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經濟篇(4)
- 瓦爾登湖(中小學生必讀叢書)
- (美)梭羅
- 4768字
- 2016-08-17 14:09:31
當我訂做一件款式特別的衣服時,女裁縫會正兒八經地和我說,“現在他們都不穿這個款式了。”語氣中一點也沒有強調“他們”兩個字,似乎她說的是跟上帝一樣的、某種非同尋常的神諭,因而我發現我很難得到我想要的那種款式了,因為她壓根不相信我所說的話是真的,她覺得我太魯莽了。而我一聽到這神諭般的話語,就會沉思片刻,把每一個字都在心中過濾重想一下,以便我真正明白它的意思,好讓我辨明這些話和我有什么樣的血緣關系,在這件和我有如此千絲萬縷關系的事上,他們用什么樣的權威左右著我;最后,我決定用同樣神秘的語氣答復她,因此也不把“他們”兩個字強調了——“確實,最近他們并不穿這個款式,可是現在他們又流行穿這個了。”她測量的只是我的身材,并沒有測量我的性格,只測量了我的肩寬,仿佛我是一枚掛衣服的釘子,可是這樣的量法有什么用處?我們并不敬仰嫻雅三女神,也不敬仰帕爾茜,但我們追逐時尚。她紡織,她剪裁,她不容挑釁地全權操持著這一切。巴黎的猴王如若戴上了一頂旅行帽,那么全美國的猴子都會學樣。有時我近乎絕望,我在想,在這個世界上,還有什么簡單的事不是通過人們相互協助而做成的?首先必須把人們的舊觀念,用一個強大的轟鳴壓榨機把它們壓榨出來,讓他們不能立即支起兩腿站立起來。那時,你俯瞰整個人群,你會發現有些人的腦子里生滿了蛆蟲,不知何時起擱置在那里的卵就開始孵化,繼而占據整個頭顱,烈火都燒不盡這些蛆蟲。如果不把這些舊觀念完全從他的腦中剔除,我們做什么都是白費力氣。總之,我們別忘了,埃及有一個木乃伊傳下了一種麥子,一直把它傳到了我們的手中。
整體而言,我們認為某國或別國的服裝已經在藝術上備受尊崇這種話是不成立的。現在的人還是身邊有什么就穿什么。就像失事的船上的水手漂流到岸邊,能找得到什么蔽體就穿什么。有時人們還特地站得隔遠一點,通過空間的或時間的距離來觀察,繼而打趣對方的服裝呢。每一代人都鄙夷老款式而孜孜不倦地追求新款式。你看到亨利八世或伊麗莎白女王的奇裝異服時,難道不覺得好笑嗎?他們就像是食人島上的國王和皇后一樣。任何衣服倘若沒有了人來架撐,就會變得可憐和怪異起來。讓人抑制住嘩笑并且使衣服莊嚴起來的,乃是由穿衣人兩眼中所顯現得嚴肅和穿衣人在衣服當中過上真誠的生活所體現出來的。當身著五彩斑斕衣服的小丑突然肚子痛,他的衣服也會表現出這痛苦的情緒。同樣,當士兵被炮彈擊中,破爛的軍裝也可和神圣的紫袍相媲美。
男男女女都喜愛新款式,這其中隱藏著一種稚氣的、野蠻的趣味。這種趣味使無數的男女目不暇接、瞇起眼睛打量著萬花筒,以便于他們發現如今這個時代什么樣的款式正在流行。商家早就猜透了顧客反復無常的趣味。兩種顏色相似的款式擺在店里售賣,兩款衣服的差別只在一款多了幾條絲線,然后其中一件衣服馬上被人買走了,另一件卻被束之高閣無人問津。往往在下一個季節到來時,后者又成了最時尚的款式。與這相比,在皮膚上刺青還真不像人們所說的那樣恐怖可怕。因為深入皮膚的刺青,并沒有改變什么內在的品質。
我不相信人們有衣服穿的最好的辦法得歸功于我們的工廠制度。美國工人現在工作的情形是越來越向英國工廠的制度靠攏了,這不足為奇。因為就目前為止,我親耳聽到或親眼所見,原來制衣廠的主要用意,并不是讓人們的衣服更耐穿或更舒適,而是賺取無窮的利潤。從長遠來看,人們總能達成他們的志向,因此即使事情短時間內無法實現,但還是不妨把目標定得高遠一些。
