程,與靈魂不朽等概念完全沒有關系”。莫里將夢說成是一種舞蹈狂的亂跳,與正常人的協調運動正好相反。古人常常這樣比喻夢,認為夢的內容就像一個不懂音樂的人用十個指頭在鋼琴的鍵盤上亂彈所發出的聲音。
解釋一件事隱藏的意義稱為“解釋”,但是前人解釋夢,卻從來不談其隱藏的意義。我們看馮特、喬德耳及其他近代哲學家的著作可以發現,他們常常大談夢的生活較之醒時思想的不同,以此來貶低夢的價值;他們更愿意去談缺乏連絡的聯想、批判能力的停止作用、一切知識的消滅,以及其他機能減弱的特征等等。
關于夢的知識,精密科學的貢獻似乎只在于一點,就是在睡眠時所有物理刺激對于夢的內容的影響。剛去世不久的挪威作家伏耳德曾寫了兩大卷書(這兩本書于1910年和1912年被譯成德文出版)來討論夢的實驗研究。不過他所寫的幾乎都是有關手足位置變換所得的結果。這些研究,就當是我們對于研究夢的實驗的模范。你們可能想象不到,純正的科學如果知道我們想探求夢的意義,會怎樣評頭品足?批判是必不可少的了,不過我們并不會就此退縮。如果過失能夠有潛在的意義,那么夢也能夠有這種意義。不過,純正科學已經來不及研究多種情況下過失的意義了,所以還是讓我們采取古人和大眾的見解,來步古時詳夢者的后塵吧。
首先,我們要明確自己這一事業的方向,了解夢的范圍。究竟什么是夢?很難用一句話來下定義。其實,夢是大家所熟悉的,不必去追究其定義。不過,我們有必要指出夢的要點。夢的范圍很大,夢與夢之間的差異有很多。如何發現這些要點呢?我們還是先來指出一切夢的共同成分,也許可以從中找到夢的要點。所有夢的共同特性首先就是睡眠。很明顯,夢是睡眠中的心理生活,這種生活雖然和醒時的生活很像,但是同時也有很大的差別。這是亞里士多德對夢的定義。夢與睡眠似乎有著更密切的關系。我們在被夢驚醒,或自然醒來,或勉強地由睡眠中醒來,都常常有夢的影子。夢似乎是介乎睡眠和蘇醒之間的一種情境。因此,我們可以把注意力集中在睡眠上,那么睡眠又是什么呢?
睡眠是一個生理學或生物學的問題,目前還有許多爭論。我們雖然沒有一個明確的答案,但是我想我們還是可以指出睡眠的一個心理特點。睡夢中的情境是:我不想和外面的世界有任何交涉,也不想對外面所發生的事情產生任何興趣。我喜歡用睡眠來逃避外面的世界,并且可以躲避那些來自外面所帶來的刺激。同樣,我如果對外面的世界厭倦了,也可以去睡覺。臨睡之前,我可以對外面的世界說,“請讓我安靜吧,我要睡了”。孩子們說的話正好和此相反:“我現在還不想睡覺;因為我還沒有困意,讓我再玩一會兒吧。”
因此,睡眠的生物學目的等同于蟄伏,而其心理學的目的好像是停止對外面產生興趣。我們其實不愿來到這個世界,所以和這個世界的關系,有時會產生隔斷,這樣才能忍受。因此,我們如果回到未來到這個世界以前或“子宮以內”的生活,將類似生活中的特點重復引起,如溫暖,黑暗,及刺激的退隱。生活當中我們有些人會像一個球似的蜷曲著身體,就像胎兒孕育在子宮里一樣。所以我們成人似乎僅有三分之二屬于現在的世界,三分之一還沒有出生。每天清晨睡醒的時候就好像重新出生了一樣。其實我們一提到覺醒,有時也會說這樣一句話:“我們好像是重新獲得了新生——在這一點上,我們對新出生的嬰兒的感覺和理解或許完全錯誤了,也許嬰兒本身的感覺沒有我們想象中的舒服。在提到嬰兒出世的時候,我們通常會說“初見天日”。
睡眠往往是一種無意識的愉快狀態,與覺醒狀態相比較,睡眠的時候人與周圍的接觸停止,自覺意識消失,神經反射減弱,體溫下降,心跳減慢,血壓輕度下降,新陳代謝的速度減慢,胃腸道的蠕動也明顯減弱。但如果在一個人睡眠時給他作腦電圖,我們會發現,人在睡眠時腦細胞發放的電脈沖并不比覺醒時減弱,這說明大腦并未休息。畫面中的金發女郎,神情安詳、肌肉放松,好夢正酣的神態惟妙惟肖。
