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我們不再去假設而要從觀察到的事實入手。我們可以選取一些我們經常遇到但卻很少有人注意的現象,這些現象并不屬于疾病的范疇,即使在健康人身上也時有發生,心理學上將這些現象稱為過失行為。比如,口誤、筆誤、誤讀和誤聽等情況,就經常會出現在我們的生活中。當你想要向別人敘述一件事情的時候,想好的話說出口時卻用錯了詞;在書寫的時候,想寫的是這個字,卻鬼使神差地寫成了另一個字;閱讀文章時,讀錯了某個熟悉的字;聽覺器官沒有毛病,可是卻聽錯了別人講的話。
還有一些過失是由于人們暫時性的遺忘所導致的,比如突然忘記了一個熟悉之人的名字,或者忘記了自己所要去做的事情等。這些內容只是被暫時的遺忘,后來多半會自然而然地記起來。
不過,也有一些記憶不是暫時性的遺忘,而是永久性的遺忘,比如把某件東西放錯了位置,后來再也找不到了。這種遺忘常常令我們感到驚異懊惱,甚至難于理解。還有一些過失,雖然也有暫時性,但卻與此十分相似,比如有些人明明知道某事是不確定的,但有時候卻會信以為真,像這樣的現象不勝枚舉。
像口誤、筆誤、誤讀、誤聽等過失名詞在德文中都是以“ver”開頭的,可以看出它們之間存在著內在聯系。但是,這些在生活中出現的種種過失往往是暫時的,不重要的,甚至根本就沒有什么具體的意義,就好像是遺失了某樣根本不必在意的東西一樣。因此,在許多人看來,日常生活中的很多過失都是不值得研究的。
而我現在卻要讓大家來對這些現象進行研究,或許你們會表現得不耐煩,并加以反對。你們可能會說:“這世界上值得解釋的神秘玄奧的事情太多了,我們花那么多力氣去研究這些無關重要的過失根本毫無意義。如果你們能夠解釋一個耳聰目明的人自稱在白天能看見或聽到一些根本就沒有存在的事物,或解釋某人為何突然宣稱自己正在遭受他最親愛的人迫害,又或者可以用最巧妙的理由來證明一種就連一個小孩子都會感到荒謬的幻想,那人們可能就會更愿意重視精神分析了。可是假如精神分析只能解釋一個演說家為何說錯了字,或一個主婦為何弄丟了鑰匙等瑣碎小事,那么我們就應該把更多的時間和精力放在那些更加重要的事情的研究上。”
我想說,大家不要急著下定論,這個批評其實是文不對題的。當然,我不能夸口說精神分析從來不做瑣碎的事情,事實恰恰相反,精神分析所觀察的材料常被其他科學譏諷為是瑣碎、平凡和不重要的,甚至被說成是現象界里的廢料。大家似乎都這么認為:凡是重大的事情就要有重要的表現。難道說,在某些情況下,重大的事情就不能借一些瑣碎的事情表現出來嗎?
這道理是很容易說明的。舉個例子,假如你是一個未婚青年,對某個女孩子產生了好感,那么你怎么才能知道自己已經博得了她的歡心呢?難道一定要她明白地告訴你或給你熱烈的擁抱嗎?當然不是,你一定是從她的一個眼神、一個手勢或和你握手的一瞬間就知道了。又比如,假如你是一名偵探,正在偵查一件謀殺案,在既無人證又無物證的情況下,你能指望罪犯會給你留下一張有他的姓名和地址的照片嗎?你只能從一些蛛絲馬跡中找到一些有用的信息。因此,我們不能輕視那些看似微乎其微的符號,它們其實也是有很高價值的,通過這些信號我們或許能夠發現重大的事情。你們認為生活中和科學上的大問題更容易引起我們的興趣,我當然不反對,但是我要告訴大家,如果你們決定從事于研究重大問題,那也是沒有什么益處的。你可能會不知道怎么著手下一步。就科學工作而言,如果你的面前有一條可以前行的路,那么你照著走下去就行了。
如果你不帶任何偏見或成見,一直向前,或許就能借助事情之間的聯系(包括小事和大事之間的聯系),通過做一些微不足道的事情,而幸運地從事大問題的研究工作。從這個觀點來說,我也希望你們不要對正常人也常常出現的小過失失去研究的興趣。如果我現在問那些不懂精神分析的人如何來解釋這些現象,我想他的回答肯定是:“這些小事根本不值得解釋?!?
