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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廈門——廣州(一九二六年九月至一九二七年一月)(6)

校事不知如何,如少暇,簡略的告知幾句就好。我已收到中大聘書,月薪二百八,無年限的,大約那計畫是將以教授治校,所以認為非軍閥幫閑的,就不立年限。但我的行止,一時也還不能決定。此地空氣惡劣,當然不愿久居,而到廣州也有不合的幾點。(一)我對于行政方面,素不留心,治校恐非所長;(二)聽說政府將移武昌,則熟人必多離粵,我獨以“外江佬”留在校內,大約未必有味;而況(三)我的一個朋友,或者將往汕頭,則我雖至廣州,與在廈門何異。所以究竟如何,當看情形再定了,好在開學還在明年三月初,很有考量的余地。

我在靜夜中回憶先前的經歷,覺得現在的社會,大抵是可利用時則竭力利用,可打擊時則竭力打擊,只要于他有利。我在北京這么忙,來客不絕,但一受段祺瑞、章士釗們的壓迫,有些人就立刻來索還原稿,不要我選定,作序了。其甚還要乘機下石,連我請他吃過飯也是罪狀了,這是我在運動他;請他喝過好茶也是罪狀了,這是我奢侈鐵證據。借自己的升沉,看看人們的嘴臉的變化,雖然很有益,也有趣,但我的涵養工夫太淺了,有時總還不免有些憤激,因此又常遲疑于此后所走的路:(1)死了心,積幾文錢,將來什么事都不做,顧自己苦苦過活;(2)再不顧自己,為人們做些事將來餓肚也不妨,也一任別人唾罵;(3)再做一些事倘連所謂同人也都從背后槍擊我了,為生存和報復起見,我便什么事都敢做,但不愿失了我的朋友。第二條我已行過兩年了,終于覺得太傻。前一條當先托庇于資本家,恐怕熬不住;末一條則頗險,也無把握(于生活),而且略有所不忍,所以實在難于下一決心,我也就想寫信和我的朋友商議,給我一條光。

昨天今天此地都下雨,天氣稍涼。我仍然好的,也不怎么忙。

迅。十一月十五日燈下。

三十八

廣平兄:

十六日寄出一信,想已到。十二日發的信,今天收到了。校事已見頭緒,很好,總算結束了一件事。至于你此后所去的地方,卻教我很難代下斷語。你初出來辦事,到各處看看,歷練歷練,本來也很好的,但到太不熟悉的地方去,或兼任的事情太多,或在一個小地方拜帥,卻并無益處,甚至會變成淺薄的政客之流。我不知道你自己是否仍舊愿在廣州,抑非走開不可,倘非決欲離開,則伏園下月中旬當赴粵,看中大女生指導員之類有無缺額,他一定肯紹介的。上遂的事,我也要托他辦。

曹軼歐大約不是男生假托的,因為回信的住址是女生宿舍,但這些都不成問題,由它去罷。中山生日的情形,我以為和他本身是無關的,只是給大家看熱鬧;要是我,實在是“身后名,不如即時一杯酒,”恐怕連盛大的提燈會也激不起來的了。但在這里,卻也太沒有生氣,只見和尚自做水陸道場,男男女女上廟拜佛,真令人看得索然氣盡。我近來只做了幾篇付印的書的序跋,雖多牢騷,卻有不少真話。還想做一篇記事,將五年來我和種種文學團體的關涉講一個大略,但究竟做否,現在還未決定。至于真正的用功,卻難,這里無須用功,也不是用功的地方。國學院也無非裝門面,不要實際。對于教員的成績,常要查問,上星期我氣起來,就對校長說,我原已輯好了古小說十本,只須略加整理,學校既如此急急,月內便去付印,就是了。于是他們就從此沒有后文了。你沒有稿子,他們就天天催,一有,卻并不真準備付印的。

我雖然早已決定不在此校,但時期是本學期末抑明年夏天,卻沒有定。現在是至遲至本學期末非走不可了。昨天出了一件可笑可嘆的事。下午有校員懇親會,我是向來不到那種會的,而一個同事硬拉我去。我不得已,去了。不料會中竟有人演說,先感謝校長給我們吃點心,次說教員吃得多么好,住得多么舒服,薪水又這么多,應該大發良心,拚命做事。而校長之如此體貼我們,真如父母一樣……我真要跳起來,但已有別一個教員上前駁斥他了,鬧得不歡而散。

還有希奇的事情。是教員里面,竟有對于駁斥他的教員,不以為然的。他說,在西洋,父子和朋友不大兩樣,所以倘說誰和誰如父子,也就是誰和誰如朋友的意思。這人是西洋留學生,你看他看西洋一番,竟學得了這樣的大識見。

