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也知道,孟哲是孟老先生的掌上明珠,老先生的口頭禪是姑娘,誰又欺負你了?不愿意自己的閨女有半點委屈。所以,這個婚約很快就被解除了。
這老三蘇東是個瘦高個子的男孩。沒有東北人那種圓乎乎的大臉盤,而是瘦長臉,高鼻凹眼。這樣的一眼訂終身,是古往今來多少書里寫著的故事。
三個姐姐,兩個哥哥,蘇東是老幺。按理說應該得到更多的寵愛吧?
蘇珊的奶奶。這個蘇家的祖宗蘇珊是沒見過的,不要說蘇珊,他們家的孩子都沒見過。五十年代初期就去世了。蘇東娶孟哲,與新婚的孟哲睡在北炕,一個布簾子擋著,南炕是他母親。因著年輕吧,兩人兒動靜大一點,蘇珊她奶奶就罵兒子,不害臊,找不到公母了吧?
蘇東在家里的境遇,如此這般的不堪,仿若寄人籬下。卻哪知是親媽?
孟哲三年多都沒生出孩子,也被罵了無數次的騾子!
她十八歲還沒例假,怎么能生孩子?!
夏天里。大姑家的女兒在他們沈陽城里的家中,用腳踩著算盤珠子,蘇東說二妞,別踩壞了,你上學還用呢。大姑在一旁罵弟弟道:踩壞了你能分到幾顆珠子?!
再是兩個哥哥。新政權建立,需要人手搞建設。他們去了城里,讓老幺蘇東在鄉下照顧父母。分財產的時候,他們回來。在劃定成分的時候,他們回來。用蘇珊鄉下大舅的話說,人腦子沒打出狗腦子。成分是大哥貧農;二哥下中農;蘇東中農。
八十年代,蘇珊回到遼河,看到鄉下大舅家的土炕上一條炕柜,那是她爸爸分家產的時候分到的。
蘇珊發現,她爸爸只有看到她們幾姐妹的時候,才是笑著的。她不解地問過媽媽,那些人為什么那樣對爸爸呢?
沒有答案。
又一次,蘇珊她媽仿佛無意說起,珊兒,沈陽城里有一個和你爸爸長得一模一樣的人。
蘇珊大吃一驚。
無法破解過去的許多事。
孟哲的話如同讖語。
蘇珊再次回訪遼河。遼河三角洲,是偌大的沖積平原,岸邊是一馬平川一眼望不到邊。高粱、谷子都是南方沒有的作物。亙古天地,循環往復,就是這片土地,多少種子被撒下,多少莊稼被收割,土地已然衰老,土地依然年輕。
蘇珊沿河而行,她拷問遼河,請你告訴我,我的父親是誰?他的父母究竟是誰?
面對鄉下大舅,她直視他的眼睛,挑撿著詞語小心地說,舅舅,聽我媽說我爺爺奶奶的墳墓都是您照看著的。
哪里是照看?你看我,腿腳不利索,好多年沒去墳上了。
那城里除了我二伯,還有一位長的跟我爸爸一樣的叔叔還是伯伯哦?
亂說!你媽跟你說這個干什么呢?