他為什么會這么說呢?難道他認為小事就不值得關注,就不能與其他事情發生因果聯系嗎?不管是誰,如果這樣否認自然現象的因果關系,就等于沒有科學的宇宙觀。即使是宗教觀也不會如此荒謬,因為在宗教的教義中,如果不是上帝所愿,即使“一雀之微也不會無因落地”。假如我們的朋友知道這個道理,他一定不會堅持這個答案,他可能會說如果我去研究這些現象,一定會得到合理的解釋。
那一定是由于輕微的機能錯亂,或精神的松懈所致,這些情況都是可以找到的。一個人平常說話沒有出現問題,但是現在卻出錯了,原因不外有三:一是處于疲倦或不舒服的狀態;二是很興奮;三是注意力集中在別處。要證實這些很容易:一個人在疲倦、頭痛、周期性偏頭痛時常會說錯話或常常忘記了使用合適的名詞,有很多人在偏頭痛發作時甚至連專有名詞都記不起來。
人處在興奮狀態時也常會用錯字或做錯事;注意力分散或集中于其他事情時,也常容易忘記一些沒有計劃好的事和他想要做的事。我們以布拉特劇本里的教授為例,因為他的精力集中在第二卷書的問題上,他才會把自己的雨傘錯拿成了別人的帽子。
我們由自己的經驗得知,如果一個人的注意力集中在別的事情上,就很可能會忘記他的計劃或信約。
不可否認,這些話很容易理解,可卻無法引起大多數人的興趣,也無法滿足我們的期望。還是讓我們來細心研究這個解釋過失的理論吧。以上所說的這些過失發生的條件是屬于不同類別的:常態機能下出現的循環系統疾病和失調是錯亂的生理根據;興奮、疲倦及煩惱等,則可看成是心理生理的原因,這些都容易理論化。疲勞、煩惱和全面的興奮能夠引起注意力的分散,以致人們做事情受到干擾而不能準確完成。如果神經中樞的血液循環有毛病或變化也可能產生相同的結果,從而引起注意力的分散??傊?,導致各種過失產生的主要原因就是由于機體的或心理的原因而引起的注意力擾亂。不過,這種解釋對精神分析的研究并沒有太大的幫助,因此我們決定拋棄它。
事實上,當你對這個問題進行更深入的研究以后,便會發現這個“注意力”理論與事實并不完全相符,或者至少不能據此推論一切。很多人沒有處于疲倦或興奮的狀態,而是一切正常,但也可能發生這種過失和遺忘。除非是因為出現了這些過失,我們才在事后將這些過失歸因于他們自己所不肯承認的一種興奮的狀態。事實上,這個問題并非這樣簡單,因為注意力加強,事情未必會成功;注意力減弱,事情也未必失敗。有許多純粹本能的動作,不需要注意也能成功。比如走路,就算去的地方不明確,但也能到達目的地而不至于走錯了路;這至少是我們常見的。
善于彈鋼琴的琴師即使不假思索也可以彈成調。他當然可能會犯些偶然的錯誤,但是如果自動彈琴可以增加錯誤的危險,那么因不斷地練習而使彈琴的動作完全變成自動的琴師就會極容易陷入這種危險之中了。不過,我們知道,有時候許多動作雖然沒有給予特殊的集中注意,卻往往更容易出成績,而有時為了成功不敢有一絲一毫的分心,反而更容易導致錯誤。你們可能會說那是興奮的結果,但是興奮為何不能促進他注意力集中在所期求的目的上呢?關于這一點我們無法了解。因此,如果一個人在重要的談話中把自己要表達的意思說反了,就很難用心理生理說或注意說去解釋了。
關于這些過失還有許多別的不是很重要的特點,也并非這些理論所能解釋清楚的。比如,一個人暫時想不起來某人的姓名,令他非常懊惱,可是他無論怎么努力都無法想起那個已經到了嘴邊只需有人提起便可立即記起的名字。
我們再來舉個例子。有時錯誤增多,會導致互相連鎖,或互相替換。比如,有一個人第一次忘記了一個約會;第二次,他特別努力去記,結果卻又發現自己把日期和鐘點記錯了。又比如有一個人想用各種方法記起一個已經遺忘的字,而思索時竟將那個可為第一個字做線索的另外一個字完全忘掉了,他要是因此追究這個字,又會忘掉其他的字引發連鎖反應,如此等等。