昨天的懇親會,是第三次,我卻初次到,見是男女分房的,不但分坐。

我才知道在金錢下的人們是這樣的,我決定要走了,但我不想以這一件事為口實,且仍于學期之類作一結束。至于到那里去,一時也難定,總之無論如何,年假中我必到廣州走一遭,即使無啖飯處,廈門也決不住下去的了。又我近來忽然對于做教員發生厭惡,于學生也不愿意親近起來,接見這里的學生時,自己覺得很不熱心,不誠懇。

我還要忠告玉堂一回,勸他離開這里,到武昌或廣州做事。但看來大大半是無效的,這里是他的故鄉,他不肯定輕易決絕,同來的鬼祟又遮住了他的眼睛,一定要弄到大失敗才罷。我的計劃,也不過聊盡同事一場的交情而已。

迅。十八,夜。

三十九

廣平兄:

十九日寄出一信;今天收到十三,六,七日來信了,一同到的。看來廣州有事做,所以你這么忙,這里是死氣沉沉,也不能改革,學生也太沉靜,數年前鬧過一次,激烈的都走出,在上海另立大夏大學了。我決計至遲于本學期末(陽歷正月底)離開這里,到中山大學去。

中大的薪水是二百八十元,可以不搭庫券。朱騮先還對伏園說,也可以另覓兼差,照我現在的收入之數,但我卻并不計較這一層,實收百余元,大概已經夠用,只要不在不死不活的空氣里就好了。我想我還不至于完在這樣的空氣里,到中大后也許不難擇一并不空耗精力,而較有益于學校或社會的事。至于廈大,其實是不必請我的,因為我雖頹唐,而他們還比我頹唐得利害。

玉堂今天辭職了,因為減縮豫算的事。但只辭國學院秘書,未辭文科主任。我已托伏園轉達我的意見,勸他不必爛在這里,他無回話。我還要自己對他說一回。但我看他的辭職是不會準的。

從昨天起,我的心又很冷靜了。一是因為決定赴粵,二是因為決定對長虹們給一打擊。你的話大抵不錯的;但我之所以憤慨,卻并非因為他們使我失望,而在覺得了他先前日日吮血,一看見不能再吮了,便想一棒打殺,還將肉作罐頭賣以獲利。這回長虹笑我對章士釗的失敗道,“于是遂戴其紙糊的‘思想界的權威者’之假冠,而入于身心交病之狀態矣”。但他八月間在《新女性》登廣告,卻云“與思想先驅者魯迅合辦《莽原》”,一面自己加我“假冠”以欺人,一面又因別人所加之“假冠”而罵我,真是輕薄卑劣,不成人樣。有青年攻擊或譏笑我,我是向來不去還手的,他們還脆弱,琿是我比較的禁得起踐踏。然而他竟得步進步,罵個不完,好象我即使避到棺材里去,也還要戮尸的樣子。所以我昨天就決定,無論什么青年,我也不再留情面,先作一個啟事,將他利用我的名字,而對于別人用我名字,則加笑罵等情狀,揭露出來,比他的嘮嘮叨叨的長文要刻毒得多。即送登《語絲》,《莽原》,《新女性》,《北新》四種刊物。我已決定不再彷徨,拳來拳對,刀來刀當,所以心里也很舒服了。

我大約也終于不見得為了小障礙而不走路,不過因為神經不好,所以容易說憤話。小障礙能絆倒我,我不至于要離開廈門了。但我也很想走坦途,但目前還不能,非不愿,勢不可也。至于你的來廈,我以為大可不必,“勞民傷財,”都無益處;況且我也并不覺得“孤獨,”沒有什么“悲哀。”

你說我受學生的歡迎,足以自慰么?我對于他們不大敢有希望,我覺得特出者很少,或者竟沒有。但我做事是還要做的,希望全在未見面的人們,或者如你所說:“不要認真”。我其實毫不懈怠,一面發牢騷,一面編好《華蓋集續編》,做完《舊事重提》,編好《爭自由的波浪》(董秋芳譯的小說),看完《卷葹》,都分頭寄出去了。至于還有人和我同道,那自然足以自慰的,并且因此使我自勉,但我有時總還慮他為我而犧牲。而“推及一二以至無窮”,我也不能夠。有這樣多的么?我倒不要這樣多,有一個就好了。

提起《卷葹》,又想到了一件事了。這是王品青送來的,淦女士所作,共四篇,皆在《創造》上發表過。這回送來要印入《烏合叢書》,據我看來是因為創造社不往作者同意,將這些印成小叢書,自行發賣,所以這邊也出版,借謀抵制的,凡未在那邊發表過者,一篇都不在內,我要求再添幾篇新的,品青也不肯。創造社量狹而多疑,一定要以為我在和他們搗亂,結束是成仿理借別的事來罵一通。但我給她編定了,不添就不添罷,要罵就罵去罷。