關于住房,我承認現在這是一種生活必需品了,盡管有許多事例可以證明,長久以來人們在比這更寒冷的國土上,沒有住所照樣能生存下去。塞牟爾萊恩說:“北歐的拉普蘭人穿著皮衣,頭上和肩上都裹著皮囊,可以夜復一夜地在雪地上睡覺——那寒冷的程度簡直可以穿透羊毛衣服而把人凍死。”他親眼見到他們這樣席地而睡。接著他說:“但是他們并沒有比其他人更強壯。”或許人類在地球上生活不久之后,就發現了房屋的便捷之處,以及家庭生活的舒適安寧。他說這句話的意思是表達對住房感到滿足要遠遠大于對家庭生活的向往。但是在有的地方,一說到房屋,人們的腦海中就會浮現出冬季和雨天,他們一年當中有三分之二的時間不住在房子里,一把遮陽傘就足夠了。在這些地方,上述說法就有失偏頗。這正如我們這里的氣候,從前夏夜只需在身上有所遮蓋就可以了。在印第安人的日記中,一整天行程的標志就是一座座尖房頂的屋子,樹皮上刻畫著的一排排尖房頂的屋子,表明了他們野外露營的次數。肢體不碩大強壯,身材也不魁梧的人類,一直想方設法縮小他們的世界,所以他用圍墻來打造一個適合他的空間。起初他在戶外是赤身裸體的,雖然在天氣溫和寧靜的時候,以及在晴朗的白天里,心情還是非常愉快的,可是一旦雨季和冬天來臨,情況就大打折扣。且不提炎炎烈日,倘若人類不立即用房子來蔭蔽保護自己,人類大概早在發芽的時候就被打焉兒了。依照傳說,亞當和夏娃在知道穿衣服以前,是用樹葉遮蓋身體的。人類需要家庭,即一個溫暖舒適的地方,但那通常是在滿足身體的溫暖之前,之后才是情感的溫暖。
我們不妨回想人類還在幼兒的那個時期,有些野心勃勃的人便已爬進洞穴尋找庇護了。每個幼兒在某種程度上都再次上演了這部人類發展史。他們出于本能喜愛戶外運動,不管雨天還是冬天,他們盡情地玩蓋房子的游戲,騎竹馬。誰不懷念自己童年時窺望一個洞穴,或靠近一個洞穴時的雀躍心情?我們的祖先最原始的天性還遺存在我們體內。從洞穴開始,我們發展到用棕櫚樹葉、樹皮、樹枝覆蓋著屋頂,編織可以拉伸的亞麻屋頂,又發展到搭建青草和稻草屋頂,木板和木瓦屋頂,直到石頭和磚瓦屋頂。最終,我們遺忘了什么是露天生活,而我們的室內生活已經超出了我們的想象,在野外圍火取暖的日子變得遙遠而模糊。倘若許多時候,也就是我們在度過白晝和黑夜時,沒有東西把我們與天體隔開;倘若詩人并不是一直在屋檐下吟詩太多;倘若圣人也不在室內逗留太久的話,也許我們的生活會變得更好些。鳥兒和燕雀不會在洞里啼唱,白鴿也不會在鳥籠里流露出它們的純真。
但是,倘若有人試圖建造一所房屋,他應該如我們新英格蘭人這樣——稍微聰明一點才好,以免將來他察覺他自己是住在一座工廠中,或住在一座找不到出口的迷宮中,或住在一所古老的博物館中,或住在一所救濟院里,甚至住在一個幽深的監獄中,以及一座富麗堂皇的墓穴中。其實再想一想,遮蔽并不是絕對必需的。我見過這鎮上在潘諾勃斯各特河邊的印第安人。他們住在用薄棉布制作的營帳里,四周的積雪約一英尺厚,我想倘若積雪更厚,可以為他們遮風擋雨的話,他們肯定更高興。怎樣使我穩重的生活獲得自由來追求我的正當事業?以前這個問題比現在更讓我煩憂,令我慶幸的是,我現在已經變得冷漠麻木了。我時常看到,在鐵路旁邊躺著一只6英尺長、3英尺寬的大木箱,工人們把他們的工具鎖在大箱子里。隨后去睡覺,然后我聯想到,所有覺得日子艱辛的人都可以花一美元買這樣一只箱子,在上面打幾個洞孔,讓空氣可以流進去,在雨天或是夜晚他可以躺進去,把箱蓋關上,這樣他的靈魂就獲得了自由,他就可以隨心所欲地做他喜歡做的事了。看起來這并不是很壞,也絕不是一個不值得一提的方法。你可以自由自在,夜晚長時間久坐而不睡覺;起身出去時,也不會遇到什么大房東二房東堵住你向你索要房租。有多少人因為必須支付一只更寬敞、更奢華的箱子的租金,而煩憂至死,但是倘若住在這樣一只箱子里的話,人是不會被凍死的,我沒有半點開玩笑的意思。經濟學作為一門學科,曾經受到無盡地鄙視和輕蔑,但它決不可被等閑視之。那些強健壯實的人,大部分時間在戶外生活,他們曾在戶外蓋起一所舒適的房子,選用的材料幾乎全部來自大自然現有的。