如果這就是睡眠的特性,那就可以說夢并不屬于睡眠,反而好像睡眠并不歡迎這個補充物的存在。其實我們應該相信,如果我們沒有做夢,那么這樣的睡眠才算是最好的、最舒適的睡眠。人在睡覺的時候,心理盡量不要產生任何活動;如果這種活動不自主的存在,那么,將無法達到真正睡前安靜的情境;我們不得已會有一些心理活動的殘余,夢的產生就是代表這些殘余的存在。因此,夢好像沒有任何意義了。至于過失則與此不同,因為過失畢竟是清醒時心理活動的表現;但是假如我睡了,除了那些讓我們所不能控制的殘余,心理活動已完全停止,所以夢不需要有意義。其實,屬于心靈的其他部分已經安睡,那么夢就有意義,這是我不可以利用的。所以,夢這種心理現象就是物理刺激所引起的或不規則反應的產物。夢應該是醒的時候心理活動的剩余,從而干擾著我們正常的睡眠。這是一個本不足以促進精神分析的目的問題,也許我們從此可以下定決心把它拋棄了。
夢雖然沒有任何用處,但不要有任何懷疑,它們確實是存在于這個世上的,我們不妨來解釋一下它們的存在。為什么心理活動不能停止呢?或許是不愿心靈安靜的意念在作怪;有些心靈受到了刺激,而心靈對于這些刺激會不由自主地做出反應。所以睡眠中的夢就是反應刺激的一種方式。我們從這里入手,也許就能夠給夢為什么存在做一個解釋了。我們可對每種不同的夢進行研究,它們究竟是采取什么樣的方式來擾亂睡眠,而產生了夢的,這樣一來,我們就可以知道它們是否存在一個共同的特性。那么它們到底有沒有其他共同的特性呢?其實還存在另一種特性,但我們現在很難理解。睡著時和睡醒時比較,心理活動并不相同。我們處在夢中時,我們相信在夢里經歷的事情,其實那也許僅僅是一個干擾的刺激。夢中的大部分情境都是我們用眼睛看到的,雖然也混有思想、感情及其他感受,但我們總是相信看到的。我們要想把夢講給別人聽,往往覺得比較困難。做夢的人常常說,“我能把它畫出來,但不知道如何把它講出來。”
精神能力的降低無法用來區分夢和醒,就像聰明和愚鈍的人,其實只是一種質的區別,然而我們很難說明白區別究竟在哪里。費希納曾說過,夢和醒的生活觀念不同。這句話究竟有什么意義,我們無法理解,但是,大多數的夢都會在我們的心中留下很奇妙的印象。把一個不太懂得音樂的人演奏出來的曲子和夢做個比較,也不容易成立。因為鋼琴總以同樣的音調反應樂鍵上的律動,只是不能彈成曲子罷了。雖然我們并沒有了解夢的第二個共同的特性,但是我們也必須牢記在心。
還有其他相同的特性嗎?無論我從哪個角度看,都想不出來,只是能看出它們有不同的地方——比如說:“夢能夠停留多久?感情的成分、明確的程度,我們能夠記住多久?這一切絕不是我們在無意義的亂動中期望得到的。
就夢能停留多久來說,有些很短,就那么一小段記憶,一個獨立的思想,也許只有一個字。也有內容豐富多彩的,將夢里的事情從頭演到尾,經過的時間好像很長。還有些夢條理分明,就像真正經歷過一樣,就算醒來后似乎還不相信自己是在做夢;還有異常模糊讓人無法追述的夢。就算是同一個夢,也有非常清楚和不是很明了的區別所在。還有前后矛盾的,或機智或奇妙,有些則愚蠢、混亂、荒謬、怪誕。當然,有些夢對我們不會有任何影響,有的則會真正觸動到我們的心靈——甚至會或喜或懼,痛苦到流淚,恐懼到驚醒,很多很多。還有很多夢醒了以后就不會記得了,也有印象特別深刻,過了一段時間也忘不掉的,時間長了記憶會模糊,就不會記得那么清楚了。我們對一些非常生動的夢會印象特別深刻,以至于三十年后還會清楚地記得,就像是剛剛經歷的事情一樣。夢和人很像,也許一生只有一次見面的機會,也許會重復呈現,有的稍稍有所改變,有的甚至沒有任何變化。總之,夜里的心理活動的片斷能夠支配的材料很多,能把白天所經歷的事情一一創造出來——只是不完全相同罷了。
