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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廈門——廣州(一九二六年九月至一九二七年一月)(10)

我十日以前走不成了,因為上月的薪水,至今還沒有付給我,說是還得等幾天。但無論怎樣,我十五日以前總要動身的。我看這是他們的一點小玩藝,無非使我不能早走,在這里白白的等幾天。不過這種小巧,恐怕反而失策了。校內大約要有風潮,現在正在醞釀,兩三日內怕要爆發,但已由挽留運動轉為改革學校運動,本已與我不相干。不過我早走,則學生少一刺戟,或者不再舉動,但拖下去可不行了。那時一定又有人歸罪于我指為“放火者”,然而也只得聽其自然,放火者就放火者罷。

這幾天全是,赴會和餞行,說話和喝酒,大概這樣的還有兩三天。這種無聊的應酬真是和生命有仇,即如這封信,就是夜里三點鐘寫的,因為赴席后回來是十點鐘,睡了一覺起來,已是三點了。

那些請吃飯的人,蓄意也是種種不同,所以席上的情形,倒也煞是好看。我在這里是許多人覺得討厭的,但要走了卻又都恭維為大人物。中國老例,無論誰,只要死了,挽聯上不都說活著的時候多么好,沒有了又多么可惜么?于是連白果也稱我為“吾師”了,并且對人說道,“我是他的學生呀,感情當然很好的?!彼裉爝€要辦酒給我餞行,你想這酒是多么難喝下去。

這里的惰氣,是積四五年之久而彌漫的,現在有些學生們要借我的四個月的魔力來打破它,我看不過是一個幻想。

迅。一月六日燈下。

五十六

廣平兄:

五日與七日的兩函,今天(十一)上午一同收到了。這封掛號信,卻并無要事,不過我因為想發幾句議論,倘被遺失,未免可惜,所以寧可做得穩當些。

這里的風潮似乎還在蔓延,但結果是決不會好的。有幾個人已在想利用這機會高升,或則向學生方面討好,或則向校長方面討好,真令人看得可嘆。我的事情大略已了,本可以動身了,今天有一只船,來不及坐,其次,只有星期六有船,所以于十五日才能走。這封信大約要和我同船到粵,但姑且先行發出。我大概十五日上船,也許要到十六才開,則到廣州當在十九或二十日。我擬先住廣泰來棧,和學校接洽之后,便暫且搬入學校,房子是大鐘樓,據伏園來信說,他所住的一間就留給我。

助教是伏園出力,中大聘請的,俺何敢自以為給呢?至于其余等等,則“爆發”也好,發爆也好,我就是這么干,橫豎種種謹慎,也還是重重逼迫,好象是負罪無窮?,F在我就來自畫招供,自卸甲胄,看著他們的第二拳是怎樣的打法。我對于“來者”,先是抱著博施于眾的心情,但現在我不獨于其一,抱了獨自求得的心情了。(這一段也許我誤解了原意,但已經寫下,不再改了。)這即使是對頭,是敵手,是梟蛇鬼怪,我都不問;要推我下來,我即甘心跌下來,我何嘗高興站在臺上?我對于名聲,地位,什么都不要,只要梟蛇鬼怪夠了。對于這樣的,我就叫作“朋友”。誰有什么法子呢?但現在之所以還只(?。┱f了有限的肖息者:一為己,是總還想到生計問題;二、為人,是可以暫借我已成之地位,而作改革運動。但要我兢兢業業,專為這兩事犧牲,是不行了。我犧牲得不少了,而享受者還不夠,必要我奉獻全部的性命。我現在不肯了,我愛“對頭”,我反抗他們。

這是你知道的,單在這三四年中,我對于熟識的和初初相識的文學青年是怎么樣,只要有可以盡力之處就盡力,并沒有什么壞心思。然而男的呢,他們自己之間也掩不住嫉妒,到底爭起來了,一方面于心不滿足,就想打殺我,給那方面也失了助力??匆娢矣信谧?,他們便造流言。這些流言,無論事之有無,他們是在所必造的,除非我和女人不見面。他們不抵是貌作新思想,骨子里都是暴君酷吏,偵探,小人。如果我再隱忍退讓,他們更要得步進步不會完的。我蔑視他們了。我先前偶一想到愛,總立刻自己慚愧,怕不配因而也不敢愛某一個人;但看清了他們的言行思想的內幕,便使我自信我決不是必須自己貶抑到那么樣的人了,我可以愛。