我過了明天禮拜,便又要編講義,余閑就玩玩。待明年換了空氣,再好好做事。今天來客太多,無工夫可寫信,寫了這兩張,已經夜十二點半了。

和這信同時,我還想寄一束雜志,其中的《語絲》九七和九八,前回曾經寄去,但因為那是切邊的,所以這回補寄毛邊者兩本,你大概是不管這些的,不過我的脾氣如此,所以仍寄。

迅。十一月廿日。

四十

廣平兄:

二十一日寄一信,想已到。十七日所發之又一簡信,二十二日收到了;包裹還未來,大約包裹及書籍之類,照例比普通信件遲,我想明天也許要到,或者還有信,我等著。我還想從上海買一合較好的印色來,印在我到廈后所得的書上。

近日因為校長要減少國學院豫算,玉堂頗憤慨,要辭去主任,我因勸其離開此地,他極以為然。今天和校長開談話會,我即提出強硬之抗議,以去留為孤注,不料校長竟取消前議了,別人自然大滿足,玉堂亦軟化,反一轉而留我,謂至少維持一年,因為教員中途難請云云。又我將赴中大消息,此地報上亦經揭載,大約是從廣州報上抄來的,學生因亦有勸我教滿他們一年者。這樣看來,我年底大概未必能走了,雖然校長的維持預算之說十之九不久又會取消,問題正多得很。

我自然要從速離開此地,但什么時候,殊不可知。我想H.M.不如不管我怎樣,而到自己覺得相宜的地方去,否則也許去做很牽就,非意所愿的事務,比現在的事情還無聊。至于我,再在這里熬半年,也還做得到的,以后如何,那自然此時還無從說起。

今天本地報上的消息很好,泉州已得,浙陳儀又獨立,商震反戈攻張家口,國民一軍將至潼關,此地報紙大概是民黨色采,消息或傾于宣傳,但我想,至少泉州攻下總是確的。本校學生中民黨不過三十左右,其中不少是新加入者,昨夜開會,我覺他們都沒有歷練,不深沉,連設法取得學生會以供我用的事情都不知道,真是奈何奈何。開一回會,空嚷一通,徒令當局者因此注意,那夜反民黨的職員卻在門外竊聽。

二十五日之夜,大風時。

寫了一張之(剛寫了這五個字,就來了一個客,一直坐到十二點)后,另寫了一張應酬信,還不想睡,再寫一點罷。伏園下月準走,十二月十五左右,一定可到廣州了。上遂的事,則至今尚無消息,不知何故,我同兼士曾合寫一信,又托伏園面說,又寫一信,都無回音,其實上遂的辦事能力,比我高得多。

我想H.M.正要為社會做事,為了我的牢騷而不安,實在不好,想到這里,忽然靜下來了,沒有什么牢騷了。其實我在這里的不方便,仔細想起來,大半是由于言語不通,例如前天廚房又不包飯了,我竟無法查問是廚房自己不愿做了呢,還是聽差和他沖突,叫我不要他做了。不包則不包亦可。乃同伏園去到一個福州館,要他包飯,而館中只有面,問以飯,曰無有,廢然而返。今天我托一個福州學生去打聽,才知道無飯者,乃適值那時無飯,并非永遠無飯也。為之大笑。大約明天起,當在這一個福州館包飯了。

仍是二十五日之夜,十二點半。

此刻是上午十一時,到郵務代辦處去看了一回,沒有信;而我這信要寄出了,因為明天大約有從廈門赴粵之船,倘不寄,便須待下星期三這一艘了。但我疑心此信一寄,明天便要收到來信,那時再寫罷。

記得約十天以前,見報載新寧輪由滬赴粵,在汕頭被盜劫,縱火。不知道我的信可有被燒在內。我的信是十日之后,有十六,十九,二十一等三封。

此外沒有什么事了,下回再談罷。

迅。十一月二十六日。

午后一時經過郵局門口,見有別人的東莞來信,而我無有,那么,今天是沒有信的了,就將此發出。

四十一

廣平兄:

二十六日寄出一信,想當已到。次日即得二十三日來信,包裹的通知書,也一并送到了,即向郵政代辦處取得收據,星期六下午已來不及,星期日不辦事,下星期一(廿九日)可以取來,這里的郵政,就是如此費事。星期六這一天,我同玉堂往集美學校講演,以小汽船來往,還耗去了一整天;夜間會客,又耗去了許多工夫,客去正想寫信,間壁的禮堂里走了電,校役吵嚷,校警吹哨,鬧得石破天驚,究竟還是物理學教授有本領,走進去關住了總電門,才得無事,只燒焦了幾塊木頭。我雖住在并排的樓上,但因為墻是石造的,知道不會延燒,所以并不搬動,也沒有損失,不過因為電燈俱熄,洋燭的光搖搖而昏暗,于是也不能寫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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