為了把夢中的這些差異解釋清楚,我們假設不熟睡時的不同水平,或醒和睡之間的過渡狀態相應。然而,如果這個解釋能夠成立,那么當心靈和醒覺狀態越來越接近時,不僅夢的內容、價值及明了的程度會隨著增高,而且做夢的人也會漸漸明白這是在做夢,決不至于夢里既有一個合理、明了的成分,同時又有一個不明了、不合理的成分,接著又會夢到許多其他的事情。心靈決不能如此迅速地變化睡眠的深淺程度,這么解釋是沒有意義的。其實,對于這個問題,我們還沒有解釋的捷徑。現在我們暫時避開夢的“意義”不談,試著從夢的共同元素出發,期待對夢的性質有較深切的了解。我們曾通過睡眠和夢的關系,斷定對擾亂睡眠的刺激的反應。在這點上,我們知道精密的實驗心理學能給我們帶來幫助,實驗心理學曾證明睡眠時受到的刺激能在夢里表現。在這些方面有許多實驗,尤以伏耳德的實驗首屈一指。有時候我們還能通過自己的觀察證實他們研究的結果。在這里,我想和你們分享一些較早的實驗。
莫里曾拿自己作過這種實驗。他讓自己嗅著科隆香水進入睡夢中,于是他夢到了開羅,在法林娜店內,接著進行了一些荒唐的冒險活動。有個人在他的脖子上輕輕一捻,他又夢到有人在他的頸上敷藥,還夢見小時候為他診病的一個醫生。又有人滴一點水在他的額上,他便夢見在意大利,他正流著汗喝奧維托的白酒。
有一些刺激夢,或許更可以用來解釋通過實驗而產生的夢的特點。下面這三個夢是由一個敏銳的觀察者希爾布朗特記載的,都是關于鬧鐘聲音的反應:“一個春天的早晨,我正在散步,穿過幾處綠意漸濃的田野,一直走到鄰村,看見大隊村民手持贊美詩,穿著整齊干凈,向教堂走去。這是個即將舉行晨禱的禮拜日。于是我決定也參加,但因天氣炎熱,就在教堂的空地上納涼。我正在讀墳墓上的碑志,忽然聽到那擊鐘者走進閣樓,閣樓很高,當時我看見樓內有一口小小的鐘,鐘響一響,人們開始祈禱。過了一會兒,鐘還沒有動,后來開始擺動了,鐘聲響亮而尖銳,于是我從睡眠中醒來,聽見的原來是鬧鐘的聲音。”
另一個意象的組合如下:“一個晴朗的冬天,路上積雪很厚。我已約定好乘雪車去探險,但是等了很久,才有人告訴我把雪車放在門外。于是我上車,將皮氈打開,把暖腳包取來,坐在車內。但是延遲了一會兒,馬車才開始出發。接著我把鐘索拉起,小鐘不斷地劇烈搖動,發出一種熟悉的樂音,因為聲音太大了,我從夢中驚醒,發現卻是鬧鐘尖銳的聲音。”
現在舉第三個例子:“我看見一個女仆手捧著幾打高摞起來的盤子,從廚房里走出來,向餐廳走去。我看她手中捧著的金字塔般的瓷盤好像要失去平衡。我警告她說:‘當心!你的瓷盤會摔在地上。她的答復是:她們已經習慣這樣拿盤碗了。但是,我還是跟在她的后面,非常焦慮。我是這樣想的——她在進門時撞著了門檻,瓷盤落地摔得粉碎。但是——我立刻知道那不斷的聲音并不是由于盤子碎了,卻是有規律的鐘聲——夢醒后才知道這個鐘聲是鬧鐘發出的。”
以上這些夢都是很巧妙而容易理解的夢,前后連貫,和尋常的夢不同。這么看,我們當然不會有疑問。這些夢的共同點是,每一個實例都通過一種聲音被喚起,夢者醒來,知道這聲音來自鬧鐘。通過這個我們知道夢是怎么產生的,然而我們所知道的還不止這些。夢中本沒有對鬧鐘的認識,夢中也沒有呈現鬧鐘的影像,卻還有一種聲音代鬧鐘而起。干擾睡眠的刺激在每個例子中都有著不同的解釋。這到底是什么原因呢?有點無從說起的意味,好像是任意的。然而想對夢有所理解,我們要在多種聲音之中解釋,為什么偏偏單選這一種來代表鬧鐘所發出來的刺激。對此,我們可以反對莫里的實驗,因為侵擾睡者的刺激雖然在夢里出現,但是他的實驗無法解釋為何恰巧通過這種方式呈現,這好像不是干擾睡眠刺激的性質能夠說明的。而且在莫里的實驗中,還有許多其他情景,同時依附于那個刺激直接引起的結果,例如那個利用科隆香水達到了夢里的荒唐冒險,我們也無法作出明確解釋。