那流言,是直到去年十一月,從韋漱園的信里才知道的。他說,由沉鐘社里聽來,長虹的拚命攻擊是我為了一個女性,狂飆上有一首詩,太陽是自比,我是夜,月是她。他還問我這事可是真的,要知道一點詳細。我這才明白長虹原來在害“單相思病”,以及川流不息的到我這里來的原因,他并不是為莽原,卻在等月亮。但對我竟毫不表示一些敵對的態度,直待我到了廈門,才從背后罵得我一個莫名其妙,真是卑怯得可以。我是夜,則當然要有月亮的,還要做什么詩,也低能得很。那時就做了一篇小說,和他開了一些小玩笑,寄到未名社去了。

那時我又寫信去打聽孤靈,才知道這種流言,早已有之,傳播的是品青、伏園、亥倩、微風、宴太。有些人又說我將她帶到廈門去了,這大約伏園不在內,是送我上車的人們所流布的。白果從北京接家眷來此,又將這帶到廈門,為攻擊我起見,便和田千頃且故意當眾發表,意圖中傷。不料完全無效,風潮并不稍減,因為此次風潮,根柢甚深,并非由我一人而起,而他們還要玩些這樣的小巧,真可謂“至死不悟”了。

現在是夜二時,校中暗暗的熄了電燈,帖出放假布告,當即學生發見,撕掉了。此后怕風潮還要擴大一點。

我現在真自笑我說話往往刻薄,而對人則太厚道,我竟從不疑及玄情之流到我這里來是在偵探我;雖然他的目光如鼠各處亂翻,我有時也有些覺得討厭。并且今天才知道我有時請他們在客廳里坐,他們也不高興,說我在房里藏了月亮,不容他們進去了。你看這是多么難以伺候的大人先生啊。我托令弟買了幾株柳,種在后園,拔去了幾株玉蜀黍,母親很可惜,有些不高興,而宴太即大放謠諑,說我在縱容著學生虐待她。力求清寧,偏多滓穢,我早先說,嗚呼老家,能否復返,是一問題,實非神經過敏之談也。

但這些都由它去,我自走我的路。不過這次廈大風潮之后,許多學生,或要同我到廣州,或想轉學到武昌,去為他們計,在這一年半載之中,是否還應該暫留幾片鐵甲在身上,此刻卻還不能驟然決定。這只好于見到時再商量。不過不必連助教都怕做,同事都避忌,倘如此,可真成了流言的囚人,中了流言家的詭計了。

迅。一月十一日。

五十七

廣平兄:

現在是十七夜十時,我在“蘇州”船中,泊在香港海上。此船大約明晨九時開,午后四時可到黃埔,再坐小船到長堤,怕要八九點鐘了。

這回一點沒有風浪,平穩如在長江船上,明天是內海,更不成問題。想起來真奇怪,我在海上,竟歷來不遇到風波;但昨天也有人躺下不能起來的,或者我比較的不暈船也難說。

我坐的是“唐餐間”,兩人一房,一個人到香港上去了,所以此刻是獨霸一間。至于到廣州后先住那一家客棧,現在不能決定。因為有一個偵探性的學生跟住我。此人大概是廈大當局所派,探聽消息的,因為那邊的風潮未平,他怕我幫助學生,在廣州活動。我在船上用各種方法拒斥,至于惡聲厲色,令他不堪。但是不成功,他終于嬉皮笑臉,謬托知己,并不遠離。大約此后的手段是和我住同一客棧,時時在我房中,打聽中大情形。我雖并不懷挾秘密,而尾隨著這么一個東西,卻也討厭,所以明天我當相機行事,能將他撇下便撇下,否則再設法。

此外還有三個學生,是廣東人,要進中大的,我已通知他們一律戒嚴,所以此人在船上,也探不到什么消息。

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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