舅舅不肯說。看她刨根問底,說了媽媽小時候的事來打發她的好奇心。
她鄉下舅舅本來就事一個精明人。此時的眼神飄忽的更邪乎。
孟哲小時候的故事?無非是上樹掏鳥蛋,下河撈蝦。還有彈彈弓。鄰居家的雞把她們家的菜園子糟蹋夠嗆,孟哲就設計逮住了雞,將雞脖子一扭就塞到鄰居家的柴火垛的夾縫兒里。
上學的時候,孟哲跟一個男生的成績不相上下,老師總是想分出名次,很多方法都試過了,還是并列,無奈,老師就扔給他倆粉筆,讓他倆在黑板做數學題,老師負責計時。預備開始,只見倆人的手刷刷刷在黑板游走,不等老師說停,孟哲已同那男孩子一秒都不差的扔掉粉筆頭。
人的個體的力量來自于內心的強大。孟哲的驕傲和自信來自于小時候家境的殷實,來自于內心的聰穎。他們家那時候連做飯都是雇人做的,所以姥姥不怎么會做飯,曾被她的兒媳婦說做的豬食;媽媽做飯也是吃飯的人出于尊重將就著吃吧。等蘇珊自己成家了,做飯是個大難題。
孟哲的能量也來自于自己學業的優秀和后來的見識。若不是她奶奶抽大煙把家敗了,孟哲的前途說無可限量也行的。
為什么孟哲說毀婚她老爹就給她毀了?她們老孟家族,十來個兄弟,只有兩個女孩子,其中的一個五六歲夭折,只有孟哲一個女孩兒。
這樣家境出來的孟哲,與蘇東卻也和睦。他爹是給蘇家打短工的,兩位父親說話間就訂下了兒女的婚姻。或許是這樣的淵源,蘇珊從不見父親吼罵母親,蘇珊從未見父母吵架,生氣的時候有,媽媽不吵,爸爸不爭,就算完了。爸爸罵的多的就是他兒子。
孟哲老是對蘇珊說,你爸爸鐵青的臉。在蘇珊想來,爸爸的內心或許有著不為人知的秘密。
而秘密的真相,是令人恐懼不安的,因為它是敏感的,掩蓋的,是足以顛覆現狀的。
08
孟哲并非除卻工資和存款單那么點資產,不是還有房子么?眼下住的房子,是一室半的結構。雖然房子的戶主是孫子,但那是后來的事,為這半間的面積,孟哲哭過,想過,奔走過,這樣才得來的。
從三線廠搬遷到省會城市,工廠偏居一隅。這個地方被人們稱之為鐵北。外國的情形自然不得而知,國內的城市里的鐵北,如沈陽如西安,大多不是權貴們居住的地方。而孟哲工廠的家屬樓,是七層高,孟哲的家是二樓。
本來他們家就是一室的資格。孟哲有點不甘心,孫子的戶口是在兒子那里的,他們分到的是五樓一室,樓梯陡的如同碉堡,懸乎著呢。孟哲家的戶口里倒是多了一個人,那是后來填房媳婦帶來的女孩。這名不正言不順的,沒有資格參與分房。孟哲絞盡腦汁,把女孩遷出去,把孫子遷進來;又把房子的戶主蘇東的名字改成了孫子的。這樣,一室半的房子才到手了。自然,廠子里房管科的人,對孟哲的心思有著一絲的同情吧,這同情自然是落在那個沒娘的孩子身上,盡管那孩子現在出息得當了軍官。
這一遷一出,文章做的大,誰也知道孟哲的辦事能力。只是,這樣的光天化日之下的韜略,炮制的時候還不避嫌疑猜忌,一切都堂而皇之,在那個媳婦看來,也是無奈。誰叫自己嫁進來,誰叫自己不肯為蘇家生個一男半女的呢?
誰人不是打自己的算盤呢?孟哲這個時候就是一頭母狼,她要全心全意的庇護那個沒親娘的孫子。誰跟她搶奪能夠讓那個孩子得以呵護得以安穩的活下去的房子,她就會退避三舍離你遠點,或者跟你拼命。哪怕是自己的親生女兒。
有一年,蘇珊與李建林回去探親,看到家里的廁所還是蹲位,黑暗狹小,曾經給媽媽用來換個馬桶的錢也不知道花在哪里去了,她就和李建林商量花個萬八的給媽把馬桶裝上,也可以連同廚房一起整修一下,亮堂一點,讓媽也舒心一些。這個時候的李建林,你絕對放心,在岳母家,他要有個樣兒的。
與她哥商量時,蘇家老大立馬連聲說,行!行!行!馬上出去找泥水工。他還想著,何不趁此機會,把已經封閉的陽臺一起改建成廚房,廚房原來的地兒就寬敞多了。他也不問問,蘇珊你帶的錢夠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