你們或許認為只要將夢者從夢中喚醒,便有助于我們對外界干擾刺激的影響有所了解。但就許多其他實例來講,卻沒那么容易。我們絕對不是入夢即醒,如果到了早晨回憶昨夜的夢,我們如何知道它是源于哪個干擾的刺激呢?我曾在某次夢后成功地推測一種聲音的刺激,但這當然是由于受了某種特殊情形的暗示。
在蒂洛勒西山中某處的一個早晨,我醒后才知道自己夢見了教皇逝世。對于這個夢的由來,我自己無法解釋,后來妻子問我:“你在快天亮時聽見從教堂發出的可怕的鐘聲了嗎?”我睡得太熟,什么也沒聽見,但是幸虧她告訴了我,我才懂得我的夢了。
有時睡者由于受到某種刺激而做夢,可是后來就怎么也不知道刺激是什么。這種情形到底多不多呢?也許多,也許不多。要是沒有人通過刺激相告,我們都不會相信。除此以外,我們也不再估計外界侵擾睡眠的刺激了,因為我們知道這些刺激只能對夢的片段加以解釋,而無法解釋整個夢的反應。
我們不必為此就完全放棄這個學說,我們還可從另一方面來對此進行推論。究竟是哪些刺激侵擾睡眠,引人入夢,并不十分重要。如果這不總是外界的刺激侵入一個感官,那也可能是發自體內器官的刺激——即軀體的刺激。這個假說與一般關于夢的起源的見解相似,或者相一致,因為“夢起源于胃”是一個普遍的傳說。可是,夜里干擾睡眠的軀體刺激,醒后卻不知道,所以也無法證明。但是對于夢起源于軀體刺激,有很多可以信賴的經驗能夠證明,這點我們不能忽視。
總而言之,身體器官的情況會對夢境產生影響,這點毫無疑問。夢的內容,有很多與生殖器的興奮或膀胱的膨脹有關,這點也是眾人皆知的事情。除此之外,還有些例子,從夢的內容看來,至少能揣想它一定有一些類似的軀體刺激在發揮作用,因為我們可以在夢的內容里看出這些刺激的代表、替身或類化。施爾納曾研究夢(1861年),也力主夢起源于軀體刺激之說,并列舉幾個好例子加以證明。比如,他夢見“兩排清秀的孩子,發美膚潔,怒目相對而斗,開始兩排孩子互相拉著手,又放開,然后又恢復拉手狀態。”他把這兩排小孩解釋為牙齒,這好像能得說過去,夢者醒后“從牙床上拔出一顆大牙”,似乎更能證實其解釋的可靠。又如把“狹長的曲徑”解釋成起源于小腸的刺激似乎也很確切,施爾納主張夢總是通過類似的物體來代替其刺激由此引起的器官,好像也能得到互相印證。因此,我們也愿意承認體內刺激和體外刺激在夢中所占的地位同等重要,不過還有一點遺憾,那就是對于這個因素的估價也存在相同的缺點。針對大多數的例子來講,夢是否歸于軀體的刺激,缺乏證明。只有少數的夢,才使我們懷疑其起源和體內的刺激有關,其他大多數的夢卻并非這樣。最后,體內刺激與體外的感官刺激相同,都只能說明夢對它的直接反應。所以我們仍無法搞清楚夢中大部分內容的起源。但是在研究這些刺激的作用時,還能注意到夢的生活有另外一個特點。夢不僅讓刺激重現,還能將刺激化簡為繁,義外生義,使之與夢景相適合,并用他物來代替。這是“夢的工作”的一方面,使我們產生了濃厚的興趣,因為我們或許因此而對夢的真實性質更加了解。
一個人做夢的范圍不受夢的近因限制。英王統一三島,莎士比亞為此寫了《麥克白》一劇來慶祝,但是這個歷史事實是否能說明全劇的內容呢?能解釋全劇的奧秘和偉大嗎?顯然不能。同樣,夢者所受的外部刺激和內部刺激只是夢的緣起,對于夢的真實性質不足以解釋。
夢的第二個共同因素是其心理生活的特性,它一方面很難領會,另一方面又不足以作為進一步研究的線索。我們夢中的經驗大部分都是視像,能用刺激來解釋嗎?我們所經歷的真就是那些刺激嗎?假設確實是刺激,那么作用于視官之上的刺激少之又少,為什么夢的經驗大多數是視像呢?又比如夢中的演說,難道真有會話或和會話相似的聲音在我們睡眠時侵入耳內嗎?我覺得這種可能絕對不會有。