馬薩諸塞州墾區的印第安人的總督戈金,曾在1674年寫下這樣的話:“他們最上檔次的圓錐頂房屋的房頂是用樹皮覆蓋的,好處是看起來整潔清爽,嚴實而溫暖,樹皮是在樹木干燥季節從樹上脫落下來的,趁樹皮還青翠的時候,人們用很重的大木材把樹皮壓成巨大的木片……較差一點的圓錐頂房屋也是用燈心草織成的席子蓋在房頂上,也很嚴實而溫暖,只是沒有上檔次的房屋那么美觀耐看……我所看到的房屋屋頂,有的是60英尺長,或100英尺長,30英尺寬……我住在他們的屋子當中時,常常感覺它跟最好的英式房屋一樣溫暖。”他接著又說到,印花的席子在室內通常是被鋪在地上和掛在墻上,各種各樣的器皿擺放得錯落有致。而且印第安人還在屋頂上開個天窗,在上面放上一床席子,用一根繩子來控制開關,這就是他們的通風設施。但是需要注意的是,這樣圓錐型屋頂的房屋最多一整天就可以搭蓋好,同時也只要幾個小時就可以把它摧毀,并重新搭建起來,每一戶人家都擁有一座這樣的房屋,或者擁有這樣的房屋中的一個單間。
在蠻荒時代,每一戶人家都有一座最好的房屋,以滿足他們粗鄙而簡單的需求。但是,我認為我下面所說的話才是千真萬確地在描述這個社會。我認為雖然在天空翱翔的飛鳥都有巢穴,狐貍也有洞穴,甚至野蠻人都有尖屋,但是在現代文明社會中,有房子住的家庭卻只占半數。尤其是在文明高度發達的大城市里,只有極少一部分人才擁有房屋,絕大多數人如果想居者有其屋的話,必須得每年交給房東一筆租金。因為在夏天和冬天,房屋作為遮蔽的場所是必不可少的。這些租金,本來是足以購買一個印第安人的草屋的,現在擁有它的人們卻不得不付出在世上永遠貧困的代價了。在這里,我無意把租房子與擁有一套房子的優勢和劣勢進行比較。不過顯而易見的是,野蠻人擁有一套房屋是因為價廉,而文明人之所以選擇租房子住,是因為他所擁有的資金買不起房屋。這時有人就會辯解道,值得同情的文明人只要支付租金,就會有地方住。這樣的房屋與野蠻人的草屋相比較,豈不像富麗的皇宮一樣?在鄉村,人們每年要支付租金25美元至100美元,才能得到經過數個世紀的發展才改良好的明亮房間。房間里刷上清新的油漆,貼上墻紙,在內涂刷泥灰的墻上掛著魯姆福壁爐,還有百葉窗、銅質的水泵、彈簧鎖、方便寬敞的地窖,還有許多諸如此類的物品。但是,你會發現享受著這一切現代文明成果可憐的文明人,卻不如缺乏這一切現代設施的野蠻人生活得更為富足,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倘若說,文明就是人們生活條件的一種真正完善——我不否認這句話的正確性,雖然只有智者才能從這種完善中受益——那么,它肯定能證實,它不用哄抬物價就可以把更好的房屋建造起來。我認為所謂的物價,就是用來交換物品的那部分生命,或者馬上支付,或者以后支付。在這一帶,一座普通的房屋大概要八百元。為了節儉地積攢起這一筆錢,一個勞動者大概要付出十年乃至十五年的生命,還必須沒有家庭負擔才行——這是按照每一個人的日勞動量值一美元來估算的,倘若有人賺得多一些,其他人就要賺得少一些——所以,他往往要花費他的大半輩子光陰,才能可憐兮兮地賺到他的一座草屋。假設他仍然是租房子住,那他也只是在兩難之中作了一次值得商榷的選擇。在這種情況下,野蠻人會不會用他的草屋來換得城市里一座皇宮般的住房呢?
也許有人認為,擁有多處房產,是為了未雨綢繆,以備不時之需。然而我認為對個人而言,這樣做的益處僅僅是可以讓他支付他的葬禮費用罷了,但是人們壓根是用不著自我安葬的。或許這就是文明人和野蠻人一個重要的不同點吧。有人給都市人的生活制定了一套制度,不可否認這能促進我們更好地生活,這套制度的初衷是為了保存種族的繁衍能力,使種族的生活更趨善于完美,但是它卻以個人的生活為代價。所以我特此說明,為了獲得這種好處,人們現在做出的犧牲是多么的巨大,而且我們完全可以不用作出任何犧牲就能獲益頗豐。你說令人同情的窮人經常圍著你打轉,或者父親吃了酸葡萄,孩子也感到口中酸水直冒,你說這些話居心何在呢?
主耶和華說,我指著我的永生起誓,你們在以色列中必不再有用這俗語的因由。
看啊,世人都是屬于我的,為父的怎樣屬于我,為子的也照樣屬于我,犯罪的他必死亡。