排字的錯誤也是如此。據說,有一次在某“社會民主”報上也出現了這種錯誤。該報記載一次節宴,說:“到會者有呆子殿下”(His Highnes, the Clown Prince)。第二天更正時,該報道歉說:“錯句應更正為‘公雞殿下’”(His Highnes, the Crow-Prince)。又比如,某將軍以怯懦廣為人知。有一位隨軍記者訪問將軍,在通信中稱將軍為this battle-scared veteran(意思是臨戰而懼的軍人)。第二天,他道歉了,說昨天的話應更正為the bottle-Scared veteran(意思變成了好酒成癖的軍人)。據說這些過錯是排字機中的怪物作祟的結果——這個比喻的涵義就不包括在心理生理說范疇內了。
暗示也能讓人說錯話。以一個故事為例:有一個新演員在《奧爾良市少女》一劇中充當一個重要的角色,他本應稟報國王說:“The Constable sends back his sword”(意思是“警察局長將劍送回來了”)。但是在預演時,主角開玩笑,幾次將新演員的臺詞改成了“The Komfortabel sends back his steed”(意思變成了“獨馬車將馬送回來了”)。結果公演時,這不幸的新演員雖一再告誡自己不要說錯,結果卻還是錯了。新演員的失誤顯然是由于錯誤的暗示引起的,即他被暗示分了心。
關于過失的特點,并不是分心說所能解釋的;但是我們也不能因此就說這個學說是錯誤的,或許加上某一環節才能使它變得完滿。然而有許多過失卻可以從另一方面加以考慮。
我們以口誤為例。大家應該記得我們之前所討論的只是究竟在什么樣的情況下說錯了話,而我們所求得的答案也只是根據這一點而得來的。
當然除了這個特殊的原因,我們也可以考慮一下其他的原因。這就需要考慮過失的性質了。雖然就生理方面來說,我們已經提出了這個問題,但只要這個問題還沒有得到回答,過失的結果又沒有得到合理的解釋,那么在心理方面,就仍然屬于偶然發生的現象。比如,我說錯了一個字,我說的方式可以有無數種,可以用無數個別的字來代替想說的那個字,或要想說對也可以有很多變式。那么,在可能存在的許多錯誤之中,為什么唯獨發生了這個特殊的錯誤呢?是不是只是偶然發生的?這個問題是否有合理的答案呢?
1895年,語言學家梅林格和精神病學家邁爾曾設法研究發生口誤的原因。他們通過大量的事例,采用純敘述的手法,將口誤分成了“倒置”“預現”“語音持續”“混合”“替代”五種?,F在我們舉例來分類加以說明。比如,某人將“黃狗的主人”說成“主人的黃狗”,這就是明顯的“倒置”的例子。又如一個旅館的茶房去給一位大主教送茶水,當他敲著大主教的門,主教問是誰敲門時,茶房竟然慌張地回答說:“我的奴仆,大人來了。”這也是個倒置的絕好例子。
至于語音持續,則是由于已經說出的音節干涉到了將要說出的音節而發生的。例如,在某次聚會中,某人把“各位,請大家干杯(auzustossen),祝我們的主人健康”,錯說成了“各位,請大家打嗝(aufzustossen),祝我們的主人健康?!庇秩?,議會的一位議員稱另一位議員為“honourable member for Central Hell”,(意即中央地獄里的榮譽會員),他把國會,直譯過來就是中央大廳(Central Hall)誤說成了中心地獄(Central Hell)。再如,一個士兵對朋友說:“我希望我們有一千人戰敗在山上”,他錯把fortified(守衛)說成了mortified(戰?。?。這些都是“語音持續”的例子。在第一例中,“ell”這個音是從前面的詞“member for Central”持續下來的,在第二例中,“men”一詞里m音延續下來構成了mortified。
最為常見的例子還是“混合”或凝縮的例子。比如,一個男子問一位女士,可否一路“送辱”她(begleit-digen);“送辱”這個詞是由“護送”(begleiten)和“侮辱”(beleidigen)這兩個詞混合而成。(但是年輕人要知道,如果他這樣魯莽,便很難成功贏得女人的喜歡。)又如,有人想要表達的是自己是被動的單戀(即情不自禁的單相思),但卻說成了自己是被戀,這就是一個凝縮的例子。
比如一個可憐的女人說自己患了一種無藥可治的鬼怪病(incu-rable infernal disease),又如某夫人說:“男人很少知道女人所有的‘無用的’性質(ineffectual qualities)的價值。”這些都可稱為“代替”。