假設用夢的共同因素做出發點不能促進我們理解夢,就讓我們針對它們的差異進行討論吧。夢常常是混亂的、荒唐的、無意義的,但有些夢也比較合理且容易理解。我最近聽到一個年輕人的夢,情節是這樣的:“我在康特納斯勞斯散步,遇見某君,和他同行一會兒之后,我進了一家餐館。有一位男人和兩位女人一起走過來,在我的桌旁坐下。我起初有些厭煩,試圖避開她們,后來看她們一眼,卻覺得她們非常秀麗”。
夢者說康特納斯勞斯是他所常去的路,自己前晚確在那散步,路上也確和某君相遇。至于夢中其他部分則不是直接的回憶,只是和先前某個事件類似而已。又比如一個女士的夢也不難了解。“她的丈夫問她:‘你不認為我們的鋼琴要調音嗎?’她回答說:‘這樣不值得調,琴槌要配新皮才行。’”這個夢用同樣的字句把她與丈夫在白天的對話又重復了一遍。我們通過這兩個簡單的夢得到了什么呢?所得到的不過是一個事實:日常生活與其他有關的事件都能在夢中見到。如果夢都是如此,那么這一點就頗有價值。但這又是不可能的,有這種特點的夢僅僅是少數而已。多數夢和前一日的事件是無關的,因此我們無法通過這個來了解荒唐的或無意義的夢。換言之,我們遇到了一個新問題:我們不但要知道夢是什么,如果像上面所舉過的例子,內容淺白,那還要對夢中重復出現的新近事實有所了解,看其究竟還有什么原因和目的。
我若繼續這樣企求夢的了解,不但我自己厭倦,你們恐怕也會厭倦。可見對于一個問題,如果未找到解決的辦法,哪怕引起全世界的興趣,對我們也沒有什么幫助。這個解決辦法現在仍沒有求得解釋。實驗心理學在通過刺激引起夢的知識上只有微薄的貢獻,而哲學除了譏笑我們課題的無關宏旨,此外便沒有貢獻,可我們又不愿去領教玄妙的科學。歷史和一般人的見解認為夢富有意義,能夠預兆,但那又不完全可信,且沒有實證的可能,所以我們的初步努力完全沒有效果。然而我們從一個以前從沒注意的方面,不期而遇地獲得了一個研究的線索。那就是人們所說的“白日夢”,它是一種常見的現象,是幻想的產物,無論是健康的或是病人都會有,因此研究起來很方便。白日夢既和睡眠沒有關系,就第二個共同特性來講,又缺乏經驗或幻覺,只是一些想象而已。做白日夢的人自己也承認那是幻想,目無所見,而心有所想。這些白日夢也許會在青春期之前被發現,有時也在兒童期之末,一般人到成年時,也許就不再有白日夢了,當然也有人可能一直到老都有。
很明顯,這些幻想的內容是受動機指揮的。白日夢中的事件和情景,或用來滿足白日夢者的野心或權位欲,或用來滿足他的情欲。年輕男子腦中都是野心的幻想;年輕女人的野心則集中于戀愛的勝利,所以多數是情欲的幻想。但是在男子幻想的背后也常常潛伏著情欲的需要,他們之所以要建立偉大事業和取得勝利,其目的都是要博得女子的愛慕和贊美。在其他方面,這些白日夢各不相同,其命運也存在差異。
有些白日夢經過較短的時間后,即會被一種新的幻想代替,有些白日夢會變成長篇故事,與時俱進,隨著生活不斷發生變化。很多文學作品就是以這種白日夢為題材的,文學家將自己的白日夢加以改造、化妝或縮減,再把它們寫成小說和戲劇。但白日夢的主角通常是夢者本人,他們或直接出面,或暗中用他人作為自己的寫照。白日夢之所以是夢,或許是因為它和現實的關系同夢很像,而其內容也和夢一樣不現實。然而白日夢之所以叫作夢,也許是因為它和夢有著相同的心理特征。至于這個特征,我們仍在研究當中。反言之,我們認為的名同則實同,也許是完全錯誤的。究竟如何,我們會在之后的章節中給予答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