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起手之迷蹤局(4)
- 放愛入局
- 安寧
- 3711字
- 2016-07-13 09:45:55
嘴舌最大的用處原來不在罵人,也不在接吻,而在于隨時可以把堂皇冠冕的道理,說得比珍珠落玉盤更動聽,說著說著,還沒打動需要慰藉的人,自己已經信以為真。
那些勸慰別人的話語,大概有一半是為了自欺。
只是欺得了一時,欺不了一世。
一顆心比不上看透世情的父母冷硬,就注定會受傷。
“你和我已經二十一歲了。”汪錦媚的口氣有些淡漠無情。
雙晴忍不住嘆氣,這也是她想說的。
“錦媚,你二十一歲就開這種車,三十一歲的時候怎么辦呢?”
“管那么遠干嗎?”汪錦媚嗤笑,誰知道十年之后世界會變成什么樣,何必庸人自擾,“過了那么多年,就算是死人也不會留在原地,你怎么就一點沒變?”
看看這個世界,大到朝令夕改,小到朝秦暮楚,變化之快令人眼花繚亂,顧雙晴那顆古老的水晶心,已經十二分過時,早該跟著這個時代變一變。
“變了又怎么樣呢?”雙晴反詰。
她不是不知道,社會對權力和金錢的狂熱崇拜,讓生活徹底失去了童話色彩,再沒有慈愛的國王,也再沒有白雪公主,大愛無私的親情和惡毒兇狠的后母一樣,都已漸漸偏離現代文明,前者在付出時往往滲入了自身利益的考量,譬如她的母親朱翡真,身體力行,為前夫做著代言人,誰能說其中沒有她的優渥生活仍得益于前夫照顧的原因?
所謂吃人嘴軟,拿人手短。
至于后者,則進化到了以客氣和含蓄來矯飾手段,又如她的繼母鐘怡。
她其實也清楚,自己生存的城市叢林有多么現實和惡劣,只是備感無力,就算改變自己去適應這個社會,又能怎么樣呢?難道一天二十四小時就會變得快樂無比?還是她和汪錦媚的家能夠回到幸福的從前?
既然明知不可能,她寧愿內心深處那點最初的美好不要變,雖然會傷心,偶爾還會覺得痛苦,但至少她心底有一份珍藏和懷念。
“你就死性不改,一輩子做聽話的乖寶寶好了,只要你自己受得了。”汪錦媚說。
雙晴聽了牽牽嘴角,最后不再作聲。
從小到大,她沒給父母找過麻煩,他們說什么就是什么。
可是有什么用呢?
即使乖巧如她,也沒能從雙親那里獲得更多的獎賞,使得他們給她更多的關注。她與汪錦媚之所以成為朋友,很大程度上就是因為同病相憐,她乖巧之路行不通,叛逆如汪錦媚,結果也沒有任何不同,照樣沒法吸引到她父母更多的疼愛。
成年人最可怕的心理黑洞就在于,成家立室是隨波逐流,而當某天他們突然醒悟,不愿再為家庭子女無私付出,余生只想追求個人享受時,就會徹底不管不顧,絕情到讓全世界為之咋舌。君不見那些四五十歲以后鬧婚變的,無論男女,也不管是成功人士還是市井小民,沖動起來無一例外,都是瘋狂得哪怕上百頭牛也拉不住。
而做子女的還不能譴責他們自私,那些沒有被針扎到肉的“別人”會說,父母也有追求幸福的權利,身為子女,一味要求父母更愛自己,何嘗不自私?
雙晴自嘲地笑笑,決定換一個不那么傷感的話題:
“你怎么有空約我,那群名車會的狐朋狗友呢,沒給你安排節目?”
“其實今天請客的是我哥,我只負責把你帶過去。”
“你哥?”雙晴驚訝,汪錦程怎么無緣無故突然請她吃飯?