梅林格和邁爾的這些實例解釋并非很完滿,他們認為一個字的音和音節有不相等的音值,較低音值的音會被較高音值的音干涉。
顯然,這個結論是以“不常見的預現”和“語音持續”作為根據的;就他這種口誤而言,即使存在音值的高下也不成問題。最常發生的口誤是用一個字代替另一個與其相似的字,它們音節有著類似之處。例如某教授在授課時,說:“我不愿估量前任教授的優點?!边@里的“不愿(geneigt)”其實是“不配”(geeignet)的口誤。
不過最普通而又最值得注意的口誤是把想要說的話說反了,這種口誤可不是由于音的類同而混亂的結果。有些人認為相反的詞彼此之間有著很深的聯系,因此在心理上有很密切的聯想。舉個例子來說,比如有一次國會議長在會議開始時說:“各位,現在法定人數已夠,因此,我宣布散會。”
任何與說話人有關的熟悉聯想,有時也會導致口誤。
有一次,赫爾姆霍茨[2]的兒子和工業界領袖及發明家西門子的女兒結婚,宴會時,司儀請著名生理學家杜布瓦·萊蒙講幾句祝詞。他的祝詞說得相當漂亮,可是在結束時舉杯慶祝,他卻說:“愿西門子和哈爾斯克百年好合!”西門子和哈爾斯克是一個舊公司的名稱,在柏林很有名字,在座的人都知道。不知道為什么,杜布瓦·萊蒙將新娘和新郎的名字說成了一家公司的名字。
綜上所述,需要注意文字間的類同和音值,字的聯想也要加以重視。不過,這還不夠。要想完滿地解釋錯誤,就某一類型的實例而言還必須將前面所說過或想過的語句一起研究。依梅林格的想法來看,這些例子都屬于“語音持續”,不過起源較遠而已?!绻媸沁@樣,我想口誤之謎將不得而解了。
不過,在研究上述各例時,有一種問題值得我們注意。我們之前所討論的,是引起口誤的普遍條件,而從沒研究過口誤的結果。仔細分析,其實每一種口誤的結果都是有意義的。也就是說,口誤的結果本身可被看成是一種有目的的心理過程,是一種有內容和有意義的表示。我們過去談論的只是錯誤或過失,現在看來這些過失也可能是一種正當的動作,只是它突然出現,代替了那些更為人們所期待的動作而已。
從某些例子來看,過失的意義也是在明顯不過了。議長在會議開始時就宣告閉會,我們由此可以推測出他一定認為本屆會期必定沒有好結果,不如散會來得痛快;因此這個過失的涵義是不難揣知的。又如某女士贊美另外一位女士說:“我一看就知道這頂可愛的帽子一定是你絞成(cufgepatzt)的。”她把“繡成”(aufgeputzt)說為“絞成”,其實是她實在看不上對方的手藝但又不便明說。又如某夫人十分剛愎自用,她說:“我的丈夫讓醫生幫忙代定食單。醫生告訴他根本不需要,說他只要按照我所選定的東西吃喝就行了?!边@個過失的涵義也很容易懂。
現在假設大多數的口誤和一般的過失都有意義,那么我們過去從未關注過的過失的意義,就應該引起特殊的注意,而其他幾點都應該相應退到次要地位。生理的及心理的條件可以略而不談,把注意力全部用在研究有關過失意義及意向的純粹心理學研究上,我們目前可用這個觀點來對過失的材料作進一步討論。
在沒有討論之前,還有一點是需要我們注意的,那就是詩人常利用口誤及其他過失作為文藝表現的工具。這也證明了詩人認為過失或口誤是有意義的,他是故意這么做的。在詩人眼里,口誤有著不可替代的作用,他可能想用口誤來表示一種深意,展現主人公的精神世界。
當然,假如詩人確實想要借錯誤來傳遞他們的意義,那我們就無須太過重視。錯誤或許根本沒有深意,而只是精神上的一種偶發事件,或只存偶然的意義,不過詩人卻仍能用文藝的技巧給過失以意義,來達到文藝的目的。
由此我們也可得知,在研究口誤時,求之于詩人或許勝過求之于語言學者和精神病學者。
德國著名劇作家席勒(Schiller)在他的作品《華倫斯坦》第一幕第五場里舉了一個非常精彩的口誤例子。在上一幕中,少年比科洛米尼陪伴華倫斯坦的美麗女兒一直到營寨,一路上,他熱切地為華倫斯坦公爵辯護而力主和平。在他退出后,他的父親奧克塔維奧和朝臣奎斯登貝格不禁為他的言語感到大吃一驚。隨后,他的父親和奎斯登貝格有這樣一段對話:
奎斯登貝格:天哪,難道就這樣嗎?朋友,難道我們就讓他受騙嗎?我們就放任他離開,不叫他回來,不在此時此地打開他那蒙蔽的眼睛嗎?