“是這樣的,我哥有個朋友想買婚房,上周去看了你們星宇豪庭的C型復式,那樓盤不是賣得火價格有點高嗎?那人的女朋友猶豫不決,當天沒有下訂,后來他們又去看了幾個別的樓盤,最后還是覺得你們那套最合心意,可是再去問時,才知道是最后一套,已經被人買走了,所以那人就想托我哥問問,你們還有沒有不對外公開發售的內銷房。”
“這人面子不小啊。”雙晴斜挑葉眉,居然能出動汪錦程幫忙。
“聽我哥說他剛從省廳調過來,在市局工作,是他們系統有史以來年紀最輕的副局,不出意外,過兩年還會往上提,前途無量得很。我哥認識他沒多久,算是有點小交情,這還是他頭一回開口托我哥辦事,我哥也挺想攀這門關系的,所以不管怎么樣得表表態。”
“他要買房子,你們長樂莊大把,你哥送他一套不就行了?”
汪錦媚翻個白眼,一臉受不了她的表情。
“你真是單純得我想活活掐死你,先別說他是不是好這一口我哥不知道;就算我哥愿意送,也得他肯收才行,交情沒到那份上,敢貿然收這么重禮的都是傻瓜,萬一我哥給他下套,轉頭就往紀委寄匿名信呢?他不死也得脫層皮,那么年輕就做到副局的男人,你覺得他的智商跟你那么低?為了貪圖一套半套房子的小便宜,不惜毀掉他的大好前程?”
雙晴吐吐舌,不能怪她天真,而是這個社會比她想象中還要復雜。
“其實星宇豪庭前陣子差點出事。”
“怎么了?”
“有人把醫院太平間的尸體私下弄出來,偷偷搬到星宇豪庭的樓里,在尸體上灑滿血,然后打電話報警,捏造說我們樓盤里發生了兇殺案。”
“我靠!這也想得出!真夠毒的!”汪錦媚先是吃驚,繼而不解,“事情鬧得這么大,怎么外頭一點風聲都沒有?”
“當時剛好被我撞見,我爸就及時處理了,沒曝光出來。”雙晴略過那男人不提,要說清楚來龍去脈得有一部驚悚小說那么長,她從手機里調出顧天成的號碼。
“爸爸,星宇豪庭的C型復式,你們內部還有沒有?”
“怎么突然問這個?”顧天成略顯驚訝。
“有朋友想買,但售樓處說沒了。”
“那個房型確實已經售罄,不過我讓王準把你看的那套留下了。”
她一愕,原本輕淺的笑容慢慢消失。
“留——下了?”
“星宇豪庭這個樓盤不錯,C型復式的格局也好,按進度明年三月可以交房,你七月畢業,中間幾個月剛好可以把房子晾一晾,到時候你不管是想住在家里,還是想像汪錦媚那樣有你自己獨立的空間,都不成問題。”
她的胸口像挨了一記重擊,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原來如此,有人迫不及待,只等她一畢業就把她掃地出門,原來那天父親欲言又止的就是這件事,真不明白,他既然主意已定,又何必在她面前故作姿態。
女兒過久的沉默引起顧天成的關注。
“怎么不說話了?”
車子風馳電掣,雙晴只覺舌頭被風吹得打了結,出口每個字都有點艱難。
“那除了這套……還有沒有?是錦媚的哥哥想要。”
“汪錦程?”顧天成驚訝尤甚,“他怎么會對星宇豪庭感興趣?”
“我不太清楚。”她竭力自持,睜大霧氣染上的眼眸。
顧天成略為沉吟,就算不賣汪錦程的賬,也得給汪秀年一個面子。
“你等等。”最后的“等”字余音縹緲,大概是手機被擱了下來。
雙晴隱約聽見父親在和什么人說話,似有輕微爭執,但很快對方就沒了聲音,然后她的耳朵中傳來顧天成簡明扼要的交代。
“我會安排另外騰出一套,你讓汪錦程直接去售樓處辦手續。”既然已經送上人情,索性大方到底,“外面賣九八折,財務部會給他算九折。”
“謝謝爸爸。”她掛了電話,合上眼,對汪錦媚道,“搞定。”
“你怎么了?”汪錦媚望過來,“哪兒不舒服嗎?”
雙晴沒作聲,過了一會,終究忍不住,眨了眨微潮的雙眼。
“突然之間覺得自己像個孤兒,很難受,有點想哭,但是又哭不出來。”
“算了吧,從我認識你起,就沒見你流過一滴眼淚。”
汪錦媚笑諷,手中方向盤一打,駛進飯店停車場。
前方有輛寶藍色的私家車先一步泊入,亮紅尾燈乍閃。
駕駛座里的男人停好車,習慣性地洞察一眼周圍的環境,當從反視鏡里看見后方的跑車時,精銳的目光在張揚的車牌上停了停,維字NB338,唇沿不禁一翹。
人心何其不足,這一生還沒發完,就已祈愿生生皆發。
他的長睫往上揚,瞳中映入一張蒼茫顏面。
車尾燈淡淡打出的暗紅光芒,被跑車的擋風玻璃濾成柔和,灑落在副駕駛座她微低的額頭上,垂肩長發因風撩起,發端輕拂唇面,幽瞳玉頰,一絲彷徨之色若隱若現,帶著星點迷離,仿佛魂魄不知不覺已然輕逝,此間徒遺玉塑空軀。
是她,他靜然凝睇。
猶如這無端相遇,驚鴻一瞥,已然足夠了解她的一生。
“顧雙晴!你發什么呆?還不快下來。”
發呆中的她下意識望向聲音來處,汪錦媚在車外等得滿面不耐,她倉促應聲,無心去摸索隱藏式車把,素手倚闌,隨著長裙在車門上方劃過一道美麗的弧度,雙足飄然落地,那滿腔心事,最終遺留在身后,融入半空涌來的暮靄里。
前方比她早下車的男人投來瞬間注視,目光隨即無波掠去。
提不起情緒的她一直低著頭,沒有留意周遭,因此并不知道,自己與朝思暮想的人錯身而過,直到行近汪錦媚身邊,見她雙目閃光,一臉如夢似幻,定定地看著前方。
“長得真俊,我要是找他做老公,你肯定不會說炫俗。”
好友魂魄被勾的樣子,引得雙晴轉眸,看到走入飯店旋轉門內的一抹側影。
那一剎間,她的記憶全盤復蘇。
如臨近枯萎的花在最后一刻被灑上甘露,滿心歡喜,煥然盛放,然而不過一瞬,就已從幻想中被現實喚醒,變得頹唐破碎,敗謝不堪,她大概是被那份不明不白的思念折磨過度,才會覺得那道不完全的身影有點像那個人,但是怎么可能?
這地方不是普通人會來的,她怔怔然跟著汪錦媚走進去。
鼎廬飯店遠近馳名,專門以鮮美純正的高檔海鮮為宴,店里不設大廳,從一樓到五樓全是氣派非凡的超級包廂,隨處可見富麗堂皇的水晶燈做明亮點綴。
為著心底那絲極為渺茫的希望,進門后她把大堂前后左右環視一遍,原本稀微的希望,因了心有所求,又求之不得,變成深深的失望,其實早該明白,對世人而言,某年某月在某時某地,與誰來去遇見,都不過是一面緣盡的陌生人。
任思憶再深,但重逢不得,一切皆屬枉然。
她的情緒低到了極點,萬念俱灰。
“我們另外找間房,別和你哥一道。”
“干嗎這樣?來都來了。”
“我今天心情不好,不想板著一張苦瓜臉,到時敗了你哥和他朋友的興致。”但也不想為難自己,死撐起笑臉去和人應酬敷衍。
汪錦媚不甘心,連珠炮勸說加抱怨,無奈她堅持己見。
拗不過她,汪錦媚只好應承。
兩人熟門熟路,來到五樓,要了汪錦程隔壁的包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