奧克塔維奧:(從沉思中振作起來)他早就已經打開我的眼睛了,我都看得清清楚楚了。
奎斯登貝格:你在說什么?
奧斯塔維奧:這該死的一段旅行!
奎斯登貝格:為什么呢?你究竟什么意思?
奧斯塔維奧:朋友,來吧!我得馬上用我自己的眼睛順著這不幸的預兆來看一個明白——走!
奎斯登貝格:什么?要到哪里去呢?
奧斯塔維奧:(匆忙地說)到她那里去!到她本人那里去!
奎斯登貝格:到……
奧斯塔維奧:(更正了自己的話)到公爵那里去??旄易甙?。
奧斯塔維奧本要說“到公爵他那里去”,但是由于想著兒子的事,不自覺出現了口誤。從“到她那里去”這幾個字,我們可以看出,其實他對于公爵的女兒免不了是有所依戀的。
蘭克[3]在莎士比亞的詩劇里找到一個更合適的實例,就是《威尼斯商人》一劇中,那幸運的求婚者巴薩尼奧選擇三個寶器箱的那場戲。我可以先為大家讀一讀蘭克的短評:
“莎士比亞的名劇《威尼斯商人》(第三幕第二場)中的口誤都更好的表達出詩的情感好技術的靈巧。
這個口誤與弗洛伊德在他的《日常生活的心理病理學》中所引《華倫斯坦》劇中的口誤相類似,也足見詩人深知這種過失的結構和意義,并認為一般觀眾都可以領會。珀霞因受她父親誓約的束縛,必須純靠機會來選擇丈夫。她幸運地擺脫了那些她不喜歡的求婚者,好不容易等到了她傾心的巴薩尼奧來求婚,但怕他也會選錯箱子,于是她想告訴他,即使他選錯了,也能博得她的愛情,但是因為有父親的誓約所以這些話又不能直說。莎士比亞讓她在這個內心的沖突里,對巴薩尼奧說出了這樣的話:
請你稍等一下!等再過一兩天之后,再來冒險吧!因為如果選錯了,我就失去了你的友伴,所以我請你等一下吧!我真的不愿失去你(但這可不是愛情)……或許,我應該告訴你怎樣做出正確的選擇,可是我受誓約的束縛不能這樣做,因此你很有可能會選不到我。但是一想到你可能會選錯,我便想打破誓約。請不要注視著我,你的眼睛已經征服了我,將我分作兩半;一半是你的,另一半也是你的——雖然我應該說是我自己的,但即便是我的,那當然便也是你的,所以一切都屬于你了。
她想要暗示他,就是在他選擇箱子之前,她已經屬于他了,非常傾慕于他,只是這一層按理是不應說出的。于是詩人便利用口誤來表示珀霞的情感,這樣既能使巴薩尼奧稍微安心,又能使觀眾耐心地等待選擇箱子的結果。”
這里我們要注意的是,珀霞在這段話的最后是如何巧妙地將自己說錯的話和辨正的話相調和的,如何使它們既不會相互抵觸,又能掩飾其錯誤。
“……既然是我的,那當然便也是你的,所以一切都屬于你了?!?
一些醫學界之外的學者,通過觀察而揭開了過失的意義,可以說是我們學說的先驅。
大家都知道,利克頓伯格是一個滑稽的諷刺家,歌德說:“他如果說笑話,那笑話的背后就一定暗藏了一個問題。有時,他還會將問題解決的方法隱示在笑話中。
有一次,他諷刺某人說:“他常將angenommon(動詞,有‘假定’之意)讀為Agamemnon,因為他讀荷馬讀得太熟了?!边@句話可作讀誤的解釋。
在下次演講中,我們要考察詩人是否會同意對于心理錯誤的見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